妙计
“水……”
沈兰恍惚昏沉, 喉咙仿佛干裂了一般,下意识地呢喃出声。
她刚说完不久,一股甘甜的水流便灌入她的口中, 一瞬间,仿佛滋养了她的四肢百骸。
“兰娘。”
沈兰听到公主的声音, 睁开沉重的眼眸。
还没看清眼前的人, 头痛欲裂,她又不禁难受得闭上眸子, 摁住了自己的额头。
眩晕、恶心,呕吐的感觉一下子涌了上来, 让她几欲窒息。
永安看到沈兰终于醒了过来,松了口气,“承渊, 金玲,你们好好照顾兰娘,有什么事再派人来找本宫。”
北羌竟然趁着年关发兵,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就在刚才,前线传来消息,右将军崇进驻守的桑兰镇失陷, 亦被北羌军所夺。
桑兰镇是玉山重镇, 得到了桑兰镇,也就意味着北羌在玉山草原有了根基。
接下来的仗,就更难打了。
她现在得去军营里, 和萧瑞等众将一起, 做出接下来的决断。
永安走后,沈兰服过药, 总算没那么难受了。
“姐姐以后可不能再饮酒了,大夫说,这次若是晚一步,姐姐命都难保。”金玲担心地道。
沈兰脸上的红疹还没退,只是脸色没有那么红了,恢复了平日的颜色,她还是第一次喝酒,不知道竟然会闹出这种情况,叹了口气,道:“以后再不会了。”
这世上,也不是什么事都可以尝试……
沈兰知道北羌占领桑兰镇,已经是三天之后。
她当即不在犹豫,带着承渊赶去了灵泉关,去与永安会合。
此时,所有人,包括萧瑞,都一筹莫展。
“我有个办法。”
这些天,沈兰一直在了解各国局势,她的心里渐渐产生了一个构想,但是因为不成熟,所以一直埋在心里,没有告诉任何人。
可现在,她不得不说,也不得不去做了。
“兰娘请说。”永安道。
沈兰走到永安面前,屈身跪下,道:“公主,请您下令派沈兰出使西羌,只要西羌愿意出兵,前后夹击之下,北羌一定会退兵的。”
“西羌怎么会帮我们?”
“西羌北羌本为一国,一百多年前分裂为西北两国,西羌是羌国西塔沙部落,以前是在羌国陇海一带游牧生活,因西塔沙王争权失败,败退到如今西羌一带。”沈兰早已经将羌国的历史与地图熟稔于心,此刻轻松的在地图上将各个地方指点出来,顿了顿,道:“伽什师父说,西羌如今屈身于渊毒大国,年年上贡,以求自保。可是,公主,这个世上没有人会不愿意回家的,西羌国各部都有一个回家的愿望,他们只是在寻找机会,一旦时机成熟,他们就会北上回家。西羌北羌两国,必定会有一战。”
“渊毒恐怕不会愿意西羌回家。”永安道。
沈兰道:“所以需要有人其中斡旋,只要公主和萧将军能够夺回骁骑关,将北羌军引到长林峡谷,西羌各部一定会动心的!到时候……”
燕国和西羌两军,就能前后夹击,歼灭北羌大军,直捣北羌王城。
这也是,公主此行,一定要得到的赫赫战功!
若只是夺回燕国的几座城池,又有何功绩可言?就算得胜回到上京,此行也大打折扣。
最后那句话,沈兰没有说出口,但是,其他的人都已明白了她的意思。
众人震骇不已,这些时日来,沈兰跟在公主身边不发一言,他们都把她当做一个花瓶而已,没想到,她竟然会突然说出如此惊艳绝伦的计划。
永安知道,沈兰这个构想,确实值得一做。
“可是,北羌军来势汹汹,如何夺回骁骑关,把他们引到长林峡谷呢?”
“公主,不如把玉山草场送给他们?”沈兰道。
“什么?”
“以退为进!马上就要入春了,丰茂的草场就像一头肥羊,惹得北羌军垂涎欲滴。”沈兰指向骁骑关,“公主找个机会,把玉山县让给北羌军,在他们发动大军攻占玉山的时候,骁骑关必然空虚,我们亦集齐所有大军攻占骁骑关!只要将骁骑关一举拿下,进入玉山草场的北羌军就如瓮中之鳖,再无退路了。”
“妙!兰娘此计甚妙!”永安激动得一下子站了起来,她真是没想到,在燕军几乎已经陷入绝境的时候,沈兰竟然能想出这么绝妙的计策。
沈兰垂眸道:“此计甚险,若是不能夺回骁骑关,又失了玉山草场,我们就只能把防线退到灵泉关,以后就彻底被动了!所以,此战的关键,还要看萧将军的本事。”
“这个险值得一冒!萧将军,你觉得呢?”永安看向萧瑞。
萧瑞目光直勾勾地看着沈兰,幽深的眸子里泛出几分难掩的光彩,“沈姑娘此计甚好,末将定当誓死夺回骁骑关!”
他曾经看不起沈兰,觉得她只是一个柔弱女子,一个倔强又有些傲骨的小猫儿。
可此刻,他对沈兰刮目相看了。
“公主,请让沈兰出使西羌,沈兰一定不辱使命!”沈兰又开口道。
永安走到沈兰面前,担忧地握住她的手,“兰娘,你身子不好,从这里到西羌王城千里之遥,你怎么能去得了呢?你放心,我派其他人去与西羌联络,你还是留在我的身边吧。”
“公主,请派沈兰去吧,沈兰虽然身弱,但愿为公主效死!”
“兰娘……”
永安想到几日前,沈兰才刚刚从鬼门关里脱生,心里很不落忍,可她身边,确实没有别的人能够胜任此事。
“好吧,我答应你,只是,你身子刚好,休息几日再出发吧。”
“不,此行缓不得,沈兰会立刻出发。”沈兰顿了顿,道:“公主,沈兰此行不能走漏风声,若是被北羌军知道,计划就败露了。”
“你放心,在事情成功之前,此事只有我们在场的这几个人知道。”
这里,只有沈兰、永安、阿尹、承渊和萧瑞五个人。
沈兰厌恶萧瑞,但也知道他不可能会做出叛国的事情来。
至于承渊,就算他写信给太子,等到太子知道,一来一回,也已经是两个月后的事情了。
从灵泉关回到青夏城,沈兰先去了惠恩寺见伽什。
“师父可否与沈兰一同去一趟西羌?”她请求道。
这些时日来,沈兰经常来找伽什,有时是听他讲经,有时是抄经礼拜,更多的是听伽什讲路上的故事。
伽什对沈兰有好感,此好感并非是爱情的好感,而是一个修行之人对凡世之人的好感。
沈兰对他的尊重,被他同样回馈在沈兰的身上。
他看出她的佛缘,对眼前这个聪慧秀美的女子发自内心的敬重。
“施主是为了北羌与燕国的战事?”
沈兰的心思,他早就猜到了,毕竟,这些时日来,沈兰一直乐此不疲地询问他西羌与北羌之间的事情。
“请师父原谅,沈兰不能说。此去西羌,路途遥远,师父曾经在西羌游历,沈兰想请您做个向导。”
伽什合十双手,虔诚地道:“出家之人,企恶君羊以污二二期无儿把以每日更新po文海棠文废文,吃肉停不下来就是要在世间修行,施主曾经救过贫僧,结下了因果,贫僧要了却这段因果,自然不得不答应。”
“多谢师父!”
次日一早,下了薄薄的雪,天地一片银白,仿佛没有边界。
一行人从青夏城出来,进入辽阔的荒原之中。
西北风凌冽如刀,将马车的帐子吹得呼呼作响。
在青夏短暂的待了两个月后,沈兰又踏上了遥远的征程,掀开车帐,看着外面天地一色,茫茫雪原好似看不到尽头,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勇气,竟然会向公主提出,走上这一条路。
也许,是这个世界太大了。
大的让她很想去看看。
马车行了一天,到夜里也没有走出这个荒原。
晚上,他们在雪原上清理出一片空地来,搭上了帐篷。
刚一搭好,沈兰就看到远处的雪地里,透出几道幽绿色的光。
那光看得人心里发冷,脊背一凉。
“是雪狼。这片雪原上,有好几个雪狼群。”伽什和尚不慌不忙地说道。
沈兰还是第一次遇到狼,虽然漆黑的深夜看不清它们的样子,但是那幽绿的眼睛却好像能够穿透一切,直直地窜到人的心里去。
夜里,躺在被褥上,沈兰的脑海里还是忍不住闪过那些雪狼的眼睛,难以入睡。
忽然间,她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忍不住起身出去看。
刚披上衣裳,掀开帐子去看,便听得承渊一声冷喝。
“去!”
“嗷呜!”
一声凄惨的狼叫,伴随着摔到地上的声音传来。
沈兰看去,看到一只灰扑扑的野狼,被承渊踹的在地上挣扎着爬起来。
“它来偷东西。”承渊看到沈兰出来,解释道。
沈兰看那只野狼呜咽的可怜,便上了马车里,片刻,她拿了一个布袋出来,“拿去给它吃吧。”
“这是什么?”
“腌的腊肉。”
这些是军粮,可以储存很长的时间,沈兰当时吃不动,把每日的腊肉都收了起来。
放了这么久,她都已经忘了,刚才忽然想了起来。
承渊把这些腊肉扔给了那只野狼,野狼嗅到肉香,迟疑了好一会儿,但最终还是没有忍住诱惑,叼着那个布袋,飞也似的窜到了雪地里,消失无踪。
“天色不早了,姑娘休息吧。”承渊看着她只披了件袄裙出来,实在太过单薄,忍不住提醒道。
“你也早点休息。”
沈兰紧了紧袄裙,便要回帐子里。
忽然,夜空一声苍鹰的啼啸,沈兰下意识的抬头看去。
苍茫的夜幕之下,万里星河,骤然入眼。
数不清的星辰,如璀璨的珠宝,点缀在这漆黑的夜色里。
如此壮阔,如此苍凉。
沈兰此刻站在天地之中,痴痴地看着这瑰丽的美景,一时呆住了。
星星
西羌的原野地貌只站全国的三成, 大部分都是高山丘陵地貌,羌国人祖祖辈辈以来都是游牧而生,但分裂之后, 西羌被逼到了格里莎山脉,王城亦在山峦之下。
北边是北羌, 南边是渊毒, 东边是燕国,西羌在三个国家形成的逼仄的空间里, 艰难求生,如今依附于渊毒大国。
出了燕国边界, 往西三百里,是西羌重镇,牛堡镇。
沈兰的马车行到牛堡镇外, 在一个茶肆里暂时歇息。
老板娘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她给沈兰一行人上了茶,问道:“客官,你们不会是要到牛堡镇去吧?”
沈兰看她似乎意有所指, 问道:“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哎哟,你们可千万别去, 一进去就会被抓起来的!”老板娘好心地说道。
沈兰不解, “我们又没有犯罪,为何会抓我们?”
“姑娘是从燕国来的吧?你自己一个人当然没事儿,但是你身边的这两位男人, 只要一进牛堡镇, 就会被抓起来充军的!渊毒最近在打仗,我们这儿是渊毒国多罗伯爵的管辖地, 他奉女王之命,要把西羌所有能够征战的男丁,都拉到战场上去呢!我们牛堡镇的镇司大人被逼的没法子,现在只要是见到男人就要抓走呢!”
“女王?”沈兰愣了一下,怀疑自己听错了。
老板娘道:“是啊,两年前渊毒王后伙同她的情人克里米尔公爵篡位,如今渊毒帝国都是这个野心勃勃的女人一手遮天呢!她一直对外发动战争,却舍不得用渊毒帝国的男人上战场,让我们这些附属国的百姓替他们去打仗。”
说着,老板娘忽然感伤起来,“想当年,我们羌国还没有分裂的时候多么强大,可现在,就像是丧家之犬……”
沈兰抿着茶水,想得出神。
她本以为,永安公主想要谋夺皇位,是一件开天辟地前无古人的巾帼伟业,没想到,万里之外的渊毒,在两年前,就已经有了一位女王。
那位女王,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登上了王位?走到今天,又经历了多少艰难?她为何要对外发动战争,致使生灵涂炭?
沈兰忽然很想去见一见那位渊毒女王。
“姑娘,你们是要到哪里去啊?”老板娘忽然问道。
沈兰回过神来,笑着道:“我们要去西羌王城,投奔一位亲戚。”
“那路上可远着呢,而且这一路上,恐怕要有不少麻烦,你们可千万别进城,从城外绕过去,要不然你身边的这两位,肯定会被抓起来的。”老板娘提醒道。
“多谢老板娘,我们知道了。”
吃了些东西垫垫肚子,大家又回了马车处。
沈兰拿了一张地图出来,摆在马车架前,看向伽什和尚,“伽什师父,咱们走哪条路到王城比较好?”
伽什走过来,手指点在地图的左边,“从这里出发,取道萨尔高原,玉罗、西莱和拉科瑟,到西羌王城。”
“从北边走,不是会更近吗?”沈兰道。
“北边是绵延八百里的死亡沼泽,马车无法行进,人也很难走过去。”
沈兰的目光落在伽什所点的那个死亡沼泽,西羌与北羌之间,便是这一片死亡沼泽相隔。
死亡沼泽保护西羌不受北羌战火,但也是他们回家之路的最大障碍。
想要让西羌出兵和燕国前后夹击,这个死亡沼泽,也是她必须要考虑的。
“好吧,承渊,就按伽什师父所说,咱们从萨尔高原这条道去西羌王城,以防意外,一路不在各城镇停留。”
*
沈兰爱上了野外高原无边无际的星空,每次晚上休息时,她都要看好一会儿,才回帐子里睡觉。
兄长曾说,天上的星象,预示着人间的世事变迁,若是能够看得懂星象,就能知道过去与未来。
可她每晚痴痴的看,却什么也看不明白。
突然有一晚,一颗红色的星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划过漆黑的夜空。
落到了远处的高坡后面。
沈兰惊异万分,那个高坡离得不远,她忍不住跑过去看。
高坡后面,一个野人一般的男人倒在血泊里,鲜红的血,仿佛是那坠落星星的颜色。
沈兰怔了一下,没敢第一时间跑过去,转身叫了承渊来。
“他还活着。”承渊探了男人的鼻息,对沈兰说道。
沈兰道:“马车里有药,给他处理一下伤口吧。”
她想着那颗星星,总觉得,是上天的指引,让她来救他。
承渊把男人带了回去,给他把伤口清理包扎,等到一切处理好,已经是深夜了。
“咳咳……”男人重重地咳了两声,醒了过来。
他第一时间环视了四周,把沈兰、承渊、伽什等人揽入眼眸,见没有什么威胁,那粗糙的手掌抓了一把地上的雪,塞进了嘴里。
沈兰看到他那黢黑的眼珠,如野兽一般凶猛,脏兮兮的头发和胡子让人看不出他的年纪,破旧褴褛的衣衫下的手臂充满了爆发性的力量。
此刻的沈兰,很想用一种野兽来比喻他,但是她又觉得,她所认知中的野兽,都不如这个男人凶猛。
他吃了两口雪,在雪地里坐了下来,目光落到沈兰的身上。
他看出来,这一行人,以沈兰为首。
“有吃的吗?”他的声音沙哑,像是破落的风箱,呕哑糟咂。
沈兰让承渊拿了一份干粮给他。
男人接过去,毫无形象的大口吃了起来,好像几天几夜没有吃东西似的。
沈兰耐心地等他吃完,才问道:“你是什么人?”
男人把唇上的残渣舔干净,黝黑的眸子打量起沈兰,“你们又是什么人?你们不像是渊毒人,更不像西羌人。”
“我们是燕国人,到西羌王城来投奔亲戚。”沈兰道。
男人眸子骤然一亮,“你们要去王城?”
“是的。”
“我是西羌卡札部落的二王子萨勒,你们把我送到王城,本王子会重赏你们!”男人的声音忽然变得威严起来,那是一种久居高位才能养成的气质。
沈兰诧异,自己只是在雪地里捡了一个人,竟然就遇到了西羌四大部族之一的卡札部落的王子。
不过,想到那从天而落的炽红星星,眼前男人的身份,好似也没有那么金贵了。
沈兰答应了他的条件,能和西羌部落的王子搭上关系,对她来说,只有好处。
是夜,萨勒和伽什和尚住了一个帐篷,次日,他不肯和伽什一同骑马,非要挤到沈兰的马车里来。
这样的要求,在燕国自然是不识礼数,但是现在在西羌,事急从权,沈兰让他上了马车。
男人毫不客气地挤上来,马车虽然还算宽敞,但加上一个高大的男人,便显得逼仄起来。
而且,这个男人不知多久没有清洗了,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奇怪的味道。
“你那把短剑借我用一下?”萨勒看到了沈兰随身的金虹剑。
沈兰犹疑了下,但还是将剑递给了他。
萨勒“唰”的一下拔出金虹剑,锋利的剑身泛着金光,他下意识的喝了一声,“豁,好剑!”
他用这把剑,把自己脏乱的头发和胡须修整干净,渐渐的,沈兰看清楚了他的面容。
他的脸型方正硬朗,充满了野性的力量感,黢黑黝亮的眼睛透着一股高原雪狼的坚韧与倔强,他像草原上高高盘旋的苍鹰,是天地间天然的上位者,孤傲而苍凉。
“你真的是王子?”沈兰狐疑地道。
萨勒用自己的破烂衣裳把剑身擦干净,回剑入鞘,还给沈兰,“是的,难道不像吗?”
“不,我只是觉得,相比于部落的王子,你更像是一位王。”沈兰顺着自己的想法说道。
“是吗?”萨勒高兴得哈哈一笑,“不过可惜,我只是一位王子。”
沈兰收回金虹剑,小心翼翼的又放回了自己的身旁。
“姑娘你是燕国的什么人呢?”萨勒问道。
沈兰道:“我只是燕国一个普通的民女。”
“是吗?可我觉得不像。”萨勒那如鹰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沈兰,“我觉得你像是一位公主。”
沈兰反应过来,萨勒是把她刚才的话返回过来,她认真地看着这个男人,道:“我真的只是一个民女。”
萨勒轻笑了一声,“我听说,你们燕国的公主在和北羌的王子打仗?”
“是的。”沈兰回答。
萨勒靠在马车的车壁,哼了声,“这世道真是怪了,男人想要和平,女人却要打仗。”
这话让沈兰很不舒服,她淡淡地道:“一个男人代表不了全部的男人,一个女人也代表不了全部的女人。战争与和平,是局势,是利益,是国家关系,并不是一个男人或者一个女人的好恶。”
萨勒惊诧地抬眸,看向沈兰。
他没想到,沈兰一个女子,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马车一路从萨尔高原穿行,期间路过了好几个城镇,他们都没有半点停留。
萨勒好奇地道:“你们不进城补给吗?”
“听说西羌各城都在抓壮丁,我们不进城,是为了避免麻烦。”沈兰解释道。
“哦,挺好。”萨勒透过车窗往外看,脸上闪过一抹落寞。
沈兰看着他的神情,心里一动,“萨勒王子,我以前听人说过,羌国还未分裂之时,是个极其强大繁盛的国家,那个时候,西羌部族的人生活在陇海一带,自由自在,西塔沙部落亦是羌国最强盛的一族。为什么,西羌人不选择归乡呢?”
萨勒霎时握紧了拳头,眸色幽冷,“西羌人无时无刻都想归乡,但这种事,不是嘴上说说这么简单。”
“王子,我能问问,你为什么会受那么重的伤,倒在荒无人烟的萨尔高原上呢?”
沈兰这话,仿佛踩到了萨勒的痛脚,他的眸子冷冷地扫了过来,“你最好不要问!”
狮子
萨尔高原的寒风, 让人灵活的身体变得僵硬,沈兰觉得自己的脑海都变得有些混沌,渐渐得已记不清马车在高原上持续行进了多少天。
只有每次路过城镇和村庄时, 向当地的人们打听距离西羌王城还有多少路程时,才勉强获得了一些时间与位置上的感知。
“过了这片草原, 就到了。”
不知是不是沈兰的错觉, 越接近西羌王城,萨勒的神情就越严肃紧绷。
他时时刻刻关注着马车外的情况, 充满力量感的拳头紧握,恍如一只待机而动的豹子。
一路上, 金玲都紧张得盯着他。
不怪金玲误会,就连沈兰都觉得,他日常的举动实在像是一个通缉犯。
可通缉犯只会有多远跑多远, 不会跟他们一起到王城来。
沈兰将地图小心翼翼地收起来,忽然听到远处奔腾而来的马蹄声,下意识地往马车外看去。
一行近百人衣着怪异的骑兵队伍向他们这边奔来。
沈兰还没来得及反应,萨勒高大的身躯就压了过来, 但仅仅一瞬,就立刻撤开。
“姑娘,他抢了您的剑!”金玲惊呼着叫了起来。
话音落下之时, 萨勒已经冲到外面, 一剑砍断马车的缰绳,纵身一跃,跳到了马上。
而沈兰这边, 缰绳被断, 马车瞬间往前倾斜,沈兰和金玲, 以及大批的行礼都从马车里摔了出来,大大的箱子压在两个人身上。
承渊要去追萨勒,可远处迫近而来的骑兵让他不敢离开沈兰的身边。
萨勒纵马跑的远了,又留下一句,“这匹马我会还给你们的!”
金玲从大批的行礼里爬了出来,气得不行,“这人怎么这样,早知道姑娘就不该救他!”
她忙过来搀扶沈兰,承渊也连忙将压着沈兰的东西一一搬开,伽什和尚默默撑起马车。
一行人,可谓是人仰马翻,十分狼狈。
沈兰刚扶着腰站起来,那一群骑兵就将他们围住了,为首的是一个金发碧瞳的男人,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骑马装,长发如流光一般倾斜在腰间,眉眼深邃,鼻梁高挺,浓浓的异域之风透出强烈的攻击性的美感。
看着这个人,沈兰想到了黑玉巷里的那个当铺老板,那人和这个男人有着相同的宛如碧玉般的瞳眸。
那个男人打量了沈兰金玲和承渊一番,最终将目光落在了伽什的身上,用一种怪异的强调和语言说道:“哦?这不是伽什大和尚?”
沈兰听不懂他的话,但看得出他和伽什是认识的,而且也并没有什么敌意,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伽什走到男人面前,行了个礼,亦用渊毒语道:“一别数年,斯恩伯爵大人可还安好?”
斯恩哈哈一笑,“我已经是公爵了,伽什。”
他纵马打量着沈兰一行的车马,马鞭指向萨勒刚才抢马逃跑的方向,道:“刚才是怎么回事?我看到有个人从马车里出来,抢走了你们的马。”
“是我们在路上救的一个施主,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你们过来,就抢马逃走了。”伽什如实说道。
“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那位施主身形高大强壮,看起来很有威严……”
“像一头狮子,对吧?”
伽什点头,“是的,他强壮得像一头雄狮。”
斯恩轻蔑的一笑,“可惜,是一头不服管教的狮子,他违逆了我们的女王陛下,从普尔克城堡里逃了出来。伽什,和你同行的是什么人?他们看起来不像是西羌人?”
“他们是燕国人,与贫僧颇有缘分,他们想要到西羌来,故而请贫僧为他们做个向导。”
“是吗?相见也是缘分,几位不如到我的圣伦堡小聚几日?伽什,我对从燕国来的这些人很感兴趣,想来女王陛下也会感兴趣的。”炽烈的阳光下,一袭耀眼的金发骑在白马上的斯恩公爵仿佛加了一层圣光,让人无法忽略。
伽什将斯恩的话转告给沈兰,沈兰微微蹙眉,她当然也很想去了解这个陌生而新奇的国度,但是,燕国与西羌的战事紧迫,而就算她说动了西羌出兵,也需要时间来集结兵力,再加之渊毒帝国对西羌的限制,其中的困难不胜枚举。
她没有时间在这种时候悠哉游哉的去别的国家闲逛。
“师父,请你帮我转告这位公爵大人,我很乐意到渊毒帝国去长长见识,但如今我的伯父在西羌王城性命垂危,我必须要到西羌王城去,等到回程的时候,我一定回去拜访,希望到时候公爵大人不要嫌弃。”
等到回程之时,事情已经都办妥了,自然也就不着急回去,只要能有机会,她很愿意到渊毒去看一看那位女王陛下的治下是什么样子。
出家人不打诳语,但转告沈兰的传话,并不算是说谎,他将沈兰的这些话,转告给了斯恩。
斯恩看着伽什在他和沈兰之间传话,得知这一行人里,是以这个女子为主。
他虽然被拒绝了,但出于对女子的尊重,并没有生气,反而还让手下给了沈兰一匹马,让他们得以继续行路。
而斯恩一行骑兵,也跟着他们一起,前往西羌王城。
马车很快修整好,沈兰在马车里打量着这位斯恩公爵,对这位公爵来说,她只是一个燕国的普通百姓,可他被拒绝之后竟然没有生气,还给了他们一匹马用来拉车。
沈兰想到了刚刚进入西羌地界时遇到的那个茶馆的老板娘,那个老板娘对渊毒女王嗤之以鼻,一路上,其他的西羌百姓更是对渊毒恨之入骨。
沈兰本来也对渊毒没有什么好印象,可是此刻,看到这个如金光圣子一般的渊毒公爵,她又觉得,好像渊毒人也没有那么可怕。
她心里,对这个国家更加好奇了。
山峦之下,一座白城傲然矗立。
西羌是部落式的王国,大多百姓又都是以游牧为生,王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浩大,但是倚在山壁,显得十分宏伟。
沈兰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建筑,眸中闪过一抹慨叹。
斯恩公爵看到了沈兰的神色,哈哈一笑,得意地道:“若是这位姑娘见到我们女王陛下的普尔克城堡,一定惊讶得合不拢嘴巴的,那可是我们渊毒国最宏伟的建筑。”
伽什将他的话转译给了沈兰。
沈兰笑了笑,亦自豪地道:“我们燕国的宫楼玉宇,也同样精巧壮丽。”
衡州府的烟雨如画,上京城的似锦繁华,亦是这些异域的王城所不能相比的。
伽什同样将沈兰的话转给了斯恩公爵。
斯恩诧异地看向沈兰,西羌的王城是当年逃难过来时渊毒帮忙建造的,极富有渊毒的建筑风格。
没想到沈兰在看了这样的一个宏伟的建筑之后,竟然还会为燕国的建筑而自豪。
斯恩暗暗轻笑了声,心底觉得沈兰没有见识,他们渊毒宏伟的城堡,是这世上最伟大的,总有一日,渊毒的建筑会随着女王的光辉,传遍整个世界。
王城近在眼前,但他们还没有走到王城的城门口,一支数百人的骑兵队伍浩浩荡荡地从王城里冲了出来,将斯恩与沈兰一行人阻拦在了王城百丈外的高地。
西羌骑兵左右一退,让出一条道来。
那个熟悉的男人手持长矛,身披金色盔甲,在炽烈的日光下,金光灿灿,宛如战神一般的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很久很久以后,沈兰亲眼看到渊毒女王派使者送到燕国的金色狮子,才明白过来,为何渊毒女王会把眼前的这个男人比喻成一头威猛的雄狮。
除了狮子之外,再没有任何一种野兽能如此贴切的形容这个男人。
相比于威武雄壮的“萨勒”,斯恩像是一朵金色的漂亮的花,他优雅从容,勒马走到前面,丝毫不惧怕眼前的男人。
“西羌王,你辜负了女王陛下对你的宠爱!别忘了,西羌只是女王陛下豢养的狮群,你这头狮子想要挣断铁链,只会带来更多的流血与牺牲,这是我们仁慈的女王陛下不愿意看到的。”
西羌王呼延勒冷笑一声,长矛指向斯恩公爵,厌恶地道:“让渊毒女王的宠爱见鬼去吧!”
“我劝你冷静,你这么做只会带来战争。为何要让你的臣民做无谓的牺牲呢?”斯恩公爵温柔地说道。
“西羌的百姓时时刻刻都在面临着战争!你们在北边打起来的仗,流的一直是我们西羌人的血!”
“可渊毒给了西羌繁衍生息的土地,如成鸟庇护雏鹰一般庇护着你们。”
“西羌王,别忘了你的母亲和弟弟还在普尔克城堡……”斯恩眯起眸子,语带威胁。
呼延勒冷道:“西羌已经有多少家庭妻离子散?告诉你的女王,我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了,她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我如数奉陪!”
“好吧,既然你执意如此,恐怕没有人能帮你了。”
斯恩公爵傲慢而轻视地看了呼延勒一眼,纵马带着手下的骑兵离开了。
沈兰看着他们剑拔弩张,却听不懂一句话。
不过,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得出来,这两个人势同水火。
也许,这也是此刻西羌与渊毒的关系。
斯恩公爵走后,呼延勒纵马到沈兰的马车前,从身后掏出一物,扔到了沈兰的马车上。
“这是你的剑,还给你。”呼延勒俯视着沈兰,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让人不敢直视的威严,“如你所见,我就是西羌的王!你救了我的性命,是我们西羌的恩人,请吧。”
沈兰猜出这个人不是一般的部落王子,可没想到,他竟然是西羌王!
这是什么运气?她千里迢迢来到西羌,只为见西羌王而来,却在荒无人烟的野地里,捡到了他。
诱惑
西羌的男丁都被强行拉了壮丁, 如今在军营里操练,王城里人口几乎都是老弱妇孺,人口稀落。
街市上, 基本听不到高声的叫卖和欢笑声,愁云如雾, 笼罩着每一个西羌人。
承渊驾着马车, 跟在西羌王的后面,两边骑兵清道, 一行人进入西羌王宫之内。
圣洁如雪的白色城堡,赫然呈现在沈兰的面前。
一个身披铠甲的少女正在王宫门口列队等待, 西羌王翻身下马,少女一下子扑到了他的怀里,“大哥, 你终于回来了!”
“阿月。”呼延勒一只手将少女揽住,高大的身躯几乎将她完全遮挡在怀里。
呼延月抬眸含泪望向他,“母亲和玉赖呢?”
听到呼延月提及母亲和弟弟,呼延勒神情一黯, 脸上浮出一抹愧疚,“对不起,阿月, 我没能把母亲和玉赖带回来。”
呼延月抱住呼延勒, 哽咽着道:“没关系,哥,你没事就好, 西羌不能没有你!”
“西羌最近怎么样?”呼延勒知道如今形势紧迫, 平复下心情后,连忙问道。
“不好!”呼延月气愤地道:“渊毒一直在逼着我们征兵, 就连十三岁的孩子都已经入了军营了,他们说,三月份之前就要完成操练,让我们的军队上北方的战场。哥,这种日子才是个头啊?你知道,我每天带着人巡逻时,都能听到城里的女人在哭,她们有的失去了父亲,有的失去了丈夫,有的失去了孩子,我们西羌没有一个家庭是完整的,就连身为王室的我们,也是一样……”
她越说越哽咽,通红的眼眶忍不住泛下泪来。
呼延月的话,让呼延勒沉默了许久。
良久,他握拳冷声道:“阿月,你放心吧,这一切会改变的。”
西羌百年的耻辱,他一定要终结。
沈兰等人也下了马车,听到了呼延月与呼延勒的对话,这些时日来,她已经大体了解了如今西羌的处境,心里渐渐生出了一个构想。
呼延勒兄妹寒暄过后,邀请沈兰一行人进了王宫。
西羌的王宫从外表上看十分宏大壮丽,但里面却十分朴素,几乎没有什么华丽的装饰,有一种极尽的简约的美感。
王宫里除了护卫的卫兵之外,只有寥寥几个下人侍候。
呼延勒差人在大殿里摆开宴席,宴请沈兰与伽什。
“你们不是来西羌走亲戚的吧?”呼延勒走到沈兰面前,目光落在她随身的宝剑上,普通的平民女子,怎么可能会有如此珍贵的宝剑。
他与渊毒打交道久了,拿到金虹剑的那一刹那,就注意到了剑鞘与剑柄上呼应的那两颗价值连城的血红宝石。
沈兰起身,从怀里拿出一个符节,递给呼延勒,“实不相瞒,我是燕国公主殿下派来西羌的使者。”
这符节正是永安公主的象征。
呼延勒拿了过去,在手中翻看了下,扫向沈兰,“燕国的公主?怎么派了你一个女人来?”
沈兰不卑不亢地对上呼延勒的眸子,道:“您刚刚在女人的手里吃了亏,难道还看不起女人吗?公主殿下派我来,自然有她的考量。”
“你们公主让你来干什么?”呼延勒道。
沈兰道:“燕国与北羌正在打仗,公主希望西羌能够出手,与燕国前后夹击,共同对敌。”
呼延勒嗤笑了声,“你觉得西羌现在有能力出兵帮你们燕国人打仗吗?”
“并不是帮我们燕国,而是帮你们自己!我们燕国有数十万大军,击退北羌军不成问题。可是这对西羌来说,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难道你们还能找到第二个带有几十万大军帮你们对抗北羌的盟友吗?机会稍纵即逝,西羌军若是与燕国联合,就能够一举击溃北羌军,夺回你们的家园,从此,西羌北羌合为一体,重回百年前那个强大的帝国,摆脱渊毒的控制。”
沈兰的分析透彻入骨,这是一个呼延勒无法拒绝的巨大诱惑!
如果真的如沈兰所说,他带领西羌人民回到故乡,将西羌北羌重合为一国,这将是名垂千古的伟业。
但是,身为一个王,他深知在谈判的时候不能够表露出自己真实的想法,更不能够被对方开出的条件而牵动。
“你想的太简单了,如果西羌出兵,第一个阻拦的就是渊毒,渊毒女王不会给西羌独立的机会,我一旦带兵出征,留在这里的西羌百姓会瞬间遭到渊毒军队的屠戮。”
更何况,他的母亲和弟弟,还被软禁在渊毒的都城普尔克。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困难肯定是有的,但我觉得,这件事的问题只在于西羌王您愿不愿意去做!只要您愿意去做,任何问题都可以一一化解。”
“比如呢?西羌军队出发后,百姓该如何安置?”
“西羌百姓可以悄悄度过萨尔高原,从我们来的路,暂时到燕国去避难。”
“你会把渊毒的军队引到燕国去的,到时候遭殃的,将会是燕国人。”
“不可能。”
沈兰十分笃定的回答。
“为什么?”呼延勒不明白眼前女子为何如此自信。
“你们之前提到过,渊毒的北方边境正在和别的国家作战,燕国二十万大军正在边境线上,渊毒女王绝对不会愚蠢到两线作战,得罪我们燕国这个东方的强盛国家。尤其是,西羌与北羌合为一国之后,渊毒也将面临羌国的铁骑,在如此局势下,再得罪燕国,渊毒只会让自己腹背受敌,所以,渊毒与燕国一定会谈判,化干戈,求暂时的和睦。”
呼延勒被沈兰说动了。
他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子,那么轻柔、纤弱,但是却又仿佛拥有着比他还要强大的力量。
“我的母亲与王弟,此刻都在王城。”
身为王,他第一时间应该为自己的子民考虑。
可是,母亲和王弟,是他心中的柔软。
他带领西羌百姓脱离渊毒国的决定,将会成为杀死母亲和王弟的绞索。
“如果您相信我的话,我愿意到渊毒去,以燕国公主殿下使者的身份觐见女王,救出您的母亲和兄弟。”沈兰说道。
沈兰的决定,让呼延勒惊讶,更让他心底为这个女子颤动。
沈兰笑道:“我想,燕国与渊毒谈判之时,渊毒女王会给燕国这个面子,放了您的母亲和王弟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
恍惚间,呼延勒觉得,眼前这个美丽而纤弱的女子像是从天而降的救世主,为拯救西羌百姓于水火而来。
“在下沈兰。”
*
王宫的中心广场建在山崖之间,呼延勒站在广场边上,任如刀子般的寒风刮过,矗立不动。
他俯视着下面的王城,遥望着北方。
那是,家的方向。
从他很小的时候,祖父就告诉他,跨过格里莎山脉,是一个叫陇海的地方,那是他们的家,是故国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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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没有人不想回家,那是祖父魂牵梦萦的地方,呼延勒还记得祖父的死的时候,执意不要土葬。
他说,把他的尸体焚烧,将骨灰从格里莎山脉的山间洒下去,也许有一天,风会带着他回家。
呼延勒从来没有见过那个地方,但故国家乡就像是西羌人民族的烙印,世世代代的传承下来,成了每个人的执念。
他回头往东边看去,这是西羌现在的疆土,但却不是完全属于他们的,而是渊毒施舍给他们的。
渊毒把他们当做东方与北方边境的屏障,又把他们当做对外征战的牛马。
“哥。”呼延月拿着一件厚重的披风过来,披在了他的肩膀上,“你是不是在想那个燕国女子说的话?”
呼延勒眸色深沉,“阿月,你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吗?”
“她说的有道理,可是,如果我们和燕国一起攻破北羌,燕国会把羌国的土地让给我们吗?她只是一个小小的使者,恐怕决定不了燕国的大事,到时候我们得罪了渊毒,国力又耗损严重,只能听从燕国的摆布了。”呼延月道。
“你不赞同她的建议吗?”
“不,我想回家,西羌的每一个百姓都想回到故乡。也许她说得对,这是我们近百年来唯一的机会,以前没有,以后很可能也不会有了。”呼延月上前拥抱自己的兄长,道:“哥,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支持你!反正,再没有任何情况,比现在还要再坏了!”
“如果我们对北羌出兵,还有一个更大的难题。”呼延勒叹息。
呼延月看向北方,“你是说,死亡沼泽?”
“祖父说,当初逃难时,西羌的百姓死在死亡沼泽的,足足有上万人,那里的湿气、毒虫,都是能要人命的。”
“但是要回到故乡,终究要走这一步的。这一次从死亡沼泽走过的,是我们强壮的士兵,不是老弱妇孺的西羌百姓,伤亡不一定会有那么可怕。西羌的百姓,能从燕国借道回家,如果一切顺利,这是我们最好的选择了。”
“我还要再想想……”
做出这个决定实在太难了,这是关系西羌生死存亡的决定。
呼延勒揽住呼延月的肩膀,“阿月,这几日你和那个沈兰多走动走动,我们最好多了解一下燕国的情况。”
“我明白。”呼延月点头,“不过我觉得她不是坏人,从她也会顾虑母亲和玉赖就能看得出来。”
“这一点我当然知道。”
从她救了他的那一刻,他就知道。
而且,除此之外……
他想到沈兰那双温柔又坚毅的眸子,心底泛起颤动的涟漪。
这个女人,是他想要的。
噩梦
沈兰坐在卧房的窗台前, 看着西边的残阳。
王城外,一望无际的草原,残阳如一把血红色的刀刃, 将天与地割裂得泾渭分明。
在更遥远的西边,是强大的渊毒帝国, 那个由女王掌管朝政的国度, 那个让她心底里产生无限好奇的国度。
她应该过去看一看,等到回到燕国, 将来公主即位,一定有需要学习渊毒女王的地方。
沈兰正想着, 房门忽然被敲响了。
金玲过去开门,来的是西羌公主,呼延月。
她身后跟着一个丫鬟, 端了一碗热腾腾的汤食,呼延月径自走进来,“沈姑娘,夜里冷, 我让厨房准备了一碗羊肉汤,给你来暖暖身子。”
沈兰忙起身去迎她,行礼道:“劳烦公主殿下。”
呼延月将她扶起来, 拉着沈兰在一旁坐下, “我听说是你救了我哥的命,若是没有你,我们西羌就完了!你是我们整个国家的大恩人。”
“公主言重了, 沈兰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沈姑娘, 你之前在殿前的提议,我哥已经在考虑了, 我想,他会答应你的,只是,我实在是有一点忧心……”呼延月道。
沈兰问道:“公主在忧心什么呢?”
“我怕西羌拜托了渊毒,又要受燕国的挟制,不得自由。”呼延月叹息道。
沈兰抿唇,思虑了片刻,道:“公主放心,燕国不会这样做。”
呼延月却不相信,“你只是一个小小的使者,又能决定得了什么呢?”
“燕国不会征调西羌兵马,让西羌百姓妻离子散。若是燕国逼不得已出兵打仗,必定是受到他国来犯,唇亡齿寒 ,难道西羌就能袖手旁观吗?”
“可我不相信,你们燕国会这么白白帮我们。”呼延月狐疑地道。
沈兰道:“燕国不会白白帮你们,此次两国一共出兵击溃北羌,燕国会占领羌国一部分的城池土地,羌国也要签下合约,以后和睦相处,友好通商,不可来犯燕国边境。”
她出来之前,燕国与北羌的战况胶着,燕国最大的目的,就是击退北羌,并没有讨论更深层次的战后分配。
但这种事,也不是沈兰能够决定的。
一旦北羌溃败,燕国不可能会把北羌原有的土地全都拱手让给西羌,这不现实。
所以,作为战利品,城池土地一定要有。
西羌,也必须臣服。
这两点,沈兰可以确信。
不过,就她暂时对西羌的了解来看,就算燕国分走一些北羌的土地,西羌也不得不和燕国合作。
主导权还在燕国手上。
事实上,她猜的很对。
不管是呼延勒还是呼延月,他们现在一心只想摆脱渊毒,回到故乡陇海,得到一个国家应有的主权与自由。
就算燕国分得一些羌国的土地,西羌的百姓也会比现在过得更加自在。
呼延月心底最后的一块大石落下,她对沈兰扬唇一笑,“沈姑娘,燕国是什么样的?”
这个问题让沈兰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沉默少顷,她站起身道:“一个西羌,只是我们的一个燕国州府那么大,燕国有十几个州府,有贫穷的地方,也有富庶的地方,有烟雨如画的江南,也有繁华似锦的上京……公主殿下,很抱歉,我是个没什么见识的人,我出生在衡州府,如今定居在上京,只了解这两个地方,”
“上京是燕国的王城吗?”
“是的,上京城是一座穿城六十里,围城几百余里的巨城,一条淮清河贯穿东西,那条河从上游到下游,乘着船整整一天都看不完。上京城中的歌楼瓦肆有几百家,大大小小的寺庙有二十来座。”
呼延月惊讶,“你们为什么要建那么多的寺庙?我们王城只有一个,已经足够用了。”
“上京城的百姓,有几十万人呢!”沈兰笑道。
呼延月咂舌,怔愣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们整个西羌,也才几十万人。”
沈兰邀请道:“若是有机会,公主可以到燕国来。”
“希望吧……”呼延月的神情骤然落寞下来。
她想不了那么长远,眼下,摆脱渊毒的控制,才是西羌的头等大事。
她身为公主,要和兄长呼延勒一同,扛起这个艰难又沉重的担子。
“今日初见时,公主穿一身铠甲,请恕沈兰冒昧,公主也曾习武吗?”沈兰忽然问道。
提及此,呼延月很是自豪,道:“我们西羌人,不论男女,从小就能骑马打猎,个个是战场上的好手!”
“男女之间天然有力量上的差距,女子带兵打仗,公主会如何应对?”
沈兰想到了白虎武馆,试图从呼延月这里汲取一些经验。
呼延月哈哈一笑,“男人的确力量更大,但是我告诉你,西羌军里,能打过我的人,还真没有几个。女人更敏捷,更灵巧,在战场上亦有我们的优势,而且,很多时候,决定战场胜负的,不是蛮力,而是头脑!”
她自信的笑容,也感染了沈兰,沈兰心里暖盈盈的,对白虎武馆未来的发展更加有底气了。
*
燕国与北羌的战争紧迫,但西羌的局势要更加紧迫。
呼延勒并没有考虑太久,次日傍晚,他差人把沈兰召到了广场上。
看着眼前纤瘦美丽的女子,呼延勒一瞬间想到了高山之上的雪兰花,寒风将沈兰的衣裳吹起,宛如娇嫩的雪兰花瓣在风雪之中颤动。
他下意识地想将这个女子拥到怀里,为她挡住这凌冽的寒风。
但是呼延勒忍住了。
对现在的他来说,家国才是最重要的。
母亲和兄弟在渊毒女王的手中做人质,西羌的百姓还处在水火之中,他是西羌的王,没有资格在这种时候想女人。
“你和阿月说的那些,我都知道了。我已决定答应燕国的条件,和你们一起击溃北羌,夺回我们的家乡。”呼延勒说道。
这是沈兰早已经预想到的时刻,可此刻,听到呼延勒真真切切的说出口时,她的心里还是忍不住激动得颤栗。
她,一个燕国的普通女子,在这一个时刻,拨动了历史的□□,改变了几个国家的命运。
“你冷吗?”呼延勒看出她的异样,突然靠近了她,高大威武的身躯为她挡住刮过来的寒风,强烈的男人气息瞬间倾轧过来。
沈兰只觉得呼吸一紧,瞬间清醒。
她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拉开了和这个男人的距离,仿佛避之不及,“我不冷,我只是很高兴,此行不负公主所托,让燕国与西羌结盟合作。”
沈兰的个子在女子中算是高挑,但是在呼延勒的面前,却显得她格外娇小。
她抬眸平视眼前的男人,只能看到他衣衫下肌肉紧绷饱满的胸口,这个男人,比她高了一个头。
“你好像怕我?”呼延勒试探地又靠近了沈兰。
男人的气息浓烈得像一坛酒,几乎要将沈兰溺毙,她觉得不舒服,下意识地又后退了一步,对上男人的眸子道:“我并不怕你,燕国讲究男女有别,你不应该靠我这么近。”
“男女有别?什么意思?”
沈兰并不想对眼前这个男人提起燕国女子的《女则》《女诫》,她垂下眸子,“时间紧迫,您还是快些去安排西羌军队和百姓迁徙的事吧,对您来说,这些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你放心,西羌的军队早就已经集结完毕,是赶赴渊毒,还是东出西羌,都是我一句话的事情。百姓的迁徙,阿月已经在准备了。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你。”
“我?”沈兰惊讶。
呼延勒直勾勾地看着她,眸光幽然,“你真的愿意到渊毒王城去救我母亲和王弟?”
“是的,我会尽我所能,保住你母亲和王弟的性命,如果可以,我会把他们平安带回燕国,再送到你们的国土上。”沈兰郑重地道。
她的回答,没有半点犹豫,更没有半分的虚伪。
呼延勒心中触动,“这件事其实和你无关,你犯不着冒险,和阿月一起跟着迁徙队回燕国去吧,母亲和王弟那里,我会想办法。”
“不,我要到渊毒,是我自己的事,我已经决定了。”沈兰决定要做的事,就不会改变。
她要到渊毒去,看看那个女王治下的国家,再把她的所见所闻,告诉永安公主。
但这些,当然没有必要告诉呼延勒这一个外族人。
沈兰抿了抿唇,重又看向呼延勒,道:“西羌王,您能否给我两张详细的西羌和渊毒的地图?只有熟知两国的地形,我才有可能把您的母亲和王弟平安带回来。”
完整而详细的地图是战略要物,一般是不能够随便给别人看的,但呼延勒沉吟片刻,还是答应下来。
“西羌的地图我可以给你,但是我并没有完整的渊毒地图,只有部分区域。”
晚间,呼延勒亲自将地图送到了沈兰的房间。
沈兰亦拿出了她的燕国北关的地图,将所有的地图,在房间的地板上摊开。
他们甚至还将屋内的桌子都移了开,沈兰看着这个巨大的,几乎占满了半个房间地面的地图,心底震撼不已。
燕国那么大,可是这么一摊开,又显得那么小。
良久,她找到了长林峡谷,那个将决定三个国家命运的地方,只是这偌大地图上一个微小的点。
“西羌王,您要带着西羌的兵马到这里去,和我们燕国的军队会合。”沈兰顺着地图往上看,看到了必经之路上的死亡沼泽,“有没有一条道路,可以避开死亡沼泽?”
“马匹没有办法翻山,绕到焦林海要几千里路,来不及的。”
八百里死亡沼泽,是笼罩在西羌百姓头顶上,难以跨越的噩梦。
征途
呼延勒离开之后, 沈兰在铺满地图的房间里呆到了深夜,她想为西羌的将士找出一条可以绕出死亡沼泽的道路,但这是不可能的。这条道路, 西羌人祖祖辈辈找了一百多年,都没有找到。
它就像是上天给西羌的一个巨大考验, 横亘在西羌百姓的回乡之路, 用以鉴定他们的决心。
沈兰看着这个地图,用手指描摹, 它已经很大,但它还不够大, 这里只有西羌是完整的,燕国的地图只有北关,而渊毒也只有东边与西北零零散散的一部分。
这个世界还有北羌, 还有乌伏国,还有佛国、摩罗国以及更加遥远的,她从未听说过的国家。
她将这些地图细心的收藏起来,等到回去的时候, 她要送给永安公主,让公主也看到这世界的广大。
寒风凌冽的深夜,西羌王的命令从王宫里发出, 它秘密的进行着, 飞快地传达到每一个城池,每一个部落,每一户家庭。
整个王国所有的百姓, 不发一言, 默契地做着迁徙的准备。
西羌的军队依旧在草原上夜以继日的训练,当时所有人都知道, 这一次,他们不再是去为渊毒打仗,而是要跨过八百里死亡沼泽,从北羌那里,夺回自己的家园和土地。
他们是深夜里潜伏的狼群,默默吞咽苦难,积蓄力量,等待着发动攻击的那一刻。
沈兰这些时日也没有闲着,她与西羌公主呼延月一起,在巫帐里帮忙,准备着西羌将士在死亡沼泽里需要用到的药草。
他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可时间不会等待任何人,而且,拖得越久,天气越转暖,死亡沼泽的湿气对人造成的伤害就越大。
终于,在短暂而匆忙的半个月的准备过后,渊毒的最后一批军粮送到西羌,在一个深夜里,西羌的军队出发了。
他们表面上往西边去,实际上,将会在不远处的卡里特山掉转,绕过格里莎山脉,进入八百里死亡沼泽,继而进军北羌。
沈兰与公主呼延月一起,去为西羌的将士送行。
她将永安公主的令牌和一封书信交给呼延勒,“这是永安公主令牌,这封信,是我给燕国永安公主的亲笔信,你到长林峡谷后,先派一队斥候将信送到燕国军营,和永安公主取得联系。她看到令牌和我的信,定会相信你们,也会支援给你们相应的物资。”
呼延勒将令牌和书信接过,放到自己的怀中,他看向沈兰,目光锐利而坚定,命令一般的语气道:“沈兰,不管你能不能救出我的母亲和王弟,你都一定要回到燕国,我会在燕国的骁骑关迎接我的王妹和你。”
沈兰点头,自信地道:“我一定会重新回到燕国,与您再相见。”
她绝不会死在渊毒,兄长的血仇未报,玲珑的冤案未雪,她一定要回到上京,找陆言要一个解释,让罪恶的人得到惩罚,更要把真相,大白于天下!
而且,一个能登上王位的女子,一定不会是一个愚蠢的人。
她此行代表的是燕国公主,只要拿着公主的符节,就相当于是燕国的象征,渊毒女王杀她,就相当于是对燕国宣战。
而潜意识里,同为女子,她对渊毒女王,有崇敬,有好奇,亦有几分难以言说的好感。
这些,当然是不能告诉西羌人的,他们恨透了渊毒人,更恨透了那个让他们妻离子散的女王。
“阿月,西羌的百姓,就交给你了。”呼延勒转而看向自己的妹妹,郑重的道。
呼延月伸出手,与兄长紧紧相握。
仿佛权力的交接,又如力量的流转,呼延月的眸色变得无比坚定,“哥,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带着大家到燕国的骁骑关,与你会合!”
在漫漫无边的黑夜里,呼延勒踏上了征途。
炽烈的火把燃烧着,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沈兰将另外一封信交给了呼延月,道:“十几万的西羌百姓贸然进入燕国,一定不会顺利,这是我给公主写的另一封信,你可以派人托守卫边关的将士送到公主那里,让你们能进入燕国境地。”
“兰娘,你真的一定要去渊毒吗?”呼延月收下,心里却忍不住为沈兰担心。
她当然想让沈兰去救母亲和王弟,可,她也担心沈兰。
在呼延月的心里,渊毒女王是一个残暴又傲慢的女人,她好大喜功,贪婪无度。
这些时日的相处,呼延月已经把沈兰当做了姐妹,她不想让沈兰犯险。
“公主,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我们就此分开,各归各路吧。”沈兰也很喜欢呼延月这个英姿飒爽的女子,但是,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见沈兰坚定,呼延月走上前,给了她一个拥抱,“兰娘,如果我们真的能回到故乡,你就是我们西羌的大恩人,我会倾尽所有,报答你!”
“我不图什么报答,只是在做自己该做的事!公主,百姓迁徙,一旦被渊毒人发现,恐怕你们会比穿越死亡沼泽的西羌将士更危险,你们一定要小心!”
沈兰很少与人这般身体相贴,她感觉浓浓的暖流从呼延月那冰冷的铠甲下的身体里流到她的身上,一瞬间,她竟有些鼻酸。
黑暗中,沈兰与呼延月诀别。
她回到王宫,已经是空无一人,洁白如雪的王城,仿佛是一座美丽的坟墓。
“金玲,你去跟伽什师父说一声,咱们明日一早启程,去拜见那位斯恩公爵。”
*
次日,太阳升起之时,沈兰一行人收拾好行礼,出了空旷的王城。
他们依靠呼延勒给的地图,在傍晚时分,来到斯恩公爵的领地,渊毒帝国的斯科特行省。
四年前,伽什和尚曾经来到过这片土地,这里的很多人都认识这位从摩罗国而来的高僧,甚至有不少人因为伽什和尚,已经皈依了佛祖。
因此,一进入行省境内,就有当地的官员认出了他们,沈兰等人被送到了斯恩公爵所在的圣比特城。
天色已晚,他们被安顿在城内的一个小城堡内住下,第二天一早,在一位当地官员的带领下,前去斯恩公爵的圣伦堡。
马车从圣比特的街道上走过,沈兰掀起车帘,看着外面街道上的人来人往,街贩叫卖。
虽然在不同的国度,有着不同的乡音,但是,却是和燕国相同的热闹。
但和燕国不同的是,这里的街道上,有着许许多多的女子,她们大大方方的挎着篮子在街上行走,不必遮掩相貌,与街边的小贩、相识的朋友热情的说笑。
这里紧邻着西羌,可却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一般。
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脸,幸福在他们的身上蔓延,最终在这个城市里汇成温暖的海洋。
不过,沈兰心里也清楚,这也是践踏在西羌百姓痛苦上的幸福。
斯恩公爵的圣伦堡,比之西羌王宫还要华丽,它不是纯粹的白色,雪白的外墙之间夹杂着仿佛玉石一般瑰丽的砖块,日光辉映之下,整个城堡光芒灿灿,十分耀眼。
道路两旁一棵棵巨大茂密的橡树排列,远处一片刚刚化冻、水光潋滟的湖泊,周围绿草茵茵,景色优美。
马车沿着干净的青石道路,来到城堡门口,斯恩公爵骑着一匹马从后面的花园里出来,他一身漂亮的骑马装,戴着一个高高的帽子,金色的长发从帽子里流泻在腰间,映出他优雅的身段。
“漂亮的燕国姑娘,很荣幸你来到我的城堡。”他从马上翻身下来,还不忘记拿着自己那根漂亮的手杖,手杖上一颗巨大的价值不菲的蓝色宝石光彩熠熠,显得这个人更加的华丽漂亮。
沈兰觉得这个斯恩公爵漂亮得像是一个精致的装饰品,当然,他自己也在十分精致的装饰自己。
她走过去行礼,闻到眼前男人身上浓烈的香味,像是万千的花朵的香气凝聚在一起,落在了这位漂亮的公爵的身上。
燕国的男子,是不会这样的,优雅的君子往往藏器于身,不会把自己打扮得如此花枝招展。
不过,这应当是两国的风俗不同,沈兰觉得这个花孔雀一样的公爵,倒有一种别有风味的可爱。
斯恩公爵亲自引着沈兰与伽什和尚进入城堡之内,“沈姑娘来圣伦堡的路上一定看到了我繁荣的圣比特城,你觉得和你们燕国的城市相比起来怎么样?”
伽什和尚将他的话转译给了沈兰。
沈兰道:“公爵大人的圣比特城,和燕国的城池一样繁华。”
“一样?”斯恩公爵不以为然,“我听说,燕国的边境常常受到北羌的骚扰和劫掠,而我们伟大的渊毒,却将西羌踩在脚下。”
他的言下之意,自然是不相信燕国的城池有多繁华。
既然燕国受到羌国的劫掠,那应该是比北羌更弱小的国家,怎么可能和渊毒相比呢?
沈兰道:“如果用一种比较好理解的话,可以将北羌视作狼,对燕国来说,北羌的劫掠,只是狼从人的百万羊群的家圈里偷走了一只小羊而已,这样的损失是微乎其微的,但是燕国的威严不可触犯,所以如今已经派了二十万大军去攻打北羌,这场战争一定会胜利。”
“二十万?”斯恩公爵那张漂亮的脸蛋露出惊讶的神色。
“是的,我刚才说,公爵大人的圣比特城和燕国的城池一样繁华,不过,燕国有大的城池,也有小的城池,我的故乡在燕国的衡州府城,那是一座横贯三十里,绕城二百多里的城池,我没有圣比特城的地图,不知公爵大人的圣比特城,占地有多少呢?”
荣幸
斯恩公爵带着沈兰与伽什, 参观他的城堡与花园。
“可惜,沈姑娘要是在再晚两个月来斯科特,景色会比现在更漂亮的, 现在的天气,还太冷了。”斯恩公爵惋惜地道。
经过花匠精心照养的花园里美不胜收, 但相比之下, 外面的风景便稍微逊色了些。
毕竟如今在才刚刚步入春天,河流化冻, 野地里的绿意和花朵终究不能尽如人意。
沈兰笑道:“等从渊毒的王城回来之时,一定能够见到公爵大人治下最美的景色。”
斯恩公爵惊讶地看向沈兰, “沈姑娘想要去王城吗?”
“是的,我想见识一下女王治下的王城是什么样的。”沈兰说道。
提起女王,斯恩公爵很是自豪, 道:“你一定会大开眼界的,渊毒的王城是世界上最繁华的城市。”
“若是可以,我还想见一见渊毒的女王陛下。”
斯恩公爵讪讪笑了声,道:“沈姑娘, 请恕我无礼,我不是看不起您的意思,只是我们女王陛下可不会随便出面见一个平民百姓。”
沈兰不卑不亢地笑道:“我能够理解, 不过, 我相信有公爵大人的引见,女王陛下会愿意见我的。”
“沈姑娘有什么值得我为您引见的呢?”
沈兰拿出了永安公主的符节。
……
从圣伦堡出来,沈兰急匆匆地赶回圣比特城的住处。
“金玲, 承渊, 帮我把马车上所有的笔墨纸砚拿过来。”
片刻,看着承渊拿来的拿一沓厚厚的宣纸, 沈兰松了一口气。
她忘了一件大事!
她一个外邦之人,想要觐见女王,却连一件礼物也没有准备。
这次的行程,太仓促,太草率了。
来之前,她并没有想到,自己会到渊毒来,甚至还要觐见渊毒女王。
她的手里,现在并没有能够拿得出手的东西,唯一值钱的,就是一些珠宝首饰,这些对平民百姓来说,还算贵重,但对掌握一个庞大国家的女王来说,实在是太上不得台面了。
若是她这么小家子气的把这些东西送上去,恐怕还会让渊毒女王对燕国生出轻视之心。
她现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自己亲自来制作礼物了。
和斯恩公爵告别之前,她要了七天的准备时间,但愿,还来得及。
*
当初,从燕国上京到北关,燕国军队用了一个多月。
而从斯科特行省到渊毒王城,沈兰亦用了大半个月,渊毒广阔的领土,与燕国相比,不遑多让。
这段漫长的时间里,沈兰开始向伽什和尚和周边的人学习渊毒的语言。
渐渐的,也能听懂几句。
斯恩公爵是一个闲不住的人,他不只爱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香气迷人,还很喜欢和沈兰聊天。
而他的话里,不出三句话总要提起渊毒女王,言语之间,说不尽的倾慕之意。
沈兰也爱听他讲话,一是可以学习渊毒的语言,二是她想要多了解一些关于渊毒女王的事情。
“沈姑娘,你可知道之前西羌王为何会逃窜到萨尔高原之上?”
“为何?”
对这件事,沈兰也一直十分好奇。
斯恩公爵冷哼了声,“女王陛下不知为何,自从见到西羌王之后就改了胃口,竟然有心想要宠幸那个野蛮的男人。他倒是识趣,自知配不上女王陛下,不敢承宠,可他竟然在女王陛下宠幸他的当晚,从女王陛下的闺房里破窗逃走了,实在是粗蛮无礼!克里米尔公爵让我派兵把他追回去,后来的事你也见到了,他是在是一个极其野蛮的男人。我回来之后,将此事上报了女王陛下,女王陛下还是仁慈,没有追究此事。”
沈兰艰难地从斯恩公爵反反复复的措辞里听懂了他的意思,一时间,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
原来那天,呼延勒身受重伤,狼狈得差点死在萨尔高原,竟是从渊毒女王的闺房里跑出来的。
怪不得那日她问及缘由,呼延勒会那般恼羞成怒。
顿了顿,她看向斯恩公爵,用渊毒语磕磕巴巴地说道:“斯恩公爵是否也希望能得到女王的宠幸呢?”
“那当然,得到女王的宠爱,是每一个渊毒子民的荣幸。”他一瞬间挺直了腰板,昂头挺胸,仿佛将自己优雅的身姿展示给那位遥远的女王一般。
阳光下的斯恩公爵,格外的漂亮,像一幅优美的画作。
沈兰从马车里看着他,忍不住笑了。
渊毒与燕国,相隔着几千里的距离,如此遥远,以至于文化、习俗都完全不一样。
如果不是沈兰亲眼所见,她会将这些当做天方夜谭。
但是,这些事情就是如此真真切切的存在在这个世界的一片辽阔浩大的土地之上。
天尊地卑,男尊女卑,在渊毒都并不存在。
对他们来说,只有那位挚爱的女王。
还没有靠近王城,周围就已经开始热闹起来,路边的车队、马商来来往往。
远远的一座白色巨城,两边的城墙蔓延得仿佛无边无际,看不到尽头。
从莱纳城门进入王城,道路两旁,一排排高大的多层建筑映入沈兰的眼帘,与上京的小桥流水、琼楼玉宇相比,这里的建筑更多一种让人不敢仰视的肃穆,宽阔的街道两旁几乎没有什么街边小贩,道路十分干净整洁,只有行人与车水马龙。
斯恩公爵带着他们,前往自己在王城的官邸,但却在一个漂亮的青蓝色建筑前停了下来,他看到两个漂亮的女人从那个建筑里走出来。
“娜莎公主!李斯特伯爵大人,真是好久不见,你们两位简直越来越光彩照人了!”
斯恩公爵翻身下马走过去,轻轻亲吻那两位女子的手背。
李斯特伯爵手里拿着一把丝绒折扇,半捂着下唇,露出美艳的上半张脸,笑逐颜开,“斯恩公爵还是和以前一样嘴甜,您这次到普尔克来,有什么事吗?”
“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想要觐见女王陛下,不知陛下近来是否有空?”
李斯特伯爵看了一眼身旁的娜莎公主,别有深意地笑道:“女王陛下被那位西羌蛮子伤透了心,最近克兰米尔大人一直在陪着她,恐怕没有时间见斯恩公爵您了。”
“我可是有正事。”斯恩公爵讨好一般地看向娜莎公主,“娜莎公主,请您为我说说情吧,让女王陛下见我一面。”
娜莎公主笑了笑,目光看向了沈兰的马车,问斯恩公爵道:“这辆马车,看起来不像是咱们渊毒人的马车,公爵大人想要见女王,可是为此?”
斯恩公爵让两位稍等,转身到马车这边,请了沈兰出来。
沈兰在马车里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但她不好贸然出去,直等到斯恩公爵过来,她才下了马车,跟着斯恩公爵向渊毒的娜莎公主和李斯特伯爵行了礼。
“噢,好漂亮的外邦姑娘,看起来不像是西羌人?”李斯特伯爵道。
斯恩公爵道:“这位是从燕国来的,沈兰姑娘。”
“燕国?”娜莎公主还是第一次见到燕国人,好奇地打量着沈兰。
李斯特伯爵玩味地笑道:“斯恩公爵想要宽慰女王陛下,也许应该找一位俊俏的燕国男人,一个姑娘,恐怕没办法抚慰女王陛下受伤的心。”
“沈兰姑娘远道而来,是有礼物想要送给女王陛下,她也是燕国公主的朋友。”斯恩公爵说道。
李斯特伯爵惊讶地看向沈兰,“燕国公主?沈兰姑娘是代表两国邦交而来?”
沈兰用渊毒语回道:“伯爵大人,沈兰虽然是燕国公主的朋友,但此行是以个人的名义而来,等沈兰回国之后,定会请求公主殿下派遣正式的使节前来渊毒,与贵国交好。”
“你竟然会我们渊毒的语言!”娜莎公主惊讶地道。
斯恩公爵夸赞沈兰道:“沈兰姑娘十分聪明,她到我的圣比特城之后,才开始学习我们渊毒的语言,到现在才一个多月,已经能够正常的交流了。”
娜莎公主叹道:“那真是太聪明了!沈兰姑娘,燕国人都像你一样聪明的吗?”
沈兰道:“公主殿下,一个人并不能代表一个国家,我想,渊毒的女子也并不全都像娜莎公主您这般漂亮。”
她这一番讨巧的话,让娜莎公主笑意颜开,她转身对李斯特伯爵道:“瞧啊,这世上还有比斯恩公爵大人更会说话的人呢?”
沈兰让承渊把自己为渊毒女王准备的礼物拿了过来,她对娜莎公主道:“公主殿下,这是沈兰为女王陛下准备的礼物,希望您能帮忙代为转交。”
“哦?这是什么?”娜莎公主好奇地走到那个漂亮的檀木箱子前。
“是燕国的十二幅山河风景图。沈兰猜测,女王陛下一定见惯了珠宝,再贵重的宝石对陛下来说也只是俗物罢了,所以特意准备了这十二幅山河图画,女王陛下看着这山河图,就能了解到我们燕国的大好河山。”
沈兰说得娜莎公主心动不已,她回头对李斯特伯爵笑道:“我真想看看燕国的山河风景是什么样子呢,陛下前些时日还说,想去西伯利尔雪山看看,克兰米尔大人请了画师到西伯利尔雪山,说是要把那里的风景给陛下采下来,如今他的画还没有送来,这位沈兰姑娘便来了。陛下定然会喜欢。”
说着,她又看向沈兰,“沈兰姑娘,你放心吧,你的礼物我会帮你转交给陛下的。”
“多谢公主殿下。”沈兰笑道。
娜莎公主与李斯特伯爵上了马车,离开之后,斯恩公爵一脸懊悔地看向沈兰,“沈兰姑娘,你怎么没有提前告诉我呢?早知道你准备是这样的礼物,应该让我亲自交给女王陛下才对。”
这样,他就能在女王陛下面前露脸了,也许那一天,女王陛下欢心一悦,他也能像克兰米尔那样承宠。
他自认为自己的相貌可不比克兰米尔差。
女王
初春的普尔克城堡, 是上千名城堡仆人细心装点的送给女王的礼物,在空寂了一个冬天之后,花朵重新绽放, 占满了这个金碧辉煌又浩大的城堡。
晨光从七彩的琉璃格子窗外洒进来,五彩斑斓地落在柔软雪白的床褥上, 金色柔滑的卷发映衬着雪白的肌肤, 三十七岁的女王伊捷芙琳依旧美得像一幅油画。
窗子被打开,清冽而芬芳的清风流入房间里, 伊捷芙琳发出了一声轻吟。
密长卷翘的睫毛轻颤,还未睁开眼眸, 轻柔的一吻落在她的眉间,“您醒了,我的女王陛下。”
她睁开眼, 面前那美得令人惊艳的俊颜不管看多少遍都让人难忘又喜欢,克兰米尔公爵,她的情人,拥有着整个渊毒男子都难以企及的美貌。
伊捷芙琳在克兰米尔的服侍下起来, 她嗅到清软的花香,向窗外看去。
窗外的蔷薇园,一夜之间竟然全都开花了。
伊捷芙琳惊喜不已, “哦, 这是怎么做到的?”
“我听说多罗公爵治下有一位出色的药剂师,能够使花朵提前开花,所以特意请了他来, 让城堡里的花匠忙活了一夜, 看来他们不负我的期望。陛下,您喜欢吗?”克兰米尔从身后轻轻的拥起女王那曼妙的腰肢。
伊捷芙琳回头捧着克兰米尔的俊脸, 开心得赏赐了他一个轻吻,“我太喜欢了,克兰,你总是能给我这么多惊喜。”
“陛下,我只希望您能够忘却和那个西羌蛮子之间所有的不愉快,把您的爱,再重新交还给我。”克兰米尔看着眼前的女子,眸中充斥着炽烈的占有欲.望。
这些年来,不管女王有多少宠侍,克兰米尔都不放在眼里,他知道,那些家伙不可能动摇他的地位。
但是,那个西羌的蛮子,是不一样的,他能感觉道,女王对那个家伙独特的欣赏与宠爱。
提及呼延勒,伊捷芙琳的脸色冷静下来,一瞬间,她不再是那个床榻上柔情蜜意的小女人,而重新成为了那个执掌大权杀伐决断的王。
“那真是头不听话的狮子。”伊捷芙琳回身看向窗外的蔷薇园,不久之前,呼延勒将这个窗子打破,粗鲁的从这里逃了出去,让她颜面尽失。
不过,呼延勒越是如此,越让她觉得难忘。
片刻的沉默过后,女王问道:“怎么样?西羌的军队抵达北方的战场了吗?”
“他们一个月前已经启程了,但是,前线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不过我想,也就在这两天了。”克兰米尔道。
“但愿一切顺利,只要能打胜轮图的这一仗,渊毒就能在我四十岁之前统一西方,到时候集整个西方之力南下,取佛国、魔罗,然后再东出燕国,北上西羌、乌伏。”伊捷芙琳看向克兰米尔,“克兰,你说,我能在有生之年统一整个世界吗?”
“陛下一定能得偿所愿。”克兰米尔恭敬地道。
伊捷芙琳却叹了口气,“难啊,但愿渊毒的下一任王,能继承我的志愿。”
在众女仆的侍奉下,伊捷芙琳换上紧身的胸.衣,穿上那独属于女王的华丽洋装,戴上珠宝璀璨的王冠。
“陛下,娜莎公主求见。”
伊捷芙琳优雅地抬手示意,“让她进来吧。”
片刻,身着一袭蓝色长裙的娜莎在女仆的引领下进来,向女王屈身行礼。
伊捷芙琳将她扶起,“我亲爱的娜莎,听说你这些时日一直在忙活肯尼行省那群孤儿的事情,他们过得都还好吗?”
“托陛下的福,那些孤儿都已经安顿下来了,现在也得到了良好的教育。”娜莎道。
伊捷芙琳叹了口气,“可怜的孩子,他们的父母都是为渊毒大业而死的英雄,我们应该好好的照顾他们。”
娜莎看伊捷芙琳如此,不禁想开口劝阻女王不要再进行对外战争,可,她心里也清楚,伊捷芙琳女王野心勃勃,想要得到更高的荣耀,任何劝阻都是没有用的。
“陛下,昨日我在王城遇到了斯恩公爵,他带了一位燕国姑娘,想要觐见您。”
“燕国姑娘?”伊捷芙琳道:“是东边的那个燕国?”
“是的,那位燕国姑娘还给陛下您带来了礼物,托我转交给您。”
“是什么样的礼物?”
“是十二幅燕国的山河图,我已经带过来了,就在外面的大厅里。”
燕国的山河图!
伊捷芙琳立刻来了兴趣,让人把礼物拿进来。
她知道,自己这一生应该是没机会将燕国收入渊毒的囊中了,但她还是想看看,燕国是什么样的。
十二幅山河图画在伊捷芙琳面前展开,每一幅画只是简单的风景画,但意蕴深远的水墨勾勒出神秘与空幽,却让人觉得心灵平静,沉浸在这画中独特的风景里。
这和渊毒的绘画方式完全不一样,他们觉得十分新奇又惊艳,对东方的燕国也更加好奇。
“我喜欢这十二幅画,燕国真是个有意思的国家,请那位燕国姑娘到王宫里来吧,我想见见她。”
正说着,忽然仆人来报。
“陛下,阿德烈将军送来前线战报。”
“快呈上来!”伊捷芙琳道。
在看到战报的那一刻,伊捷芙琳本来和颜悦色的漂亮脸蛋一瞬间因为愤怒而扭曲了。
“该死的!他竟然跑了!”
她气愤地将战报扔给了一旁的克兰米尔,“请执政官来,召开会议。”
*
在斯恩公爵的官邸入住的第一天下午,沈兰就受到了女王的召见。
带她进入王宫的是那日和娜莎公主一起的李斯特伯爵,一位女伯爵大人。
沈兰暗暗打量着她,在燕国,这样爵位的人是不可能作为引见人的,也更不可能是一名女子,渊毒的官制真的与燕国大不一样。
她跟着李斯特伯爵进入王宫,这个高大雄伟的城堡,有着难以亵渎的威严,亦流露出独属于女性的优雅与轻柔。
伊捷芙琳女王在一个大厅里接见了她。
沈兰向伊捷芙琳女王行礼,“燕国来使沈兰,拜见女王陛下。”
她暗暗的打量这位女王,伊捷芙琳那宽大柔软的多层裙摆,几乎蔓延到台阶前,盈盈一握的腰肢在宽大裙摆的衬托下显得更加纤细娇柔,紧紧的束胸托起她饱满的胸.部,雪白的肌肤仿佛牛奶一般滑嫩。
伊捷芙琳是一个极其漂亮的女性,但在她精致柔美的外表下,是那杀伐决断、勃勃不息的野心,华丽璀璨的王冠,映照着她碧玉色的漂亮眸子里那难以掩饰的欲.望。
伊捷芙琳没有让沈兰起身,她一步步走下台阶,审视着这位从燕国而来的女子。
无声无息的压迫感,在这偌大的厅中肆意蔓延。
终于,女王开口,“听说,你从燕国而来,曾经在西羌停留?”
她的语气,不像是在接待一位贵客,更像在审问一个犯人。
沈兰默默挺直了身子,不卑不亢地道:“是的。”
“你从西羌离开之后,西羌的军队和百姓也全都跑了!这件事,是否和你有关系呢?”
方才在会议之时,阿德烈的线报再次传来,更详细的报告了西羌的情况。
克兰米尔亦从斯恩的口中,了解到了沈兰这一路的行迹。
燕国的使者到了西羌王城之后,西羌的军队和百姓便举国逃走了,任何人都会怀疑甚至肯定,二者之间必定有关系。
“是的。”沈兰没有隐瞒,她知道,这件事情是瞒不住的,“我奉燕国公主之命,出使西羌,让西羌出兵,与燕国军队一起共退北羌。”
“那你知不知道,西羌是我们渊毒帝国的附属国,我们渊毒的北方战场正等待着西羌的军队北上,征战轮图!”伊捷芙琳女王愤怒地说道。
沈兰淡淡道:“陛下,我只是向西羌王转达了我们公主殿下的计划,做出决定的是西羌王,是他选择了和燕国合作,回归故土。”
“是吗?”伊捷芙琳冷笑,“那我也可以选择,派兵绞杀西羌的所有百姓!他们现在可还在我们渊毒的土地上!”
“对毫无寸铁的百姓下手,绝对不是一位英明的女王会做的事情。”沈兰道。
在沈兰平静的声音里,伊捷芙琳女王也冷静下来,她道:“你说得对,我当然不会对毫无寸铁的百姓下手,我会派兵将西羌的百姓追回,让他们回到原来的位置,可是如果他们不愿意,我也只能对他们痛下杀手了。西羌是属于我们渊毒的,我绝对不会允许他们脱离渊毒的掌控!”
她要一统诸国,需要西羌这个马背上的民族而组成的军队。
只要还有可能,渊毒就决不能失去西羌。
“陛下,渊毒已经如此强大,您为什么还要执意再发动战争呢?战争只会让百姓流离失所,带来痛苦,我想,您一直对外战争,不只是西羌的百姓深受其害,渊毒的百姓一定也有很多人在战火中失去了家人。”沈兰蹙眉道。
伊捷芙琳道:“我当然讨厌战争,我希望在我的治下,百姓能过上幸福安乐的生活。”
“可是您现在所做的,与您想要的,却是背道而驰。”
“你一个小小的燕国使者当然不能够明白,只有战争才能够带来和平,就像你们燕国,不也是对北羌出兵了吗?”
沈兰道:“北羌频频侵犯燕国边境,我们是为守卫国土而出兵。”
“听说燕国出兵二十万征战北羌?”
“是的。”
“既然燕国有二十万大军,足以征战北羌,何必要派你千里迢迢到西羌去呢 ?”
“陛下,打仗讲究战术,燕国的每一位将士的生命都珍贵无比,我们希望尽可能的付出更少的代价得到胜利。”沈兰道。
她看起来自信无比,不过,沈兰自己心里也清楚,燕国的这二十万大军,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新兵,并没有太强的战斗力。
若真是二十万虎狼之师,骁骑关早就已经拿下了。
血战
伊捷芙琳重又走到王座之上, 悠然坐下,举止优雅,“我们渊毒并不想与燕国为敌, 不过,关于西羌, 我是不会让步的。西羌王的母亲和王弟, 还在我们渊毒的王宫里得到很好的照顾,如果他们识趣, 就应该重新回到轮图的战场上,否则, 西羌王的愚蠢只会害死他的家人和西羌的百姓。当然,这些说给你听是没有什么用的,我只是希望在你回到燕国之后, 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清楚,就像燕国无法忍受北羌的骚扰一样,我们渊毒也无法忍受西羌的背叛。”
“陛下,我能和您打个赌吗?”沈兰说道。
伊捷芙琳轻笑, “你有什么筹码和我赌呢?”
“我的筹码,在于陛下。”
“如果我赢了之后,让你做我的仆人, 从此以后听从我的指令, 你也愿意吗?”
沈兰道:“如果我赢了,希望陛下您能够放了西羌王的母亲和王弟。”
“很好,那你想要赌什么呢?”伊捷芙琳饶有兴趣。
“就赌西羌的百姓能否冲破渊毒军队的封锁, 到达燕国。”
伊捷芙琳自信一笑, “你恐怕低估了渊毒军队的实力。”
如果是西羌的军队,伊捷芙琳还会头疼, 但面对西羌拖家带口的普通百姓,渊毒的军队可以很轻易的击溃他们。
“我相信渊毒军队的实力,但我也相信西羌的百姓。”沈兰坚定地说道。
伊捷芙琳轻笑,“既然如此,那我们就等着看结果吧。沈兰姑娘,我很愿意通过你多了解一些关于燕国的事情,这些时日你就住在王宫里吧,和我说一说燕国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
沈兰道:“我很乐意,陛下。”
*
萨尔高原上的春雪早早消融,天气渐渐转暖,变得温和,这对西羌百姓来说,是件好事情,经过一个月的迁徙,他们已经到达了萨尔高原的边缘,只要能够走出这个宽广辽阔的高原,就能马上进入燕国的境内。
十几万老弱妇孺,带着成千上万的马匹、牛羊、辎重,队伍如同一条巨大的长虫蠕动着,前进十分缓慢。
呼延月心里着急,可举国迁徙已经让百姓损失惨重,她不可能让百姓们把所有的家产丢掉,尤其是各个部落的贵族,他们不会舍得丢弃财产,强行逼迫,只会带来麻烦。
幸好,人烟罕至的萨尔高原,是当初渊毒分给西羌游牧的土地,渊毒人很少到这个荒凉稀薄的地方,到现在,他们还没有被渊毒发现踪迹。
但愿……但愿一切能够顺利。
呼延月在心里祈求。
可,就在他们快要走出萨尔高原之时,呼延月还是看到了远处黑压压的渊毒军队。
她的心里咯噔一下,悔恨非常。
早知道,不管会发生什么,都应该轻车简从的,若是如此,他们现在早就已经到达燕国境内了。
可后悔没有用。
“准备战斗。”呼延月低声命令自己身旁的扈从。
虽然他们的队伍里只剩下了老弱妇孺,但西羌的女子也从小驱鹰纵犬、骑马征战。
在出发之时,她就料到会遇到渊毒的阻拦,让自己的亲卫队临时组建起了一支军队。
西羌的队伍停了下来,女人们拿出了长刀,翻身上马。
远处的渊毒军队之中,一人纵马来到队伍的最前面,呼延月一眼就认出了他,是那个红头发的多罗公爵。
“公主殿下,您带着这么多西羌百姓,这是要去哪儿啊?”多罗公爵身材微胖,红色的糙乱头发和胡须又卷又翘,他是标准的渊毒贵族血统,家族显赫,只是长相实在有些抱歉,不得女王陛下的宠爱。
西羌东部的土地,是属于多罗公爵的管辖,百年来,他们一直被多罗家族吸血,每年的税赋不仅要上交渊毒国,还要被多罗家族抽取一份。
呼延月清清楚楚的记得,三年前多罗公爵要修建新的城堡,强征了三千西羌的男丁,而在修建城堡的期间,他们将西羌人当做奴隶一般的蹂躏,最后回来的竟不到一千人!
兄长呼延勒前去渊毒王城,去讨这两千多人的血债,渊毒女王却不以为然,最后只让多罗公爵赔偿了西羌两千头牛羊而已。
两千多身强体壮的人,竟只值两千头牛羊!
呼延月恨这个人!恨不得抽他的筋,扒他的的皮!
她策马走到队伍的最前面,冷冷说道:“多罗公爵,这里是属于西羌的土地,我带着西羌的百姓在西羌土地上行走,难道还要向你报告不成?”
“如果只是公主你一个人在这里游猎,我当然不会在意,可是你带着西羌百姓举兵东进,难道还想让我坐视不管吗?”多罗公爵冷笑一声,道:“我劝你们乖乖回去,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呵!难道你以前对我们客气过吗?你对西羌的血债,早晚有一天,我们会讨还的!”呼延月悲愤地道。
多罗公爵轻视地看着西羌的老弱妇孺,道:“是吗?那就让我来见识一下,你们的本事。”
他大手一挥,身后的渊毒军队如江河倾泻,向西羌百姓冲了过来。
呼延月亦举起长刀,率先带兵冲了上去。
“杀!”
西羌的这支女兵中,几乎大半的人,都因为渊毒死了丈夫、兄弟、父亲和孩子,更有在三年前,在多罗修建城堡时被蹂躏致死之人的家人。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渊毒人本以为对这些老弱妇孺,必定是一边倒的屠.杀,可没想到,这些西羌女人,竟然比他们还要骁勇。
很快,渊毒军队就出现了大批的伤亡。
多罗公爵脸色一黑,女王知道,西羌的人一直都对渊毒不满,所以特意下了命令,让他严密防视西羌的动静,在渊毒西北战争局势极其胶着的时候,女王都没有调动他领地里的军队,就是为此。
若是他不能把这些西羌人拦在这里,让他们突破了防线,他就完了!
“上!快给我上!去杀他们的老人和孩子,让他们自乱阵脚!绝对不能让他们从这里突破!”
他毫无底线,发布着暴虐的命令!
血腥的残杀,空气里漂浮着浓烈的铁锈的气味,血液在高原上流淌,染红大片大片的草地。
“传我命令,用我们的牛羊冲散他们的队伍!留出两队人马保护老人和孩子,其他人跟我冲!”
数以千万的牲畜加入战场,情势越来越混乱。
渊毒的军队无法保持冲锋,西羌女人敏捷灵巧的身手在牛羊与马群之中穿梭,收割着一个个渊毒人的生命。
在这猛烈的冲杀之下,渊毒的士兵怕了,多罗公爵也怕了。
他没想到,西羌的女人竟然有这样的战斗力,而他的骑兵队无法展开队形,在惨重的伤亡之下,多罗公爵只能喝令撤兵。
渊毒的士兵撤退了,但西羌的伤亡更加惨重,损失的牲畜不算什么,但是有不少老人和孩子被杀,这对西羌的女人来说,是无法接受的痛苦。
哭声从一辆辎重牛车上响起了第一声,如同点燃了悲伤的引线,许多人都再忍不住,哭了起来。
“不许哭!收拾战场,我们要继续走!多罗公爵还会再回来的!”呼延月咬唇,下达命令。
悲伤是无法用命令来化解的,但想到渊毒军队还会再返回来,他们只能忍着悲痛,收拾好亲人的尸体,整理好辎重和散乱的牲畜,继续出发。
傍晚时分,呼延月派出的斥候带回了更严重的消息。
“公主,多罗公爵占据了牛堡镇!”
牛堡镇是西羌边关重镇,地处险要,易守难攻。
西羌百姓想要到达燕国,必须要突破牛堡镇的防线,呼延月从来没有打过攻城战,她带着这些百姓,也不可能去打攻城战,只能突破牛堡镇的外围防线,从附近绕过去。
在西羌百姓从牛堡镇外围度过的期间,她们要一直对抗渊毒的冲锋。
渊毒还会有持续的增员和补给,可西羌,只有伤亡惨重的百姓,和没有补给的不断损耗。
“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要扛过去!只要进入燕国,我们就安全了。”
呼延月叫了自己的一个亲卫扈从来,将沈兰的信交给她,“玉娜,以防万一,你带一队人,先去把这封信送到燕国去,我们这么大批的人马忽然进入燕国,可能会遭到阻拦,如果不能进入燕国境地,我们被夹在燕国和渊毒军队之间,到时候只有死路一条了!我们得先去打通燕国的关系,让他们知道事情的始末,接纳我们进去。”
“是!公主!”
办完了这件事,呼延月心里才松了口气,她骑在马上,目光坚定地看向牛堡镇的方向。
一定要,闯过去!
闯过去,就能摆脱渊毒的奴役,回到故乡去。
在牛堡镇的十里外,呼延月让所有人就地扎营。
一夜的修整过后,在太阳升起的那一刻,她下令出发了。
日出是她从未见过的鲜红,仿佛是在昭示接下来这一场惨烈的战斗。
她握着长刀的手微微出汗,想到了远在格里莎山脉另一边的兄长。
一个月了,兄长一定也已经走过了死亡沼泽。
现在,是否也带着西羌的军队在战斗呢?
同一时刻,两支西羌的军队都在战斗,她不能输,兄长也不能输!
但愿,上天站在他们这一边!
西羌百姓一步步向牛堡镇靠近。
十里。
七里。
五里。
四里……
四里外的石苍山下,通往燕国的必经之路上,渊毒的军队一字摆开。
多罗公爵在石苍山的半山腰,高高在上地俯望着对面的西羌百姓。
这一次,他将自己麾下的两万兵马全都调了过来。
绝不能把这些西羌人放过去!
阿瑾(三合一)
“冲!”
呼延月还是让牲畜打了头阵, 数以千计的畜群冲向渊毒的军队。
渊毒人哪怕是提前有了准备,面对这排山倒海般而来的牲畜,也依旧觉得胆寒。
“撤开队伍, 把这些畜群放过去!”
“弓箭手准备,放火箭!烧掉他们的辎重, 破坏辎重车马!”
“用他们自己的辎重, 把大路挡住!”
多罗公爵俯视着下面的战况,发出一道道命令。
当最前线的牲畜冲出渊毒人的防线, 只有一小部分的百姓侥幸跟随着牲畜逃跑,大部分的西羌百姓还在后面。
一支支火箭落在辎重的车马上, 拉车的牛马受惊,再不受控制,疯狂的乱窜, 不少西羌的百姓都被牵连着无法前进。
辎重燃烧起来,粮食、衣物、帐篷……还有不忍舍弃的亲人的尸体……
石苍山下,宛若人间炼狱。
“放弃所有辎重,保护老人和孩子, 让他们先过去!”
呼延月扯着嗓子嘶喊,可场面实在太混乱,她的命令已经无法传达下去。
看着自己的百姓在火焰之中挣扎、哭泣, 呼延月心底亦感受到了深深的绝望。
上天并没有站在西羌百姓的这一边, 他们是被抛弃的孩子。
“玛吉,你带着你们卡札部落的人冲出去,我给你做掩护!”
呼延月找到了一个手持双刀的强壮少女, 对她命令道。
“公主!”
“别犹豫了!西羌人不能全都死在这里!”
就算十几万西羌百姓都会死在这里, 她也要为西羌留下种子,给兄长一个交代。
而她自己, 会用生命,给他们打开一条通道。
玛吉是卡札部落族长的女儿,她的战斗能力不在呼延月之下,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在一瞬间就明白了彼此的心思。
“你要小心!”她一咬牙,转身立刻去召集自己部落的百姓。
呼延月知道,这一次,应该就是永别了。
她再无犹豫,再无畏惧,提起长刀向渊毒的士兵砍去,一步步地把自己的扈从召集起来,完成这最后的计划。
日照高空,将这地狱般的石苍山映照得越发炽烈。
忽然,燕国方向那四散的畜群之后,出现了一支黑压压的骑兵队伍。
“公主!燕国的军队来接应我们了!”
一骑枣红大马从那支队伍里冲了出来,正是昨日呼延月派去送信的玉娜。
呼延月不敢置信地看着燕国的方向,燕国竟然派兵来接应他们?这……怎么可能?
他们此举,会得罪渊毒的!
燕国犯不着做这种事情!
可是,不管她如何震撼,眼前真真切切的现实不是假的!
一瞬间,呼延月身体里涌出了无穷的力量,她纵马跳上高地,高声喊道:“我们的救兵来了!大家不要慌,把挡路的辎重清理掉,我们一起回家!”
回家!是西羌百姓百年的心愿!
一时间,所有人都眼含热泪,求生的意志再次战胜了死亡的恐惧,他们用生命将挡路的辎重清理掉,宛如无法抵抗的洪流。
燕国骑兵数以万计,亦冲到石苍山下。
场面越发混乱,渊毒的士气被冲击得一败涂地,从此节节败退,被一个个收割着生命。
“公爵大人,不好了!燕国人竟然派兵冲过来了!”
“废话!难道我是瞎子吗!”
多罗公爵气得脸色涨红,一脚将来报告的士兵踹翻在地。
他看着下面的战况,在燕国的军队出现的那一刹那,就知道,渊毒已经不可能再阻止西羌了。
“撤退。”
既然燕国的军队介入,那他就有了向女王交代的借口。
这场战斗,他手下的士兵也死伤惨重,这可都是他自己的家业,肉疼得很。
战争在巳时三刻结束。
渊毒的军队全部撤去,只留下西羌百姓的满目疮痍。
呼延月没有时间悲伤,她找到玉娜,让她带着自己来到了燕国的军队。
“我是西羌公主呼延月,我要见你们燕国的将军……”
她的话音刚落,对面燕国的士兵还没有回答,忽然听到身后残余的战场上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呼延月回头看去,一个身着黑色玄甲的男子向她飞奔而来。
那男子二十出头,容貌俊美,哪怕是在这疮痍的战场之上,漂亮的身姿依旧显得那么优雅清贵。
呼延月见惯了糙汉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俊雅的男子,一时愣了。
荀瑾脸色黑沉如水,他冲到呼延月的面前,迫切紧张地问道:“沈兰呢?”
他在战场上找了一圈,都没有看到沈兰的踪影。
想到沈兰可能死在渊毒人的刀下,他就紧张得颤抖不已。
“沈兰姑娘她没跟我们一起回来。”呼延月被他质问得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答道。
荀瑾沉眸,“可是她也没有跟呼延勒一起到北羌战场!”
他刚刚从北羌战场回来,并没有见到沈兰的踪影。
“她去渊毒了。”呼延月微微抿了抿唇,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男人,道:“沈姑娘说,她要到渊毒王城,请求渊毒女王放了我母亲和王弟。”
“什么?”荀瑾下意识地向渊毒的方向看去。
片刻,他叫了燕国军队之中的一个将军来,“你带着西羌人转道骁骑关,让他们和西羌军会合!”
言罢,荀瑾立刻召集自己手下的护卫队,纵马赶赴渊毒。
*
渊毒王宫,普尔克堡。
几个渊毒血统的小孩正在花园里对一个少年拳打脚踢。
“你们西羌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你们竟然敢背叛我们渊毒,打死你!”
“你哥哥不要你了,女王陛下会把你和你母亲一起处死!”
“……”
少年蜷缩着倒在地上,他不敢反抗这些渊毒贵族的孩子,只能抱着头哭泣。
“住手!”
一声女子的厉喝,让这些小孩停止了施暴。
他们恭敬地向过来的女子行礼,“娜莎公主。”
娜莎看了眼身旁的沈兰,她本来是带着沈兰在花园里散步,没想到竟然看到这样的一幕,实在是丢渊毒帝国的脸。
她忙过去将呼延玉赖扶了起来,对那些小孩呵斥道:“玉赖王子是我们渊毒尊贵的客人,你们怎么能对他做出这种事来?向玉赖王子道歉!”
几个小孩面面相觑,心里不情不愿,但在娜莎公主的呵斥下,还是乖乖向呼延玉赖行礼道歉。
“玉赖,走吧,我送你回去。”
她们带着呼延玉赖,回到王宫里西羌太后夏金氏的住处。
沈兰一直想要见西羌的太后与王子,但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没想到今日与娜莎公主散步,竟然遇到了他们。
她很想把西羌王和西羌公主现在的情况告诉他们,但碍于娜莎公主在一旁,她没有开口。
而沈兰虽没有说话,那位夏金氏却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她一眼就认出,沈兰是东方血统,只是她还不确定,沈兰是西羌混血,还是燕国人,出现在渊毒王宫又是为了什么?
沈兰注意到了夏金氏的目光,从房间里走出去的时候,她刻意落在了后面,无声地对夏金氏道:“我会想办法带你们回家。”
她说完,没等夏金氏反应,便跟着娜莎一同出去了。
夏金氏激动得颤抖,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儿子。
她听说西羌已经举国迁徙,猜测到呼延勒已经在无奈之下抛弃了他们,等到他们对渊毒来说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就是她和玉赖的死期。
没想到,西羌竟然派人来救他们了。
可是,为什么是这么一个柔弱的女子呢?夏金氏觉得,这个女子身娇体弱,恐怕连刀都拿不起来,这样,要如何才能把他们救出去?
*
多罗公爵的请罪书,在这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送到了伊捷芙琳女王的桌案上。
渊毒最高执政会议的所有成员,都出现在这个肃然的房间里,气氛因女王隐忍不发的怒火而阴气沉沉。
所有人都知道,女王陛下和那位燕国来的女子打了一个赌。
而如今,这个赌,女王输了。
西羌百姓突破了渊毒的军队封锁,已经进入了燕国境内。
而渊毒派在北羌的探子,也得到消息,燕国与西羌在北羌的战场上节节胜利,一路高歌,如今已经逼近到北羌的王城。
西羌,这把渊毒用了百年的利刃,已经再不可能回到女王的手中。
那头挣断锁链的傲慢狮子,将会彻底的成长起来,成为渊毒帝国新的威胁。
“陛下,西羌的太后和王子不能够放走,只要他们还在普尔克堡,就能够成为西羌的顾虑,我们可以借此继续掌控他们。”李斯特女伯爵第一个站了出来,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伊捷芙琳沉着脸,道:“可是我已经答应了沈兰,如果西羌的百姓到了燕国,就要放走夏金氏和呼延玉赖。”
“只要陛下不告诉她,她就永远不会知道。”
“她是燕国公主的使者,终究是要回到燕国去的!难道我们能把她扣留在这里吗?”
“陛下,扣留她,也未尝不可。燕国刚刚打完与北羌的战争,不会为了一个小小的使者而对渊毒出兵的。”
伊捷芙琳冷冷扫了她一眼,“可是我们已经和西羌结了仇恨,如果再得罪燕国,只会让渊毒腹背受敌。”
她是想成为渊毒伟大的女王,为渊毒拓展疆土,称霸世界,而不是在时机还没有成熟之时就腹背受敌,如此行事,只会留下愚蠢的骂名。
伊捷芙琳无奈地叹了口气,“让我再考虑考虑。”
沈兰是不能随便扣留的,但夏金氏和呼延玉赖,她也不想放走。
他们可是对付西羌很好的筹码。
深夜,晚风习习。
沈兰坐在柔软的长椅上出神,她在这里已经呆了大半个月了,不管西羌百姓有没有平安到达燕国境内,消息在这几天恐怕就会传来。
如果她赢了,渊毒女王会遵守约定,让她把西羌太后和王子带走吗?
这大半个月的相处,她依旧不能摸清渊毒女王的脾气,这位女王表面上看起来温柔善良,对待她也十分和蔼亲切,可真实的性情却让人捉摸不定。
就在她想得出神时,房间的露台上忽然闪过一个身影,还没等她看清,来人就到了她的面前。
“姑娘。”
正是承渊。
这到处都是空旷露台的城堡,要比燕国的皇宫好闯入多了,以承渊的轻功,在这里宛如置于无人之境。
这也是沈兰安心呆在这里的底气。
虽然承渊是陆言派来监视她的,但沈兰能够感觉出,他心底的纯正。
承渊并不知道陆言所做的那些事情,她自然不会迁怒于他。
“有什么事吗?”沈兰问道。
“我刚才听到那几个参加政事会议的公爵伯爵的对话,西羌公主已经带着西羌百姓进入了燕国境内,不过,女王似乎并不打算履行你与她的约定,甚至,我听到他们说,要把你扣留在这里。”承渊沉吟了下,道:“姑娘,渊毒这里不是久留之地,让我带您回去吧。”
以他的功夫,轻易地就能带着沈兰脱身。
“可是,西羌王的母亲和王弟该怎么办?我们得带他们一起离开。”沈兰凝眸思索。
承渊抿唇,没有回答。
对他来说,那些人根本不重要。
他所要做的,只是保护沈兰的安全。
*
四月初四,清明佳节。
沈兰远在燕国上京万里之遥的渊毒帝国,在朦胧熹微的晨光下,她和娜莎公主一起骑马,在一队士兵的护卫下出了王宫,到了王城郊外。
绿草茵茵的原野,仿佛蔓延至天际,娜莎一袭珠光灿灿的蓝色大摆长裙,在晨光里熠熠生辉,美丽的宛如晨间精灵。
她与沈兰一起在草地散步,看着远处冉冉升起的太阳,笑着道:“在你们燕国,这个叫踏青是吗?”
“是的,每逢清明节,我们燕国人都会出门到郊外游赏春光,就像我们现在这样。”沈兰温柔地道。
“我真想到你们燕国去看看,那里一定是个很美丽的地方。”娜莎向往地到。
沈兰眸中却闪过一抹伤感,“的确美丽,但是……我们燕国的女子并不能像渊毒女子一样这么自由。在燕国,女子是不能随便出门的。”
“哦?为什么?”娜莎不明白。
沈兰沉吟了片刻,“这件事,很难说得清楚。不过,一切已经在改变了,很多燕国的女子都在为此而努力。”
娜莎笑道:“就像你,从燕国不远万里,来到渊毒。”
“可是这条路太遥远了。”沈兰抿唇,淡淡地笑了笑,转眸看向娜莎,“公主,要不要比赛骑马?”
“好啊!”娜莎一口答应。
两个人重新回到马匹旁边,各自上了马。
沈兰扬起马鞭,指向日出的东方,“咱们就比试,谁先到那片树林。”
远处,是一片白桦林,在日出蕴出的红光下,显得勃勃生机。
“要是我赢了,今天晚上你就到我的房里来,给我画一幅肖像。”娜莎看过沈兰的风景画,她很想看看,在沈兰的笔下,会把她画成什么样子。
沈兰道:“如果我赢了,希望能得到公主的一个赦免。”
“赦免?”
“公主!开始了!”
沈兰话音落下,双腿一夹马肚,轻喝一声,便纵马向白桦林的方向冲了过去。
娜莎没来得及多想,连忙追赶过去。
后面的士兵亦纵马追赶,不过只是隔着一段距离跟在她们的后面。
沈兰从来没有这么快速的纵马狂奔,远处的白桦林向她靠近,脚下的大地往后流淌。
身后的娜莎追不上她,看到沈兰抵挡白桦林时,不由放慢了马匹的速度,畅然地笑道:“沈姑娘,你赢了。”
可沈兰却没有停下来,她纵马沿着白桦林继续往前奔去,回头看向娜莎,高声道:“公主,沈兰告辞了!请转告女王陛下,那场打赌是我赢了,我带走我赢得的赌注,也希望女王陛下能选择和平。”
这些天来,她一直在暗中谋划,等待着机会。
她让承渊悄悄通知了夏金氏与呼延玉赖,让玉赖以生病为由,不再去和那些贵族子弟一起读书,母子二人减少外出,切勿引起外界太多的注意,等待着离开的那一刻。
娜莎公主主动来找她时,沈兰就知道,机会来了。
她引着娜莎主动邀请她到王宫外面,提出了清明节郊外踏青的意见。
如果不出意外,现在承渊应该已经带着金玲、夏金氏和呼延玉赖离开了王城,到了他们约定好的地方等她。
而就在前面的清莱河畔,伽什和尚会在那里接应她。
因为呼延玉赖的“病情日益严重”,王宫的守卫对他们的看管十分放松。
承渊之前已经摸清楚了王宫守卫的换班时间和巡逻路线,以他的身手,将夏金氏母子带出来应该不成问题。
沈兰回头看了一眼,娜莎公主此刻已经错愕的停住,看着她的方向,神色茫然。
她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沈兰松了一口气。
事情到现在,还算顺利。
娜莎终于明白,沈兰刚才为什么会说,希望得到她的赦免。
是因为她邀请沈兰,才给了她离开的机会,女王陛下知道,一定会牵连到她。
“快,把她追回来!”
犹豫了片刻之后,娜莎连忙对身后的士兵下令道。
把沈兰当做朋友,她很喜欢这个燕国的姑娘。
但这并不代表,她会不在意渊毒的利益,放任沈兰的离开。
渊毒的士兵本来还以为沈兰与和娜莎公主在做什么娱乐的游戏,看着沈兰跑远,也并没有当一回事。
毕竟,渊毒的王室对沈兰以礼相待,沈兰没必要逃跑。
直到娜莎的命令传来,他们才反应了过来,连忙追了上去。
娜莎也纵马追去,她琢磨着沈兰刚才的话。
那是什么意思?她带走了她赢得的赌注?
可是,沈兰和女王打赌,是要让女王释放西羌太后和西羌王子……
娜莎忽然反应了过来,猛的勒马。
难道,沈兰私下里带走了夏金氏和呼延玉赖不成?
“你们两个,快回王宫报告女王陛下!西羌的太后和王子可能也已经逃跑了!”
看着沈兰远去的背影,娜莎的心里有些懊恼。
她那么相信沈兰,可是沈兰却利用了她!
身后的渊毒追兵在逐渐靠近,沈兰并不慌张,她早已通过地图对这里的环境了解得清清楚楚,只要和伽什和尚会合,过了清莱河,前面就是一个热闹的贸易集市,人多的地方更容易藏身,而承渊就在那个集市前面的喀里特大桥等着他们。
和承渊会合之后,他们将会调转方向,前往北方斯恩公爵的领地,通过斯科特行省,到达西羌,翻越格里莎山脉,直接前往北羌。
而渊毒人一定会以为他们会往东方燕国的方向。
远处,她已经看到了等在清莱河畔的伽什,伽什特意穿了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帽檐遮住了他的脸,让人看不出他的样貌。
不过,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个地方,除了伽什,没有第二个人了。
沈兰纵马即将冲到他的面前,身后的追兵还在迫近,她不敢有半点的停留,“快走!”
他们要沿着清莱河往上游去,沈兰勒着马缰,调整马儿的方向。
河边的砂石难行,竟在这个时候,她的这匹马脚下一滑。
沈兰一时间懵了,她急忙调整,可已经来不及了,她的身体从马上摔了出去。
要是就这么摔下去,等到再上马,一定会被追上了。
她有自信,娜莎公主不会把她怎么样,可是,她曾经跟承渊笃定过自己会到喀里特大桥与他会合,如果她没有到,承渊绝对不会丢下她带着夏金氏和玉赖回燕国去!
渊毒人会重新把夏金氏和玉赖抓回去,到时候一定会严加看管,再不可能利用渊毒的掉以轻心把他们救出去了。
沈兰的脑筋疯狂的转动,思考着应对此刻危机的办法。
就在她快要摔落到地上之时,一只手忽然揽住了她,正是伽什纵马而来,过来接住了她。
他的力气那样的大,沈兰借着他的力气,脚尖在地面上一点,被他拉上了马,落到了他的怀里。
“你太莽撞了。”
与伽什和尚完全不同的声音落到沈兰的耳中,沈兰愣住了。
这个声音,她再清楚不过,可是……
她不是在做梦吧?
怎么可能呢?
夜公子怎么会在这里……
沈兰回头,看到了帽檐下男子清隽俊美的容颜,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的长相,可是那双在她心里几乎烙印下来的幽深漂亮的眸子,让她完全确信眼前的人,就是燕国上京的那位夜公子。
“是公主让我来接应你,七天前我就到了,从承渊那里知道了你们的计划。西羌太后和王子玉赖已经安全,我的人也在那里保护他们。”
沈兰还是愣愣地扭着头看着身后的男人,她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一样。
好一会儿,她抿了抿唇,“可是,你之前说过,你不是公主的人。”
“我不是她的属下,是她的朋友。”荀瑾说道。
朋友……
也是,毕竟当初是公主推荐她到葫芦斋的,他们怎么可能不认识呢?
荀瑾的马,是日行千里的宝马,他的马术精湛,很轻易地就甩掉了娜莎公主的卫兵。
他们甚至没有在那个热闹的集市停留,直接前去了喀里特大桥。
与众人会合,荀瑾放开了怀中紧紧抱着的女子,利落的翻身下马,将沈兰扶了下来。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快点走吧!”沈兰说道。
虽然现在多了荀瑾带来的人一路保护,可他们的人终究太少,渊毒不知会多少人来追缉,还是要谨慎为上。
沈兰上了马车,金玲后怕地握住她的手,“姐姐,你可回来了,我好担心你。”
自从沈兰进宫,她只能在斯恩公爵的住处等着,从承渊那里知道一些沈兰的消息。
在异国他乡,孤单一人,她真的很害怕。
“沈姑娘,谢谢你……”夏金氏此刻抱着呼延玉赖,感激得看着沈兰。
要是没有沈兰的出现,她和玉赖就是渊毒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了。
“是承渊和夜公子把你们救出来的,我并没有做什么。”沈兰想到方才自己的失误,如果不是夜公子的出现,她恐怕已经被抓回去了,此刻,夏金氏与玉赖也不知会是什么情况。
夜公子说得对,她的确太莽撞了。
可是,渊毒女王不肯履行诺言,她只能出此下策。
一行人依照沈兰一开始的计划,前往斯恩公爵的斯科特行省。
沈兰掀起车窗的车帘,忍不住打量起外面的情况。
荀瑾带来的人不多,只有十来个人,但每一个人都是马术娴熟,看起来一等一的好手。
渊毒地广人稀,城市之外的宽阔原野上,几乎看不到什么行人,这也为他们的踪迹做了很好的掩护。
沈兰松了口气,目光不由又转到荀瑾身上。
不知是为什么,他这一次出现,没有蒙着面,而是以真容出现在她的面前。
当初,只是那一双漂亮深邃的眼睛,就已经可以窥见他那必定出众的相貌,但男子俊朗如玉的相貌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
一瞬间,沈兰理解了他在上京时为何总是蒙着脸。
身为夜行之人,这样的相貌,实在扎眼,只是看一眼,便让人难忘。
只是,不知道为何,沈兰觉得,这个人和在上京时相比,微妙的变了。
她也说不上是哪里改变,只是隐隐的感觉,他那幽邃漆黑的眸子里,透出了几分沉闷与悲伤。
……
娜莎没能追回沈兰,带着卫兵回到了王宫,刚一回去,她就被女王召到了会事厅。
“她走了?”伊捷芙琳的手里捏着一封信,坐在王座上,说不清喜怒地俯视着眼前的少女。
娜莎单膝跪下,愧意地道:“陛下恕罪,是我一时疏忽。”
她对沈兰一片赤诚,完全没有想到沈兰会跑。
“如果你有罪,那王宫这些放走了夏金氏和呼延玉赖的疏忽职守的守卫,岂不是都要上绞刑架了?”伊捷芙琳靠在王座之上,长长的叹息了一口气,一瞬间,她仿佛老了十岁,“起来吧,娜莎。”
“陛下,沈兰应该走得不远,我们现在派兵,还是能追上他们的。”娜莎说道。
伊捷芙琳道:“克兰米尔已经去追了,娜莎,这是沈兰留下的信,你看看吧。”
她将手里的信,递给了娜莎。
娜莎将信纸打开。
“尊敬的女王陛下,感谢您在这些时日以来给我的宽容与自由,渊毒在您的治理下是如此的繁荣强大,我热爱您的这个国家,它如此的尊重女子,让女子在这个世界也拥有着和男子同等的权力与自由,而您,更是我所崇敬的存在。”
“我能理解您渴望将渊毒变得更加强大的愿望,更相信您将来会在渊毒的历史上留下辉煌的一页,但是,这样的辉煌不应该建立在另一个国家的痛苦之上,您频频的发动战争,也会为您自己埋下祸端。”
“渊毒已经如此强大,它广阔的领土足以施展您宏伟的抱负。我知道您是宽容且慈悲的女王,请您放过西羌的太后与玉赖王子,让西羌王室能够一家团聚,回到故土的羌国会感念您的仁慈,而您的光辉,也会在您仁慈的举措里,遍布整个世界。”
“沈兰敬上。”
从字里行间,娜莎能够感觉到沈兰对伊捷芙琳的尊重与敬仰,她实在是太真诚了,真诚得让人几乎无法拒绝。
沉吟了下,娜莎道:“陛下,沈兰临走之前让我给您传句话。”
“她说什么?”
“沈兰说,那场打赌是她赢了,她带走她赢得的赌注,也希望陛下您能够选择和平。”
伊捷芙琳纤长漂亮的手指轻扣在王座上,良久,她无奈地轻笑了声。
“她真是个,让人难忘的燕国女子。”
*
马车在辽阔的草原上持续行进了整整一天,直到月上高空,已是到深夜子时的时刻,才停了下来。
沈兰等人在野外搭了帐篷,升起了篝火。
简单的吃过东西之后,便各自入帐休息。
伽什来到沈兰面前,道:“沈施主,贫僧来向您告辞。”
沈兰惊讶,“伽什师父,您要去哪儿?这里还是渊毒。”
“贫僧是修行之人,四海为家。在青夏城之时,贫僧是因沈施主善心相救,为了还因果,故而为您到西羌做个向导。如今,因果已结,贫僧也该告辞了。”伽什行礼说道。
“您不回燕国了吗?”
“也许将来有缘,还会到燕国去的。”伽什道。
沈兰见他心意已决,便不再挽留,她到马车里的行李里,取出一包金叶子,递给伽什,“此行若非师父,沈兰必不能平安,请您把这些收下,这是沈兰的一些心意。”
“出家人,一箪食,一瓢饮,便已足够,无须这些黄白之物。沈施主,告辞了。”
他终究是没有收下沈兰的谢礼,手持锡杖,翻身上了马,往西北的方向而去。
轻薄稀落的月光下,一人一骑,渐渐再见不到踪影。
沈兰将金叶子重新放回行李之中,从马车上下来时,忽然被腰间的金虹剑梗了一下。
她拿起这把短剑,想到了离开上京前的那一天晚上,夜公子将这把剑借给了她。
她当时承诺,回到燕国之后,会亲自把这把剑还给他。
但现在,她已经见到他了。
沈兰从马车上下来,下意识地去寻找荀瑾的身影,在不远处的一个高坡处看到了他。
他坐在草地上,背对着所有人,身影显得很是寂寥。
之前在上京,每一次见到他,沈兰都觉得他是那么的贵气、从容,仿佛所有的事情都难不倒他。
可现在,他变了,他比以前更加沉默,仿佛一种言说的孤独吞噬了他。
沈兰握紧手中的剑,深吸了口气,走到了他的身旁。
“夜公子,你好像很不开心。”
她在他的身旁坐下,轻声问道。
荀瑾看了她一眼,薄唇动了动但又抿起,转眸又看向了远处,“没什么。”
“夜公子曾经说,我们是朋友。有什么话,是不能对朋友说的呢?”
沈兰眉眼温柔,声音恍如天上的云朵,又轻又软,仿佛能够抚平他心里的创伤。
荀瑾再一次看向她,这个让他心动的女子,有着比他更加坚韧勇敢的力量。
柔和的月光下,沈兰的眸子仿佛温柔的春水,他被沉溺了进去。
“我父亲,过世了。”
荀瑾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展露自己的脆弱。
两个多月前,在皇家春季围猎上出现了刺客,东澜王当时为了“保护”太子,死在了刺客的暗箭之下。
荀瑾没有参加那场围猎,当时,他正被东澜王关在王府的书房里,悠哉悠哉地学那些经史子集。
消息传回王府的时候,他的父王已经不治身亡。
皇帝送来了滔天的赏赐,感念东澜王保护他那唯一的血脉。
可荀瑾,却从东澜王手下的王府密探那里,得到了一切的真相,亦知道了皇帝决定在北羌战争平定之后,结束永安的生命。
他办理好父亲的丧事,以沉湎悲痛为由,把王府交给亲信打理,暗暗带着手下的人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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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北关,亦知道了沈兰受公主之命出使西羌之事。
父亲已经过世,他不希望沈兰再出意外,便留了一部分人保护永安,亲自到西羌来接应沈兰。
此刻,他忍着自己内心的悲痛,目光忧伤又悲悯地看向沈兰。
一切的事情,他都已经知道。
真正的皇子,是已死的沈章,陆言正是害死沈章的凶手。
可是,在沈兰眼里,陆言已经是这世上她仅存的唯一的亲人……
她怎么能受得了?
沈兰对上荀瑾的眸子,她感受到他的痛苦与悲伤,可是,为什么呢?他为什么看着自己露出悲悯的神色?
恍惚间,沈兰好像回到了第一次见到荀瑾的时候。
那时候,她艰难地从萧瑞的房间里逃出来,倒在雪地里。
他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沈兰张了张唇,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荀瑾垂下眸子,仿佛那一闪而逝的悲悯,是她的错觉。
“我父亲,真的很疼爱我。我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母亲,他虽然对我严厉,但却永远给我充足的自由,让我去做我想做的事。”
“我所在的家族,是一个很庞大,很复杂的家族,其他的家族子弟都被严格的限制,只有我,在父亲的庇护下,得以自由。他从不让我参与家族的纷争,一个人把一切都扛起来,为我筹谋。”
荀瑾的语气已经恢复了平静,他诉说着自己的过去,仿佛陷入了往日的回忆之中。
“我知道,他也有野心,想要得到更多的权势,他也曾经糊涂过,做过错事……也许,走到那一步,是他应得的报应……”
在来北关的路上,荀瑾曾经想过,如果他的父王没有帮助陆言以假乱真,沈章也许就不会死。
因果报应,如此昭昭。
“夜公子,不管过去曾经发生什么,你父亲都已经去世了,死者为大,就让一切都过去吧。我们应该往前看。”
沈兰看着眼前神情低落忧伤的荀瑾,心里忽然生出一个想要拥抱他的念头,她在西羌、在渊毒久了,好像也受到了这两个国家的人的影响似的。
她当然不能这么做,她终究还是个燕国人,而眼前的夜公子,也是燕国人。
沈兰将手里的那把金虹剑递给荀瑾,放到了他的手里。
“这是你当初借给我的剑,我现在履行承诺,把它还给你。”
第一次,她没有匆忙地收回自己的手,清透粉嫩的指甲轻轻的触碰到他的掌心。
两个人的手,隔着一把剑,仿佛握在了一起。
“夜公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荀瑾知道沈兰是一个多么在意礼节的女子,她温柔的、小心翼翼的,用这种方式安慰着他。
感觉到掌心里轻柔的温度,荀瑾的心口一颤,心跳不可自控得加速。
他想要紧紧握住她的手,将她揉在自己的怀里,向她表明自己的心迹。
可是,脑海里最后遗留的冷静,让他不能这么做。
他想要的,是身旁女子的真心,而不是想要利用她的同情,得到一时的慰藉。
这样,非君子所为。
“我们还没有回到上京,这把剑还是你留着防身之用。”
他握剑翻转,又重新放到沈兰的掌心里。
这次,沈兰没有退让,接过了金虹剑。
“夜公子,多谢你。”她对他扬起温柔的笑意。
荀瑾心底一阵涟漪,忙避开她的视线,道:“叫我阿瑾吧,这是我真正的名字。”
夜公子,太生分了,他听了不舒服。
沈兰看着他,低声念了句,“阿瑾。”
不知为何,念着他的名字,沈兰的唇角自然而然地扬起了笑意。
轻轻的两个字,从沈兰的唇间,落到了荀瑾的心里。
他从来没有发现,自己的名字,能被叫得这么百转千肠。
刹那间,血气方刚的男子,心底已是酥软一片。
沈兰脸色微微泛红,笑着道:“阿瑾,你也可以叫我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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