魁星
每场科考结束, 便会由各地学办举行一场魁星宴,所有中考者和本地重要的乡绅、官员都会来参加,院试虽比不上春秋两闱, 但与春秋两闱魁星宴的排场差不了多少。
青夏城的魁星宴在城内的文昌楼举办,楼外新栽的绿柳伸出细长的枝条在春风之中荡漾, 一辆辆马车从四面八方而来, 在文昌楼的楼下停驻。
亦有不少新晋秀才们三五成群,来到文昌楼附近。
他们都没有急着进楼, 反而在楼外说笑,心照不宣地等候。
这场院试, 中榜的有七位姑娘,这可是前无古人的事情,他们都想借着魁星宴, 暗暗地想要一睹这七位姑娘的风采。
不过一会儿,三辆马车从右面的西街而来,在文昌楼外第三棵柳树依次停下,车帘掀开, 七位姑娘带着随身的书童侍女从马上里下来,她们都着一身女子学堂的生员服,或是高挑纤瘦, 或是轻小玲珑, 都不过豆蔻左右的年纪,粉面含春,清雅袭人。
同考的新晋秀才们都不由得看呆了, 尤其是为首的那位南挽姑娘, 字玉枝,是女子学堂里一等一的才女, 虽家世不太好,父亲是往来青夏与羌国的游商,但却家财万贯,尤其是这两年,南家几乎已成为青夏第一富商。
其父吃尽了新政的好处,最是拥戴当今女皇,他膝下唯有一女,在得知科考改革,女子也可参加之后,他毫无犹豫地就把自己的宝贝闺女送到了女子学堂里。
这些新晋秀才们直勾勾地打量着南挽,若是在以前,他们哪里有机会能够见到这些闺阁之中的千金小姐,今日魁星宴,谁若是能得到南挽的芳心,将来就是南家的准女婿,再也不必忧心钱财,还能够得到这样一位美娇娘。
七位姑娘也是第一次出现在这种场合,心里又是兴奋又是紧张,可又怕被人看出怯场,表面上不动声色,以南挽为首,到文昌楼里去。
她们刚走到门口,忽然听到身后传来马蹄之声,纷纷回眸看去。
青夏郡主沈兰与渊毒公主娜莎、公爵斯恩一同纵马而来,在三人的璀璨光彩下,身后的一行护卫简直黯淡如尘。
青夏城里也出现过外邦之人,但像娜莎和斯恩这样的华贵漂亮的却很少,众人不由得被他们吸引了目光。
南挽与那几位姑娘都认得沈兰,连忙迎了过来,向沈兰行礼,“参见郡主殿下。”
沈兰翻身下马,将马缰交给了随行的侍卫,笑着看向南挽,道:“我记得你,你是玉枝姑娘,恭喜你中榜,也恭喜你们。”
说着,她又转身向娜莎介绍起这几位新晋的女秀才,娜莎在来之前就已经听沈兰讲了燕国科考新改革的事情,此刻看到这些考中的女秀才,一脸钦佩,用刚刚学的燕国话生硬地道:“你们真的很厉害!恭喜你们!”
“谢谢。”南挽和几位姑娘红着脸颊,向娜莎回礼。
“我们先进去吧。”沈兰笑着引着他们进去。
那些新晋的秀才公子也跟在他们后面进去,不由得有些飘飘然。
文昌楼内的座次都已经安排好了,娜莎与斯恩并没有在座次的安排中,主座是青夏城的学政周勤老先生,沈兰则是在副座,她让人在自己的旁边为娜莎与斯恩加了两个座位。
各自落座,宴会开始,文昌楼中央的高台上,欢快的乐声响起,以中榜的头名案首为首,头戴紫金冠,独占鳌头,带着众人开始跳《魁星点斗》。
沈兰也是第一次亲眼看“跳魁星”,当初兄长沈章中榜之时,回到府上和她讲了好一番魁星宴的热闹,她当时十分向往。
没有想到,此生她竟然也有机会亲眼观看这“跳魁星”。
斯恩和娜莎第一次看到燕国的歌舞,虽听不懂燕国话,但那欢快的乐曲与那夸张的动作,让他们亦看得津津有味。
案首跳完“魁星点斗”之后,便带着众人从高台上下来,众人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高台上则变成了婉转悠扬的细乐与轻纱曼舞的舞蹈。
“燕国的舞蹈和我们渊毒的完全不一样,刚才的舞蹈很有趣,现在的这个很漂亮。”斯恩忍不住夸赞道。
沈兰正想要回答他,那为头名案首来向学政和她敬酒行礼,她客气地应了。
她打量着这位案首,他虽然年纪轻轻,但少年得意,风采盎然,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格外的明亮。
她记得这个人的名字,复姓徐离,单名一个泽字。
徐离泽恭敬地向沈兰道:“郡主殿下,听说这两位是从渊毒国远道而来的使者?”
沈兰点头,介绍道:“是的,这位是渊毒国的娜莎公主殿下,这位是斯恩公爵阁下。”
“学生们见识短浅,还从未与渊毒国的人结识过,今日有幸拜见,能否敬两位一杯?”徐离泽转眸看向娜莎与斯恩。
沈兰低声向娜莎与斯恩翻译了他的话。
娜莎与斯恩欣然接受了他的敬酒,斯恩称赞他道:“我听青夏郡主说,院试是燕国为了选拔官员而设置的,你是院试的第一名,将来一定是一个大官。”
徐离泽听不懂斯恩的话,目光茫然地看向了沈兰。
院试只是最初级的一场罢了,考中的人只是有了进入县学和参加秋闱的资格,距离当大官还十万八千里呢。
不过沈兰也没有多做解释,她轻笑着对徐离泽道:“斯恩公爵祝你前程似锦。”
有了徐离泽的领头,渐渐的其他人也来向斯恩敬酒,虽然听不懂彼此的话,可斯恩公爵却也乐在其中,他本就是个非常喜欢热闹和宴会的人。
酒醉正酣,斯恩公爵忽然一时兴起,邀请娜莎一起跳舞。
“来吧公主殿下,让他们燕国人也看看咱们渊毒的舞蹈有多么优雅动人。”
众人看他竟然向公主伸出手,娜莎亦将手放到了斯恩公爵的手中,不禁一时哗然。
娜莎与斯恩公爵走到宴会的中央,跳起了渊毒的舞蹈,两个漂亮的人皆是那么轻盈优雅,金色的如绸缎一般的发丝在身后倾泻飘洒,两人或是亲近或是远离,宛如花丛中翻飞的蝴蝶。
一舞终了,众人都看得有些呆住了。
直到周勤老先生轻咳了一声,大家才回过神来。
“可惜,这只是两个人跳的舞,我们渊毒举办宴会的时候,几十个人一起跳舞,那才叫热闹呢。”斯恩公爵到沈兰旁边,自顾自地从她的桌案上拿了一枚果子吃。
其他的人暗暗看到,不禁有些哑然。
渊毒的男人竟然在宴会上拉着女子一起跳舞,还毫无顾忌地拿女子宴席上的东西吃……
渊毒,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国家啊?
……
魁星宴上热闹非凡,而燕国边境云川城外,两军对垒,明明是迎接友邦来访,气氛却十分僵硬。
呼延勒看着对面脸色沉冷的荀瑾,如果不是荀瑾身后那燕国的接迎使团,他恐怕还以为这家伙是要来跟他打仗的。
“原来你就是燕国的东澜王。”
上次见面时,荀瑾跟在沈兰身边一路保护,完全让人想象不到他竟是一位王爵。
“往年羌国出使燕国,只是派遣普通的官员,为何这次羌王丢下羌国的内政亲自前来?”荀瑾问道。
呼延勒道:“本王曾经从燕国青夏郡主那里闻言,燕国内地风景如画,河山壮丽,早就想亲自到燕国来看看。至于羌国的内政,本王自然已经安排妥当,不劳东澜王爷操心,难道你们燕国不欢迎本王的到来吗?”
“当然不会,羌王请。”荀瑾纵马微侧,请呼延勒带领队伍进入燕国。
待到呼延勒过来,与他并行。
呼延勒随口问道:“听说青夏郡主如今正在青夏城?”
“郡主忙于政务,恐怕无暇分身。”荀瑾道。
“无碍,本王可以等,反正这次到燕国来,本王也打算多呆一些日子。”想到即将要见到沈兰,呼延勒的脸上扬起了几分笑意,仿佛陷入了与沈兰初见时的回忆。
荀瑾自然注意到了他的神情,觉得分外刺眼。
……
魁星宴结束,斯恩已醉得倒在桌案前。
南挽与其他的女秀才一起来向沈兰行礼告辞。
沈兰笑着道:“今日罢了,改日我到学堂里,再为你们庆祝。”
第一次参加魁星宴,这些女孩子终究还是放不开,只和身边的女子说话,那些男人也不好意思到她们面前来。
不过,能够这样已经很好了,毕竟这是燕国有史以来第一次有女子参加的魁星宴。
“唔……茶,我想喝红茶……”
斯恩趴在桌子上咂摸着嘴巴,声音醉的慵懒,像只金色的大猫。
几个女秀才暗暗看了他一眼,心底暗暗发笑。
沈兰让苏福备了马车,将醉倒的斯恩搀扶到了马车里,一路赶回了郡主府。
娜莎自己回了住处,沈兰看斯恩醉的抹不开步,只好亲自带着人将斯恩送到了他的院子。
折腾了一番,等到斯恩的贴身侍女将他扶回房间里休息,沈兰才松了口气。
天色已晚,她转身要回自己的院子,刚一动,便看到了不知何时出现在廊子里的荀瑾。
心结
斑驳的夕阳洒在荀瑾清俊的脸上, 仿佛笼了一层暖莹莹的光,衬得眉眼格外温柔。
沈兰走到他的面前,“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羌国的使者呢?”
“在青夏驿站。”荀瑾顿了顿, 补充道:“这次羌国出使燕国,是羌王呼延勒亲自来的。”
他一边说着, 一边暗暗打量沈兰的神色。
“呼延勒?”沈兰有些诧异。
一国之王亲自出使异国也不是没有, 只是在历史上也是非常少见的。
荀瑾薄唇微抿,轻声道:“他是为你而来。”
沈兰怔了下, 垂眸无奈。
“我知道你不想去羌国,不过, 他既然亲自来了,便不会轻易放弃。你若是怕麻烦,我倒是有一个办法。”荀瑾道。
“什么办法?”
荀瑾深吸了一口气, 抬眸看着沈兰,“名花有主,他自然不会再强求。当然,只是假的, 等呼延勒离开燕国之后,你还可以回到以前的生活。”
“可是我找谁呢?”
沈兰凝眸叹息,燕国人应该很难接受这样的事情……
荀瑾上前靠近了她一步, “最好找一个知根知底又能让呼延勒有所顾忌的人, 比如我。”
突然的靠近让沈兰下意识地看向他,一下子望进了荀瑾那温情脉脉的眸子里。
她忽的心口一滞,喉口仿佛被堵塞住了。
“怎么?难道我不可以?”荀瑾的声音有些幽怨。
沈兰的脸色有些发烫, 她想到之前娜莎猜测荀瑾是她的情人, 心里莫名忐忑,“不, 不是。”
“你若是不愿意就算了,我也只是提一个建议而已。”他的神情骤然落寞,心里瞬间翻涌起苦涩,“天色晚了,你早些回去歇息吧……”
他转身欲走,却发现衣袂被轻轻扯住。
沈兰葱白的指尖捏着荀瑾衣裳的一角,薄唇轻咬,低声地道:“就这么办吧。”
“什么?”
荀瑾听到了她的话,可是她的声音太轻,让他不敢确定。
沈兰望向他,脸色绯红,“你做我的……情人。”
她用了娜莎公主说的这两个字,这个在燕国从来没有出现过的词语,在她的唇间咬的缱绻难言。
荀瑾听得骨软筋麻,却又怕吓到沈兰,不敢表现出欢喜,“兰娘……”
“你今日忙了一天,一定也累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沈兰心里有些慌乱,匆忙地与荀瑾告了别。
她不是笨蛋,在荀瑾提出那个建议的时候,就已经猜出了他的心意。
其实这三年以来,沈兰也知道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并不像是普通的朋友。
但是对沈兰来说,荀瑾是救命恩人,亦是自己的第一个朋友,他比其他人更亲近一些,似乎也并无不妥之处。
尤其是荀瑾从未表露过任何逾矩的态度,她便也没有想过其他。
可是刚才那一瞬,她忽然明白了。
她明白娜莎当时说起荀瑾是她的情人时,她的心底为何会泛起那一丝颤动的涟漪……
她是喜欢他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沈兰心事重重地回到自己的院子。
锦书看出她的神色不对,“郡主,您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你去忙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她径自进了书房里,关上了房门。
看着书桌前那一道道折子和册录,她的心里忽然忧沉。
她曾经在心里发誓,此生不会再嫁,她不打算违背自己的誓言。
永安走出了第一条路,可条路还是那么的荒芜,需要后人前仆后继,才能让其成为光明大道。
如果她在这种时候成婚,就好像是背叛了自己的信仰。
沈兰无法接受。
忽然间,她有些后悔,刚才一时鬼使神差地答应了荀瑾。
她给了他希望,却又要亲手掐灭他……
“咚咚!”
正在她愁闷之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谁?”沈兰问道。
“是我。”
是娜莎公主的声音。
沈兰连忙起身,去给娜莎开门,“公主,您怎么来了?”
“我心里有些闷,想找人说说话,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是不是也像我一样有心事呢?”娜莎笑着走了进来。
沈兰领着娜莎在软榻处坐下,一边为她倒茶一边问道:“公主有什么心事?”
娜莎接过沈兰的茶杯,轻抿了一口,叹息地道:“还是先说你的事吧,今日在魁星宴上时,你的心情还很不错,现在却愁眉苦脸,是不是那位东澜王殿下?”
被娜莎一下子说中心事,沈兰惊讶不已,“你怎么会知道?”
娜莎唇角扬起,调笑地道:“以我的经验之谈,突如而来的愁闷一般都是由情人带来。”
“情人”二字,又一下子戳中了沈兰。
她亦抿了一口茶掩饰眸中的不自然,沉吟片刻,问道:“娜莎公主有过情人吗?”
“当然,我曾经有过三个情人。”娜莎悠然地说道。
“三个?”
沈兰又惊讶住了。
娜莎公主轻笑出声,“我已经二十四岁了,有过三个情人很正常吧,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很多追求我的男人,只是我没有答应他们。”
“你没有想过成婚吗?”沈兰问道。
“我当然想过,和每一个情人相处的时候我都曾经想过和他们成婚之后的日子,只是,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能走到最后,现在回想起来,也会觉得有些遗憾,不过,我也不后悔遇到他们,他们教会了我成长。”
说到最后一句,娜莎的眸中流露出些许的感伤。
沈兰能够理解娜莎的话,自从那年从衡州府前去上京,这一路走来,她真的已经成长了太多。
“你还没有说呢,你到底在忧愁些什么呢?”娜莎好奇地问道。
沈兰思索了下,将自己的顾虑告诉了娜莎。
娜莎听完她的讲述,不由笑了出来,“如果你不想成婚,那就不成婚好了。为什么一定要成婚呢?就算不成婚,你也可以拥有爱情,李斯特伯爵已经四十多岁了也还没有成婚,可是她同时有好几个情人呢。”
“我记得你和我说过,燕国的女子一生只能嫁给一个男人,成婚之后便只能困于后宅之中,如果没有婚姻的话,女子是不是便不必背负这些枷锁?其实在渊毒,爱情也都是必然要走入婚姻的,可是成婚之后,便不再那么美好,我也曾经想过,如果没有婚姻,是不是会更自由一点呢?”
“没有婚姻?”沈兰隐约记得,自己的确说过这样的话。
可是从娜莎的口中说出来,好像又完全不一样了。
“设想一下,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婚姻,如果你喜欢我,我喜欢你,我们就在一起,没有任何的阻碍,也没有任何的枷锁,没有两个家族之间的捆绑,也没有利益的纠葛,这样是不是会更纯粹一点呢?只是单纯的,自由的喜欢。如果是这样的话,你还会像现在这样犹豫吗?”
“我不知道,你说的那样的世界,实在是太夸张了。”仅仅是从娜莎的言语中,沈兰都仿佛能够感觉到她所说的自由的气息,可是,那对于燕国来说,简直就像是一场幻梦,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存在。
娜莎哈哈一笑,“的确是有些夸张,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不过兰娘你可以像李斯特伯爵一样,与东澜王殿下保持情人的关系。”
“可是这样对他不公平。”沈兰抿唇道。
“什么是公平?”娜莎问。
沈兰怔了下,一时无法回答,好一会儿才道:“他是王爵之身,应该娶一位王妃,拥有自己的子嗣继承香火。”
“这就是公平吗?仅仅是因为别的男人这样,你便也觉得他应该这样?你自己并不愿意成为他的王妃,却希望能够有另外一个女孩子成为他的王妃,进入他的深宫后院之中?如果连你自己都这么想,你梦想做的一切又能改变什么?”
娜莎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兰娘,你想要改变的一切,却又是你想要巩固的东西。”
虽然前面沈兰有些云里雾里,可娜莎的最后一句话,却好似一记警钟,忽然敲响了她。
刹那间,她觉得毛骨悚然。
娜莎握住沈兰的手,“是他喜欢你,是他选择了你,你并不亏欠他任何东西,也不需要对这份感情有任何的压力,你只需要在意,你是否喜欢他,是否愿意接受他,仅此而已。”
“你说想要以自身给其他的女子一个榜样,让她们看看也可以活出别样的人生。可是,如果连你自己都压抑自己的感情,你的人生就不算成功,更不会快乐。一个不快乐的人生,别人为什么要活成你这个样子?”
她笑着拍了拍沈兰的肩膀,“兰娘,你太压抑自己了,这样和你以前在后宅之中循规蹈矩不敢出错又有什么区别呢?”
“娜莎……”沈兰喉口微梗,眼眶忽然有些酸涩。
“怎么?现在有没有想开些?”娜莎笑道 。
沈兰点头,感激地道:“我明白了,娜莎,谢谢你,你解开了我的心结。”
“是吗?那太好了,现在换你来帮我了。”娜莎脸上的笑意忽然一扫而尽,叹息地道:“兰娘,我不瞒你,渊毒的情况真的很危急,我需要燕国的兵马到渊毒去救援,如果晚了就来不及了,我怕陛下没有时间……”
提起伊捷芙琳女王,娜莎的声音亦哽咽起来。
“女王陛下的信中提及了渊毒的混乱,但并没有提及具体的事情,到底发生了什么?克兰米尔公爵是怎么死的?”
这些详细的情况,沈兰之前也不好问她,可是此刻娜莎主动开口,她便再也忍不住了。
对于伊捷芙琳与克兰米尔,沈兰在心底里是敬重的,亦为渊毒的剧变而感到悲伤。
做戏
没有了西羌的铁骑, 渊毒的军队实力大打折扣,渊毒女王不得不收敛自己的野心。
但常年征战积累的弊端早已经达到了临街,就在沈兰离开的第三年, 渊毒地方起.义,贵族与平民、贵族与贵族之间的大混战, 让渊毒地方民不聊生。
克兰米尔奉命平判, 被北方起.义军与轮图军队左右夹击,中了敌军的埋伏, 一阵流箭夺去了他的生命。
克兰米尔是渊毒泽林家族的首领,而泽林家族掌握着渊毒最强大的军队力量, 克兰米尔时候,泽林家族的新任族长并不臣服于女王的统治。
李斯特公爵站队了韦恩家族,两大家族联手, 把控着渊毒朝政。
自去年下半年,事情便已经彻底脱离了渊毒女王的掌控。
她知道百姓之中有很多人恨极了她这个女王,预知到将来的变数,便将娜莎交付给斯恩公爵, 让他们一起出使燕国,来避开接下来的这一场混乱的战争。
沈兰听娜莎说着渊毒混乱的情况,心里亦叹息不已, 在刚开始的时候, 她以为娜莎所说的借用燕国军队平定渊毒的内乱能够实现,可在了解了这些情况之后,她已经明白, 这是不可能做到的。
渊毒将要经历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 任何外力都已无法阻止,渊毒女王正是因为察觉到了这些, 才会给她写那一封信,将娜莎公主托付给她。
“娜莎,女王并没有让你请求燕国派兵援助对不对?”
娜莎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恍如饮下一杯烈酒,眼眶已是酸红,“是的,女王陛下并没有说让我来求援,可是,我真的很爱它,我爱我的国家,爱我的女王陛下。我不敢想象,如果渊毒没有女王,会是什么样子……”
沈兰道:“驱虎吞狼,从来都是兵家大忌。我是燕国人,亦算是女皇的亲信,可是,我不能跟你保证,燕国出兵帮助渊毒平定内乱之后,会把渊毒原原本本的还给伊捷芙琳女王。这是渊毒自己的事,外人很难插手,你应该相信女王,她是一个非常聪明智慧的女人,每一步她都有自己的考量。”
“你觉得我该怎么办?难道我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顾虑吗?”娜莎伤感地道。
“你应该学学斯恩公爵,他现在正在房间里呼呼大睡呢。”
提起斯恩公爵,两个人都忍不住笑了。
娜莎叹了口气,“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好像对渊毒的事毫不在意。”
“他是忠于女王,哪怕是在这种艰难的时候,也听从于女王的命令,送你到燕国来。”沈兰说道。
这话,让娜莎的心里没来由的一软。
“娜莎,我想女王让你到燕国来的使命,是想借你促进两国的和平与交流,只要在燕国人眼里你是渊毒公主,就算渊毒天翻地覆,你的地位也不会动摇。你应该明白女王的苦心。”
“我明白你的意思。”娜莎捏着手中的茶杯,渐渐释然一笑,“有酒吗?我突然很想喝酒。”
沈兰不能饮酒,但郡主府里还是存了一些用来待客的,她让锦书取了一壶酒来,让娜莎喝了个尽兴。
月上中天,娜莎伏在案上醉倒,沈兰和锦书一起将她扶到床榻躺下。
看着躺在榻上在烛光映照下璀璨耀眼的金发女郎,沈兰心里也生出几分伤感。
当初她只身一人在渊毒,异国他乡,是娜莎公主一直陪伴着她。
如今才短短几年过去,情形竟已逆转。
世间事,白云苍狗,让人慨叹。
沈兰让锦书留下照顾娜莎,转身离开了房间。
夜风吹拂过她的脸颊,经过了几年的建设,青夏的风也不再以前一样干涩,她仿佛能够嗅到远处青青绿柳的气息。
沈兰走出院子,到了府里一个偏僻处,从怀里拿出一个哨子,轻轻吹响。
幽远空灵的声音飘向远处,但又并不引人注意,仿佛只是一阵略显怪异的风声。
她等了一会儿,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沈兰回头,看向来人,“承渊。”
永安登上皇位之后,自然而然地便将龙卫收拢到了手中,但她依旧让承渊留在了沈兰身边,以供沈兰差使。
不过沈兰并不想一直麻烦承渊,只有一些重要的事情,她才会找他。
“你近来可有别的安排?”沈兰先问道。
承渊道:“没有。”
他时时刻刻都在等着她的吩咐。
只是沈兰有事总不愿意找他。
“我想劳烦你一件事。”沈兰沉吟了下,“你去一趟渊毒,看看那里的情况。”
承渊曾经与她一起到过渊毒,他又武功高强,可以自保。
想来想去,还是只有他最合适。
“你想知道什么情况?”
“渊毒如今陷入了内乱,我想知道伊捷芙琳女王的情况,渊毒传递消息不易,等事情尘埃落定你再回来。”沈兰说道。
承渊点头,“我明白了。”
“一切以你安全为首要,不必参与到纷争之中。”
“好。”
当夜,星光殷殷,承渊一骑快马离开了青夏,赶往渊毒。
沈兰在书房之中坐了一夜,她之所以让承渊前去渊毒,是想了解渊毒的情况,并以此为戒。
燕国如今和曾经的渊毒一样,都是女皇当政,她们没有任何前辈的经验,每一条路都走得如履薄冰,谁能知道渊毒女王如今的情况会不会是她们未来的预兆?
因为一系列的新政,侵犯到了世家的诸多利益,朝中多有不满之声,沈兰心里怎能不担心?
她坐在书房里,不知何时伏在案上睡着,直到书房的房门敲响,她才恍然惊醒起身,意识朦胧地道了声,“进来。”
“郡主,东澜王来找您呢。”锦书推开书房的门进来,见沈兰竟然伏在案上,忍不住责备道:“您怎么趴在桌上睡了?里间不是有收拾好的卧榻吗?”
沈兰讪讪一笑,“我忘了,娜莎公主怎么样了?”
“她醉的厉害,现在还没醒呢。”锦书一边说着,一边招呼着小丫鬟将洗漱的东西端进来。
沈兰走过去,简单洗漱了番,道:“让她多睡一会儿吧,东澜王呢?”
“在门口呢。”锦书向门外抬了抬下巴,笑嘻嘻地道。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锦书老早就看出荀瑾对沈兰的心思了,对他总是比较热切。
沈兰本以为荀瑾在郡主府的正厅里等着,没想到竟然就在自己的门外,她刚才还慢慢悠悠地洗漱着,让他在外面等。
她幽怨地瞪了锦书一眼,只好仓促着走了出去。
荀瑾就在门前的朱红廊子里,一袭金墨团纹锦袍,衬得他身姿如玉,矜贵不凡。
听到沈兰从门内出来,他回身看了过来。
平日里两人相处坦然,昨日确定下“假”情人的身份后,却让他有些拘谨局促。
虽然是假的,可他的心是真的。
言多一寸,他怕冒犯。
言少一寸,他又恍惚。
心里万般的话,最后也只氤氲成了两个字。
“兰娘……”
沈兰却是坦然一笑,“你这么早来找我,是有事吧?”
“羌王呼延勒到了青夏城,你身为青夏郡主应该宴请招待,宜早不宜迟。”荀瑾道。
当然,荀瑾更希望的是,今日就在呼延勒的面前确定他们两人的关系,绝了他的心思。
沈兰点头,“那就今日吧,我去让人安排。”
“你昨日一夜没睡吧?”荀瑾昨夜听到了沈兰的哨声。
他曾经给过沈兰一个玉骨哨,可以传音。
后来,沈兰又找他帮忙特制了一个。
为承渊而特制。
他听到那个哨声,就知道沈兰找了承渊来。
方才,他也听到了锦书的话。
此刻看着沈兰微微泛青的眼睛,荀瑾心里心疼不已。
她总是如此,为很多事情殚精竭虑,却从不考虑她自己的身体。
“你歇息吧,宴会的事交给我来办。”
沈兰望向荀瑾那双她一直觉得漂亮得恍如星辰的眸子,而现在,这双眸子里满满的映着她的身影。
一时间,沈兰的心里仿佛温水满溢,她走到荀瑾面前,在他惊讶的目光下握起了他的一只手。
他的手温暖得刚刚好,沈兰在他的指背轻轻一吻。
渊毒日常不过的吻手礼,在燕国却是如此暧昧嘶磨。
“谢谢你。”
她的心里同样也有千万句话,但最终只化为了这三个字。
荀瑾瞬间仿佛被幸福的浪潮席卷,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如果不是眼前人指尖的冰凉如此真切,他甚至怀疑自己在做梦。
他反手抓住沈兰的手,如此真真切切的触碰到她,“兰娘……”
顿了顿,荀瑾喉结滚动了下,试探地道:“这……是在做戏吗?”
沈兰第一次看到荀瑾这个模样,连话都说的结结巴巴,她不禁唇角扬起一笑,故意逗弄他,“是。”
“宴会就劳烦你了,我先去歇息了。”她抽回自己的手,转身又回了书房之中。
直到沈兰进了屋子里,荀瑾的手还僵在那里,好像其中还留着沈兰那清清冷冷的温度。
荀瑾的心里空落落的,仿佛沈兰的手抽回的时候,顺带着拿走了他怀里的那颗心。
而她,只是短暂的,爱了他一下。
可想到刚才的那一个瞬间,他那空落落的心里又灌满了甜蜜。
“王爷,您怎么还杵在这儿呢?”锦书忙活了一番从屋子里出来,看到荀瑾还痴痴的站在那,忍不住戏谑地调笑。
荀瑾这才回过神来,想到刚才沈兰冰冷的手,有些痴痴地对锦书道:“锦书姑娘,兰娘的手冷,给她热个汤婆子。”
昭昭
为了准备宴会, 郡主府内上上下下从上午就开始忙活。
刚一过酉时,荀瑾便已带着呼延勒与呼延玉赖兄弟二人来到郡主府前,沈兰与娜莎、斯恩在门口迎他们。
时隔四年, 再一次见到呼延勒兄弟二人,在场众人的身份与与立场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呼延勒那充满野性的目光直勾勾地看向沈兰, 毫不掩饰侵略一般的占有欲.望, “沈姑娘,好久不见。”
“须臾十年, 羌王您还是风采依旧。”沈兰不卑不亢地看着他,脸上露出礼貌性的微笑。
呼延勒身后的呼延玉赖走上前, 向沈兰躬身行了一礼,“沈姑娘对玉赖的救命之恩,玉赖永生难报!”
沈兰打量起眼前的呼延玉赖, 四年前那个在渊毒被欺负毫无还手之力的小孩,如今已经成长为了一个少年。
他的皮肤和呼延勒一般都是麦蜜色,五官尚余稚嫩,那双清亮的眸虽不似呼延勒那般锋利, 但亦被风霜磨砺得十分明锐,颇有几分草原雏鹰的模样。
“玉赖王子过誉了,其实我并没有做什么, 真正在渊毒照顾你们的人, 是娜莎公主殿下。”沈兰回应道。
一旁的娜莎看着呼延玉赖眉眼温柔,“玉赖王子,你可还记得我?”
呼延玉赖道:“当然记得, 在渊毒时, 多亏公主殿下帮忙,玉赖与母亲才能够衣食丰足, 不受人欺辱。”
他对沈兰神色感激,但提及娜莎时,语气却淡淡。
虽然娜莎相对沈兰来说,的确帮助他们更多,但娜莎是渊毒人。
呼延玉赖在渊毒受尽了欺负,他恨渊毒,恨渊毒的每一个人。
不过此刻,在表面上,他依旧做足了礼貌。
“玉赖王子在渊毒时的确是我们没有考虑周全,让你受了很多不该有的委屈,这真的不是我们想要看到的。”
娜莎的神色诚恳,但却引起了呼延玉赖的不适。
他脸色有些僵硬,“现在是在燕国,我们还是不要再提起过去的事了吧?”
沈兰看出他对娜莎的排斥,忙站出来打个圆场,“好了,咱们先进去吧,进去再说。”
众人一同向宴会的花园走去。
娜莎亦感觉到刚才气氛的微妙,小声地对沈兰道:“要不我和斯恩还是先走吧?”
“不用。”沈兰对她温柔一笑。
渊毒与羌国是邻近国,总还是需要缓和一下关系的,这场宴会其实是个好机会。
呼延玉赖虽然排斥娜莎,但相比于其他的渊毒人来说,娜莎对他和他的母亲终究是有恩的。
想要缓和两国的关系,娜莎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这边小声私语,呼延勒却是大大方方地看向斯恩,“斯恩公爵怎会突然到燕国来?”
当初西羌与斯恩的领土接壤,呼延勒与斯恩也算是老熟人了。
“我奉女王之命出使燕国,来了解了解燕国的风土人情而已。”斯恩公爵似笑非笑地说道。
他虽然表面上是一个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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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花孔雀,但终究也是一个成熟的政客。
面对羌国这个敌人,斯恩并没有把渊毒如今的情况如实相告。
“看来女王的野心已经飞到燕国来了。”呼延勒嘲讽地道。
斯恩不以为然,回道:“渊毒是和燕国友好交往。”
呼延勒嗤笑一声,并不相信斯恩的话。
他太了解那位渊毒女王了,那个女人只有无尽的欲.望与野心,强迫着臣民百姓为她征伐,搞得民不聊生。
宴会在花园赏厅轩内。
青夏的风景虽然寥寥,但郡主府的花园如今却是满园春色。
众人各自落座。
小小花厅之中,却集合了三国身份尊贵的贵客,座次不好安排,便未分主次,围了一个方圆。
沈兰左边娜莎,右边荀瑾,对面呼延勒。
斯恩公爵紧随坐在娜莎身旁,呼延玉赖在呼延勒的另一旁。
郡主府的下人依次上菜,皆是燕国本地的风土美食。
如今正是燕国内地的青梅季节,宴席上还特备了青梅酒。
呼延勒尝了一口,酸酸甜甜,尝不出半点的酒味,他咂摸了一下嘴唇,抬眸望向对面的沈兰。
虽然他很满意这个一抬头就能够与沈兰四目相对的位置,但是,这也太远了。
这是整个宴席里,距离沈兰最远的位置。
相比之下,那个东澜王的坐席,就在沈兰的咫尺之间。
“沈姑娘,听说你这些年来一直在忙于燕国女皇的新政,至今还是孤身一人?”
呼延勒还没有开口,呼延玉赖就有些忍不住了。
对于这个将羌国从苦海之中救出来的女子,他打心底里的崇敬,正如他崇敬自己的兄长那般。
在他的心里,沈兰就是他们羌国命定的王后!
沈兰淡淡一笑,“我的身边有很多的朋友,府上也有这么多人,怎么会是孤身一人?”
“我是指,您的婚姻大事。”呼延玉赖直接挑明道:“您至今还未成婚,不是吗?”
“我的确还未成婚,不过,并不是没有合适的人,只是我不想成婚而已。”沈兰道。
呼延玉赖怔了怔,不由暗暗看了眼呼延勒,他沉吟了下,又看向沈兰问道:“并不是没有合适的人……是什么意思?你难道已经有未婚夫了吗?”
沈兰扬起唇角,笑着道:“我有一位情人,虽然并未成婚,但我们心心相印。”
‘心心相印’四个字,恍如蜜糖一般,在荀瑾的心房里化开。
呼延勒的脸色却变得无比僵硬,他蹙眉看着沈兰,声音微梗,“他是谁?”
沈兰对上他的眸子,温柔轻笑,“羌王,这是我的私事。”
她的眉眼在笑,但言语里却是遥不可及的疏离。
呼延勒觉得她更加遥远,无法触及。
呼延玉赖却忽然道:“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吗?恕我冒犯,沈姑娘您并不像是拥有情人的女人,也许,您是为了不让别人插手您的婚事,所以编造出来这么一位人物?”
他这话,直白又有些冒犯。
但他年纪小,这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便让人多了几分容忍。
沈兰笑道:“玉赖王子觉得,拥有情人的女人是什么样子?”
呼延玉赖脱口而出道:“就像渊毒女王那样。”
对于那个情人遍地的渊毒女王,呼延玉赖厌恶又轻蔑。
羌国虽然不想燕国这样对女子的规束那么重,但一个女人同时拥有很多个情人,亦是他们的观念所不能够接受的。
更别说,他们对渊毒女王有着深刻的仇恨。
提及渊毒女王,呼延勒心里有那么一瞬间,他倒希望沈兰能够像渊毒女王一样心悦于他。
哪怕只是始于外表。
沈兰听出玉赖的言外之意,礼貌地笑道:“我只是一个郡主而已,当然远远不及渊毒的女王陛下。子虚乌有的猜测不需要自证,我的那位情人真真切切的存在于这个世间,而且他就在我的身边。这世上除了女皇陛下之外,没有人能够插手我的婚事,而女皇陛下也非常尊重我的个人意愿,我并没有理由编造出一个虚假的情人来。”
一旁的荀瑾听着她言之凿凿的宣告,案席下的手都不禁微微颤抖。
如果这个世上有幸福存在,那它就在此刻,就在沈兰的言语之中。
他想到白日里沈兰在他指背上的轻轻一吻,瞬时间心口仿佛化作了一滩春水,耳根晕起嫣红。
得知沈兰真的已有情人,呼延勒来的一腔热血坠入了冰窟。
之后不管再说些什么,气氛都显得十分僵硬。
不过戌时,便草草结束。
送走了呼延勒与呼延玉赖,斯恩与娜莎也各回了住处,便只剩下沈兰与荀瑾两人。
荀瑾走在沈兰的身旁,两人默默地往她的住处走去,一直寂静无言。
直到来到院子外的长廊,眼看着沈兰就要回去了,荀瑾终是没有忍住,“兰娘,你刚才的那些话,真的只是在做戏吗?”
沈兰顿下脚步,看向荀瑾,唇角扬起,“不是你说要做戏的吗?你觉得我说的怎么样,是不是把他们都唬住了?”
她的话,让荀瑾原本火热颤栗的心一下子冰凉下来。
他实在不愿意去接受,刚才的一切都是假的。
沈兰看着他僵住的脸色,玩笑的神色收起,往前两步逼近到荀瑾的身前,“我曾经告诉过你,我不会成婚的,你还记得吗?”
荀瑾薄唇颤了颤,“记得。”
“那你为什么还要选择我呢?”沈兰认真地望着他的眸子,“你我之间永远都不会成婚,难道这样你也不介意吗?”
这个问题荀瑾也曾经想过,甚至想过不止一次。
可是他还是喜欢她,想要守护她。
“我明白你的心。”荀瑾垂眸看着沈兰,神情正式而又凝重,“成婚只是一个形势而已,你不喜欢,那我们就不要,它不是一个必定的结果,重要的只是……”
荀瑾咬了咬唇,终究说出自己的心意,“是我喜欢你。”
“我不会把你困在后宅之中。兰娘,你是天上的明月,是浴火的凤凰,你注定有你要做的事情,而我永远支持你。就算永远只是做你的情人,我也会像丈夫一样敬你、爱你。”
大结局(一)
惠启四年夏, 羌王呼延勒来到上京,共结两国之好。
同年九月,渊毒传来消息, 伊捷芙琳女王病逝,渊毒陷入长达一年的混乱之中。
次年九月十二, 渊毒经历一场血变之后, 兰纳·李斯特公爵继位女王,渊毒三大家族权力鼎立, 创立内阁,共同治理国家。
惠启六年四月, 渊毒派使团前往燕国,以结友好。
同年六月,娜莎与渊毒使团一起, 回到了自己的国家。
十月,渊毒斯恩公爵与燕国临安县令南挽成婚,女皇永安特赐万金之礼。
临安县。
参加完南挽与斯恩的婚宴,沈兰与荀瑾回到客栈歇息。
两年前斯恩从渊毒来到燕国的时候, 沈兰从未想过,他竟然会在此成婚。
窗外,明月昭昭。
沈兰看着月色微微有些失神, 她想到来临安之前永安特意将自己召到宫中所说的那一段话。
“兰娘, 你得和荀瑾生个孩子。”
永安已经四十多岁了,她曾经也试过想要生个孩子,但一是高龄生产危险, 她身为女皇, 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冒险,二是, 太医诊断,她已经很难怀上孩子了。
皇室近支,如今就只有荀瑾,只要沈兰生下荀瑾的孩子,永安便可以正当的让这个孩子成为皇位的继承人。
自从和荀瑾在一起之后,沈兰也曾经想过孩子的问题。
虽然决心不成婚,但并不代表不要孩子。
可既然没成婚,孩子名义上的归属又成了问题。
沈兰再三思考之下,是希望这个孩子是属于她的。
并非是她自私,而是上京现在已有不少女子像她这般决心终身不嫁,她们或是孤身一人,或是像她一样有着情人。
她已经不再是一个单独的个体,那些女子会因她的选择而选择。
如果这个孩子生下来是属于东澜侯府,那么这些女子恐怕也会自然而然地像她一样,将生下来的孩子交给男子。
久而久之,一旦约定成俗,这些女子和男人养在外面的外室又有何区别?
她们甚至会被作为生育的工具,一旦孩子生下来便被抢走,最终一无所有。
这绝不是沈兰想要看到的。
而当她们能够拥有自己的孩子,年老也不会孤苦无依,女子也可以成为一家之主,一切才会慢慢的改变。
她心里是这么想的,可却不知该如何向荀瑾开口。
荀瑾和她在一起,已经谦让了太多。
他贵为王爵,却无视外面的风言风语,选择了在她的身后帮助她,支持她。
“怎么了?你在想什么?”
荀瑾从外面回来,看沈兰坐在窗前出神,走过来温柔地扶住她的肩膀。
“不,没什么。”沈兰的手自然而然地覆在他的手上,淡淡地道。
荀瑾顺势在她身旁坐下,温声道:“不能告诉我?”
沈兰望着他的眸子,心里忽然一软,只好如实说道:“陛下让我们要个孩子。”
事情总有一日要面对,更瞒不过去。
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荀瑾怔了一下,他没有想到沈兰竟然是在考虑这件事情。
沈兰不愿成婚,他在选择她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她不会生子的准备。
“你不愿意的话,我去和永安交涉。”荀瑾猜出永安是为了继承人,但除了他的子嗣之外,亦有其他的皇族别枝可以选择。
“不,不是。”沈兰握着荀瑾的手紧了紧,轻轻咬唇。
不是不愿意要孩子,却还如此为难……
荀瑾想到了一种可能,脸色蓦的惨白,猛的将沈兰的手攥住,仿佛怕她跑了一般,“你不会是想要和我分开吧?”
他慌张的模样,让沈兰心里一酸。
她凑近他的怀里,另一只手臂揽住他的腰,轻轻地抱着他,“怎么会呢?阿瑾,你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除非你自己要走,否则我不会和你分开的。”
这些年来,不管她面对多少风雨,他都在她的身边给她力量。
她本已经做好了孤独一生的准备,是上天不忍,把荀瑾送到了她的身边。
她爱他,如珍如宝。
荀瑾紧紧地抱住沈兰,“你才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
他含着金汤匙出生在东澜王府,天生便身份贵重。
年纪轻轻,在上京城中傲世无双,一入江湖,便做出了自己的事业。
如今,他身居王位,富可敌国,跺一脚山摇地动,喝一声风云变色。
可是在沈兰面前,他却恍恍惚惚,仿佛一无所有。
原来喜欢一个人,真的会如此卑微,如此忐忑。
“阿瑾……”沈兰微微起身,轻吻在荀瑾的红唇上,缠.绵流转,细碎的声音从她的唇间流出,“对不起……”
“不,你从不欠我什么。”荀瑾被她吻得呼吸加快起来,一手温柔地揽着她纤细的腰肢扶持着她。
沈兰眸中泛起感动的泪花,颤着声道:“阿瑾,给我个孩子。”
她说的是‘给我个孩子’,而不是‘我们要一个孩子’。
是夜。
雨丝云片,娇凝翠绽……
……
惠启七年,秋。
沈兰诞下一女,取名沈元。
惠启二十年,永安病危,传下诏书,传位给沈元。
时,燕国军权,握于荀瑾之手,朝政归于丞相俞越、太傅沈兰之手。
二十年的筹谋,燕国朝廷内外,女官已有三千余人,朝野仕林、从商者,女子已不计其数。
沈元十三岁登极,加封沈兰为皇母,赐北关三万户,加封荀瑾为皇父,加赐西川两州。
上京,皇母府。
沈元身着常服,依靠着沈兰,母女两人坐在池水边,欣赏着满池荷花。
“娘亲,为什么他们非要让孩儿改回‘荀’姓?”
沈元嘟着嘴巴,有些幽怨。
自她登基以来,一大半的朝臣都纷纷上书,让她从‘沈’姓改为‘荀’姓。
“因为以前的皇帝都姓‘荀’,他们是遵照老传统。”沈兰温柔地笑道。
沈元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沈兰,“为什么孩儿没有像爹爹一样姓‘荀’呢?别的小孩都是跟爹爹的姓氏,只有孩儿一个人跟随娘亲的姓氏。”
沈兰轻抚着沈元的头发,“在你没有出生以前,这个世上出生的小孩,都是跟随父亲的姓氏。但你出生以后的这十三年里,已经有很多女子生下了自己姓氏的孩子,元儿不是一个人如此,不过如果你想要改回父亲的‘荀’姓,娘亲也支持你。你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做决定。”
“不!”沈元扑到沈兰的怀里,一把抱住她,“孩儿不改,孩儿是娘亲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小孩,跟娘亲的姓是应该的。”
两人正亲近着,忽听得后面传来脚步声。
“爹爹!”
沈元高兴地起身,一下子跑到荀瑾的面前,荀瑾俯下身,顺势将沈元抱了起来。
一旁的沈兰看到父女两个的样子,无奈的一笑。
荀瑾亲昵地捏了捏沈元的小脸,“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宫去,都做了女皇了,还天天黏着你娘亲。”
“人家一个人不想回去嘛,宫里好没趣。”沈元委屈地道。
“那父皇找个人陪你玩好不好?”荀瑾道。
“什么人?”沈元好奇地道。
荀瑾让身后的侍卫带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过来。
那少年有着一头金色的如绸缎般流泻的长发和碧玉般的眼眸,但他的长相却是燕国人的相貌。
沈兰看着这个少年,隐隐猜到了什么。
荀瑾将沈元放下,将少年带到她的面前,道:“他叫斯南,是礼部尚书南挽和渊毒斯恩公爵的儿子,你们年岁差不多,斯恩公爵特意让他来陪你玩儿。”
“斯南?”沈元走到斯南的面前,好奇地盯着他的眼睛,“你的眼睛是绿色的,真好看。”
斯南大大方方从容地道:“我父亲是外邦人。”
“你能陪我玩什么呢?”
斯南道:“什么都可以,只要陛下想玩儿,我都可以陪您,就算我不会,我也可以学。”
晚上,宫人将沈元与斯南一起送回了宫中。
沈兰和荀瑾回到房间里,她看出了今日荀瑾将斯南带到沈元面前的用意。
“元儿她还小呢。”她无奈地道。
“我也不想,是斯恩公爵非要把他的儿子送来。我看元儿在宫里确实孤单,所以才勉强同意下来。”
沈兰想到自己第一次到斯恩公爵的领地上见到他时,他那一副对女王向往的样子。
当然,那已经成为过去了,斯恩和南挽几十年如一日,非常恩爱。
不过他这么积极地把自己的儿子送到宫里去,很难说是不是远古的执念在作祟。
沈兰坐在镜台前,荀瑾自然而然地走到她的身后,为她取下发髻上的钗环。
秀发如瀑落下,垂在腰间。
他拿起梳子,为她梳洗。
一梳梳到尾,白发又齐眉。
虽未成婚,但他们早已生死相许,二十年的耳语厮磨,比任何山盟海誓都更加真切和温馨。
正梳着,荀瑾发现了沈兰乌黑的发丝间有一根灰白的头发。
“怎么了?”沈兰从镜中看到他迟疑的动作,回眸看他。
荀瑾从后面拥住她,“兰娘有白头发了。”
沈兰一怔,但很快又坦然,笑着道:“我老了。”
荀瑾握住她的手,温柔摩挲,“兰娘不老,只是近来太多事情让你忧心了。”
他们才四十多岁,距离垂老之年还有二十年。
荀瑾唇角噙着笑,他们已经走过了二十年,将来还有二十年。
“我想与兰娘一起走到白发苍苍。”
沈兰靠在他的怀里,心里如春日暖莹,“阿瑾,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对我这么好。”
荀瑾轻轻拥着她,如怀抱珍宝。
“是兰娘值得。”
大结局(二)
元君十四年, 燕国皇宫。
建春宫外,已经年过半百的沈兰,坐在轮椅上, 默默地等待着。
她满头的青丝已经斑白,脸上也已布上细细的皱纹。
岁月夺去她的青春, 但却留下了一种洗尽铅华的风雅。
她一袭青色的裙衫, 沉静的目光下掩藏着深切的担忧。
“没事的。”
荀瑾扶着她的轮椅,哪怕已经满头华发, 身形依旧昳丽如竹,清贵优雅。
他的手轻轻覆在沈兰的肩膀上, 低声安慰她。
沈兰正想要说话,忽的,一声婴儿的啼哭, 响彻在建春宫中。
“启禀皇母皇父,女皇陛下生了一位小公主,母女平安。”
沈兰这才松了一口气,下意识地回眸与荀瑾相视一笑, 握住了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这是沈元的第三个孩子,也会是最后一个孩子。
沈元已经二十八岁,而沈兰与荀瑾已经渐渐垂老, 尤其是沈兰, 这两年来,腿上的旧伤复发,平常走路都已有些困难, 他们渐渐地不能再给沈元庇护, 身为女皇,她不可能丢下朝臣百姓, 几个月不理政务。
这是女子天生的弱势,哪怕是身为女皇,也无法改变。
不过,沈元的大女儿已经被封为皇太女,如今豆蔻年华,早早的就跟着沈兰与荀瑾一起处理政务,小小年纪已是龙凤之姿。
荀瑾推着沈兰进了建春宫的寝殿,他在外室等候,侍女将沈兰推到了沈元的床前。
床上的沈元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浑身都已被汗湿透。
她无力地躺在床上,看向沈兰,伸出纤白的手臂,“母亲。”
沈兰忙握住她的手,心酸泛泪,“元儿……”
“我已经有了两个孩子,这个孩子我打算送到东澜王府,承袭血脉……”沈元虽然无力,但还是扬起一抹温柔的笑容,“我知道你心中一直对父亲有愧,可我理解你,我在皇位上呆的越久,就越能够明白你的做法。母亲,在我心中,你是这世界上最勇敢的人,我为你骄傲……”
沈兰被她说得感动得落下眼泪,她将自己的脸颊贴在沈元的掌心里,“傻孩子,这个时候说这些做什么,你该好好休息才是。”
元君十四年,秋,三皇女荀澄入东澜王府玉碟,封为承欢郡主。
元君十六年,沈兰六十岁。
她已经不能远行,不能爬山。
春日里的阳光格外的明媚,她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阳光洒在她的身上,暖洋洋的。
“皇母,唐县主来看您了。”
沈兰睁开眼眸,看向身边的丫鬟,是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
锦书也老了,她已很久很久没有见过锦书了。
“快让她过来。”
元君四年,唐婉因为治疫有功,被封为县主。
她早已和安国公宋远和离,在女子学堂中教授医术,桃李满园。
因为沈兰双腿不便,每隔一段时间,唐婉都会来皇母府看她。
唐婉在两个小丫鬟的引领下到沈兰身边来,她深习医术,身体调理得十分康健。
但沈兰年轻时却为国事奔波操劳,又多次受伤,以至于现在身子如此残弱。
她之所以如今只能依靠轮椅,便是因为当年在北关所受的腿伤复发。
那时她担心永安,没等腿伤好全,便启程去追。
每每提及此事,唐婉都忍不住将她斥骂一顿。
“兰娘……”
沈兰陷入往日的回忆,耳边忽然传来唐婉的声音。
恍惚间,她好像回到了少年在衡州府时,她与唐婉还是豆蔻年华,一起学习诗书礼义,一起绣花抚琴。
“这几日觉得身体如何?”唐婉自然而然地在沈兰旁边坐下,拉起她的手便开始把脉。
沈兰笑着道:“我好多了。”
“你的身子还是虚,得好好调养,待会儿我再给你开个方子。”唐婉收回手,叹了口气,“你啊,从来都不关心自己的身体,这些年要不是有东澜王在你身边,你早就……”
后面的话说出来实在机会,唐婉咽了回去。
沈兰看她苦口婆心的模样,心里暖洋洋的,“婉儿,学堂里怎么样了?我听金玲说,今年又增设了治玉和制香二科。”
“这些都是小科,芝麻大点的事情你也操心。”唐婉没好气地道。
“我喜欢听。”沈兰唇角扬起,“我不方便出去,金玲常常来把外面的新鲜事告诉我。”
“她说,采姑的宝香楼开到衡州府去了。”
“天娇家的小子喜欢上了你的一个徒弟,闹得满城风雨。”
“今年春猎,魏姐姐把渊毒送来的那头狮子给打死了,英勇不减当年。”
“还有……”
沈兰看着唐婉,顿了顿。
唐婉道:“还有什么?”
“金玲说,有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喜欢你,是不是真的?”沈兰笑吟吟地看着她。
唐婉忍不住无奈一笑,“我都多大年纪了,还和那小年轻玩什么?传出去岂不是惹人笑话。”
沈兰靠在躺椅上,淡淡地道:“其实,不必在意别人怎么想,你若是喜欢,也无不可。”
“去去去,你若是觉得无不可,你先找一个小年轻去,可别赖上我。”唐婉哼声道。
沈兰看出唐婉脸色有些泛红,低低地笑了声,闭上了眸子。
好一会儿,她叹息道:“好想再回一趟衡州府啊。”
这一句话,让唐婉没来由的眼眶一酸。
看着自己枯皱的手和对面沈兰平静安详却又已苍老的面容,一生如此匆匆过去,仿佛眨眼间的光景。
“距离你上次回衡州府,已经有二十多年了吧?”唐婉道。
“过了今日,就是整整二十四年。”沈兰慨然,“元儿三岁的时候,回衡州府祭祖,就是今日,我们乘着马车离开了衡州府,再也没回去过。”
唐婉握住她的手,“你要是想回去,过些日子咱们一起回去看看吧。”
虽然沈兰双腿不便,但是有人一路照顾着,也并非不能回去。
“罢了。”沈兰顿了顿,又仿佛叹息一般地重复了句,“罢了吧。”
……
元君十六年,夏夜。
沈兰病了,昏昏沉沉睡了两日,醒来间,发现自己伏在荀瑾的背上,在一片月光通透的山林里。
荀瑾正背着她往上走。
他已不再年轻,不像以前一样,背着她一路气也不喘。
沈兰感觉到他颤抖的呼吸从他的脊背传到她的心房里。
“这是哪儿?”她的声音颤颤巍巍,已不像以前那么清晰。
荀瑾轻喘着气,说道:“是白云山。”
“我们怎么到白云山来?”她疑惑地问道。
“你忘了,你刚刚醒来的时候说,想来一趟白云山。”
沈兰记不太清了,她双臂环着荀瑾的脖颈,回想着刚才,却还是想不起。
但是她确实很想到白云山来。
兄长和容雅的坟墓都迁到了这里,梅绫也在这里。
还有萧贞、玲珑、杜允……
以及她的过去和回忆。
“阿瑾,我们歇歇吧。”沈兰听到荀瑾的喘息,有些心疼,怕他累着。
荀瑾点了点头,正巧看到不远处的有一座歇脚的亭台,便背着沈兰过去。
直到坐下的那一刻,沈兰才想起,这是她第一次跟着定远侯府的女眷来白云山登高祈福时,停歇的地方。
她看向那通往山下台阶的尽头,恍惚间好像会有几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从那里走出来似的。
忽的,一点绿色的萤光从面前的草丛里飘了出来,晃晃荡荡到她的面前来。
沈兰伸出手去接,那萤光落到了她的掌心里。
是一只夜光流萤。
“真好看。”她低声呢喃着,转眸看向荀瑾。
却一下子望进了荀瑾的眸子里。
他正在看她,眸光温柔而又伤感。
“怎么了?”沈兰笑着问道。
荀瑾走到沈兰身前来,那只夜光流萤吓得振翅而飞,飘到了不远处的草丛里。
他握住沈兰的手,十指紧扣,“兰娘,如果时间可以永远在此刻停止该有多好……”
他仿佛能够感觉到沈兰的生命在流逝,他的明月正在逐渐离他远去,而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等待着诀别。
沈兰颤颤巍巍的手轻捧着荀瑾的脸颊,“阿瑾,如果有来世,换我来爱你,我一定会很爱很爱你。”
日出的那一刻,荀瑾带着沈兰来到了山崖之上。
晨光熹微,两个华发老人仿佛看到了四十年前他们从此处下山的身影。
时光荏苒,弹指间逝去四十年。
沈兰在荀瑾的搀扶下,在崖边的金桂树下坐下,金桂树的花瓣在山崖的风中摇曳颤栗,沁人的花香飘落下来。
他们相依而坐,看着远处缓缓升起的太阳,握着彼此的双手。
“我已经七年没有来看过绫娘了,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我。”沈兰眼皮泛沉,靠在荀瑾的怀里,低声地呢喃。
“她一定记得你。”
“如果我死了,你也把我烧了吧,把我的骨灰洒在白云山里,让我和绫娘做个伴儿。”
荀瑾揽着她,语气幽怨哽咽,“那我怎么办?”
沈兰靠在他的膝间,侧着身看他,小孩儿似的一笑,又认真地正色道:“我会在下面等你的,不论多久,我会一直等你。”
子虚乌有的事,他却当了真,紧紧地攥住沈兰的手,“你一定要等我,这样我们投胎的时候,年岁才不会差的太多。”
他的这句话逗笑了沈兰。
她伏在他的膝间,笑得打颤。
……
元君十六年,冬。
沈兰在皇母府的花园里晒着太阳,睡了个午觉,再也没有醒来。
元君二十年,政局稳定,四海升平。
荀瑾退隐,交出所有军政大权。
他带着沈兰的骨灰,在衡州府游览山川,在萨尔草原遥望星海。
直到元君二十二年,重又回到上京,在白云山上定居。
元君二十四年,寿终正寝。
临终前,他托人将自己的尸体焚烧,与沈兰的骨灰混于一处,洒落在白云山间。
*
全文完。
初雪(番外)
惠启四年, 十月十九,初雪。
上京郡主府内,沈兰紧张地坐在妆镜前,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次一次的深呼吸, 可身子还是止不住的发颤。
忽的, 外室的房门被推开。
“兰娘?”荀瑾的声音传来。
沈兰颤抖地再一次深呼吸,手指紧抓又松开, 掌心的细汗微.黏,低声地道:“阿瑾, 你进来。”
荀瑾在内室的珠帘前迟疑了下,但还是走了进来。
只是听到他靠近的声音,沈兰的小脸就已经红透了, 她不敢回头去看他,也不敢回头看镜中的自己。
“你冷吗?”荀瑾注意到她在发颤,看了眼一旁的暖炉。
炉火烧得正旺,屋子里春意融融, 并不觉得寒冷。
不过沈兰穿得还是有些单薄。
她轻轻咬牙,终究还是鼓起勇气站了起来,“我……我找你有事。”
“我知道。”
如果不是有很重要的事, 沈兰是不会让人这么晚把他叫过来的。
荀瑾打量着她, 心里有些疑惑。
这还是第一次,沈兰唯唯怯怯,不敢抬头看他。
“出什么事了?”
他走到她身前, 声音轻柔地问道。
沈兰颤着手, 揪住他的衣襟,“我……我……”
荀瑾握住她的手, 才发现她的掌心里都是冷汗。
他顿时心疼不已,“兰娘,出什么事了你告诉我,我会帮你的。”
沈兰抬眸看向他,秀眸慌张颤栗,脸颊绯红,她又“我”了一会儿,咬唇道:“你想不想……要我……”
说完,她已是羞得看也不敢看他了。
“兰娘……”荀瑾的眸子一瞬间湿.了,白皙的俊脸亦泛起薄红。
“教坊司的那些姑娘和上京西城的寡妇们说,我一个处子之身,永远都不可能理解她们,我对她们夸夸其谈的道理,只是空中楼阁……”
荀瑾一时哑涩,“你是因为这个?”
沈兰怯生生地抬眸看向荀瑾,颤着声道:“对不起,我知道你听到这样的话可能很不高兴,可是想到要有一个男人,我只能想到阿瑾你。你是我的情人不是吗?我……我真的很害怕,可是想到是阿瑾你,我就又觉得自己能够鼓起勇气……”
她越说抖得越厉害,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滚落下来。
荀瑾虽然听到沈兰的理由心里有些梗塞,可是听到沈兰的这一番话,他如获珍宝一般将她拥在了怀里。
“兰娘,我没有不高兴,我怎么可能会不高兴呢,对兰娘来说,我是一个特别的存在,我简直幸福得快要死掉了。”
沈兰红着脸闷在他的衣襟里,荀瑾的话让她微微放松了些,唇角沁笑,“你不要死……”
荀瑾哈哈一笑,高兴地将沈兰掐着腰抱了起来,孩子般地转了一圈儿。
两个人亲昵地倒在一旁的榻上,荀瑾看着怀里的沈兰,脸上止不住的笑意,“兰娘,你……”
他正要说话,放在榻边的手忽然碰到了什么,抬眸看去,见是几本青皮书。
荀瑾一眼瞅到了青皮书上的名字,他拿了起来。
《玉房秘笈》、《素女妙论》、《阴阳图谱》……
沈兰脸颊绯红,结结巴巴地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你,你会吗?这书里有教,你可以先学一学……”
她十分认真,却不知此刻的自己在荀瑾的眼里有多可爱。
荀瑾拉着她的手,在她耳边轻笑,“兰娘,我们一起学。”
帘帐落下,烛火映出两人紧紧想靠的身影。
窗外。
初雪从云端飘飘而落,洒在泥.泞的花丛之间。
夜风呼啸,娇花轻颤,泻下片片花瓣。
零落成泥,雨雪交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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