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之歌(九)
起飞点在虫族的管控范围内, 弗莱提前跟这里的虫族打了招呼,拿着飞船票,不管什么时候都能送他们走。
荼荼拿着飞船票让虫族验证,回来看见梅梅抱着兰妲眼眸低垂不知在想什么, 还以为她对刚才风瑟代替她去引开树人族的事耿耿于怀, 好心安慰了她一番, 结果她瞪了自己一眼, 他自讨没趣说:“飞船已经准备好了,送她上去吧。”
人鱼仍然在沉睡, 梅梅轻柔地将她放进座椅里系好安全带。
临别在即,她心中一片空白,不知该做何表情。为了今天,她似乎做了很多努力, 但细想起来那些努力仿佛不值一提, 因为每次都不是她一个人做的,是她牵连了风瑟和她身边的朋友。现在风瑟离开,她心中波澜起伏,就连面对兰妲她都不能平静下来。
“再见。”梅梅久久望着兰妲精致的脸庞,将道别的话语吐出,也许以后都不会再见了,她还要去找风瑟, 不能让他们替她承担所有。
飞船舱门关闭,梅梅注视着飞船起飞, 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但她不知道的是,在飞船起飞后不久, 座舱内唯一的乘客睫毛微颤,将要从沉睡中苏醒。
此时的梅梅离开起飞点, 和荼荼直奔风瑟下飞行器的地方,然而走出去没多久,心脏就开始不受控制的鼓动,每动一下,头疼就加剧一份。
“怎么了?”荼荼敏锐地发觉了她的异常,“不舒服的话就先回去。”
“没关系。”梅梅单手撑着墙,死死摁住将要迸发的情绪,尽可能用平静的语气说:“只是有点头疼,先找风瑟,她这么久没找过来可能出事了。”
“也好。”荼荼也有点担心,他嘴上说相信风瑟,但他又不是石头,担心是肯定的。
“那我们分开找。”梅梅压着嗓子说,“分开能快点。”
“你可以吗?你要是被抓走了,我可没法向她交代。”荼荼觉得自己身上有水剑和弗莱的标记,不管遇上树人还是心怀恶意的虫族都能顶一顶,这个树人看起来不是很能打的样子,那些人又是冲着她来的,还是一起比较好。
他是这么想的,不代表梅梅也是这么想的,在黑纹病的驱使下,她甚至觉得这只沙鼠怎么这么烦人,想一把掐死他,“我可以,你去那边吧。”她随手指了个方向,“我去另一边。”
说着不等荼荼反应就先走一步。
荼荼没有立即离开,站了好一会才摇摇头去找风瑟。
感觉身后的视线消失,梅梅再也按捺不住,头抵着墙大口喘气,枝蔓不受控制地伸出,爬向地面,爬向墙壁,最终爬到一双光洁的黑靴子上。
“看来没能忍住。”黑靴子抬起又落下,枝蔓蔓延的趋势停止,梅梅缓缓抬起头,露出充血的翠绿色眼眸,看起来就像两块被血色污染的翡翠,她恨声道:“你故意的!”
故意把他们一个个都引开,趁着她发病的间隙抓她回去。
赫利并不否认,“我至少让你送她走了。”
引走圣树果实后,祂其实就可以来抓人了,但祂没有。
“在外游荡得够久了,”赫利伸手,戴着白手套的手指轻松握住梅梅藏在体内的根,“该回去了。”
“不要!”回答祂的不是梅梅,而是小朋友气鼓鼓的声音,紧接着一道疾风自侧面冲来,祂闪身躲过,手掌自然松开了梅梅。
眼前的白蛋蛋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与前段时间挂在圣树枝桠上的果实无异,虽然提前知道这果实有着自己的意识,但前眼看到亲耳听到,赫利难免还是会感到惊讶,惊讶之余又觉得欣慰,或许这任圣树不会再像现任一般任性。
风瑟急吼吼地隔开梅梅和赫利,安抚般摸着她的头发,发现她身上的黑色痕迹又开始蠢蠢欲动,小翅膀一忽扇就要带梅梅走。
树人从四面八方涌出,阻住了她的动作。
“让开啊!”风瑟瞪着赫利。
可惜赫利不能透过蛋壳看到她瞪眼的样子,只隐约感觉到圣树果实心情不虞,看来就算圣洁的果实和黑纹病患者待得久了,也会产生情绪上的问题。
“很抱歉,恕我不能答应您的请求,还请您带着她跟我一起回去。”赫利平静道。
“你以什么理由让她跟你走?”七八岁体型的人类幼崽踩在墙头上,居高临下地望着赫利,神情中透着冷漠,“联盟的皇帝还轮不到树人祭司威胁。”
“联盟的皇帝?”对于忽然出现的仿生人,赫利并未表现出惊讶,祂品着这个字眼,忽然道,“不,她是我们的圣树果实。”
科林十指微张,赫利不松口,他打算在这里动手,无论如何不能让树人族带走他的陛下。从现有信息看,长老院显然不是什么好地方,就算以前是,但在这个名为赫利的暴君的带领下也已经不是了。
“我并不想和联盟起冲突。”
“那你是想和虫族起冲突?”弗莱带着七冬和一队虫族战士出现。
赫利失笑:“看来还不到时候。”
祂带走了树人,临走前提醒他们说:“不想她死的话,最好送她去长老院。”
“不劳挂心。”弗莱须须飞了飞,从旁边捞出一只小沙鼠。
在一群大佬之中,小沙鼠也很无奈,连个说话的机会都没得,“你们怎么这么快就找来了,我还以为要死了呢。”
他和梅梅分开没多久,就感觉周围不对劲,跑回来时,梅梅已经被树人们锁住了,好在科林出现的及时。
“还不是他催得急。”弗莱指着科林道,“我还在拍卖行处理那只蜘蛛呢,就被喊过来了。”
赫利离开,梅梅的情况也并没有缓解,反而因为情绪起伏太大,头疼更严重了。
风瑟急得团团转,空中隐隐传来一阵歌声,她忽然静了下来,对啊,可以给梅梅唱歌,就是漂亮人鱼上次教的那个。
“美丽的鱼儿啊,不要向往海岸……”
她的歌声仍然不是唱出来的,而是自精神之中荡出来的,能够荡涤树人心中的焦躁不安,洗清他们体内的杂质,给予他们灵魂上的安宁。
此时赫利尚未走远,祂停下脚步仔细聆听,在精神海洋之下似乎还隐藏了一道歌声,和果实发出的声音不停,它充满离别的苦涩与悲伤,诉说着生与死的情谊。
它来自遥远的天空,来自遥远的宇宙深处,是古老而又神秘的歌谣。
然而赫利并不关心,祂只关心何时能让那个不听话的树人回到长老院。
岁历仪式将近,祂的时间不多了。
风瑟也注意到了那道隐藏在自己的歌声之下的声音,她曾经听过,那是兰妲的声音。
漂亮人鱼也想要安抚梅梅吗?
风瑟眯了眯眼,等梅梅醒来她要告诉梅梅这件事。
然而来自天空与来自身边的两重歌声并未给梅梅带来更好的安抚,□□的气息在体内乱窜,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可她还有话没有对风瑟说。
她用尽全力压抑体内的气息,断断续续地说:“不要……接触圣树,毁掉她……还有本体,那是源头,污染的源头……”
圣树果实也许因为诞生在紫星分支的缘故,并未沾染黑纹病,她圣洁如故,但若是接触到了绿星上的圣树本体,不知道还会不会如此,只有彻底毁掉圣树,毁掉污染的源头,圣树果实才能彻底地取代圣树,给树人带来新的希望。
梅梅并不想让风瑟被束缚在土壤中,所以只告诉她一半,树人的未来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答应我……可以吗?”猩红彻底掩盖梅梅眼中的翠色,但风瑟依然能看到她眼中的恳切。
“好,风瑟会去的。”尽管不知道原因,但圣树为梅梅带来了痛苦,而且还会给其他树人带来痛苦,那么毁掉它吧,蛋蛋看向紫星正中央黑绿交加的圣树,心中小声道:对不起啦。
没关系。
什么?!
风瑟一惊,声音好像是从那棵圣树的方向传来的。
再次看去,圣树分支表层的黑色逐渐脱落,露出深绿本色,好像那场火灾并未给她带来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反而让她的气息更加内敛。
她伸出枝桠,对风瑟说:“回来,我的孩子。”
枝桠缠裹住风瑟,她没有挣扎,顺从地搭了上去,上面有妈妈的气息,她依恋地望着这只枝桠,随着枝桠收回。
“风瑟!风瑟!”
弗莱和那些虫族跟入了迷一样,怎么喊都喊不醒,就连科林都好像挂机了一般面对风瑟的拐走的场面无动于衷,梅梅根本还没从头疼中缓过来,只有荼荼不知为什么还清醒着。
眼见风瑟要被圣树拉走,荼荼急中生智跳起来叼住那根枝桠,誓要跟她共进退。
好在圣树枝桠没甩开他,反而把他跟风瑟圈到一起,塞进了一团绿色胶状物体中。
那东西黏黏糊糊的,却又透着温暖,给他的感觉就像回到了妈妈的肚子里一样。
荼荼顾不上感受太多,捞起身边的蛋蛋使劲摇晃:“风瑟!醒醒!风瑟!”
“呼……困……睡……”摇了不知道多久,风瑟总算给了他点回应。
“别睡了,这里面不对劲!”
也许是荼荼的错觉,他在这团胶状物体中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待得越久,他越困,风瑟还没喊醒,他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被空间纽里的动静吵醒的。
荼荼迷迷糊糊地掏出腮帮子里的空间纽,刚一打开,一根小树枝就冲了出来,迫不及待地竖在胶状物体之中。
顿时给他吓清醒了。
没记错的话,那是他们还在沙漠里时捡到的。当时风瑟因为母虫消失很是消沉,跑到母巢附近,循着母虫气息找到了这根小树枝,让他好好保管着。
一直以来小树枝都没什么动静,怎么偏偏在这里出了问题?
荼荼满脑袋问号,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小树枝就像水一般融入了胶状物体中,他感觉困意更甚,眨个眼的功夫又睡了。
再再醒来的时候是被冻醒的,北风吹啊吹,吹动荼荼柔软的皮毛,将寒风送入他的身体,他打了个寒颤,睁开了眼。
第一眼就是如蚂蚁一般微小的树人。
“我艹!这么高!”
第二眼是自己的脚下。
“我艹!空的!”荼荼扑棱几下总算落到了实处,可惜还没放下心来,又感觉自己脖子后头系了个绳子,不对,不是绳子,是树枝……
轻轻一拽,好像连着血肉,带的骨头都疼,荼荼不敢动了,四处张望寻找风瑟。
然后就看到庞大的树冠簇拥着一颗蛋,所有的营养都在向她倾斜,就连阳光都宠爱地落在她的壳身上,给予她温暖。
荼荼:“……”
他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
观察了一段时间,他发现这里不是紫星,紫星的云朵就像它的名字一样,晕着紫色,而这里的云朵白净柔软,和他的故乡的云朵一般。
不过这里没有沙漠热烈的温度,寒风刮过,似乎还有些冷,也许因为是清晨吧。
过了清晨,树下吵闹了起来,荼荼眼尖地从里面看到了自己认识的树人,那个科林口中的树人祭司!
他想的没错,来的正是赫利和长老院的人,他们在商议采摘圣树果实的事宜。
圣树果实回归圣树,岁历仪式是该继续进行了,让圣树完成她的换代,也为新的圣树留下必要的养分,让她安然长大。
岁历仪式(一)
圣树迭代并不是简单的种下果实, 等候果实生根发芽,而是要让果实吸收现任圣树的所有能量,完完全全地取代现任圣树的位置。
但在此之前,树人族要用合适的方式采摘下果实, 避免圣树灌注太多的营养进去, 从而导致正式取代时的能量供应不足问题。
在确认果实回归的第三天, 树人族就在祭司赫利的主持下, 完成了采摘仪式,同时采摘下来的还有一只小老鼠。
树人族也奇怪圣树上怎么会长出哺乳动物来, 而且还是会跑会跳的哺乳动物。
瞧着小老鼠颈后秃掉的毛和植物纤维的痕迹,赫利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先锁起来观察一段时间。”赫利下令道。
于是树人族的圣殿里多了个金属打造的笼子,来来往往的树人都有意无意地朝这些瞥来,好奇里面的小老鼠, 有的还大胆地伸出小枝桠逗他玩。
别说, 脸是真的好rua,让树人爱不释手。
在第三百五十六次被逗弄脸颊后,荼荼照着眼前这跟小枝桠吭哧就是一口,沙鼠不发威,你当我病猫啊!
弗莱和科林行不行啊,这都过去几天了怎么还不找过来,救他和风瑟啊!
树人族的圣殿又空又大, 尽管白天会有树人族在这里活动,但到了晚上, 树人休眠,这里就变成了无人光顾的死域, 连丝星光都透不进来,静得鼠害怕。
他在这里住了五六天, 实在住不下去了,可他又没有说不的权利,于是暗搓搓想着闹点事出来,好让这些树人给他换个地方。
眼前这树人就是他开刀的对象。
然而咬了两口,这树人什么反应都没有,荼荼抬眼瞪过去,看到了一双翠绿的眼眸,那是春天的新绿,能拂动沉寂的万物。
“你、你怎么在这?!”
“嘘。”梅梅抽出枝蔓捏住荼荼的嘴,小声问他,“她呢?”
她身上穿着圣殿侍从的衣服,但身高长相都和梅梅差距甚远,除了那双眼睛,荼荼若有所思,摇了摇头。
采摘仪式结束后,风瑟就被那个祭司带走了,荼荼也不知道她被带去哪里了,但有一点,她扒拉下梅梅的枝蔓,“晚上背对圣树的方向会有声音传来。”
晚上圣殿集体沉寂,不可能是树人发出的,荼荼猜测是风瑟发出的动静。
梅梅和他想到一块了,“我想办法去看看。”
晚上肯定不能去,太过安静的地方,不适合搞事,会引起注意。
当了三天侍从后,梅梅总算找到机会去荼荼说的地方看看。
那里是祭司赫利的卧室,梅梅第一天就注意到了,但以她侍从的身份没资格进去。
今天她收到命令,送些普通食物去祭司卧室。
梅梅端着温热的牛奶和从虫族烘培店买的小蛋糕,敲开了祭司卧室的大门。
这间卧室和普通卧室没有什么不同,桌椅床铺一应俱全,地面铺设着大理石,光洁得能反射出梅梅愕然的脸庞。
卧室是他们学习虫族的方式给自己建造的独立空间,可对于树人来说,天然的土壤才是他们最舒适的起居地,没有哪个树人会想脱离土壤,即便有卧室,他们也不会给卧室铺设地板,更不会采用岩石。
奇怪。
梅梅按捺下心中的诡异感觉,恭敬地缓慢地进入这间卧室,“您要的普通食物。”她对窗前的人影道。
那道人影背对着他,右手臂搭在桌子上,左手似乎正在桌子面上做什么事,听见她的声音顿了顿说:“放下吧。”
“是。”梅梅照做,然后离开了这间卧室。
在她离开后,赫利的声音在卧室中响起:“有人来找你了,你认出她了吗?”
荼荼都能凭借一双眼睛认出梅梅,风瑟不以眼睛观人,更是在她未进门时就认出她了。
蛋蛋不搭理祂,静静地坐在桌子上。
赫利也不强求,拿过牛奶和小蛋糕放在她面前,“你的食物。”
牛奶醇厚的气息和小蛋糕香甜的味道飘进蛋壳里,风瑟瞄了一眼,闻起来好好吃,比弗莱做的烤肉都诱人,可这是坏坏的树人给的。
蛋蛋瞄了一眼又一眼,最终决定不吃。
“不吃?”赫利平静地端起托盘,“看来是送的不及时,影响了食物的风味,送食物的应该受到惩罚。”
“等等!”风瑟翅膀唰的一下就张开了,蹦到托盘上抱住被子和盘子,“风瑟吃。”
赫利放下托盘,十指交叉注视着蛋蛋,在她吃东西的时候,轻声说道:“作为树人族的圣树,要知道的第一件事,是不能任性。”
“你的一举一动关联着每个树人的命运。如果刚才送食物的树人你不认识,那么她会失去这份继续呆在圣殿的机会,也许会进虫族开设的店铺做服务员,也许会去别的星球,遭遇时空风暴成为太空垃圾。”
蛋蛋眼前的牛奶见底,小蛋糕开始有节奏地消失,在祂的话说完后忽然没了动静。
赫利将盛放小蛋糕完好的一面转到蛋蛋眼前,“你觉得不会?”
“是你坏。”蛋蛋糯糯地道。
赫利眉毛微挑,顺着她的话问,“什么是坏?”
“让生命变得不好看。梅梅身上有黑色的东西,不好看,风瑟很讨厌,你不让风瑟帮梅梅,你坏。”蛋蛋委屈道。
她说的是送走兰妲后,梅梅发病的时候,风瑟唱着歌安抚梅梅,还没有安抚好,就失去了意识,她觉得都是这个树人坏,要是祂拦着他们,梅梅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赫利:“……”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又好像全都是问题。
“你有没有想过,你不帮她,她被长老院抓回来,才是她应有的结果?”
“她那么疼,为什么不帮她?”蛋蛋不解,空气里弥漫着对赫利的不满。
“她疼跟你有什么关系?”赫利问道。
“风瑟不喜欢。”
赫利:“……”
算了,慢慢来,她还是个刚落地的孩子。
“还要吗?”小蛋糕所剩无几,赫利起身,打算回去处理树人族的事务,顺便帮她要点别的东西。
虽然圣树果实要吃东西这点不太合理,但习惯了就没什么问题了。
“嗯。”风瑟顶起托盘送到赫利手上,乖巧地说了声:“谢谢。”
“……”
赫利走后,风瑟坐在桌子上,面向窗户,这里采风很好,既能看到圣树,也能看到太阳,还能俯瞰整座圣殿。
圣殿是匍伏在圣树脚下的虔诚信徒,跪倒在此,等候聆听圣树的吩咐。
赫利说,这里是距离圣树本体最近的地方,一旦圣树有什么动静,圣殿能第一时间捕捉到。风瑟在这里坐了好几天,除了第一天隐约听到的哭泣外,再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她对自己在圣树上的情况,并非一无所觉。她那时昏昏沉沉,只觉得被喂了一肚子能量,困得她一动也不想动,耳边有道声音却在对她说:“别睡,孩子,不能睡。”
那声音好像妈妈,她很听话,就算困得再也不想醒过来,也还是撑着没有睡过去,直到那天她被人从上面摘下来,她听见那道声音在哀泣,说:“别走,我的孩子,别走……”
仿佛她被采摘下来后,就再也回不来了一样。
事实也确实如此,赫利把她放在这间卧室里,一切出口都被上了禁制,她出不去。
风中隐隐传来低泣,是那道声音,风瑟瘪着嘴又把赫利坏的程度提了一层。
卧室门被敲响,三声过后,门自动打开,侍从依照吩咐将托盘里的食物放下后,没有立即离开,她小步来到窗前,在窗上放了朵白色的花蕾,“送给您。”
不待风瑟反应,侍从就退出了卧室。
小翅膀拨了拨花蕾,花蕾绽放,露出娇嫩纤细的花蕊,其中一根缓慢探出,尖端闪了闪,卧室内出现了一股不属于任何人的精神波。
也许其他人不明白其中的意思,但风瑟明白,因为那是她独特的语言。
“我的陛下,我们暂时无法向圣殿动手接您回来,但请您放心,我会尽一切努力让您脱离圣殿的桎梏,请您耐心等待。”
放完这段话,花蕾完成了任务,在风瑟的眼前枯死。
科林要来救她吗?风瑟心底泛上喜悦,太好啦,不过……赫利好坏,她不想科林他们也被抓住。
于是风瑟又去鼓捣眼前的花蕾,期望它能活过去,她要让科林他们小心点,梅梅已经被发现了,只不过赫利还没有处置她。
然而就算她灌注能量给花蕾也无济于事,花蕾再也没有复活,她也没能把自己的发现传递出去-
科林确实要救风瑟,在他发现紫星圣树吞噬了风瑟的第一时间。
要想从树里找东西,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把树拔了,然后一分一毫地找。科林当即就开始给自己改装,并计算如何在没人发现的情况下拔掉圣树。
他挑了个夜深人静的时候,操纵改装后的身体开始深入土壤寻找圣树树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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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就挖完了,弗莱快成一道光把他的手臂撞飞了。
“冷静啊!大哥!这树是有主的!”弗莱凭本身把科林的手臂卷回来,顺便把人也卷回来,擦了擦冷汗说:“不能动圣树,圣树倒了树人族更有借口不放女王了。”
“那你说怎么办?”科林是很讲道理的,只要弗莱能拿出个比拔树更有效的方案,他也愿意接受。
“我们徐徐图之。”
徐徐图之就是等等,看看树人族那边的动静。很快树人族就宣布圣树果实回归,他们要进行采摘仪式,采摘仪式在绿星,也就是圣树本体所在的星球,而且他们还收到了一条消息,是圣殿召集新的侍从。
弗莱心思还没动,梅梅就自告奋勇去了长老院。
树人族的长老院和圣殿是一体的,一般都叫长老院,因为圣殿只处理与圣树相关的事务,与树人族本身离得有些远,长老院才是负责树人族本身的,召集新侍从的事也归他们管。
为了让梅梅顺利进入,科林给她捏了一身新皮,能够应付长老院的各项核查,还给这身皮装了各种定位仪和他的网络私人频道,随叫随应,保证信息沟通。
给风瑟的白色花蕾,就是科林提前装给梅梅的,只要花蕾启动,他就能感知到。
不知是树人本身的缘故还是绿星磁场问题,科林在这里失去了定位风瑟的能力,只能凭借这种小科技来定位。
绿星一座树屋内,科林正在计算直接炸了圣殿接风瑟回来的成功率,信息流中忽然出现了一朵小花,他点了点,就看到小花飘到圣殿地图里,落在了圣殿最顶端的房间里。
于是他把炸圣殿的方案销毁,重新做起了进圣殿偷风瑟的方案,这款方案的实施后果要比炸圣殿好很多,至少不会回联盟就被主脑关禁闭。
“定位到陛下了。”科林做方案的同时,还把这条信息分享给弗莱。
弗莱最近忙得脚不沾地,他对科林的说法是,忙着想办法救女王,可实际上他忙着滑跪,向目前虫族的最高领袖,他们的元帅滑跪。
收到科林消息的时候,他刚滑跪完一次,元帅的蝎子尾巴气得抖了三抖,差点没落下来扎死他。
“元帅!好消息!我们定位到女王了!”亡羊补牢一波,“在树人族圣殿的高处!”
“圣殿高处是树人族祭司的住处,你打算炸了吗?”元帅伊薇特咬牙切齿,她刚落地就收到风声说树人族的圣树结果了,她还在想能不能趁这个机会把断掉的交易再续上。
结果还没想出个头尾,就听七冬说现在树人族的圣树果实就是他们的女王卵,这倒也无妨,接女王回虫族孵化,树人族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然而,她还没想好怎么在树人的眼皮子底下运走女王,又听弗莱说他没看住女王,女王被圣树吞噬,转眼就跑到了树人族的主星上,彻底落到了树人族手里。
伊薇特以为自己是借树人族的地盘接女王,没想到是来和树人族抢女王的。
树人族圣殿在圣树本体附近,圣树本体对虫族有致幻的作用,除非他们把舰队开到绿星上空,蒙着眼睛瞎打,否则根本没可能带回女王。但就算她真的下令这么干了,也难保不会伤到女王。
虫族等待了万年之久才能回女王,要是女王有个好歹,她也不用回虫族了,战死还能留点元帅的威风。
“你说的那个联盟仿生人可信吗?”伊薇特喝了口水,压压火。
“可信。他对女王忠心耿耿,辛火系的那群虫族就是他牵头带回联盟的,也是他把我从联盟电牢里解救出来的。”弗莱道。
“这倒是有些罕见。”伊薇特沉思道,仿生人是联盟制造,他们追寻平等的陪伴者,给仿生人制定了完善的法律,让仿生人的地位与人类平齐,也因此人类难以完全掌控仿生人。这并不是说仿生人会像人类拍摄的科幻片里的那样,背叛人类,而是人类给予了他们过多的自由,让他们在感情的驱使下,抗拒人类本身。
但无疑,他们是爱着联盟的,即便有不少仿生人叛逃出联盟,也很少会做对联盟不利的事,维护联盟更是日常,像科林这样置联盟利益于不顾的简直就是怪胎。
“你打听过他的编号吗?”仿生人都有自己独特的编号,可以凭借编号登录联盟的星网,开设自己的账户,同样的他们也能入侵联盟星网,凭借编号查询对应的仿生人。
听到元帅的问询,弗莱低下了头,“没有。”
很好,伊薇特火气又上来了,一个搞情报的,这么长时间都没搞来一个仿生人编号,现在跟她说这个仿生人可信?可信个虫虫!
杯底落下,碰撞桌面的声音让弗莱心脏一跳,在伊薇特发火前补救说:“他没有编号,而且他和联盟主脑的关系不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
一般仿生人就算再叛逆,遇上主脑的命令,也会下意识听从。科林不止不听从,还敢跟主脑对着干,这也是弗莱敢跟伊薇特说实话的原因。
弗莱怀疑科林可能是早期联盟制作的仿生人样品,人类灭绝了才被扒出来用,没有编号倒也说得通。
“最重要的是,他绝对把女王放在第一位,我可以用性命担保。”弗莱郑重道,“女王的位置也是他确定的,他没有理由撒谎,他需要我们的帮助。”
伊薇特点点头,“你说得对,他需要我们的帮助。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做好失败的准备,让边境虫族待命,随时准备夺回女王。”
确定女王的位置是第一步,这决定他们用什么方法夺回女王。圣殿高处易守难攻,他们只能智取。
最佳时机在岁历仪式当天。圣树被修剪掉多余的枝叶,能量受损,加上圣树换代,需要种下果实,圣树的能连会被果实进一步吸收走,届时圣树对虫族的致幻作用大减,正是他们行动的好机会。
岁历仪式(二)
岁历仪式一天天靠近, 赫利也越来越忙,晚上也时常不回来睡觉,但送给风瑟的食物从没少过。
又是一天凌晨,风瑟对着窗外的圣树打瞌睡, 只听“咔嚓”一声, 霎时惊醒, “你回来了。”
“嗯。”赫利轻声关上房门, “吵到你了?”
“没有。”风瑟摆摆翅膀,接着睡。
赫利也不管她, 自顾自躺下。
其实赫利对她还是蛮不错的,除了不让她出这间卧室,不让她联系梅梅和科林他们外,要什么给什么, 就是有时候得被迫听赫利讲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比如作为圣树果实要能够辨别身边人的善意和恶意,比如作为圣树果实以后要埋在土里,不能随便出来,还给她了个大花盆,里面填满了土,弄得她浑身上下灰扑扑的,她甩了半天才甩干净。
这几天倒是没有讲, 风瑟乐得清闲,抓紧时间睡觉觉, 可睡着睡着她感觉卧室里游荡着一股黑雾,像是活的一般, 在屋内冲撞,把她都给撞倒了。
挥着翅膀把自己重新立起来, 风瑟一边躲避黑雾,一边疑惑地望着它,好像有点眼熟?在哪里见过呢?
“唔……”还没想出个结果,赫利闷哼了声,吸引了风瑟的注意。她飞到赫利的床上,赫利双目紧闭,眉心皱成一团,显然在忍受着什么。
“醒醒。”风瑟推了推祂,“你怎么啦?”
或许是风瑟的声音唤醒了祂,祂微睁开眼眸,声音含着些许颤抖,“没事。”
“真的吗?”风瑟垂下蛋壳,仔细观察祂,祂脸色青白,额上布满冷汗,下嘴唇被咬出了一道血痕,正在汨汨流着树汁,很好闻,但透着苦涩,“你说过,不论谁的话都不能轻信,要综合考察,我看你现在就是在骗风瑟。”这分明就是很有事的样子。
“你虽然坏,但是风瑟让你一直不舒服,就是风瑟坏。”蛋蛋不想做坏蛋蛋,于是她摸摸赫利的额头说,“风瑟给你唱歌,它能让梅梅变舒服,肯定也能让你变舒服的。”
歌声方起,赫利忽然抬手按住她的蛋壳,“不必了,我还有事,你睡吧。”
蛋壳上的手肌肉紧绷,指尖都在颤抖,可手的主人偏偏又是一副没事人的表情,风瑟抱住祂的手,摇头摇得蛋壳都开始转圈圈了,“不可以,你说过不管做什么事都不能勉强,这个办法不行了,还可以想那个办法,风瑟都记得呢。”
赫利上身半撑着,发丝垂落两边遮住了祂的神情,但风瑟还是能看到祂的眉心又多了一道竖纹,“风瑟记错了吗?”蛋蛋心虚地问。
虽然她确实没有认真听过赫利讲的东西就是了,但她相信阿壳,这都是阿壳帮她记的。
赫利不说话,风瑟就默认自己说得很对,翅膀稍微使了点力就把他拉回床上,勤快地拖过小枕头和小被子,把自己放在祂枕头边上,轻轻唱起了歌。
房间内的黑雾在歌声中消散,赫利的神色也稍有松缓,风瑟边唱着歌,边分出一抹精神力问祂说:“你也得了和梅梅一样的病吗?”
“她跟你说过?”赫利似乎并不意外,“她只知道一部分。”
“那她不知道的部分是什么呀?”风瑟也好奇,这个黑纹病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能让树人的生命凝滞。
“你以后会知道的,”赫利闭上眼睛,“如果你能完全取代圣树。”
“风瑟不会取代圣树。”蛋蛋道,“梅梅说,要毁掉它才可以,风瑟取代了它,变成它,就没办法毁掉自己啦,阿壳也不许风瑟这么做。”
“不想做圣树,就做好果实应该做的事。”赫利反手把风瑟埋进床头的大花盆里,“夜深了,睡觉。”
眼前的树人不愿意继续说下去,风瑟也拿祂没办法,她抖掉身上的土壤回到桌子前,圣树洒下碧绿光辉,让她觉得很舒服。
这么漂亮的树,为什么会给树人带来可怕的黑纹病呢?
想不明白。
于是她不想了,窝在壳里呼呼大睡。
第二天醒来赫利已经走了,桌上摆放着新鲜出炉的小香肠和虫族酿造的甘甜果汁,还有一朵小花蕾。
是梅梅哒!
风瑟顾不上吃好吃的,先把小花蕾打开,这次的信息和之前一样简短。
“我的陛下,营救计划正在实施中,请您放心,很快我们就可以再见面了。”
什么?!这就要营救了?可是梅梅早就暴露了啊!
她以为梅梅在,科林他们会放心,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要来找她了,不行不行,赫利一定正等着抓他们的小辫子呢,得想办法告诉梅梅。
来送食物的树人不是固定的,梅梅要隔很久才能进来一次,今天她来过了,之后好几天估计都见不到她了。
风瑟决定主动出击,赫利不肯放她出去,那她就让赫利带她出去,大不了,她保证不乱跑就是了。
赫利一如即往深夜回来,风瑟正在桌上数星星,数着数着就听到赫利推门的声音。
“你回来啦~”
赫利关门的手一顿,眸光闪了闪,以往可没见她这么热情过,“想要什么?”
祂拉开椅子坐到风瑟面前,今天的圣树光辉更甚,宛如生长在星球上的绿色太阳,窗前的景色一览无余,洁白的蛋蛋收拢翅膀,蛋身端正,披着一身绿色罗裙,显得乖巧又可爱。
此时蛋蛋翅尖揪在一起,就跟她的话语一样揪在一起,“那个、风瑟想跟你出去看看,不乱跑,一定不乱跑,风瑟乖乖的做果实。”
“可以。”
“风瑟还会听话,你教的东西风瑟全都听,一个字都不会忘……”蛋蛋都做好被拒绝的准备了,好话想了一箩筐,正打算继续说呢,听见赫利的声音,难以置信地道:“什、什么?真的可以吗?”
“嗯。”赫利点头,“但是有条件。”
风瑟就知道祂不会这么好,“什么条件?”
“六天后的岁历仪式上,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听话。”
“为什么?”风瑟有不好的预感,“你要做什么?”
赫利不语。
“你要抓梅梅还有科林他们吗?”风瑟紧张地问。
“不是。”赫利被她的问话逗笑了,“你只要听话,我就带你出去,还有跟你一同被采摘下来的小老鼠,你不想见见他吗?他就在圣殿的大厅里,似乎有被圣树同化的症状,耳朵上长了两片叶子,眼睛也变得绿油油的。”
风瑟最后还是答应了赫利的要求,只要不是伤害梅梅还有科林他们的事,都能答应。
赫利说话算话,晨起就带着还没睡醒的风瑟出门,亲自把她放到了荼荼的笼子隔壁,并嘱咐人盯着,不许其他人靠近。
陡然看见赫利,荼荼吓得连连后退,推到了笼子最里面,这树人贼可怕,知道他身上长叶子了还想着帮他揪下来,疼得他要死要活的。昨天他耳朵上又伸出来了根小树枝,还没他指甲长,但要是被发现了,保不齐又是一顿揪,他可怕死了。
好在赫利没多呆,扫了他一眼就走了。
从笼子深处爬出来,荼荼警惕地左看右看,没发现不对劲,于是松了口气。
气还没完全吐出来,就感觉自己笼子里多了个小翅膀,有点眼熟。
再看一眼,确实眼熟,这不是蛋蛋吗!
“风瑟?”荼荼跑过去,脑袋卡在笼子中间,耳朵上的叶子都快被挤断了,可怜地在笼子里飘啊飘,还是蛋蛋看不下去,推了他一把,叶子才安然地搭在荼荼脑壳上。
“我有话跟你说。”风瑟俏俏道,“赫利早就发现梅梅了,你找机会告诉她,让她别来了,还有让她告诉科林,我没事,不用急着救我,我怕赫利使坏。”
赫利说不抓梅梅他们,但是没说不干别的。
“这不可能吧。”荼荼在大厅待了这么久,梅梅装得很真,根本没人发现,他第一次能认出梅梅,估计也是梅梅故意让他看出来的,平时不可能那么轻易就被看出来,“你确定吗?要是真的,那她前几天跟我说的计划就要改改了。”
“什么计划?”风瑟问。
“当然是营救我们两个的计划。”
荼荼好解决,他跟树人族没什么利害关系,到时候只要打开笼子,他自己就能跑出去,跑不出去还不能打洞溜出去吗?这里到处都是土,简直是沙鼠的天堂。倒是风瑟不好解决,梅梅说科林和弗莱都在外面想办法,尤其是弗莱,弗莱联系上了树人属地的虫族,打算借助虫族的力量运走风瑟,科林的想法比较简答,就是直接劫走风瑟,劫完就跑,只不过没有通过。
两方统一了一下,科林做幌子来劫风瑟,虫族趁火打劫运走风瑟,皆大欢喜。这计划一看就是弗莱想的,科林竟然也同意,荼荼听了都直摇头。但计划就是这么个计划,外边已经在紧锣密鼓地准备了。
“没关系,还有时间!”风瑟道,“只要你把我的话告诉梅梅,应该不会出问题哒。”
“不行了。”荼荼叹息,耳朵上的叶片也跟着萎缩了,“昨天给你送完消息,梅梅就请假了,我估计是因为黑纹病。”
虽然梅梅没说什么,但也许是荼荼自己变成了半鼠半树,对树人的情况有些微弱的感知,梅梅昨天来找他的时候,眼睛里的猩红已经压不住了。
他们被圣树带走前,她的情况就已经很严重了,现在又没有风瑟帮着舒缓,怎么可能好得起来。她自己估计也有预感,每次她说话,荼荼都觉得在听她讲遗言。
风瑟也跟着消沉了。
“不过梅梅不在,我们可以找虫族。”荼荼小声道,“我听说这里最近进了几只虫族,好像是他们的祭司要吃东西,树人族怕火,不能弄熟食物,就找了他们过来。”
风瑟蛋壳登时亮了,对哦,可以找虫虫!
然后晚上赫利就听到了蛋蛋第二次热情问候。
赫利淡定坐到她面前,手上还端着祂吩咐人做的玫瑰小汤圆。
“要什么?”祂问。
“想要见虫虫。”风瑟乖乖道。
玫瑰小汤圆蒸腾着热气,面上撒着一层黑芝麻,暖香暖香的,赫利不急着答应她的要求,“先把它吃了。”
“冷了就不好吃了。”
风瑟觉得祂说得对,一口一个小汤圆,汤圆里的玫瑰流心软甜不腻,一碗里只有十个左右,她吃得意犹未尽。
“还想要?”
“不要啦。”蛋蛋摆翅膀,“吃东西要有度,不然会吃坏肚子,这是你说的。”
对蛋蛋来说会不会吃坏肚子姑且不论,这话对一般生物来说都是没错的,她记得很认真,以后回去了要盯着弗莱和荼荼,尤其是弗莱,在沙漠里每次就数他吃得多。
“那来说说你要见虫虫做什么。”赫利垂眸看她,“你认识虫族,而且关系不浅,你想见他们传达消息吗?”
“不是不是……”
风瑟还想狡辩,但赫利的眼睛仿佛能透过蛋壳和她虚无的精神力看穿她的小心脏,她的声音逐渐消失,变成了一个“是”字。
“你不想抓他们的话,我告诉他们不要来找我,这也不可以吗?”蛋蛋低声问。
“如果你觉得有用,那么可以。”
“谢谢。”
赫利唇角微勾,“不用谢。”
如果有用,再谢不迟。
然而当圣殿里的虫族晕乎乎把风瑟的消息传给弗莱后,弗莱愤然道:“女王被树人族控制,我们怎么能不管!”
接着话锋一转,又说:“但女王说得对,树人族察觉了我们的计划,得多做几份备案!‘
虫族打定了主意要在岁历仪式上接回女王,要是错过了这次机会,下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要是被联盟仿生人抢了先,女王毫无疑问会倒向那边。
不管怎么说,先把女王骗回虫虫星域,剩下的好解决。
伊薇特也是这个想法,联盟不知道给女王洗了多少次脑,他们得想办法洗回来,要一直处在联盟的管控下,别说洗回来了,女王肯不肯跟他们走都是个问题。
那个没有编号的仿生人,不得不防。
没有编号的仿生人对他们也是一样的想法。
让他家陛下接触虫族,可以。
让他再也见不到陛下,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科林不惮以最坏的想法揣测虫族,到了树人族地盘,虫族渐多,弗莱也有了发挥的空间,不受地域和条件的限制,他没办法阻拦他联络虫族高层,但他可以抢在弗莱和虫族前面带走他家陛下。
至于陛下说的什么带树人去联盟驻扎,他在思索避过长老院拐带一整个树人族群的可能性。
可能性是不低的,但树人的黑纹病却是有些棘手。
制作营救风瑟方案的同时,科林也不忘把树人族网络里看到的那些东西重新拉出来,整理其中的可用信息。
遗忘之森,黑纹病患者的集中处理地,树人族的公共墓地,没有圣树分支驻扎,不会有生命诞生,一颗死寂星球。
或许去这里能找到与黑纹病相关的线索。
看了眼时间,距离岁历仪式还有四天,来得及。
科林在遗忘之森发现了许多有趣的事情,不过也差点被长老院发现就是了。
回到绿星,刚好赶上岁历仪式。
“准备好了吗?”科林一边赶往岁历仪式现场,一边联络弗莱。
弗莱刚给自己灌了支强效抗幻剂,“当然,你可别掉链子,能不能带回女王就看今天了。”
他的身后是几百只精英虫族,隐匿功夫一流,只要女王卵入土,他们就能立刻检测到,并帮助女王在土里逃脱树人族控制,元帅的舰队也在边境蓄势待发,他们这边一旦出现问题,虫族就会以官方名义要求树人族归还虫族女王。
虫族已经输了万年了,不能再输了,再输,裤子都要输没了。
外面准备妥当,圣殿内部也在积极准备着,树人忙进忙出,赫利也忙得有些头疼。
不是因为各种事务头疼,而是因为圣树果实不肯入土头疼。
果实入土对树人来说是基本操作,谁还是孢子/种子的时候没进过土啊,等到根系生长完全,渡过植物期后就能出来了。
但没想到风瑟一听到要入土,还要在里面待个七八十年的时候,马上就不干了,呜呜直哭,说她害怕。
“你是圣树果实,必须入土。”赫利第n次强调,尽管祂的强调十分苍白,也十分无力,被强调的对象抽噎着根本不想搭理祂。
“风瑟是风瑟,不是什么圣树果实,风瑟不要入土。”
尽管隔着蛋壳,赫利还是能感觉到壳里的小东西现在一定泪眼汪汪,毕竟壳上已经开始渗水了。
“不行。”赫利道,“我可以让你只待今天一天,但是土你必须入。”
蛋壳转得跟陀螺一样,可见多么抗拒了。
赫利双手捏住她,阻止她继续转动的趋势,低下头认真对她道:“你来树人属地是做什么的,只要你答应今天在土壤里待一天,我可以帮你做你想做的事。”
“而且你不是答应过我吗?岁历仪式上,要听话。我做到了你要求的事,你要不守信用吗?”
“你真的可以帮风瑟吗?”蛋蛋打着哭嗝,“那、那风瑟答应你,风瑟会努力不害怕的。”
“嗯,乖。”赫利柔声道。
岁历仪式(三)
赫利等这一天等了很久。
圣树结果, 树人族有了新的未来。
旧的就可以舍去了。
祂捧着翅膀仍在颤抖的风瑟,在树人长老们的簇拥下来到圣树之下。
周围是从各个星球赶来的树人,他们眼中充满好奇和恋慕,却又不敢张扬出声表达对圣树果实的喜爱, 静悄悄地蹿动着枝叶, 希望在果实埋入星球中心时能给予她些微光亮与温暖。
生命的气息在星球上跃动, 风瑟对黑暗的恐惧无声平息, 她从陌生的树人脸上看到了信赖与爱护。
都是很好的树人呢,风瑟是如此感觉的。
站在圣树之下, 抬头几乎忘不到天,可处在树下的人不会感到阴森寒冷,反而能更清晰地体会到圣树散发出的柔和光芒,驱散他们心中的阴霾。
树人的认知里, 圣树是崇高且伟大的存在, 是树人的母亲,是树人的起始。当岁历仪式来临,圣树分出余枝,长老院折下余枝为没有光明的星球送去分支,让树人得以继续繁衍生息,这是母亲的慈惠,是圣树的垂怜。
风瑟身处树人之中, 自然而然被带入了这种静谧且严肃的氛围之中。
午时清风带动圣树繁茂的枝叶,绿叶如雨滴纷纷洒落地面, 朦胧了树人的视线,他们接受着来自母亲的赐福, 无意识地吸收着飞入掌心的绿叶。
然而不待他们吸收完毕,长老院的侍从就从他们手中回收了所有绿叶。
“长老院要干什么?”
“他们凭什么回收圣树的叶子?”
“这是圣树赐予我的, 是岁历仪式的传统,长老院不能拿走。”
树人投来质疑的目光,尽管他们没有明说,但显然对长老院的行径不满,他们跨越星辰来此,是为了圣树,长老院没资格剥夺他们享受圣树赐福的权利。
赫利垂眸,神情中难得带着几分柔和,祂对树人的质疑不予理会,利用祭司的亲和力,与圣树本体意识相连,进入圣树之中,寻找到那根新生的余枝,轻轻折下。
在树人眼中,绿叶洒落之后,圣树树冠稀疏,露出嫩绿的余枝,余枝翻落,飘扬而下,正好落在了美丽的祭司手中。
接下来祭司通过树人族的能力,将余枝种植在没有它的星球上。
但眼前这位祭司没有像以往那样做,祂手掌合拢,将尚未完全实体化的余枝按在了圣树果实身上,转眼消失无踪。
圣树果实·风瑟就这么呆呆地被一根树枝给碰瓷了。
等等,这个树枝好像是会长大的,她被碰瓷了会不会像荼荼那样,身上长出小叶子小枝桠什么?她在壳里摸摸自己的小角,又摸摸自己的小脑袋,总之能摸的地方都摸了一遍,确认没有长出什么奇怪的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后,不放心地又问了阿壳一遍。
阿壳:什么也没有。
风瑟呼出一口气,吓死了,转念一想,不对啊,她一会要入土,玩意那根树枝碰到土了才长出来怎么办?
蛋蛋担惊受怕又有点委屈,难怪赫利提前那么多天让她听话,她都答应了又不能不听话,不听话就是坏蛋蛋。
风瑟这边松了口气,树人那边集体瞳孔地震,他们的祭司在干什么?这不合规矩啊!圣树果实把余枝吸收了,那原定的星球怎么办!树人不繁衍了嘛!
先前长老院回收树叶的操作他们还能忍,但让果实吞余枝的操作他们真的忍不了!
有树人迈出围观行列,对赫利提出了质疑:“祭司大人,圣树余枝是圣树繁衍的希望,也是树人繁衍的希望,你擅自让圣树果实吞掉余枝,是想要掐掉圣树和树人的繁衍吗?”
长老院和圣殿存在的作用之一就是保证圣树和树人的繁衍,赫利身为长老院和圣殿的最高负责人,质疑祂断掉圣树和树人的繁衍,就是在质疑整个长老院和圣殿的运作。
赫利上任以来,长老院和圣殿的各种行为就变得不似以往,但不涉及树人和圣树的根本,他们懒得管。这次岁历仪式上的事,可就不能不管了。
质疑就像传染一样,从最开始的树人传遍来观礼的所有树人,吵闹的声音让风瑟都有些不舒服。
她悄悄观察着赫利,发现他面色如常,似乎早料到会发生这种事。
“没关系。”赫利发现了她的小动作,掌心隔着手套摩挲她的蛋壳。
赫利没有辩解,给侍从打了个眼色,今天的岁历仪式不只是岁历仪式,还是果实的种植仪式。
在此之后数十年,果实会不断吸收圣树本体的能量,为自己破土发芽积蓄力量。在新的圣树长成前,树人族不会再举行岁历仪式。
树人们自然也知道这项传统,就算他们知道祭司和长老院的做法有问题,他们也不知道反抗,不知道应该阻止接下来的种植仪式,徒然地质疑着,心中升起了对圣树果实的愧疚。
不该是这样的,不该让果实在一片质疑声中被种下,她没有收到子民的祝福,她的生长会充满坎坷。
最终,对圣树果实的期盼压过了树人对祭司的质疑,不满的声音逐渐消失,换来了无声的祝愿。
无形的力量一颗一颗落在风瑟身上,把她压向土壤深处靠近圣树根系的地方,光芒远去,心中升起恐慌,她拉住了赫利的手,小声祈求道:“可不可以留一点光给我?”
翅膀轻拢指尖,赫利手心反转,土壤洒落,祂的声音就像黎明前的钟声,唤起来边界的微光,刺破他们头顶的黑暗。
祂说:“不用。”
光已经来了。
从远方燎起一道烈烈火线,冲乱了强自镇定的树人。他们前一秒还在为果实祈祷,后一秒就被火焰燎黑了身躯。
“灭火!快灭火!”
谁也想不到圣树之下会燃起火灾,树人畏火,用火更是谨慎,今天又是重要的岁历仪式,不会有树人带来火种来这里,而且火势蔓延得太快了,躲也躲不及,离火焰最近的树人表面的树皮已经全黑了。
火势带起了树人的恐惧,给潜藏在他们之中的不轨之虫留下了可钻的空子。
弗莱拨了拨脑袋上的须须变成的树叶,发出一声只有虫族才能听懂的鸣叫,“准备行动!”
与此同时科林开着自己的小飞船从云层中降落,无时无刻不在确定下方的情况,趁着树人混乱的空当,定位到了自家陛下的位置。
梅梅也从黑纹病带来的疼痛中缓冲过来,她待在长老院侍从行列中,依照上级吩咐稳定火灾趋势和树人伤亡情况时,也不忘关注种植仪式的进展。
火灾到来,赫利似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没有再继续往风瑟的小坑中填土,可祂也没其他的,不慌不乱,什么也不做,一副旁观者的作派。
眼下几方势力,科林不会想着烧了树人族,弗莱也没胆子用火灾的方法吸引树人注意,这不止会给树人族带来麻烦,他们自己也别想着能轻易逃脱火灾,梅梅自己就更不会了,唯一有可能的,是赫利带领的长老院。
梅梅看向赫利的目光锐利逼人,赫利若有所觉,朝着她的方向微微一笑。
真的是祂!祂疯了吧!仗着自己是树人族的祭司就对自己的子民放火,一旦被发现,祂不止会失去祭司的身份,更会被打为树人族的罪人,现在灼烧着树人的烈火会加诸在祂身上,没有树人会不怕火。
可很快梅梅就察觉到了不对,树人身上的火很快就被熄灭了,但火势仍然在蔓延,向着中心,向着圣树烧去。
眼尖的树人第一时间发现了圣树树干上蹿起的火苗,他用自己的身体扑灭了,但火苗从四面八方而起,强行扑灭只会搭上他自己。他不在乎,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圣树被烧毁。然而长老院的侍从拉回了他,任由火苗连天,淹没圣树。
赫利的目标是圣树,梅梅立即想到,但火对圣树不起作用,紫星那棵圣树分支复苏,祂不会不清楚,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最重要的是,这会连累刚被种下去的风瑟。梅梅丢下身边的树人,冲出混乱,不管不顾来到风瑟的小坑边,枝蔓早已伸出,捞住了沉向星球中心的蛋蛋,用力一甩,抛给蓄势待发的科林。
然而蛋蛋飞到一半,就被弗莱带领的虫族劫下来了。
科林淡定地揪起虫族,让蛋蛋重新回到他的怀抱之中,开着小飞船方向一转,这就起飞了。飞着飞着能量回路卡住了,他紧急排查才发现飞船里混进了一枚小种子。
可问题是在他降落前,还什么都没有啊!
而且卡的不止能量回路,其他部分也都卡了,科林人在空中难挽颓势,直挺挺坠回了地面,砸在了树人族年轻貌美的祭司面前。
灰头土脸地从飞船里出来,科林抱着风瑟,抬头逼视赫利:“我不会把她让给你的。”
“他们也是这么说的。”赫利抬眼看向科林身后被树人捆绑得死死的虫族。
“你最好把女王还给我们!否则虫族舰队会占领这里!”弗莱灵活的身躯扭动,试图摆脱树人。
赫利柔声道:“既然你们都认为她是你们的,不如坐下来谈谈吧。”
岁历仪式(四)
谈谈不是随便说些什么就叫谈的, 交换彼此意见只是基本。
然而在长老院的会议室里,几人连这最基本的都做不到,每个都坚持风瑟是他们的女王/皇帝/果实,从火灾熄灭开始到夜色朦胧, 都没谈出什么进展。
看了一圈, 喝茶的喝茶, 发呆的发呆, 弗莱张嘴打了个哈欠:“要不先把女王还给我们,明天再继续?”
喝茶的顿时不喝茶了, 发呆的也没心思发呆了,齐齐盯着弗莱,异口同声道:“不行。”
“那你们说怎么办?”弗莱头都大了,今天谈不出个结果还不能休息了是吧?
“你们好歹问问风瑟的意见。”会议室大门打开, 蛋蛋和荼荼并排进来, 荼荼眼神不满地略过在坐各位,“我把她带来了,你们要决定她的去处,先问她。”
弗莱和赫利不约而同挪开了视线,显然他们明白就算问了,风瑟也不会给出他们想要的答案。
科林倒是眼眸闪动,问说:“陛下要跟我走吗?”
“嗯。”风瑟点头, “但是要带着树人一起走,”她飞到赫利面前:“你说会帮风瑟的, 风瑟要树人去联盟驻扎,和联盟的虫虫好好相处。风瑟实现了你入土的要求, 你也要实现风瑟的。”
赫利手套摩挲着杯沿,没有立即回答她, 而是思索了片刻后问她说:“联盟主脑同意你的请求了吗?”
无论如何,联盟现在的实际负责人还是主脑,没有主脑允许,就算风瑟是名义上的皇帝,也做不了这么大的决策。
赫利的问题并无不妥,但祂这个问题也狡猾地避开了祂和风瑟之间的口头约定。
风瑟回答与不回答,都不影响祂将问题丢回给风瑟自己。
主脑不想让岩星虫虫继续留在联盟,风瑟为了他们从联盟偷跑,当然不可能获得主脑的同意,她沉默半天,老老实实地回答了:“没有。”
“但是赫利答应过,不可以说话不算话。”风瑟底气全无,她想起了没有得到主脑完全认可带回去的虫虫,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主脑有没有欺负他们,要是再带一批树人回去,主脑会不会把他们全丢出去?
赫利的回答和祂的问题一样,“那么等联盟主脑同意,我再履行我的诺言不迟。”
“能命令我的,只有圣树和她的果实。”
暗示性很足的话语,只要风瑟答应做树人族的果实,那么树人就可以无视主脑的意愿去完成她的想法。
于是弗莱听不下去了:“喂,你这是作弊,祭司大人!女王还没破壳对外面的世界都没有什么具体的概念,你这么心机,良心不会痛吗!”
赫利八风不动,只看着风瑟。
蛋蛋认真思考了下,做圣树果实好像没有什么坏处,还能让赫利听话,于是她折中了一下说:“风瑟可以做圣树果实,风瑟也是联盟的蛋蛋,赫利带着树人来联盟,问题就都解决啦。”
“好不好嘛?”她为自己想出的绝佳答案而开新,蛋壳闪闪发亮,然而赫利的回答让她瞬间灰落下去。
赫利给了她一个选择题:“要么只做圣树果实,要么不做。”
蛋蛋再次沉默,祂起身,椅子摩擦地面打破了会议室宁静的氛围:“今天就到这里,长老院会安排房间给虫族的各位和联盟的各位,请安心休息,还有,不要试图在长老院内做一些奇怪的事,比如埋在地下试图吓树人,比如开着飞船到处飞。”
被委婉点名的两位神色如常,科林抓紧时间和风瑟挥手说:“明天见,陛下。”
弗莱挥须须:“明天见,我的女王!”
会议室大门闭上,风瑟没有被安放回赫利的卧室,而是被安置在了荼荼的小房间里,被送来的还有一份烤面包和浓稠的奶粥。
“好香。”荼荼趴在托盘边嗅来嗅去,“我吃的为什么没有这么香的味道?”他有些不理解,这就跟他不明白为什么弗莱的烤肉很香,他的肉和植物不香一样,“我可以尝尝吗?”
“当然可以啦。”风瑟把托盘往荼荼那边推了推,“你吃,我要去找赫利。”
“还是今天的问题吗?”荼荼得了风瑟允许,舔了口奶粥,微烫的粥混着奶香和米香刺激着他的味蕾,“我觉得他不会同意的。”
“可是……”可是她一定要回联盟的。
她没有说出口的话荼荼明白,他不是想阻止风瑟,而是觉得这件事很奇怪,树人族的祭司似乎一开始就知道风瑟不是圣树果实,而是外来的一样,否则不会面对弗莱和科林两方势力的夹击还这么淡定。
祂对风瑟做圣树果实这件事是一种立场上的坚持,风瑟不必真的是圣树果实,祂只要是树人眼中的圣树果实就可以了,至于她到底是不是,这不重要,风瑟只是恰好满足了祂的需求。
所以荼荼才觉得奇怪,祂为什么需要“圣树果实”?
荼荼用风瑟能听明白的方式把自己的想法跟她说了下,“你要去找祂的话,最好还是问明白,不过我觉得祂可能不会轻易告诉你,你要做好准备。”
“谢谢你,荼荼。”风瑟真诚地道。
荼荼似乎总能在她需要的时候,帮她拨开迷雾,她对他的感谢几天几夜也说不完,只能用翅膀拨了拨他耳朵上的小叶子,分出些许能量给他。
猛地被摸到叶子,荼荼下意识趴到在桌上,吓得风瑟以为自己弄疼他了,一个飞撤差点砸碎窗户。
荼荼讪讪一笑:“没事没事,就是它有点敏感。你刚才做了什么,感觉有点热热的,不过很舒服。”
“真的没事吗?”蛋蛋悬在半空中,半是怀疑半是关心地问,“分了点风瑟攒下的能量,荼荼可以用在任何地方,不过风瑟都是用来攒的,亮亮的,很喜欢。”
“真的没事。”荼荼自己也摸了摸叶子,刚才热热的感觉已经消散了,“你快去找那个祭司吧,一会祂睡了就不好找了。”
“嗯。”风瑟边飞边叮嘱道:“荼荼有不舒服要告诉我哦。”
“好。”-
长老院比风瑟想象的要大很多,在赫利房间看到的和她实际看到的相差太远,找了好久的路,才找到赫利的卧室。
“扣扣扣。”
风瑟礼貌地敲响房门,“赫利,是我呀。”
没有声音,风瑟又敲了敲,还是没人回应。
奇怪,她分明能感觉到赫利就在里面。门敲不开的话,要不去敲窗吧?
风瑟绕到窗前,赫利的窗户没有窗帘,也不是联盟那样的拟态窗,她轻易就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况。
树人趴伏在床上,手臂和散落的长发掩盖了祂的苍白脸色,祂隔着咫尺距离,注视被窗户框出形状的圣树光辉,“进来吧。”就算祂想忽视,地上的影子也不容祂这么做。
得到准允,蛋蛋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你还好吗?”
“嗯,我没事。”赫利起身,坐到窗前,风瑟看到祂的手在圣树的光辉下发抖。
似乎察觉到蛋蛋的视线,赫利将双手放到腿面上,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有什么事吗?”
“你很疼。”蛋蛋推了推窗户,发现推不开,就在窗外坐定了,“等你好些了再说吧,我给你唱歌呀。”
天真的歌声穿透窗户,一点点安抚着赫利身上的苦痛,祂眼睫微动,目光落在眼前的蛋蛋身上,“留在这里不好吗?”
或许是刚缓过来,他说得很慢,声音很轻,混合在风瑟的歌声中,如果不是认真去听,几乎听不到。
可风瑟听到了,她停了下来,“也好的,可是还有虫虫在等风瑟,风瑟不能丢下他们。”
赫利沉默了,风瑟却开口问祂说:“是因为黑纹病吗?”
“是因为黑纹病,所以才要风瑟留在这里做圣树果实吗?”
“赫利刚才不舒服也是因为黑纹病吗?梅梅说黑纹病来自圣树,她曾经烧了紫星的圣树,可是又复活了,赫利想要怎么做?因为需要风瑟,所以才要风瑟留下来吗?”
“黑纹病除不掉。”赫利给了她答案,“圣树不愿意放手。”
“唔诶?”
风瑟不明白,赫利却没有继续解答的意思,点了点窗户说:“夜深了,该回去睡觉了。”
接着不等风瑟离开就躺回去了。
风瑟失落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荼荼坐在桌子上打瞌睡,一听见声音,立马清醒过来:“怎么样?问到什么了吗?”
蛋蛋摆翅膀,把刚才的那些通过精神力共享给荼荼:“就是这样,风瑟不明白他的意思。”
“看来不好办啊。”荼荼摸着下巴道:“祂说圣树不愿意放手,也就是说黑纹病是圣树带来的,只要圣树肯放手,就有得治,不愿意就没得治,是这个意思吧?”
风瑟摇蛋壳,这种事情对蛋蛋来说还是有些太复杂了。
“没关系,我们明天找科林问问。”弗莱那个坏东西就算了,让他知道这事说不定得撺掇风瑟把人家树给从里到外扒拉一遍。
岁历仪式(五)
面对风瑟和荼荼的提问, 科林很爽快地把自己知道的和怀疑的东西都说了出来,主要还是他在遗忘之森的所见所闻。
保险起见,在说之前,他检查了一遍房间的门窗和地面, 同时开启了音声屏蔽装置, 避免被不知情的人听到。
做完这些, 他还去找树人要了些零食果子给风瑟两个。
一人一鼠一蛋围坐地上, 科林打头,从圣树说起。
圣树是树人族生命本源的体现, 树人属地的星球上无一例外都会有圣树分支,但有一个地方除外,那就是树人族的公共墓地——遗忘之森。
遗忘之森在树人的眼中就是一片死寂,没有圣树分支, 也没有生命可以在那里长久生存, 只有寿命终结的树人不想自己的身体被其他种族冒犯才会去。
可科林走了一圈,却发现遗忘之森并非树人说的那样,它其实有圣树分支,只不过那棵分支濒临枯死。
他把自己拍摄的图片放给荼荼和风瑟看,那是一棵只有巴掌大小的树状黑块。
“这真的是圣树分支?”荼荼一脸不信,“跟紫星那棵分支差得也太远了。”
“科林怎么知道这是圣树分支的呀?”风瑟问道,“跟风瑟一样感觉到的吗?”
“……不是。”仿生人没有笼统意义上的感觉, 就算有,那也是计算出来的, 数据中没有和圣树相关的东西,也就计算不出来对圣树的感觉, 科林能辨别出这黑乎乎东西的本体是因为它跟紫星分支本质上相同。
“圣树分支不会死亡。”科林道,“圣树是生命本源, 她的分支也具有强大的生命力,不可能因为简单的火烧就死掉,紫星的分支不就复活了吗?所以我怀疑这东西的本体时,测定了下他的寿命。你们猜是多少?”
“顶多也就一两万年吧?”树人中等寿命的长度,荼荼猜测道。
风瑟压了荼荼一把,“我猜也是这么长。”
科林摇摇头公布正确答案:“她的寿命跟她所在的星球一样长。”
“这么长?!”荼荼惊了一跳,他也被科普过星球的寿命,一个短寿的星球都有几百万年可活,遗忘之森是树人族的公共墓地,不可能只有几百万年的寿命,可能有几十亿几百亿,甚至再往上。
“那她怎么成这样了?”盯着科林投影出来的树状黑块,荼荼怎么看都看不出丁点圣树的影子。
“她好像得了黑纹病。”风瑟道,没有实地去看,她不能贸然判断,但那些黑色的东西看起来跟梅梅身上的黑色痕迹一样,“对不对,科林?”
“也不能说是黑纹病,黑纹病是树人身体上的病症,这棵分支不是得病了,是被污染了。”科林又调出一段影像。
影像似乎是以科林的眼睛做摄像头,画面从树状黑块开始,随着科林的步伐来到了附近的一片水域,水域黑暗幽深,仿佛通往地狱的大门。
风瑟倒吸一口冷气,“这是污染源头吗?”她小声问,生怕惊动了那方水域中的怪物。
“不是。”科林关闭影像,“这里有圣树的根系,是污染最严重的一条,我顺着它下了水,水很深,我大致测算了下,深度比遗忘之森星球本身的直径还要长,我找不到它的底。”
“我怀疑这片水域通往另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才是污染源头。”
“等一下。”荼荼举爪爪,“那个地方应该是在遗忘之森吧?”水域深度比星球直径还要长,这怎么算的,他不理解。
“嗯……”科林反应了2s,说起了另一件事,“圣树根系拥有连通星球的能力,树人可以通过它,在星际间移动。”
“你想说什么?”荼荼脑子转得有点慢,“你不会想说树人可以不依靠科技就进行星际迁移吧?”
“对。”
“就像风瑟一样!”蛋蛋欢呼,超方便的,就是有点费能量。
而荼荼的反应是:“这是超能力吧?!”
“少看电影。”科林道,“树人族在宇宙中存在了很久,他们没有高科技,却能发展出这么大规模的种族,横跨星系,应该有自己独特的繁衍方式和迁移方式,媒介很可能就是圣树。”
联系荼荼刚才的问题,如果圣树在遗忘之森和另一个未知的地方构筑了通道,那么污染源头的具体位置还要打一个问号。
“能不能找树人族去看看啊?”荼荼挠头,要是搞清了污染源头,说不定就能彻底治好树人的黑纹病,到时候就算赫利不愿意,只要有树人愿意,他们也能带树人回去。
结果才问完,就见科林看的眼神变成了看智障的眼神,他顿觉自己问了个傻问题,要能看树人族肯定早看了,还会等着他们来看?
他赶紧给自己找回场子说:“那么问题又回来了,树人祭司说黑纹病除不掉是不是因为祂早就知道这些情况,而且知道的比我们要多得多?”
“那就没办法了。”科林摊手,他们毕竟是外人。
“风瑟有办法。”蛋蛋道,“风瑟去找赫利!”
荼荼赶紧把她拦住:“你去找祂干嘛,祂肯定也不想让你知道太多,你先回来,我们再商量商量。”
“赫利要风瑟留下来,风瑟就留下来,虫虫那边……”蛋蛋看科林,“科林可不可以帮帮忙?”
“行。”
荼荼:这答应得未免太快了点???
只要答应赫利,就有机会弄清黑纹病的源头,到时候黑纹病解决,赫利也没有理由再强行要她留下来了,还必须要兑换他的诺言。
风瑟想得美美的,然而现实不太美。
她找回赫利卧室的时候,赫利刚从外面回来,扶着椅背,头颅低垂,显得有些疲惫。
“那个、我是来告诉你,我想继续留在这里的。”思索片刻,风瑟开口道。
“嗯。”
“所以我可以去遗忘之森看看吗?”风瑟小心翼翼地问道。
似乎对遗忘之森这个地方很敏感,赫利的目光直直看过来,看得风瑟心凉凉,只听祂说:“梅梅告诉你的吗,怎么突然要去,那是垂死树人的临终之地,你没有必要去。”
“可是风瑟不想你们再被黑纹病困扰,那里能找到黑纹病的源头,说不定找到源头就有办法解决。”风瑟道。
“我不是说过吗,”赫利沉声道,“黑纹病除不掉,原因不在它的源头,在圣树本身,她抱持着一团污秽,不愿意撒手。就算你们找到源头,又能怎样?你愿意留在这里,我很高兴,其他的不需要你们插手。”-
“她抱持着一团污秽?”风瑟迷迷糊糊地回到科林那边,科林当即指出了赫利话里的重点:“也就是说黑纹病不是树人族被动感染的,是圣树主动带来的?”
饶是荼荼,想到这种情况都有些裂开,要真是圣树主动的话,那树人族可以说是没救了,难怪赫利一副什么都不想说的样子,这换谁谁都不想说吧?就跟家里人全都得了传染病,结果不是因为意外,而是家里的某个人把传染源当宝贝一样抱着到处溜达,他们不想染病都得染。
“这是真没办法了,放弃吧。”荼荼拍拍蛋壳,“这不是你的问题。”是圣树有病。
后面的话,荼荼当然没敢直接说出来,而是藏在心里。
科林也安慰了她几句,收效甚微。
风瑟也不想让他们担心,强打着精神,过了一天,等到晚上荼荼睡着,她复又来到赫利窗前。
“你果然没睡呢。”风瑟望着窗户里神色淡然的树人,祂就像一副精美的油画,被安放在这个地方,永远注视着星球中心的圣树,眼眸深沉,没人知道祂在想什么。
“你可以听见她的声音吗?”风瑟深呼吸一口气,说道,“她每天都在哭,她把自己的孩子弄丢了。”
“她的孩子不是你吗。”赫利平静道。
“你知道的,不是我。”风瑟道,“她只是把我当作她的孩子了。”
赫利没有接话,她也不气馁,接着说:“她也把黑纹病的源头当成了她的孩子,对不对?”
“你不说也没关系,我自己去找她。”风瑟说做就做,小翅膀一扇就向着圣树的方向飞去。
“你会回不来的。”望着渺小的蛋蛋,赫利缓缓开口,“采摘仪式本来就是强行分开你和圣树,有过两次,第三次,她很可能不会再让你挂回枝头。”而是安放在体内,就像哺乳动物对胎儿的孕育与维护。
“那也比什么都不知道好!”风瑟也有自己的小脾气,“反正你也想让我取代她的位置,我现在就去!哼!”
蛋蛋越飞越远,眼看就要飞到声音无法触及的地方,赫利终是妥协了:“你回来。”
“想听什么,我都说。”
“真的?”蛋蛋惊喜转身,忽然又觉得自己表现得太高兴了不太好,装作戒备地道,“那你要骗我了怎么办?”
赫利看着她,不说话。
没有台阶,蛋蛋自己搬台阶下,“那好吧,骗了就骗了,风瑟不在乎。”
才怪呢,她要去找科林和荼荼,一点点谎话都要揪出来。
岁历仪式(六)
赫利承认了风瑟之前的问话, 圣树确实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孩子,黑纹病的源头也是。
“很多年前,圣树结过一次果实,”赫利打开窗户, 将风瑟放进来, 给她看树人族历代祭司对岁历仪式的记载。
在第一届岁历仪式后, 圣树结果, 树人族欢庆,但好景不长, 果实坠落丢失,树人族遍寻不到,就放弃了。
往后岁历仪式照常进行,圣树也并未有任何异样, 但就在一千年前, 圣树本体告知祭司她的孩子回来了,就在遗忘之森,她已然将孩子收回树体之中,向本体转移。
也就在那时候,遗忘之森爆发了黑纹病。
原本的遗忘之森尽管是树人族的公共墓地,但仍然生存着不少树人,他们负责管理着这颗星球, 让树人留下的遗体完全回归土地。
他们感染了黑纹病,遗忘之森跟着失控, 新任祭司上任循着病源找来时,他们几近灭族, 遗忘之森的圣树分支也失去了大部分的作用,包括联通树人属地的星球, 让他们离开这片被污染的土地。
“他们是黑纹病的第一代感染者。”赫利道,“祭司封锁了消息,想尽办法为他们也根除,最后却在岁历仪式上发现……”
“发现什么?”风瑟正听着,赫利却停了下来,她拍了拍他的手腕,示意祂继续说呀,怎么不说啦?
“发现圣树拥抱着一团污秽,他没能清理掉,反而因此感染了黑纹病,”赫利眼睫垂落,遮盖了眼底的神色,“那团污秽,是圣树说的孩子。”
“所以赫利也被圣树感染了吗?”风瑟想到之前看到祂痛苦的模样,情不自禁问了出来。
“没有。”赫利顿了下,“圣树没有感染我。”
“那赫利为什么会……”风瑟想接着问,却发现赫利脸色不是很好,自动换了问题,“那只要不接触圣树就不会被感染,对吧?”
“可以这么说。”赫利并未直接否认她的想法,“但很难。”
祂上任以来做过很多措施,可要完全禁止树人接触圣树,别说祂,就算树人族第一任祭司复活,也做不到。
“所以你想让风瑟代替那团污秽去做她的孩子?”
“我想让你取代她。”杀了她,然后取代她。
黑纹病随着时间消散,树人族又会回到以往的祥和安乐之中-
“取代?”荼荼掏了掏耳朵,觉得自己可能听错了,就算风瑟被圣树误认为孩子,但要取代圣树在树人族的地位,怎么着也得做一会真?圣树果实,否则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她不能生根不能发芽,迟早暴露。
“祂疯了吧?”荼荼确信,是疯了,否则不会有这种神经病一般的想法。
“你应该不会赞同祂的想法吧?”荼荼看了眼躺在科林肚子上的蛋蛋,蛋蛋没接话,他耳朵上的叶子抖了抖,语气变得不是那么肯定了,“你应该不会吧?”
你怎么不说话了,你说话啊?
其实风瑟觉得赫利的想法还是可行的,如果不能阻止树人族接触圣树,那么让圣树失去作用也是一种可行的办法。
梅梅也告诉她,要毁掉圣树,赫利的办法只是更加委婉。
“可是就算像赫利说的,陛下取代了圣树,黑纹病的源头也仍旧存在。”科林摸摸风瑟蛋壳,总感觉蛋壳比之前厚实了许多,是他的触觉出现问题了吗?
“一起解决就好啦!”风瑟翅膀向后一拢,倚着科林道,“有赫利帮忙,我们就能找到遗忘之森水域的另一头啦。”
岁历仪式和果实的种植仪式都过去了,风瑟和科林他们靠近圣树只能分支入手,同时为了方便寻找黑纹病的源头,他们去了遗忘之森。
圣树分支枯黑,赫利却毫不忌讳地站在她旁边,“她还活着,你可以从这里进去,如果她认出你,就会打开通道,送你回本体。”
这话是对着风瑟说的,风瑟没有立即回应,反倒是科林听完问了句:“陛下会有危险吗?”
风瑟呵呵笑了两声,有些僵硬,她没告诉科林他们进去了可能出不来的事。
“危险不高,她可以承受。”赫利似乎察觉到了风瑟的尴尬,瞥了她一眼,将这件事拨了过去,“圣树通道打开,水域的另一边也会出现,树人不能下去,就拜托你了。”
“拜托你啦。”风瑟也追加了一句,还飞上去摸了摸科林的头发。
“我会尽全力的。”科林将风瑟交给赫利,郑重地对祂道:“也拜托你了。”
说罢,就向着水域的方向而去,赫利和风瑟也开始了和圣树的沟通。
沟通并不难,难的是从这棵濒临枯死的分支中找到圣树的意识,让她看到风瑟。
赫利凭借着祭司与圣树之间的天然亲和,勾起了藏在分支中的一丝意识,正要告诉风瑟,就见蛋蛋一脑袋撞了上去,分明是个圆滚滚的蛋,硬生生做出了八爪鱼的感觉。
赫利把即将出口的话吞了回去,换成了“小心”两个字,“他们都在等你,一定……要回来。”
后面的话,蛋蛋似乎已经听不见了,囫囵地应了声,就随着圣树意识进入了圣树分支体内。
之前有两次,风瑟进过这里,但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都没什么印象,这次清醒地进来,风瑟才感受到圣树体内不绝的生命力,即便是这棵污染最严重的分支,也一样。
她的体内不像风瑟想象的那么黑,反而是一片茫茫的白,独立于天地之间,圣树意识牵引着她向前,渐渐地她看到这片白色之中流淌出了浓稠的黑,比梅梅体内的黑色还要深,还要讨厌。
似乎感觉到她的不喜,圣树意识牵着她远远绕开了那些黑色。
他们来到了一棵通体白色的大树前,树干与树冠与圣树本体并无差别,但盘桓在下方的树根却让风瑟倒吸一口冷气。
植物的根系脉络错综复杂,这点风瑟还是知道的,可眼前的树根相比起根系,她更像一张网络,每条根上都拥有无数节点,节点又与节点相连,从天到地,给人一种她能通向任何地方的错觉。
风瑟面前,一条根系蠢蠢欲动,想触碰她,却又在即将碰到时缩回,来来往往,有些纠结,好一阵子才终于鼓起勇气戳了戳她的蛋壳。
风瑟正震惊于圣树根系的庞大,冷不丁被戳了下,整个蛋蛋直接颠倒。
“哎呀!”
翅膀呼哧呼哧扇了好几下才重新摆正位置,也让她注意到了眼前的根系,“是你戳的我?”
根系弯了弯,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它指了指大树的方向,然后虚虚缠住蛋蛋,将她带到一个节点前。
风瑟没有贸然靠近,悠悠观察着节点。根系却有些急,戳了一下,没反应。再戳一下,有反应了,它赶紧点了点节点。
节点扩大,风瑟主动飞了进去。
她站在节点上看到了无数星球。继续向前,星球无限扩大,她仿佛成为了它们的天空,站在高处俯瞰每一片大地,陌生的土地、陌生的树人还有陌生的语言,吵杂喧嚷。
风瑟没有精力去分别那都是什么,她走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急,那些陌生的东西化为浮光,从她身边掠过,可她还是从中抓到了自己熟悉的人,正在和虫虫说着什么的弗莱、躺在圣殿台阶上惬意晒着太阳的荼荼、昏暗的房间里被黑纹病逼得喘气的梅梅,还有科林。
暗沉无光的水底,科林的眼珠射出两道光芒,探照灯一般摆动着水下的光影和蜉蝣,试图从黑暗中寻找到新的道路。
就在风瑟看到他的时候,他自脚下感受到了一抹注视,不假思索,便沉入其中。
“0号通道异常开启,请求关闭!”
“所有实验植株异常生长,实验室崩塌,请求撤离!”
声音来自另一个地方,科林辨别不出是哪里,只能看到里面因为行动而划出的细密水泡。
是个水下实验室。
“摧毁实验室,立即撤离。”
不待科林细看,冷静沉着的女声下达指令,眼前的一切倏然消失,科林重回黑暗,他仍在遗忘之森水域的底部。
那是什么地方?
水下实验室并不算特殊,曾经人类为了研究星球上的海洋,耗费大量资金建造水下实验室,但后来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它们都被弃置了。
现在宇宙已知种族里,能建立水下实验室的大概只有克莱尔。然而以他对克莱尔的了解,他们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不会去触碰未知的禁忌。
因为他们本身就是这一行为的产物。
那是虫族?
不可能。想法甫一浮现,科林就否认了。虫族和树人族相辅相成,就算虫族觊觎树人族已久,也会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手段去残害树人一族。
难道是主脑干的?
更不可能了。
科林几乎排除掉了所有相关种族,最终将目光放回到树人族身上。
“你知道这是哪儿吗?”
科林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赫利笔直地站在圣树分支前,双手插在裤兜里,目光沉沉落在分支上,闻声回头就看到科林放出的录像。
仔细看了几遍,赫利摇了摇头,即便是祭司,也不可能熟知每颗星球上的水域分布,更不可能知道那片水域底下有实验室,不过,有一点可以确认:“这地方不在树人族。”
“树人族的水域大多是狐。”不足以建立一座实验室,“也没有海。”
“而且树人也没有长时间待在水下的能力。”
得到了赫利的答案,科林从自己的信息上划掉了树人族这一选项。
现在没有任何选项了,他白忙活了一场。
科林面色略有些沉重,但并不显露什么,转而问起了风瑟:“陛下呢?”
“她已经进去了。”赫利道,“我在这里等她,你回绿星,有任何情况,随时联系我。”
“你可以吗?”科林看了眼姑且算是污染源的圣树分支,听风瑟说这位祭司似乎也有着和黑纹病近似的症状。
“不必担心。”
如此,科林也不多言,开着自己的小飞船走了,留下赫利站在森林之中,久久不去,直到与森林本身融为一体,成为死寂中的一个。
赫利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树人喜欢挺拔地立在大地上,曾经的祂也喜欢,但后来……他有多久没这么做过了?
已经记不清了。
细雨微风拂面,祂微阖眼眸,忽然,嫩芽破开胞衣的声音响起,他猛地睁眼,身前的圣树分支上出现了一道苍翠的缝隙,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多到祂数都数不过来。
祂听到的声音,正是圣树破开黑色外壳,舒展身体的动静。
“成功了?”赫利不敢相信。
“风瑟?”祂试探着喊了一声。
没有回应。
圣树舒展仍在进行,她舍弃了污秽的身躯,从内部重新生长出一根树干,干裂焦黑的树皮凋落,而后化为流动的黑色,它们翻滚着想要重新回到圣树体内,但圣树用翠色的光芒温柔地拒绝了它们。
赫利目睹了这一切,祂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污秽拔除来得太过轻易,轻易得让祂觉得有些荒诞。
喜悦的心情尚未浮起,就被祂轻轻按了下去。
再等等。
祂要等的不止是圣树分支回春,还有让圣树回春的风瑟-
风瑟在圣树里过得并不轻松,她忙着驱逐圣树里的黑色痕迹。那些黑色痕迹遍布圣树根系,每个节点上都有,无孔不入。
圣树意识钻在一条根系里,怯懦地缀在气呼呼的蛋蛋身后,像个担心孩子却又怕被孩子凶的苦心老母亲。
蛋蛋停下休息,她就把自己盘成圈,托着蛋蛋。
蛋蛋累了,她就帮她抹抹汗……虽然好像并没有汗哈,但她看很多树人和虫族都是这么干的……
蛋蛋饿了,她就把自己喂给她吃,虽然总是被拒绝……
把一个节点里的黑色痕迹丢出去,风瑟累得呼呼喘气,苦心老母亲赶紧给孩子扇了扇风儿,兢兢业业,感天动地。
然而风瑟并不领情,“哼”了声后,接着干。
好不容易让圣树撒手那团污秽,她得趁热打铁,把侵入圣树体内的东西全都清理出去,免得再有树人被感染。她刚动手清理的时候,就亲眼看到一个树人因为接触了含有污染的圣树枝叶,转眼就感染了黑纹病,只不过那个树人并没有察觉。
如果不快些,这些无辜者会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成倍增加。
圣树意识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可怜巴巴地跟着,啥也不敢说。
等到最后一点污秽清除,风瑟狠狠呼出口气,超大声地“哼”了下,神气极了。
圣树意识以为她生气了,吓了一跳,赶紧顺毛摸,还讨好地缠着她,想让她回本体,回本体就能好好歇着了,她想要什么都给她。
好不容易找回的孩子,不能让她再跑了,圣树意识想,她等了她好久。
刚进圣树的时候,风瑟就察觉到了,圣树意识比她知道的还要少,什么好什么坏一点都不清楚,而且大半时间都在睡觉,少数清醒的时候都在想宝宝。
那团黑色的污秽,就是她新找回的宝宝,她甚至给它在圣树内部搭了个摇篮,还有条根系在边上陪它玩!
风瑟看到的时候,觉得自己的眼睛和心灵都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圣树意识甚至还想引荐他们认识,期待地望着风瑟,表达了那团污秽是她的姐/兄的意思,希望他们能玩得愉快。
风瑟表示不了不了,有我没他,有他没我。甚至仗着自己是个蛋,不怕污染,直接上翅膀打“球”。圣树意识在确认他们不可能和睦相处后,非常坚定果决地撒开了“球”,让风瑟别生气。
“球”虽然有她的宝宝的气息,可蛋蛋浑身上下都是她熟悉的气息,比“球”要浓厚,比“球”要舒服,让她想起了好多好多年前,有这么一个小东西陪着她度过了无数岁月,可她想不起来那个小东西去哪儿了。
不过没关系,她回来了,虽然被她跑了三次。
圣树意识牵着蛋蛋回到本体,准备把她塞回去,以后就这样,他们可以继续一起睡觉啦。
可是蛋蛋摇了摇壳子说:“我还要回去,他们在等我。”
回哪里?她就应该回这里啊,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她还在生气吗?圣树意识有些慌张地把自己的生命本源拿出来一股脑塞给蛋蛋,都给她了,她就不会走了吧。
风瑟冷不防被塞了一嘴口粮,差点没呛到,圣树意识像是根本察觉不到,还在塞,她鼓着腮帮子,挥着小翅膀离她远远的。
圣树意识颓丧又受伤,离老远都能感觉得出来,风瑟把没来得及消化的生命本源全都吐了出来,“这个我不能要。”
圣树意识更颓了。
“我还会来看你的。”风瑟轻声道,“不过……”
“你要是想一直和我在一起的话,可以跟我一起走呀~”
圣树意识立马支棱起来了。
于是风瑟和圣树意识达成一致-
又是风和日丽的一天,荼荼趴在台阶上晒太阳,洒在身上的温度刚刚好,不像沙漠里的,又毒又热,别说晒了,白天出去一趟鼠都没了。
可尽管姿势很惬意,他也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耳朵上的叶子也顿了顿,跟着萎缩了。
科林已经回来好几天了,就连那个祭司也回来了,可风瑟到现在都没影子,圣殿会议室硝烟四起,他一个小炮灰就不上去送了,只能看看圣树什么时候把风瑟吐出来,他好第一时间去会议室劝架。
舒适的温度晒得荼荼昏昏欲睡,耳朵边忽然炸开“啵”的一声,他蓦地抬头:“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也没有。
不对……荼荼缓缓抬头,圣树枝丫上又出现了一颗果实。
为什么要说又?
哦,因为这场面他经历过。
荼荼深呼吸一口气,驱走睡意,掀开会议室的大门。
会议室里,三方正僵持着,虫族弗莱做代表,让赫利交出风瑟,联盟科林做代表,让赫利说清楚风瑟倒底会出现什么问题,赫利……赫利表示:等吧。
然后虫族和联盟不想等,就开始吵架。
荼荼掀门的时候,他们刚吵完一波,弗莱面色阴沉,科林也表情不太好,赫利倒像没事人一样,只不过他放在腿上的双手握得很紧。
开门声打断会议室里沉寂的氛围,三方一致看向大门……底下的小沙鼠。
“那个……”陡然被一众视线盯上,荼荼还是有些紧张的,“她好像回来了,在……”
不等他说话完,弗莱就风一般跑了出去,科林和赫利只是站了起来。
“她又被挂在圣树上了。”荼荼说完了,至于要怎么办,就看他们自己了。
外头弗莱冲出去又折回来,听到具体地方后又跑了,他兴冲冲指挥着虫虫去爬圣树,“去,把女王接下来!”
虫虫头一次见到女王,激动得手足无措,捧着女王的卵壳就往下走,走着走着,走不动了,定睛一看,女王卵壳上还连着一根树枝。
这怎么办?咬断?
可这是树人族的圣树,不太好吧……
虫虫求救的目光望向弗莱,弗莱点头,他狠了狠心,张嘴咬下去,树枝没咬断,倒是把自己的嘴崩麻了。
赫利和科林姗姗来迟,望见这一幕,都觉得这虫多少有点莽。
“怎么办?”弗莱问。
“摘下来。”科林答。
然后两人一同看向赫利,之前就是祂摘下来的,现在不可能摘不下来。
可赫利说:“现在不行。”
“那你说什么时候行?”
“至少十天后。”赫利看得出来,圣树在为她输送养分,贸然阻断,可能会招致圣树不满,而且祂算是惯犯了,圣树警惕性会提高,得等等。
这一等就等了十多天,弗莱天天往赫利眼前跑。
赫利正在处理树人族的事务,看见他来,本来头不疼都觉得疼了,“她是圣树果实,你最好认清她现在的身份。”
“什么身份?她是虫族的女王,你先认清再说。”弗莱就怼祂眼前,祂往哪儿看,他往哪儿站,“十天过去了,你再不把我们女王摘下来,我不能保证元帅会不会一怒之下攻打树人属地。”
“如果她能的话。”赫利稳如泰山,一点威胁都不吃。
弗莱被噎住了,转身把科林拽过来:“你就不着急?”
“着急。”科林敷衍道,“但急也没用。”说实话,他很想把圣树拔下来,然后这个东西就再也不能霸占着他的陛下了,但他不行,他忍了。
一个两个都没用,弗莱接不回女王,只能把情况如实报告给元帅伊薇特。
伊薇特正在边境巡视各个基地,七冬狗腿地跟着,帮伊薇特处理杂事,很是威风了一把。
接到弗莱信息的时候,他和伊薇特刚从虫族营地出来。
“少将军说女王暂时被树人族扣下了,这是具体情况。”七冬把弗莱的详细报告发给伊薇特看。
年轻的元帅眉心蹙起,情况似乎有些复杂,她之前就听弗莱说过,他们的女王被树人族当成了圣树果实,原本打算岁历仪式上夺回女王,可惜出现了难以预料的情况,行动失败,他们也暴露了。但问题不严重,他们还可以跟树人族商量,让渡一些利益,从而换取女王。
然而计划总没有变化快,女王现在又被挂到了圣树上,虫族毫无办法,而且联盟的仿生人也以正式身份出现在了树人族。
伊薇特揉了揉太阳穴,看来得动真格了。
岁历仪式(七)
虫族元帅来访, 赫利并不惊讶,他们称风瑟为女王,如今尊贵的女王流落树人族,虫族却只有少将军出面, 未免太过怠慢。
不过虫族元帅来访没有第一时间要求他们交出风瑟, 而是先提出恢复双方贸易往来的事, 倒是有些出乎赫利的意料。
因为黑纹病近些年感染范围扩大, 赫利断掉了和虫族之间的来往交流,避免黑纹病外散, 只留了些许不涉及树人族本身的商业。而虫族元帅来,就是想恢复到以往。
目前风瑟和圣树情况不明,赫利给不了准确的答案,就用官方话术结束了这次不太正式的交谈, 来到了一间昏暗的房间。
柔和的曲调浸润房间, 喇叭花播放出的曲子包含着些许精神力,一般是用来安抚黑纹病患者的,但对于重症患者而言,这点安抚杯水车薪。黑纹病人的枝蔓爬满房间,可怜的喇叭花躲在门缝里,还是被无孔不入的枝蔓绞住花朵。
窗户和房间内的缝隙都被特殊胶体封死,喇叭花一边播着曲子, 一边发出微弱的呼救,谁来救救它, 这神经病又要发疯了!它只是一朵播放音乐的小娇花,承受不了这么激烈的狂风暴雨啊!
上天仿佛听到了它的呼救, 房门打开,光线透射进来, 照在喇叭花蔫了吧唧的花朵上,而绞着它的枝蔓仿佛终于找到了发泄口,枝条倾泻而出,涌向房门,但可惜没能出去。
枝蔓狂怒,撞着房间内的一切,理智全无。
“梅梅。”赫利喊出了枝蔓的名字,“还想见她吗?”
这个“她”自然不会是回到深蓝之眼的兰妲,而是风瑟。
房间内的枝蔓猛地收缩,中心的根部聚拢,人形浮现,梅梅嗓音沙哑,问祂说:“你想要我做什么?”
岁历仪式上,梅梅被抓进了这里,她以为等待自己的会是遗忘之森,没想到赫利就这样晾着她,晾到她发病的间隙越来越短。
“我还以为你是来送我回归土壤的。”也就是送她去死,她自嘲道。
“当然不是。”赫利低声道,“我是来验收成果的。”
“你什么意思?”梅梅抬头,混杂着癫狂的锐利目光直刺向门口那站在明亮光线中的树人。
祂靠着门框,神色散漫,仿佛刚才只是随口问候了句。梅梅最讨厌祂这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枝蔓蠢蠢欲动,却又听祂说:“再过三天,如果你没死,下任祭司就是你的。”
下任祭司?
梅梅趴在地上笑得像个疯子,“你有病吧?”
让一个黑纹病重症患者当树人族的祭司?让她乖乖做圣树的代言人?给树人族当牛做马?怕是病得不轻。
梅梅没精力听祂发神经,黑纹病时刻折磨着她,没有喇叭花在她耳边唱歌,她压抑着疼痛,送给赫利一个字:“滚。”
赫利不但没生气,还笑了,“状态不错。”
“三天后,采摘仪式,是你见她的最后机会,如果你活着的话。”
“如果死了,那就死了。”
赫利的话冰冷无情,但却拨动了梅梅的心,兰妲回了深蓝之眼,只要回去,她就安全,没什么好担心的。但风瑟……她很担心,她把自己的期盼寄托给风瑟,让风瑟除掉圣树,可她自己却在做什么?挣扎着求生,她连这间房都爬不出去。
三天后。
采摘仪式。
赫利吐露的信息让梅梅心惊胆战,采摘仪式采摘圣树果实,可岁历仪式才过,树人族怎么可能又结出圣树果实?除非是风瑟回到了圣树上。
为什么会回去?为什么是最后见她的机会?
疑惑困扰着梅梅,她隐隐有猜想,会不会是她为了毁掉圣树……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她恨不得回到过去,把让风瑟去毁掉圣树的自己掐死。
可她回不去。
黑纹病再次来袭,摧毁着梅梅仅存的意志。
喇叭花拼了命地播放乐曲,柔和的曲调断断续续输入耳朵,在脑海中拼成了一首诡异的曲子,和赫利留下的话一起循环播放着,梅梅的意志防线也在一遍遍的循环中倒塌又重建。
喇叭花唱干了自己,枯死在了房间的角落,新生的翠绿枝蔓将它卷起,安放在了封闭的窗台上,房间重见天日时,它就能第一时间照到心仪的太阳。
枝蔓攀附着房门,发出了自己的声音:“我要见祭司。”-
赫利并没有骗梅梅,采摘仪式确实是她最后见风瑟的机会。
这三天里,因为虫族元帅的到来,联盟主脑也短暂地来到了树人族,用科林的身躯活动着。采摘仪式过后,就要决定风瑟的去处,梅梅赶不上,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采摘仪式到来,赫利一身郑重的祭司服,来到圣树下。
果实高悬树冠之间,被圣树蕴养得白白胖胖的,要采摘下来有些不容易。
不是说她长胖了,不好摘了,而是圣树在排斥祂,似乎怕祂再次夺走她的果实。
好吧,祂也确实是打算这么干。
“祂行不行啊?”弗莱在后面跟科林窃窃私语。
科林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你那什么眼神?”弗莱不满,“主脑又上你身了?”
“上身?精准的用词。”
“行。”弗莱把不满吞回去,躲他远远的,这确实是主脑,科林不会用这种语气说话。
然后他又去找他们元帅,元帅瞪了他一眼,要不是看在这是在树人族,在这么严肃的仪式上,高低得给他来一脚。
“我就问问,祂这么时间没动静,谁知道祂是不是在谋划什么。”弗莱撩了撩自己的须须,他对这个树人也有那么点阴影。
岁历仪式上他们虫族计划得好好的,谁成想计划是计划了,全计划到虫肚子里去了,虫族和联盟被人一锅端了。本来抢劫就能做到的事情,扯到明面上,就不行,他又是搬出自己虫族少将的身份,又是找元帅,结果他们女王还安安稳稳地挂在圣树上。
是个虫都得有阴影,好在他心理素质倍儿棒,也就是把祂想得比虫虫还坏点。
“闭嘴。”伊薇特又瞪了他一眼,回去就给他扔前线,让他把虫族军级刻进基因里。
弗莱委屈,他还不是怕赫利吞了他们女王吗?迟迟不动手,敢说祂没点别的动作?说不定正在跟圣树商量怎么把他们女王吞回去呢。
圣树就好像能听见他的想法似的,弗莱想法刚一蹦出来,就看见圣树光辉大盛,果实附近光芒尤甚,几乎快要吞噬掉她。
不会真给他猜中了吧!
弗莱看伊薇特,伊薇特眼眸微眯,蝎尾颤动,她不能容忍女王有丝毫损失,即便树人族把她摆在了圣树果实的位置上,一树之下,万树之上,可那上头不还有个圣树压着吗?
树人族的祭司也不能全信,伊薇特的身体蓄势待发,一旦女王有失,她会第一时间上去。
旁边的主脑也借着科林的躯体运算自己的程序,衡量夺回希望之蛋的可能性。他在科林身上失手过一次,这次他就不信科林还能翻出花了。
“你在说我坏话。”科林在后台给风瑟准备君主课程,等回了联盟,就要让她上课,基础的语文课程还没准备好呢,就从信息流里捕捉到了主脑的垃圾信息,“你再说我取消你的登录权限。”
不管是他也好,联盟的其他仿生人也好,他们都有独立的意识,主脑没那个权利占用他们的身躯,这次要不是为了风瑟,科林也不可能向主脑开放权限。
要是被主脑破解了他的核心,他就再也不能带他家陛下出去玩了,就得乖乖听主脑的话。开放权限前,他给自己的核心做了n多层伪装,主脑现在也没找到在哪儿,即便如此,他也不放心。
这会也不是什么正式的场合,需要主脑出面,科林就开始威胁主脑了。
主脑:“……”
底下两拨人都在暗搓搓准备,赫利却一无所察,祂在试图和圣树意识沟通。
圣树意识看见祂就来气,这个坏东西,夺走她的孩子一次还不够,还要来?
给她爬!
圣树意识抱着蛋蛋一个转身就想把她带回体内,先避两天风头再说,晒太阳晒月亮什么的,之后再说。然而蛋蛋似乎不愿意回去,小翅膀无意识扇动着,想往外走。
圣树意识:QAQ
孩子叛逆怎么整,凶又不敢凶,只能给她塞点吃的,让她继续睡,睡着了,就乖乖的了。
生命本源不要钱似的往风瑟壳里砸。
围观的树人只见圣树果实光芒四射,险些压过圣树本体的颜色。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他们能感觉到果实流溢出的生命气息,是他们最为喜欢的气息。
看来这颗果实比上一颗更加健康饱满。
树人们乐开了花,如果有两棵圣树,树人属地就能扩大两倍,这可真是数万年难遇的喜事!
岁历仪式上发生的不快一扫而光,树人之间游走着喜悦的气氛,他们憧憬着果实的降落。
圣树意识感知到他们的心思,肺都快气炸了,降个屁!这是她的孩子,谁都别想带走!这群不孝树人,就知道从她身上薅树枝,她好不容易找回的孩子都想薅走!还有没有树性!
她抱蛋蛋抱得更紧了,无视她微弱的挣扎,一把拖回了体内。
圣树果实的光芒猝然消失,谁都没有料到采摘仪式上会发生这么离奇的事。
圣树果实回去了!
前一刻还喜悦的树人,现在全都将矛头指向了赫利。
“圣树果实不喜欢这任祭司?”
“岁历仪式起火,谁喜欢得起来?”
“那也不能躲回去啊。”
赫利沟通圣树意识无果,却也不气馁,转而去找埋入圣树体内的风瑟。
蛋蛋正沉在梦中。
她又梦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妈妈不见了,她恍惚记得自己在什么地方睡了很久,然后有一天,来了一个人。
一个和妈妈很像的人,只不过他的头上没有角,可他有尾巴,还有小鱼一样的鳍,在风中缓缓飘动。
那天太阳很好,那个人身上尚未褪去的鳞片熠熠闪光,她很喜欢。
他伸出手,对她说:“遵神君命,带您前往预言之地。”
神君,她知道,是她的妈妈。可预言之地?那是什么地方?
梦中的蛋蛋也很疑惑,但既然是妈妈说的,她就会去。
于是她离开了自己沉睡已久的地方,去到了一颗荒芜的星球,那里有漫无边际的大海,却尚未衍生出鲜活的生命,只有那个人陪着她,度过了很久。
直到他将她送给了一个……大白萝卜?
大包萝卜还戳了戳她,重重的,不喜欢。
风瑟在壳里翻了个身,可大白萝卜似乎戳上瘾了,一直戳,一直戳,戳得阿壳都生气了。
阿壳:你憋睡了,赶紧起来。
风瑟不情不愿地揉揉眼睛:那好吧。
捕捉到风瑟零碎的精神力,赫利微微一笑,“该起床了。”
“风瑟起来啦……”蛋蛋刚睡醒,声音还有些软。
在壳里伸展了下手脚,风瑟眨巴眨巴眼睛,望着白色大树:“我怎么还在这里?”
阿壳:……你之前累得睡着了,圣树就把你藏起来了。
风瑟怒看圣树意识。
圣树意识小媳妇一样躲在大树后头,弱小,可怜,又无助。
说好的一起走,你怎么背着我不干了!风瑟小翅膀叉蛋壳,“一起走嘛
䧇璍 ?”
圣树意识黯然,她也想走,但她走不了,短时间内她也分不出第二根余枝了。
不过……她从风瑟体内感受到了余枝的力量。
圣树意识飘到风瑟身前,戳了戳她的蛋壳,一根嫩绿树枝飘出,果然是她的余枝,因为与蛋蛋本体相悖,无法融合。
正好,她可以分出一抹意识,跟着蛋蛋去任何地方,她再也不想跟她分开了。
圣树意识点了点自己的余枝,余枝再次飘向蛋蛋,但这次没有被壳子吸收,反而落在了蛋壳表面,像是什么人为她的蛋壳绘了生动的一笔,绿汪汪的,十分可爱。
“这是你吗?”风瑟从壳内摸着那根余枝。
圣树意识点头,是我是我,就是我。
“要入土吗?要浇水吗?吃不吃晶币呀?”余枝在她壳上落了窝,她总得负责养它。
圣树意识疯狂摇头,不用不用,它很好对付的,只要让它待在你身上就好。
“那好吧。风瑟会认真养它的!”蛋蛋自觉将圣树意识归类为比她还小的小朋友,就算她觉得不需要,那也得先试试再说!
“我们出发回去啦!”风瑟一蛋壳怼进圣树本体所在的节点。
只听“啵”的一声,荼荼掏了掏耳朵,有点耳熟,抬头一眼,嗯,也很眼熟,这次应该不会缩回去了吧。
缩是不会缩的,风瑟一鼓作气从圣树上坠落,准确无误落入赫利的手中。
而随着她的出现,圣树本体散逸出亮丽的光点,以绿星为中心,散遍周围所有星球。
这天,树人们久违地受到了圣树的赐惠,光点坠入树人身体,落土发芽的种子抽出嫩枝,寿命将近的树人躯体回春。
圣树将风瑟遗落的生命本源散播给树人们,如果她的孩子一定要走,那就用这场赐惠,让树人能够善待她的孩子。
来围观采摘仪式的树人们感知最为强烈,他们清晰地知道,正因为果实的降落,圣树才赐下恩惠,她在为果实庆祝。
而如此福运的果实,刚才急切地奔向他们不满的祭司,树人们为自己先前的怀疑为感到些许羞耻。
这位祭司,虽然各项措施令人不满,但也无损树人本身,岁历仪式上的火灾也是意外,无关祂本身,是他们被火焰灼烧了心智。
树人如何想的,赫利并不在乎,他捧着重了些许的蛋蛋,心情颇好地问:“你醒了。”
“嗯!”风瑟在人群中看到了科林、弗莱还有荼荼,咦?弗莱身边怎么还站着另一只大虫虫,长得有点可怕。
有点可怕的大虫虫见果实落定,女王平安,甩了甩蝎尾,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心里已经盘算着一会正式见到女王,她要用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姿势,蝎尾又要钩成什么弧度,来表达自己对女王的忠诚与恭敬。
她今天特意没有化成人形,就是为了让女王能第一时间看到她的虫形,她是虫族毒性最强、精神等级最高的飓风蝎,在战场上是最勇猛的战士,在虫穴中是最英明的元帅,但在女王面前,她只会是她忠诚的骑士,为她披荆斩棘,自然要让女王清楚地知道她是多么地强大且忠心!
采摘仪式结束,赫利捧着果实回来,迎接祂的是联盟的主脑和虫族的元帅。
三方聚首,都紧盯着壳上多了根树枝的蛋蛋,蛋蛋以为他们很喜欢,炫耀道:“好看吧?是圣树哦!”
赫利望了望远方的圣树,又看了看眼前的蛋壳,总觉得壳上树枝的形状有点熟悉,应该不会是祂在岁历仪式上塞给她的余枝吧。
主脑这次很镇定,用科林的眼睛把蛋蛋从里到外扫描了个遍,得到一串未知信息后,发给科林一条消息:“需要我帮你升级更新吗?”
科林:?
“你的数据和程序落后版本了。”主脑道。
科林:?
“需要吗?”主脑耐心地问,毕竟科林也是个老古董,虽然比他新一点,但他会自己给自己更新,也会给其他仿生人发更新包,但他管不到科林,他不知道科林从里到外都还是仿生人的初级版本,不,也不能说是初级版本,而是初级版本的框架。
科林:“……谢谢,不用,我的是自创版本。”
主脑不回他了,然后用最朴实无华的语言,夸赞风瑟道:“好看。”
他在风瑟出逃后,深刻反省了自己,联盟需要一个能够作出准确判断的主脑,情感是他的绊脚石,而运行一个没有人类的联盟,情感是他的累赘,但当联盟的君主苏醒,冷冰冰的主脑只会让君主产生反感,有情感的生物不能用死的规则和数据束缚。
北极宫里的主机已经快马加鞭更新修复旧的情感系统了,希望之蛋回归会看到一个不一样的主脑,他现在只要拉到一点好感就是进步。
尽管是最简单的夸赞,风瑟也开心得很,“科林最好啦~”
主脑:“……”他怎么就没把机械人开过来。
主脑旁边的伊薇特正在酝酿赞美的话语,还没酝酿出个结果,就被人抢了先,她死亡视线飞过去,看到是联盟的,死亡意味浓厚得都快凝实了。
还没学会观察虫族眼神的主脑:?
伊薇特收回视线,赶紧补了句:“非常好看。”
然后就收到了蛋蛋略有些迟疑的回复:“谢谢。”
“我的荣幸!”初次接触到女王的精神力,伊薇特激动得蝎尾都在颤抖,货真价实的女王,终于让她等到了!
“女王,我是接您回……”
“先让她休息吧。”赫利打断她的话,独自决定了风瑟接下来一天的活动。
“可是风瑟……”蛋蛋正要说自己睡得很饱,就见荼荼疯狂给她打眼色,给她点头,她疑惑地顺着赫利的话说:“也想休息。”
赫利将她送回自己的卧室,体贴地带上了门,风瑟窝在窗台上从上往下看,试图看到赫利和科林他们的身影,但一点也没找到,反而是荼荼哒哒哒从窗户旁边跑了出来,指了指卧室门。
赫利走的时候暂且关掉了门口的禁制,风瑟欢快地打开房门,迎接她的却是浑身上下流着绿色汁液的树人。
树人伏倒在地,水润的枝蔓抽动着,似乎因为空气的流动在疼痛。
“梅梅!”
荼荼从另一侧狂奔过来,拖着梅梅就往卧室走,“先把她扶进去,待会再跟你说怎么回事。”
“哦哦。”
将梅梅安置在赫利的床上,风瑟查看着她的情况,有些不对。
她记得梅梅身上有很多黑色痕迹,但现在黑色痕迹不见了,枝蔓和汁液交错,不断地撕裂再生,消耗着梅梅体内的能量,让她的身躯在一次次再生中缩水。
岁历仪式(八)
圣树体内的污秽清除, 不代表黑纹病消失。风瑟剔除掉了只是属于圣树的部分,散落在树人体内的她暂时没有办法。所以当浑身新绿的梅梅出现在眼前时,她的第一反应是黑纹病藏匿起来的,但等她仔细查看过梅梅的枝蔓后, 发现属于黑纹病的特征确实不见了。
蜷缩在软床上的树人枝蔓抖动, 缠缚住蛋蛋, 无意识地倚靠在她身上。
风瑟想摸摸她的枝蔓, 安抚她的不安,可枝蔓上遍布不规则的裂痕, 让她无处下手,小翅膀焦躁地扇了两下,看着忙进忙出搬水搬土搬晶币的荼荼,小声问道:“怎么回事呀?”
晶币落入水中, 养分溶解, 杂质无处遁形上浮水面,一捧捧土洒下,又将杂质尽数吸收,一盆晶币就这样成了最适宜树人栖息的土壤。撒完最后一把土,荼荼一屁股坐地上,喘着粗气,声音压得极轻:“今天天不亮, 赫利把她交给我,让我看着, 祂还说等你回来梅梅要第一时间看到你。”
因为赫利最终会将风瑟送回卧室,为免被其他树人看到, 他们不能待在赫利卧室,荼荼就带着梅梅在圣殿最高处吹了小半天的风, 目睹风瑟落定,他才跑下去,让风瑟快点回来。
“送来的时候,她比现在稍微好那么一点。赫利说她现在需要养分,”荼荼抬下巴指了指眼前的润泽的土壤,“喏,就这些。”
尽管风瑟觉得用处不大,但也聊胜于无,她和荼荼合力埋好梅梅。
树人下半截埋在黑褐色的土壤里,上半截垂在花盆外缓慢地勾动着,像是初次外出的小动物,带着点谨慎,还带着点茫然,想寻求些许依仗。蛋蛋自觉送上去,枝蔓勾缠到实物才颤抖着停下动作,用全部的精力去抵御来自身体上的疼痛。
“她现在的状态很危险,脆弱又敏感,赫利说要渡过今天,才算完全复生。”
“复生?”蛋蛋有些迷茫。
“赫利就说了这些,其他的我也不清楚。”荼荼就是个传话的,可能因为他本身不带立场,和树人族没有利益冲突,所以赫利才把梅梅交给他,但多余的就不肯告诉他了。
风瑟没有再问,静静地守着梅梅,时不时给她送点能量,补充消耗掉的部分,忽然壳上的枝蔓崩断,半透明的绿色汁液溅了满地。
荼荼吓得一蹦三尺:“我艹,要不要这么恐怖!”这别说今天了,能不能熬过接下来一个小时都是问题。
话音刚落,垂落在外的枝蔓尽数崩断,风瑟瞧着水汪汪的断枝,心酸酸的,“怎么办?她、她吃不了能量。”
蛋蛋能感觉到梅梅的生命在急剧流失,她送过去的能量来不及消化,冲进枝蔓里,崩断了新生的枝蔓,可没有能量,梅梅很快就会被自身恐怖的再生能力拖垮。
“你给她喂能量了?”荼荼一个头两个大,“你先别动,我去找赫利。”
采摘仪式结束,赫利拉了联盟主脑和虫族元帅,讨论风瑟的归属,还没讨论出个结果,秘书附到祂耳边说:“祭司,那只小沙鼠说有要事找您。”
赫利点头,然后对主脑和伊薇特说:“抱歉,忽然有急事,今天暂时到这,明天等她休息完毕再继续,可以吗?”
“当然。”
“可以。”
会议室门口,荼荼等得焦急,身上的汗一茬茬往外冒,他浑然不觉,注意力全放在会议室大门上。
“咔嚓。”
大门开启,荼荼抓着赫利的裤脚就往回冲,冲着冲着发觉不对,他爪子上怎么没重量呢?回头一看,赫利定定地站在会议室门口,目光落在他脑袋上,若有所思。
“你快点啊,树命关天!”荼荼催促他。
“你们没有照我说的做?”赫利抬脚,荼荼以为祂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转头准备继续冲,腿短个子矮的鼠就要有追不上这些大高个的觉悟,幅度比不上,频率必须得跟上,结果还没冲几步,四爪就离地了。
赫利抓着他的后颈皮,转身去了圣殿的卫生间,把他按在洗手台上,就着流水梳弄着他的皮毛和皮毛上不和谐的枝叶。
“你干什么?!”沙漠里水源稀缺,荼荼不会用水冲洗身体,到了树人族,到处都有水,他也没改了长久以来的习性。
猛然被摁在水里洗刷,荼荼脑袋都是懵的,但依然记得他是来搬救兵的,不是来洗澡的,“现在不是洗澡的时候!梅梅情况很严重!你快去看看她!你要嫌我不干净,我自己洗,你先去看梅梅!”
“你忘了自己现在一半是动物,一半是植物了吗?”白手套浸水,颜色转深,赫利细细揉搓着沙鼠的皮毛,将不属于他的汁液尽数洗掉,“如果你感染了黑纹病,会比树人更痛苦。”
死得也更快。
树人的黑纹病尽管痛苦,但因为树人本身的再生能力和生长能力优秀,黑纹病阻碍了他们本身的生命流通,一时半会也死不了,但换到动物身上,动物的皮肉会坏死,黑纹病深入内脏,神仙也难救。
“可是梅梅……”
“她必须自己扛过去,我不会帮她。”赫利声音冷漠低沉。
荼荼抖了抖,也不知是被赫利的冷漠吓得,还是被水冻得。
等他被赫利从洗手台上提起来擦干,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
梅梅不会已经没了吧?荼荼悲观地想,瞄了眼旁边表情控制得滴水不漏的祭司,这人是真的不关心还是心里有数啊?
荼荼耳朵贴在门上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他想进去,起鹅群幺五儿二七五二八一欢迎加入可他够不着门把手,够不着也就罢了,树人还背靠着门把手,歪了歪头,眼眸沉沉,看得他心慌慌。
惹不起惹不起,这门他不进了行不行?
左等右等等不到荼荼回来,梅梅的枝蔓又逐层缩水,眼下只有蜷缩起来只有西瓜大小了,风瑟急得转圈圈,唱歌不管用,能量又不能给,可她又没有别的办法……
蛋蛋难过,圣树余枝自然能感知到,它探出一根枝条说:我去试试,别哭。
“你、你小心。”风瑟道。
梅梅的黑纹病情况难料,风瑟觉得它不会那么轻易就消失的,说不定正藏在他们注意不到的地方,千叮万嘱让余枝小心,不然梅梅没救回来,余枝也被感染了。
余枝是圣树生命本源的结晶之一,也是树人的本源之一,树人可以直接吸收它的生命能量。
梅梅过度消耗自己,正需要这样的能量补充。余枝的生命能量进多出多,但聊胜于无,一来一回间,梅梅的身形至少稳住了。
“有用诶!”
望着余枝的举动,风瑟灵光闪过,她不能帮梅梅,但是可以帮余枝呀!
于是余枝成了风瑟的能量处理站,转化风瑟的能量,再输送给梅梅。
大量的生命能量汇聚至树人体内,修复着她破损的每个细胞,同时也促使更多的细胞生成,细弱的枝蔓渐渐变粗,枝蔓上的裂痕也相继消失,柔和的力量拂去了她的疼痛,留下新生的痒。
“谢谢。”自昏迷中醒来,梅梅的声音还带着点哑。
“不用谢,是它帮的你哦~”风瑟摸着壳上的余枝,慢慢地道:“圣树已经好啦,她不会再传播黑纹病啦,这次也是她帮的你哦,你看,这是她给我的,好看吧?”
直到昨天,梅梅都待在那间屋子里,不见天日,对外面发生的事一无所知,风瑟提起圣树,她脑子里想的却只有她让风瑟去毁掉圣树,从而让她再次被圣树吸收。
“对不起……我不应该让你去……”这三天里,梅梅无时无刻不在懊悔,但事情已然过去,她把懊悔化作生存下去的动力,让她在黑纹病的折磨下得以存活。
如果风瑟不回来,她就去推倒圣树,把她从里面找出来,让她和自己的朋友一起回联盟。
好在她没事,不必与朋友分离……梅梅心中庆幸。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风瑟道,“没有没有做错任何事哦,就算你不让我去,我也会自己去哒!”
“风瑟想要救你,想要救树人,而且风瑟也是有条件哒,你要跟风瑟去联盟哦,这可是早就说好的,不可以耍赖哦!耍赖风瑟会生气的!”
为了表示自己生气的严重性,风瑟种种地“哼”了声,翅膀叉蛋壳,却招来了梅梅的笑,她恼羞成怒:“不许笑!风瑟可是很认真的!”
“嗯,我不笑。”梅梅忍下笑意,枝蔓伸出,绕着蛋蛋缠了几圈,动作轻柔,像是在拥抱她。
“谢谢。”枝蔓轻声道。
简单的两个字道不尽她心中涌动的情绪,她缠绕着蛋蛋,枝蔓摩挲着蛋壳,下一刻敲门声响起,规律的节奏刺激着她的神经,她枝蔓狠狠抽动了下,“对不起。”
她从那间屋子出来后对外界的一切都很敏感,风瑟似乎也清楚,安抚地摸摸她后,用精神力告诉外面的人说:“进来!”
房门打开,毛皮蓬松的小沙鼠冲进来,焦急地问道:“怎么样?怎么样?她还好吗?”
“已经没事啦。”风瑟挺起蛋壳,亮出缠绕其上的枝蔓。
“没事就好。”荼荼呼出口气,不枉他在门外担惊受怕那么久。
“恭喜。”沙鼠身后,是看似温和的树人,祂视线落在梅梅身上,“你终于和黑纹病同化了。”
“什、什么意思?!”屋里的几个都被祂后面这句话砸得呆住了,还是荼荼当先反应过来:“她刚才是在和黑纹病同化?!”
我艹,难怪他身上溅了梅梅的汁液,赫利给他洗了半个多小时,感情梅梅现在变成了移动的黑纹病源了?!
荼荼恍恍惚惚,风瑟也好不到哪儿去:“什么叫同化?黑纹病不是污染吗?污染到最后,树人会化为灰烬,梅梅现在很好啊。”
“她当然很好,吞噬消化了黑纹病,怎么会不好?”赫利反手关上房门,重新启动禁制,避免他们的谈话被其他人听到。
回过身,赫利唇角微勾,目光沉沉落在紧绷的枝蔓身上:“你很好,活下来了。”
黑纹病与其说是一种无法根除的传染病,不如说它是一种寄生病,只不过这种寄生病不是由无智的寄生虫引起的,而是由一种类似寄生虫的物质引起的,姑且叫它寄生源。
寄生源寄生在树人体内,破坏树人身体,堵塞树人的生命流动,所以得了黑纹病的树人会头疼,情绪不受控制,等到寄生源彻底占据树人身躯,树人完全失控,化为飞灰。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活下来的机会,只是活下来的代价,很大。
寄生源和树人同源,不同体,所以树人不会排斥黑纹病,反过来一样。既然不排斥,那么能不能融合?能不能同化?
“你、你不会拿自己做实验了吧?”荼荼眼神警惕地在赫利身上巡视,祂平时就裹得严严实实的,今天穿着祭司服也一样,肯定有猫腻。
“怎么会。”赫利淡笑,“我只是把黑纹病患者都聚集起来,防止大量感染的同时,观察他们能活多久而已。”
黑纹病根本没办法治,不止圣树对寄生源依依不舍,树人本身也受到圣树的影响,将寄生源视若己身,既然治不了,也驱逐不了,那就寻找共存的办法。
可惜黑纹病对树人本身的破坏力太强了,很难有树人熬到重症,还保持着清醒的神志,更别说趁着黑纹病大肆破坏自身的机会,反吸收寄生源,重构自己的身体。
梅梅是祂见过最坚强的树人,黑纹病摧残着她的身躯,却没能夺走她的意志,让她在重症之下,和寄生源完全同化,重获新生。
“可是……可是梅梅可以,其他树人呢?”梅梅坚强,所以才能活下来,其他树人要怎么办?风瑟问祂,“难道他们全都要死吗?”
“他们会得救的。”但死亡在所难免。
“所以我从头到尾都是你的实验品?”一直没说话的梅梅开口,语气冷硬。
“你误会了。”赫利道,“我是把你当成继承人在培养。”
在继任祭司的同时,继承祂的未尽之事——解决黑纹病。
但现在不需要了。
“你很好。”这是赫利经常对梅梅说的话,祂是真的觉得梅梅不错,符合祂对继承人的要求,坚强,有责任心,讲义气,就是有些冲动。
不过没关系,多吃几次教训她就自己记住了。
“副祭司的位置为你保留。”
这是下任祭司的预备位置。
尖锐的枝蔓突如其来,打断了赫利的话,祂躲闪不及,被顶在了门板上。
梅梅杀了祂的心都有了,被长老院抓,和兰妲分离,被关进遗忘之森,黑纹病恶化,被祂层层追捕,和风瑟分开,她渴望的平和快乐被这个人一手碾碎,好不容易从那间屋子里熬出来了,祂却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祂对她的培养?
培养她就是让她受尽折磨?培养她就是让她与在乎的人分离?
“你爱培养谁,培养谁,我受不起。”枝蔓收回,却被人一手抓住。
抓着她的树人抬起头,眼眸幽暗,缓缓道:“可是这个继承人,你非当不可。”
联盟旧事(一)
风瑟的归属问题被无限押后了。
那天, 赫利扔下话就走了,风瑟和荼荼呆呆愣愣地看着梅梅,从她紧绷的枝蔓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但风瑟能感觉到枝蔓的颤动, 她的心情很糟糕。
梅梅没有把这份糟糕扔给任何人, 而是沉寂下来全力恢复, 趁着夜色降临, 离开了这间不属于她的卧室。
圣水光辉下,风瑟酣睡着, 听见动静,虚虚探出精神力,发觉是梅梅,就又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 荼荼就告诉她:“赫利拒绝了虫族元帅和联盟主脑的会谈。”
“咦?”风瑟奇怪, “这是为什么?他们要谈什么呀?”
荼荼面色无奈:“当然是谈你这个蛋该去哪儿的问题啊。”
“当然是回联盟啦!”蛋蛋不假思索道。
荼荼扶额,“这不是你想去哪儿的问题,你现在还是树人族的圣树果实呢,赫利不肯放你走,虫族和联盟也不能直接来硬的。”
因为一个蛋,掀起宇宙大战,有点不太现实, 但荼荼觉得就算没有宇宙大战,至少也得在会议室吵个十几来回, 再甩一箩筐狠话,再决定用什么办法带回风瑟。
毕竟就连他们沙鼠选举谁做族长, 当时都全族开了好几次会,他爹走得太突然了, 不然也不至于这么麻烦。
“反正不好办。”荼荼拍拍风瑟蛋壳,耳朵边垂着的叶片也跟着坠了坠,分外娇嫩,惹得风瑟piupiu扇了两下。
荼荼投去暗含警告意味的视线,风瑟嘿嘿笑了两声,收起了自己漂亮的小翅膀,端庄得很,“没关系,反正还没找够树人跟我们回去呢!”
“梅梅去哪里了?”风瑟又问,“我记得昨天她出去了,怎么还没回来?”
提到梅梅,荼荼面色微僵:“她……”
“嗯?”
“她昨晚找赫利打了一架,现在被关起来了……”
也不能说是打了一架,应该是去理论,然后理论不出个结果,这才打了一架,然后被长老院发现后,关押了起来。
“唔诶?!”风瑟翅膀大张,“怎么回事?!那赫利呢?”
“赫利没什么事。”荼荼道,有长老院护着能有什么事?
“风瑟去看看他们。”蛋蛋说着扇扇翅膀就起飞了,飞到门边拧门把手,拧不开,看荼荼。
荼荼干笑:“那个……赫利说你现在不能出去。”
风瑟果断转回来拖荼荼,荼荼继续干笑:“我现在也出不去。”
简单来说,他们现在是狱友,哦不对,是室友了。
昨晚他去凑热闹,被赫利发现了,扔回他的大金笼子里了,早上才把他丢过来跟风瑟作伴。
出不去,一蛋一鼠就只能等了,等到了星星等到了月亮,却没等来赫利。
“祂不回来,祂睡哪里呀?”风瑟问道。
“土里吧。”荼荼答道。
树人扎进土里睡觉,常规操作了,他在圣殿里看过八百回了。
然而赫利不在土里,在梅梅关禁闭的房间里。
树人的枝蔓被一根根舒展开,摊在地上,根部与花蕾一览无余,赫利坐在椅子上,双腿交叠,带着白手套的手撑着头,目光散漫地落在枝蔓身上:“想好了吗?”
没有回应。
赫利也不恼,自顾自说道:“我推掉了联盟主脑和虫族元帅的会谈,本来应该今天商定果实的归属,可惜你让我有些困扰,也许他们明天还会来,不过我也不一定有心情,你说呢?”
仍然没有回应。
“看来你并不在乎她会去哪儿,也对,你很喜欢她,那把她留下来陪你,怎么样?她现在被困在我的卧室,和那只被圣树同化的小沙鼠在一起,应该过得很不错。”
久久没有回应的树人开口了:“我答应做你的继承人,你就放她走?”
赫利眉梢微动:“我不放她走,难道你不能放?”
祭司的权力在树人族是无可匹敌的,梅梅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件事,赫利在有意无意告诉她,只要做了祭司,她就能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
沉默片刻,梅梅问道:“为什么选我?”
“没有为什么。”
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赫利得到了梅梅肯定的回答,这就够了。
于是联盟和虫族同时收到了来自树人族的观礼邀请。
望着手上柔弱的花蕾,科林和主脑同时陷入了沉思。
祂在避重就轻,拖时间?
相比起树人族的副祭司就任,显然现在应该关心的是“圣树果实”的归属,而不是谁担任副祭司的问题。
原定的时间一拖再拖,他们难免会产生负面想法。
虫族这边也是差不多的反应,只不过有点激进。
“要不我们直接把女王抢回来?”在联盟受气也就罢了,在树人族还受气,弗莱真的气不过,但他怂。
伊薇特微笑:“你想让女王当面感受我们的无能,然后去联盟?”
“不是不是,我没这个想法,我就随口一说,元帅别当真。”弗莱认怂认得相当快,须须也甩得飞快,“我们去看看也不是不行,女王的问题总不能一直拖着,我们不急,还有联盟急。”
殊不知,联盟也是一样的想法-
赫利放梅梅出来的当天,梅梅先去找了风瑟,确认了风瑟安全无虞,才去准备副祭司的就职仪式,同时还要学习各种知识,忙得脚不沾地。
风瑟和荼荼则留在赫利卧室,每天有好吃的好喝的,还有科林和弗莱托梅梅送来的玩具,日子过得舒服得不得了,就是不能出去。
这天风瑟在清晨的阳光中醒来,荼荼还趴在床上睡,耳朵上蜷缩的叶子正随着光线照射舒展身体,她小翅膀动了动,想悄悄飞过去摸两把,结果还没动,门就被敲响了,沙鼠也醒了。
蛋蛋遗憾地叹了口气,用精神力喊道:“进来!”
开门的人是赫利,经过大半个月,祂再次踏足自己的卧室,“我来接你们去观礼。”
“观礼?”荼荼动了动耳朵,旁边的叶子也跟着甩了甩,“什么礼?”
他们被关在这里,除了梅梅和送食物的人外,再没见过其他人,对外面发生的事更加不会了解。
“梅梅没告诉你们吗?”赫利颇有些意外,“她要就任树人族的副祭司,就在今天。”
“诶?!不可以!”风瑟激动地飞到赫利面前,“梅梅要跟风瑟回联盟的!”
上次梅梅没有答应,她还以为赫利放弃了,原来是偷偷去说服梅梅了,难怪祂这么久没回来过。
“赫利坏,说话不算话,答应风瑟的还没有做到,又把梅梅带走了。”蛋蛋伤心地回到窗户前,背影十分萧瑟,“风瑟不去。”
“那我走了。”赫利毫不留恋地转身。
“等等!”蛋蛋又出声了:“风瑟去。”
这是梅梅树生中重要的一件事,去还是要去的,只不过对隐瞒她还关着她的赫利,哼哼了一路。
副祭司的就职仪式并不复杂,只要得到圣树的认可即可。
但在树人的眼中,这位娇小的副祭司来得太突然了,上任副祭司,也就是现任祭司至少提前在长老院露了脸,做过不少事,在祭司的提拔下上任副祭司也没人会有意见。可眼前这位,不久前才被提到长老院,有没有经验都是其次,别在就职仪式上被圣树拒绝才是要紧的。
风瑟不懂什么就职仪式,只隐约感觉到树人里的气氛有些奇怪,眼神也有些奇怪,她坐在赫利怀里,扯了扯祂的衣袖:“什么时候开始呀?要风瑟做什么吗?”
“不用。”赫利从她翅膀下拉回自己的袖子,抚平上面的褶皱,“看着就行。”
梅梅得到过风瑟的帮助,也得到过圣树的照顾,这场就职仪式几乎就是走过场,赫利并不担心。
可是风瑟担心,目光望去,圣树下树人渺小如尘,她俯首触碰圣树的树干,看似虔诚地将自己奉献给圣树。
从今往后她会以圣树代言人的身份行走树人属地,行使祭司的权力,相应的,她也会失去自由,被禁锢在这方天地。
风瑟提出要带她去联盟时,她也曾幻想过联盟的样子,幻想自己要如何在联盟生活,但黑纹病时刻追着她,她不敢,也不能离开这里,给风瑟徒增伤心。
熬过黑纹病,从那间昏暗屋子里出来,她又想起了风瑟的话,她想去,想离开这里,去看看树人族之外的风景。但赫利告诉她,她是祂培养的继承人,必须留在树人族,祂逼着她不得不接任这个副祭司。
她不虔诚。
此时此刻站在圣树下,她刻意忘记获得圣树认可的方式,希望自己不被接纳,不被认可,哪怕在这么多双眼睛下出丑,她也不在乎。
然而圣树并未听到她心中的祈祷,圣洁的光辉洒下,周围响起树人们诧异的声音。
“难怪赫利祭司这么自信,原来有这么高的亲和力!”
“这比赫利祭司的排场还大吧,我记得当时没这么快吧,这才过去多久?”
“今年真是好事一件接一件,圣树果实饱满,副祭司也前所未有地受到圣树的信任。”
……
梅梅合上眼睛,树人的声音宣告了这场就职仪式的结果。
她果然是不被眷顾的孩子啊-
联盟和虫族在就职仪式上看到了他们朝思暮想的陛下/女王,圆润的蛋蛋斜在树人祭司怀里,小翅膀有一搭没一搭地甩着,似乎在朝他们招手。
“祭司打算什么时候讨论陛下的归属?”科林问道。
“对啊,这都多长时间了,她可不是你们的圣树果实,是我们寻找万年的女王。”弗莱接话道。
赫利目视着就职仪式的进行,淡笑道:“很快,等她上任祭司,她会决定果实的归属。”
弗莱&科林:“……”你溜我们呢?上任祭司没死,副祭司怎么上位?
“不会让你们等太久的。”赫利抚摸着蛋蛋,又说了一遍:“很快。”
“就在这几天。”
弗莱和科林不太信,几天的功夫未免也太快了,怕是交接都来不及。
然而让他们想不到的是,就职仪式第二天,赫利就失踪了,梅梅被赶鸭子上架处理起了树人族的事务。
第一件事,当然是搁置已久的果实归属。
梅梅把选择权交给了风瑟,风瑟毫不犹豫地选了联盟,虫族对此没有意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退出了树人族,留下弗莱和风瑟作伴。
“你们元帅真的走了?”荼荼不相信虫族肯善罢甘休,于是问了弗莱。
弗莱跟他一样躺在圣殿台阶上晒太阳,须须惬意地摆动着,像空中的游鱼,“那不然呢?女王既然选择了联盟,那留在树人族也没什么意义。”当然是收拾收拾找联盟了。
“好像也是。”荼荼思索片刻肯定了他的回答,“那我们还留在这干什么?”
荼荼想蘑蘑他们了,出来这么久,也不知道蘑蘑在岩星过得怎么样,有没有适应岩星的环境,族人们又怎么样了。听说风瑟选了联盟,他就一直准备着回去,没想到左等右等,也不见风瑟他们出发,反而天天不见人影。
“他们背着我们搞事情。”弗莱道,他也想搞事情,但他也抓不着人。
“什么搞事情?风瑟什么也没干呀!”正说着,风瑟的声音冒了出来,一虫一鼠抬头就见蛋蛋滑翔过来,直直撞进了弗莱的肚子里。
“哎呦!”弗莱须须都竖起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风瑟从弗莱肚子上起来,她看到有鸟儿这么飞,于是也想试试,没想到自己不熟练,差点停不下来,“幸亏有弗莱,不然要撞柱子啦。”
弗莱:“……”
“你去哪儿了?”荼荼逮到机会就问,这几天难得见一面风瑟,“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科林的飞船已经准备好啦~”风瑟飞到荼荼身边,好奇地望着他耳朵上嫩叶,“荼荼又长叶子啦。”
小沙鼠脸一红,抓了把叶子,“都快串成串了。”
而且最近他格外沉迷土壤,看见有土的地上就想上去踩两爪子,有次甚至把爪子埋进土里,把土壤想成了水,他在里面游泳,要不是弗莱看见挠了他一把,他还在土里扎着呢。
这不树不鼠的,回去怎么解释?物种都给改了。
荼荼翻来覆去想了一晚上,还没想好怎么说,就被送进了飞船,踏上了回联盟的旅途。
来的时候,他们躲着主脑,飞船差点都被炸毁了,回去的时候倒是风平浪静,飞械一路保驾护航,只是在途径遗忘之森时,风瑟忽然要下去。
“赫利在那里!”风瑟指着遗忘之森道,“风瑟想去找祂道别。”
因为就职仪式后,一直找不到人,科林就跟她一起找,甚至梅梅也出了不少力,但始终找不到。
刚才圣树余枝闪了闪,她就感觉赫利出现了,就在遗忘之森。
“好。”科林一向满足风瑟的愿望,飞船立马转向,重新设定路线和降落点。
然而不等他们降落,遗忘之森新生的分支乍然亮起,覆盖整颗星球,将这片宇宙照得犹如白昼,弗莱和荼荼被迫闭上眼睛,但在光线的刺激下,他们仍能感受到外界的光芒。
科林和风瑟没有生物意义上的眼睛,因此能够直视遗忘之森发出的迫人光芒。
只见光芒之中伫立着一颗大树,树心浮出一条丝线,有人勾住丝线,拇指弯曲,丝线断裂。
就在丝线断裂的瞬间,风瑟壳上的余枝再次闪烁起来。
“是赫利!赫利在斩断遗忘之森的通道!”风瑟说着就要冲出飞船,科林拦住了她。
“别去。”
圣树通道斩断,就意味着分支彻底死亡,除非新的余枝降落,否则遗忘之森就会变成与世隔绝的星球,外面的树人进不去,里面的树人出不来。
因为通道断裂,遗忘之森的分支光芒锐减,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败。
“赫利不见了。”光芒完全消失的瞬间,风瑟也失去了对遗忘之森的感知,她怔怔地坐在科林怀里,半天回不过神。
“要去找祂吗?”荼荼揉着发涩的眼睛问。
“祂应该不想我们去打扰祂。”科林道。
否则也不会不辞而别,更不会掐断遗忘之森的通道。
“我们继续走吧。”-
飞船在遗忘之森上空盘旋一圈后,重新起航,踏上了回程的路。
枯败的分支前,赫利遥望天空,嘴角浮现一抹浅淡的笑意。
遗忘之森聚集了无数黑纹病患者,暂时无法处理,放任他们只会让黑纹病继续流窜,那么先前清除污秽的工作相当于白干,祂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在没有彻底解决黑纹病前,祂会留在遗忘之森,和最初的感染者们,和他的族人们一起,等待死亡后的寂静-
蔚蓝星,北极宫。
主脑高速运转,把更新修复完毕的情感系统加载进自己的主机中。
“嘀——”
警报响起,主脑调出警报现场,尚未加载完毕的情感系统自行启动,只见虚空中散发着规则美的数据排列霎时混乱,表达着主人此刻糟糕的心情。
紧接着他的“眼睛”发来一条信息:“虫族来访。”
数据流动纠成一团,空气中多出了几分灼烧的味道。
冷静冷静,主脑先把情感系统的自启权限关了,再把那条信息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又把“眼睛”的监控画面调出来分析。
嗯,虫族的太空舰队,3艘母舰,12艘护航舰,甲板上停了至少200艘战舰,还都是他没见过的型号。
这是来访?这是来开战的吧?
难怪虫族元帅溜得那么快,感情就没打算跟树人和联盟抢夺,而是直接开着舰队过来高调迎接他们的“女王”回归。
行。
主脑开启了“眼睛”的自毁权限,如果虫族进攻,“眼睛”会教他们做虫。另外再派了搜飞船过去,装着三个机械人,虫族要和谈,他就能立即过去。
科林那边,他也打了招呼,让他们尽快回来,别在路上耽误。
做完这些,主脑重新整理了一遍自己的数据流,将情感系统完整导入,梳理好每一条数据列,那动作比他分析虫族舰队时还要仔细。
没有情感,机器就只是机器,只会遵循指令代码运行,主脑比机器高级,但也挣脱不了人类赋予他的核心指令。装入情感,就相当于装入了一个指令合成器,它会告诉他怎么面对君主,怎么去应对君主的情绪,避免君主出逃的事情再次发生。
科林飞船降落岩星时,岩星正处在一场虫族引起的□□之中,黄沙漫天,虫群飞舞,沙鼠们躲在基地洞穴中抱头欣赏土块热舞。
土块舞着舞着,不是蹦到他们脑门上,就是蹦到他们身上,自由又奔放,沙鼠们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一个呼吸,土块舞到他们鼻子里或者嘴里,那就完蛋了。
“你跟主脑说了吗?怎么还没人过来管管?”有只沙鼠冒头,喊着洞穴边缘的白毛沙鼠。
“不正在说呢吗!喊个屁!”蘑蘑拨弄着手上的玩偶,小半天才稳住手找到正确的开机方式:“喂!外面的虫族疯了,你管不管?”
主脑:“……管。”
“那你快点,再不来我们的窝都要塌了。”蘑蘑正说着呢,头顶划拉泼下一堆土块,正正好堵住了出口。
“……”
“已经塌了!”蘑蘑立时改口,“你赶紧来啊!还有你那些机械人全被堵在基地里了,出不来!底下的通道都被堵住了!”
好歹窝里有余粮,当时建造的时候,为了安稳起见,他们还借了点主脑的材料,当时她还嫌他哥麻烦,现在她真是恨自己当时没让她哥多整点。
好在这窝一时半会塌不了,能撑一时是一时。
不过不能出去,出去就是被踩扁的下场。
“我知道了。”玩偶传出主脑的声音,蘑蘑不放心,几番强调:“你快点啊!不然就活埋鼠了!”
“嗯。”
“行了,继续苟着吧。看什么时候主脑能来。”蘑蘑丢掉玩偶,指挥沙鼠们去稳固洞穴。
“去,把窝里那些大石块都推过来,先把左边堵上,还有边的落下土的地方,能堵的都给堵上,堵不上的先用支着,别救援没等到,被土埋严实了。”
“得嘞,大姐头!”
沙鼠们跟着蘑蘑一起干活,洞穴虽然还在抖,但抖得没一开始那么严重了,他们至少迈得开步子。
很快稳固完洞穴,蘑蘑畅快地舒出口气,忽然回过神来:“诶?!是不不抖了?!”
“好像是啊。”众鼠静下心来,抬头望向上边,果然土壤不往下掉了,不是土块的功劳,而是整个土地都不动了。
“主脑动作倒是快,消息过去才没多久就搞定了。”蘑蘑眼角眉梢凝着笑意:“走,我们上去看看。”
“都小心着点!别给虫当了垫脚的!”
蘑蘑不忘提醒他们。就算虫族平静下来,他们的体型太小,也难免被踩到,小心为上。
挪开洞口的大石,蘑蘑当先爬上去,地表的虫族果然静下来了,不过没看到主脑的那些机械人。
可能已经全部出动了,蘑蘑这样想着,抬脚绕过虫子,出了基地。
刚出来不到一分钟,身后传来“咕噜噜噜”的声音,回头看到机械人们换了履带在滚过坑坑洼洼的地面,一个接一个驶过她身边。?
不是机械人平复的?
那是……
时间过去得有些久,蘑蘑都不敢想。
会是她想的那个吗?
步子情不自禁加快,一开始她还能端着族长的架子稳重地向前,可当看到天上缓缓降下的飞船后,她族长架子也不要了,狂奔向飞船降落的方向。
“哥——”
“我好像听见蘑蘑在喊我?”荼荼有些不确定地道。
“不是好像。”弗莱须须逗着他耳朵上的嫩叶,“就是她。”
荼荼也坐不住了,解开安全带就往窗口跑,果然看到地上奔腾着一只白毛沙鼠,他伸出爪子挥挥,耳朵上的叶片都水灵了起来。
“啧啧啧,”弗莱须须收紧,惹得荼荼回头瞪他,“好玩。”
“滚!”弗莱这一逗,荼荼才想起来自己的叶子,这怎么整啊,平时都习惯了,而且也剪不掉,现在要见蘑蘑,他都不敢出去了。
要是被当成怪物怎么办?
“喏。”一张mini手帕递到眼前,是风瑟。
荼荼也不矫情,接过手帕披到脑袋上,最后在下巴上打了个结。
“完美!”弗莱鼓掌,然后须须顺着手帕伸进去,还没碰到叶子呢,就被一脚踩住了,“嗷!”
飞船降落,蘑蘑急得jiojio踩地,舱门打开的时候,她不等里面的人出来,后脚一蹬就飞了进去,精准扑倒荼荼。
“嗷!”叶片被自己压到,荼荼发出一声哀嚎,这相当于自己压到了自己的头发,那叫一个酸爽。
“报应。”弗莱幸灾乐祸。
风瑟拍拍翅膀,从后面顶起了荼荼,提醒说:“小心点啦。”
“风瑟先去看虫虫们。”说着不等他们答应,就飞向了地面。
弗莱和科林也相继跟着风瑟离开,把空间留给了荼荼兄妹。
飞船来到岩星上空时,风瑟就看到地面的失控了,于是散出精神力安抚虫虫们,然后她就发现虫虫们又在喊饿,走之前给他们的命令也失效了。
蛋蛋显得忧心忡忡,没了命令就暴走,那她也不能时时刻刻给虫虫们下命令呀。
树人那边,梅梅已经答应会和联盟建立交易,保证虫虫们的食粮供应,等下次圣树分出余枝,就能在岩星种下,让树人在联盟繁衍。
虫虫们已经有了留下的基础,可是他们只听自己的话。
这可不行呀。
风瑟的视线落在弗莱身上。
弗莱第一时间感知到了风瑟的注视,开口问道:“女王有什么困扰吗?”
“有什么办法可以让虫虫们不需要命令就乖乖的吗?”风瑟问。
“呃……”弗莱思考片刻,回答说:“让他们进化成高等虫族!”
“怎么进化?”
“呃……要很久很久吧。”弗莱汗颜,其实根本进化不了,虫族内部等级森严,高等虫族和低等虫族之间有着天然的界限,难以跨越,也无法跨越。
“女王问这个干什么?”
“当然是想要虫虫们永远留在这里啦。”风瑟道,“要是他们总不听话的话,会被主脑丢出去的吧。”
不听话还会搞破坏,搞破坏主脑会生气,风瑟也会生气,然后主脑要赶虫虫,风瑟要和主脑战斗,这怎么行?
这不行哒。
风瑟给虫虫们重新下了命令,散了能量,保证他们在联盟和树人的交易开启前能够安安稳稳地待在这里。
基地机械人出动,虫族平息下来,他们也没有再次回去,而是来到了风瑟面前:“陛下,虫族来访,还请您随我回蔚蓝星,准备迎接虫族元帅。”
“一定要我去吗?”风瑟看向科林,科林点头:“最好是陛下去。”
虫族元帅目前是虫族元首,元首来访,最好是同级别的首领前去接待。
“那好吧。”风瑟道,“不过你不可以再赶虫虫们啦,他们现在会听话的。”
她已经听科林说啦,联盟所有的机械人都是主脑在控制,上次抓她的机械人也是主脑。
她出门一圈,已经是个成熟的蛋蛋了,不会再随便生气哭闹了。
主脑应该也是成熟的主脑了,不会再霸道决定一切了吧。
蛋蛋殷切地望着眼前的机械人,机械人的眼眸低垂,他说:“这要据他们和虫族的关联性而定。”
“我会充分考虑陛下的意见。”主脑借着机械人的身躯道,“但同时陛下也要承担起相应的责任。”
“嗯嗯!风瑟会哒!”
“那么,回蔚蓝星?”
“好。”
于是等荼荼叙完旧,已经找不到那三只的踪影了。
荼荼:???这次竟然是我被丢下了!!!
“这是陛下留给您的口信。”一只圆头圆脑的机械人来到荼荼面前,自顾自播放起了风瑟的留言:
“荼荼荼荼我们有急事先走啦,你想来找我的话就跟主脑说呀,想留在岩星和蘑蘑玩,就不用管我啦,过段时间我还会回来哒!”
“我能去找她?”荼荼问。
“可以。”
“那我要去找她!”荼荼摸了把脑壳上的mini手帕,眼神坚定。
不走,迟早暴露-
君主出逃期间,主脑在反省自己错误做法的同时,还根据接触期间君主的自主意识,决定了她应该受到的培养,包括但不仅限于基础的语言和各种常识知识,还有君主课程。
回联盟的路上,他已经让科林先行开始语言教学了,回来就可以进阶了。
派遣飞船迎接虫族来蔚蓝星的同时,主脑也不忘为他们的小君主制定礼服,毕竟是正式场合,不能失礼于人前。
光着蛋壳不太好,根据历代联盟元首的礼服设计,主脑删繁就简,为蛋蛋做了一整排的披风,根据地点场合的不同,可以进行更换。
披着就好。
穿着不太行。
科林忙着给风瑟上课时,机械人托着小披风敲开了风瑟卧室的大门。
“昨晚虫族元帅伊薇特已经抵达蔚蓝星,今天您需要正式接见她。”机械人为蛋蛋披上深红色的披风,扣上宝石制成的扣子,轻声道,“请您注意不要失礼,更不要用精神力接触她,可以吗?”
“为什么?”风瑟不解,“和虫虫接触就要用精神力呀。”
“您现在是以联盟皇帝的身份接见虫族元帅,而不是以私人的身份会见虫族,身份有别,不用为好。”
主脑也不是怕别的,就是怕风瑟用了精神力,伊薇特当场宣布这是他们女王,直接上手抢蛋。
这事虫族还真干得出来,不得不防。
“那好吧,我会尽量注意的。”风瑟动了动小翅膀,披风柔软的面料顺着小翅膀滑动,她觉得有趣极了。
喜欢就好,主脑的数据中划过这句话,是情感系统发出的信息,尽管不理解,但他能感受到数据的平稳。
机械人托举着风瑟,来到了北极宫的大礼堂。
以往元首会面,这里站满了人,现在里面站的大都是机械人,夹杂着几个仿生人,科林就在其中。
他旁边的女性仿生人戳了戳他的胳膊:“那就是我们的希望之蛋?”
“嗯。”
“她真的能让人类回来吗?”
“不知道。”
“那她能解决克莱尔的问题吗?”
“不清楚。”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不明白。”
女性仿生人:“……”
“我叫糖果,你叫什么?”糖果无语至极,决定问问他的名字,顺便看看要不要拉黑他,避免污染自己的数据库。
“科林。”
科林……?糖果在数据库里翻找着,从联盟制造的第一个仿生人翻到最后一个仿生人,甚至出逃名单都翻了,就是没翻到科林这个名字。
“你的编号呢?”
“没有编号。”科林看着她,认真道:“我没有编号,我的创造者没有赋予我编号。”
糖果:???
这年头还有仿生人没编号的?
“你的创造者是谁?”不给编号,这不是违规生产仿生人吗?造孽啊。
“伯尼。”
糖果:!!!
“是我理解的那个伯尼吗?”糖果难以置信地问。
“还有哪个伯尼?”科林也愣住了,“还有另一个创造仿生人的伯尼吗?”
“不不不,没有没有没有。”糖果头摇得拨浪鼓似的。
联盟只有一个创造仿生人的伯尼。
如果要算起来,所有仿生人都可以说是他创造的,但真正经他手的仿生人只有一个,那就是被他带入坟墓的那个小孩。
也是八九岁的模样,只不过那个比眼前这位显得更像小孩。
科林一如既往的白衬衫黑裤子,黑眸黑发,表情不动就显现出了超出年龄的沉稳,总让人误以为他有十一二岁。
糖果左看右看,都觉得他不太像那个被带进坟墓的小孩,以人类的说法就是气质不像,以仿生人的数据衡量,就是数据有微小差别。
既然不是被带入坟墓那个,那眼前这位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呢?
糖果百思不得其解。
“开始了。”
糖果把思考放到后台,专心看起来现场直播。
她来这就是想亲眼看看据说是拥有了自我意识的希望之蛋,看看她是不是真的能挽救这死气沉沉的联盟。
一个人过,太难了,她还是喜欢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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