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酒
不知道到底酒过几巡, 饭桌上才总算消停了下来。丛柏和杨时易的拼酒也以赵文晴的喝止作结。
赵文晴强制拿走了桌上唯一剩的几瓶啤酒,看着丛柏和杨时易都已经变得醉红的脸,气不打一处来, 道:“喝喝喝,你们干脆钻进酒瓶子里好了。”
丛萱在旁边已经试图拦过好几次了, 但还是没有赵文晴出手管用。见丛柏和杨时易都在座位上坐着老实挨说, 谁也不再喝了,她忍不住弯起眼睛, 帮着赵文晴搭腔:“就是就是。我都劝了好几次了, 他们根本没人听我的!”
她开口的时机太过精准,跟落井下石没什么两样,惹得丛柏在旁边不满地“嘶”一声,一双眼睛危险地盯着丛萱。
丛萱吐吐舌头,若无其事地往后靠靠身子, 借杨时易的身形挡住自己了——杨时易刚刚要跟丛柏喝酒的时候和她换了座位。
旁边的孟秋看见丛萱的这个小动作, 笑了起来。
无他, 只是丛萱小时候每次惹了事又烦怂的时候, 都会装成没事人的样子一般躲到在她旁边的杨时易身后去。而刚才丛萱的举止神情, 简直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孟秋笑着笑着,眼里就慢慢带上了些水光,她掩饰地低头擦擦眼睛, 转移话题道:“这么多年了,萱萱都成了大姑娘了。”
丛萱看向孟秋,原先长相精致温婉的女人现在眼角已经多了好些细纹,在岁月的蹉跎下, 相貌已然有了年老的痕迹。
鼻子蓦地酸涩起来,丛萱眨了下眼睛, 压下那股情绪,而后弯唇一笑,道:“孟秋姨我好想你的。”
孟秋也笑笑,握住了丛萱的手。
一大桌人吃好饭,又转移到了沙发上,一起坐着聊天说话。中途,丛萱站起来出了屋,她要去卫生间。
今天是中秋,家家户户都很热闹,丛萱家院里的灯也是一直开着没有关,明亮的灯光照得整个院子里都是亮堂堂的。
丛萱很快从卫生间里出来,正想再进屋时,家门外一道一半隐在黑暗中一半处在昏黄灯下的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丛萱脚步一转,朝那人走了过去:“你在这儿干嘛呢?”
杨时易两手插兜,正站在丛萱家门口的墙根底下,上半身随意地靠在身后的墙上,一条腿弯起来支着墙,另一条腿笔直地站着。
他听见丛萱的声音,扭过头来看她,嘴角微扯勾出个笑。他道:“我在外面醒醒酒。”
这时离得近了,丛萱才看见杨时易嘴里还叼着一根棒棒糖。应该是他看见她家里餐厅的餐盘里放着好多棒棒糖,所以就拿了一根吃用来给嘴里去味道的。
想起杨时易刚才喝了那么多酒,丛萱有些没好气地白他一眼,道:“谁让你非要和丛柏喝的,还偷我的棒棒糖吃,我允许你吃了吗?”
语气似嗔带怒,唇红齿白,圆眼似怪非怪,模样间尽显小女儿家的娇蛮和顽横,非但不让人觉得反感,反而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勾人意味。
杨时易定定地看着她,喉结很慢很慢地滚了一下,周身气息倏地一沉。
兴许是真的有些醉了,杨时易把那根棒棒糖从嘴里拿出来,然后半弯着腰俯身凑近了丛萱。
头顶的灯自上而下打下来,他的脸一半处在光下一半处在暗里,眸子里也像是含了无数破裂的碎光,似蛊惑又似诱哄。
处在光下的面容清冷无情无欲如同神袛,处在暗中的面容却像是蛊惑亚当和夏娃吃下禁忌之果的邪恶撒旦。
如果丛萱这时候还能思考,她该看出来,此刻的杨时易非常危险。可惜,她的神志在杨时易凑近过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混沌凝滞住了。
鼻尖慢慢抵上丛萱的鼻尖,眼神暧昧交缠,吐息炙热相融,杨时易声音很轻,说出的话却直白露、骨:“因为想和你接吻,所以才吃糖的。”
话音刚落,丛萱还没来得及反应,眼前突然一暗,她被人转了个身用力推抵在了墙上,脑袋在即将碰上墙壁时又被一个温热宽大的手掌包住,下一秒,唇瓣和呼吸就一并被人尽数掠夺。
杨时易的气息滚烫炙热,铺天盖地地朝她压了过来。唇瓣被人用舌尖极致细致缓慢的描摹吸吮,下一秒,又攻势突然变猛,带着要将她吞吃入腹的力道和架势。
辛辣的酒味,清甜的糖味,悉数钻进丛萱的鼻子里,她的眼神渐渐迷离混沌,身子也慢慢失了力道软在了杨时易怀里。
在这种时刻里,丛萱居然还能分出一丝心神想,杨时易刚刚吃过的糖是草莓味的。
直到离他们将近二十米相隔的屋里传来丛柏喊丛萱名字的声音,丛萱才猛地惊醒。
他们可是就在她家门口呢!!
但凡有个人出门,一眼就能看见他们两个在做什么!
丛萱再也顾不得别的,又慌又急地去推身前禁锢着她的人,溢出唇齿外的喘息也带上了颤意。
“别……不行……”
偏偏这时,屋门突然嘎吱一声被人推开,丛柏带着些许醉意的声音出现在院子里:“丛萱,你跑哪去了?”
那一刻,丛萱只觉得脑子里瞬间“嗡”地响了一声,全身血液都停住不再流动。电光火石的那一刹那,杨时易单手箍抱住她的腰,将她猛地向上一提,一个旋身两个人完完全全地隐在了黑暗里。
胶着的嘴唇终于分开,急促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夜晚里慢慢平复。
好在丛柏似乎只是在要去卫生间的时候顺便喊一下丛萱,并不是专门为了找她出来的。很快,他就又进了屋里。
眼见是虚惊一场,丛萱紧张的心跳声才终于放缓,随之而来的,是浓浓的羞恼。她一把推开了仍虚虚抱着她的杨时易,紧绷着唇角盯着他。
也不说话,就那样盯着他。
杨时易周身炙热的气息也早就在丛萱推他的时候冷静了下来,他竭力缓下心里还在活动踊跃的那股冲动,慢慢抬眸认真地看向丛萱。
他问:“吓到了?”
丛萱面无表情:“你说呢。”
杨时易没做声。
下一秒,丛萱用力瞪了他一眼,愤愤开口:“下次再这样胡来,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杨时易眼眸微动,眼皮耷拉着看向地下,然后闷闷“嗯”了一声。
模样好似他自己倒挺无辜。
丛萱知道装无辜是杨时易的常用套路,所以“哼”了一声转开头表示不吃这一套了。
她转身想回屋里,又在半道上被人拉住手,杨时易抓着她,道:“等会儿再进去。”
丛萱霎时警惕地竖起耳朵,抬手挡住了嘴,恼怒质问道:“你居然还想亲吗?!”
这一声落下,漆黑无人的街道里顿时安静了一秒。
接着,杨时易的声音缓缓响起:“我是想说,刚才我……有些用力,你的嘴唇有点肿了,还是缓缓再进去吧。”
丛萱:“……”
若无其事地放下手,丛萱侧头看墙,不自在道:“额……奥。”
是自己想岔了,丛萱觉得有些丢脸,但想了想,心里还是很不服气,于是又小声嘟囔:“……那还不是你害的,有本事你轻点啊。”
黑暗中,两个人都慢慢红了耳朵。
既然各自的气息都已经冷静下来,他们也就没再急着回屋。
丛萱自顾自扣了会儿墙,然后想起来
铱驊
什么,她去问杨时易:“这就是你当初让我再等等的原因吗?因为你和你妈妈要一起回来?”
杨时易淡淡“嗯”了一声,这次他没再刻意逃避什么,坦诚道:“我们好久没有回来过了,所以今年回来看看。我妈昨天晚上给你妈打的电话。”
“这样。”
话到了这个地步,丛萱又想问当初杨时易他们离开的原因了,可话在舌尖上滚了又滚,丛萱不知道该怎么问。
好在,杨时易似乎猜到她想问的一样,很快又开了口。只是在开口前,他脸上的情绪蓦地就淡了许多,他眼睫垂着,视线发空,像是陷到了那段回忆里。
“当初我和我妈离开,是因为我爸欠了钱。”
他问丛萱:“你还记得那一年在我家门口闹事的那个人吗?”
丛萱的心里慢慢落了下来。
她当然记得,当时,她还被那个人打了一巴掌。
丛萱意识到什么,犹豫着问:“他们是……”
“债主。”
“我爸欠的钱很多,他是个懦夫自己跑了,只留下我和我妈来收拾这些烂摊子。”
“而这一切,直到我们中考完,我妈才告诉我。”
杨时易顿了一秒,接着,眼睛里慢慢涌上来一种仿佛带着极度深寒的厌恶和狠厉。
“本来钱都要还清了,可那个债主出尔反尔,又临时加价,甚至还扬言要带人来家里闹事。他们的做法让我妈意识到这群人绝对不是会说话算话的人,我妈只能带着我搬走。”
“我也……没有办法不同意。”
终于说出这一切像是用尽了杨时易全部的力气,他的肩膀微微垮了下来,神情颓丧又无力,他最后道:
“对不起。”
丛萱沉默了好久,她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震惊、无奈,还有心疼,这些都有,却又不止这些。
她想象不出来,一个才十五、六岁的少年,在知道自己家里像顶梁柱一样存在的父亲欠债逃跑时会是怎么样的心情;在知道自己的母亲一直隐瞒着这一切默默承担,直到最后承担不了了只能在选择举家搬迁后才告诉他时,他又是怎么样的心情。
他也还是个孩子,他没有办法也没有能力抗衡这一切。
他只能接受。
黑暗中,丛萱微动,然后倾身上前,抱住了他。那拥抱太暖,仿佛也穿过了茫茫岁月,抱住了那个当时迷茫无助最后只能妥协于命运的少年。
把脑袋埋进男人的颈窝里,丛萱轻声开口:
“以后,有我陪你。”
返校
那晚说开之后, 丛萱才知道,当初杨时易离开延山镇之后,就跟着他妈妈孟秋一起去了外省。那里的一所高中早些时候给孟秋打过电话, 提出了可以免除三年学费的条件来争取杨时易。
一开始,孟秋不愿意杨时易去那么远的地方上学。可后来出了欠债的事情, 家里一下子就经济紧张起来, 再加上急于逃离那些债主的纠缠,孟秋先斩后奏, 直接答应对方学校的条件, 然后带着杨时易一起搬走。
同时为了避免被那些债主通过和他们亲近的人找过来,她也就狠心断了在这里和其他人的所有联系。
得知这一切的杨时易猝不及防,就那样慌乱又无措的接受了孟秋的所有决定。走得过于仓促,最后,连一句“再见”或者“等我”都没来得及和丛萱说。
至于他之前留给丛萱的那串电话号码, 也很快被孟秋销号, 弃之不用。
孟秋后来跟杨时易道过歉, 因为这一切是孟秋早就计划好的, 她也知道自己的做法欠妥, 可面对当时的情况,她根本想不到其它的办法。
活了三十多年的孟秋尚且没有办法,还未成年的杨时易又能有什么办法呢。面对形销骨立、满脸憔悴痛苦的母亲, 他说不出一句苛责的话。
他也没有资格。
也正是因为那样惨烈清楚的意识到了这一点,杨时易开始拼命地想要挣钱、想要强大自己的能力。
为了让母亲过上好的生活,也为了将来哪一天,他能体面妥帖地再次站在丛萱面前, 并且有足够的能力去争取自己喜欢的女孩。也因此他在高考后选择专业时,放弃了自己的从医梦想, 选择了更加热门的计算机。
后来,他真的又重新站到了女孩身旁,虽然能力尚弱,但这一次,他不敢再多等,只想先抓牢她。
那天,丛萱像开玩笑一样的对他说出了要偷户口本和他领证的话,那一刻,杨时易根本没有办法不心动。
可他还是选择了拒绝。
他不能就这样糊里糊涂的定下和丛萱的关系,更不能这样任性又近乎阴险的绑住丛萱。他去找了孟秋,他要一步一步踏实又光明正大地站到丛萱身边,并且,
给她,自己能给的一切。
当然,这些杨时易是没有跟丛萱说的-
中秋假期只有三天,丛萱和杨时易很快就要回学校了。离开家之前,赵文晴把丛萱拉到屋里认真聊了会儿天。
赵文晴并不知道现在丛萱和杨时易的关系,还在害怕丛萱继续纠结埋怨当年的事情,于是耐心开解了她一番,并说中秋晚上一起吃饭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两个孩子重归于好。
说着说着,赵文晴面上还显出几分内疚,紧紧拉着她的手,道:“你不要怪妈妈私自做了这个决定还不告诉你。你是个小心眼的人,妈妈怕你知道了再生气拒绝,所以就瞒着你了。”
你是个小、心、眼、的人。
这一句话被丛萱精准捕捉,并开始在她的脑海里来回播放,她酝酿到一半的感动情绪也戛然而止。
默了两秒,丛萱黑着脸推开她妈的手,站起来面无表情道:“你别说了,我要走了。”
赵文晴先是惊讶了一瞬,然后跟着她站起来,一脸无知无觉根本看不出来丛萱在生气的样子,还在不停嘱咐:“你千万不要再生人家时易的气,他也不是故意的,他很……”
“妈!”丛萱大声叫停赵文晴,脸更黑了,“你再多说一句,我就要生你的气了!”
干嘛呀这是,越说越显得她是个小心眼的人了,她才不会这样的好嘛!
赵文晴顿时噤声,下一秒,噗嗤笑了。她小步走上前把杵在门口,脸上明晃晃的写着“不高兴”三个字的丛萱抱进怀里,然后拍了拍她的背,哄道:“逗你的逗你的。我闺女最大方了,心量大得很,是我小心眼。”
丛萱一开始还板着脸故作生气,后来被赵文晴跟哄小孩似的抱着左右晃了两下,这才勾起个嘴角忍不住笑了。
母女俩又腻歪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丛萱和杨时易上了车,很快就出了延山镇。
自中秋那天说开以后,丛萱心里对杨时易的最后一点芥蒂也没有了,他们的关系比起之前更加亲密。
两个人暂时向家里人隐瞒了恋爱的关系,他们在家人眼里也就是昨天才刚重新见面,说得太早太快,怕是要惊掉家里人的下巴。
这个决定是丛萱提的,杨时易也赞同,虽然他其实早已经私下跟孟秋说过一切了。
往市里走的路上,杨时易坐在副驾驶,丛萱和周齐齐坐在后面。
周齐齐又和丛萱说起她电脑的事情,丛萱就顺着她的话进行附和,表面上看着是在认真听周齐齐说话的样子,可中途眼神不知道往杨时易那里瞟了多少次。
有一两次被杨时易挑着眉在前后视镜里抓住,她顿时就做作的咳嗽,视线很快收回去,耳根处却慢慢红了一大片。
几次咳嗽下来,周齐齐瞧出什么端倪,等看见丛萱身上不断冒出的、几乎要挤满整辆车子的粉红泡泡后,她停了话头,默默挤进了后座边边里,表情渐渐变得麻木。
她和狗情侣不共戴天!
车子慢悠悠地开着,经过几个村落、城镇,很快到了繁华热闹的市里。
周齐齐和丛萱她们不是一个学校,司机师傅先送的丛萱他们。
到达目的地,丛萱像只雀跃机灵的小麻雀一样下了车,眼睛亮得直勾勾地就要往杨时易那里去,走了几步想起什么又停下,她弯下腰,从开着的车窗里跟周齐齐道别。
“齐齐,我先走了啊。”
周齐齐早就受够了,她不耐烦地摆摆手,然后酸溜溜道:“快走快走。情侣什么的最讨厌了。”
俨然已经忘记当初是她亲自把自己的好姐妹拱手送给某个人的了。
车子很快开走,丛萱和杨时易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也进了学校。
因为杨时易之前报名参加的那个国际比赛快到时间了,丛萱想让他再好好准备准备,两个人就在女生宿舍楼下分开了。
本来丛萱还想再亲一下杨时易以作鼓励的,但因为是白天,路上的人也挺多,她只能又满不甘心地放弃了这个想法。
上楼的时候,丛萱心里美坏了,甚至都要觉得人生圆满也就是不过如此了。刚拐进楼道,她就迎面遇上了杨诗嫣。
杨诗嫣端着个盆,像是要去洗漱,在看见丛萱后眼睛一亮朝她挥了挥手。
丛萱这时也猛地想起来已经被她抛之脑后的那个乐队邀请,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杨诗嫣走向她,打量了一圈她拎着几个袋子的手,抬头笑道:“你刚返校吗?”
丛萱点点头,她打开其中一个牛皮纸袋,递向杨诗嫣,道:“要吃一个吗?这是我妈自己打的月饼,特别香。”
杨诗嫣受宠若惊地张开了嘴,她说了声谢谢,然后从那袋子里拿出一个来,问:“这是什么馅的啊?”
“你拿的那个是五仁的。这里面还有草莓馅的,你也尝一个吧。”
“不了不了,我吃一个就够了。”
见她推拒的厉害,丛萱也就没再多说什么,正犹豫着要怎么开口,杨诗嫣就已经先问出了那个问题:
“对了。乐队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丛萱心里有些紧张,她瞧着杨诗嫣的神色,轻声试探道:“我挺感兴趣的。但是具体的,还是想等看一下你们乐队情况之后再作打算。”
杨诗嫣当然没意见,她很爽快的,道:“可以啊。那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带你去看看,我们的乐队排练室在校外。”
丛萱顿时松了一口气,她也笑起来,道:“那我回头在微、信上跟你约个时间吧。这两天可能还去不了。”
“行!”
之后,丛萱和杨诗嫣又简单聊了几句之后就和她分开了。又一件事情顺利落听,丛萱走路的步伐又欢快了许,接连几天,心情都是高兴的。
杨诗嫣的速度很快,没多久就和丛萱约好了时间。隔天,丛萱就跟着她去参观了那个乐队的练习室。
说是练习室,其实就是在学校附近的租了个小房子,陈设也很简单,就只有几件乐器设备。
杨诗嫣的这个乐队也许是刚开始筹备不久,成员总共就三个。两个女孩应该都是杨诗嫣的朋友,一个人抱着把电吉他,另一个坐在架子鼓前,而杨诗嫣是主唱。
见她们这样的分工,丛萱有些不知所措:“那如果我加入的话,是……”
“你和我一样。”杨诗嫣像是早就想好了这个问题,“我们都是主唱。乐器什么的,你应该也不会吧。”
丛萱犹疑着点点头,但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两个主唱吗?”
杨诗嫣的表情不自在地顿了一下,很快又恢复自然,道:“对啊。”
她笑得很灿烂:“两个主唱的乐队现在也很常见的,你不用担心这个。而且我也会一些其他的乐器,等你能适应了,适应的好了,我退位也是可以的。”
这话让丛萱有些慌,她忙摆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误会我了。”
杨诗嫣弯着眼睛笑笑,说没什么。
大致看了一圈,丛萱对她们的情况有了个基本了解,之后和杨诗嫣一起离开了。
回学校的路上,杨诗嫣挽着她的胳膊,亲昵道:“现在看完了,你是怎么想的?”
丛萱对她的亲昵感觉有些不太自在,但还是忍下了。她想了会儿,道:“我觉得挺好的。”
杨诗嫣“哇”一声,说:“那太好了。那你要加入吗?”
丛萱迟疑一会儿,道:“我回去再想想吧。”
杨诗嫣的笑意凝滞了一秒,又很快道:“可以的。但你这次早点给我回复吧,我也看看还要不要再招一些人。”
丛萱点点头,说好。
轻语
回学校后, 丛萱就和杨诗嫣分开了。到宿舍躺在床上的时候,丛萱想了很多。
乐队。
这可是丛萱从初中时就一直对之心生向往的一个词。
她早就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乐队。即使后来选的专业不是关于音乐的,但这个愿望也一直在她的心里最深处悄悄生长着。
现在, 这个愿望就在她的面前摆着,好像只需要轻轻掂掂脚, 她就可以够到了。但尽管这样, 丛萱却总觉得有些不真实和不踏实。
又是犹豫了一会儿之后,渴望的情绪还是占了上风。丛萱打开和杨诗嫣的聊天记录, 姿态认真地一个个打字:
[我还是想先试试。能不能抽一天你们的排练时间, 让我跟着你们一起演奏一次呢?]
这行字发过去后,丛萱握着手机有些忐忑,害怕会被拒绝。她近乎自我安慰一般的想,真拒绝也好,省得她再为了这个耗费心神。
这个念头从脑海中一闪而过, 下一秒, 杨诗嫣回过来消息:[当然可以, 那就明天吧?]
看清那几个字, 丛萱霎时松一口气, 微微提着的心也缓缓放下了。
[好。]
和杨诗嫣交流完,丛萱心里既轻松又有些不轻松的,然后打开了手机里的短视频软件。
高考结束后, 丛萱有了属于自己的手机,并开始接触当时正火的短视频软件。她时常在自己的账号上分享一些臭美日常或者化妆日常,慢慢地,竟积累了几万粉丝, 偶尔还能接几个广告,挣点生活费。
想到这些日子又是忙于和杨时易约会恋爱, 又是忙于排练的,她的账号已经很久没有更新过了。思考一阵,丛萱把前些日子自己在运动会开幕式上表演的那个视频放了上去。
视频放上去没多久,就有人来点赞了。想到杨诗嫣刚才跟她说过的,如果真的要加入乐队的话,一些费用就需要大家公摊,前期消耗可能会比较高,丛萱盯着自己的账号若有所思。
这时,宿舍的门突然“吱嘎”一声被人打开,丛萱从床上探出头,是晚上出去玩的李君湘回来了。
李君湘进门的时候,脸上带着还没完全褪下的愉悦笑意,嘴唇红红的,微微带着水光。光是看着,就给人留下了无限遐想的余地。
许是进屋之后有些热,李君湘扯了扯自己的衬衫领口,白皙的脖颈以及锁骨处斑斑点点的几抹红很快引起了丛萱的注意。
她的心跳慢慢快了起来,有些不敢相信。在李君湘路过她的床铺时,丛萱伸手拉住了她:“你脖子上的是……”
李君湘先是被丛萱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po文海棠废文每日更新Q裙丝二而尔呜九义死戚听见她的话后,下意识地抬手摸上了自己的脖颈,下一秒,她坏笑着挑下眉,故意道:“这你都不知道?你和杨时易谈的是什么八九十年代的革命纯洁爱情吗?看来杨时易也不行啊,速度真慢。”
姿态做作的点评完丛萱和杨时易,她仰起头,把身子靠近丛萱让她可以看得更清楚,笑道:“姐姐告诉你,这是吻痕,俗称‘草莓印’。懂了吗,宝贝?”
丛萱:……
她被李君湘得意炫耀般的语气狠狠击中,气恼又不服气地,丛萱梗着脖子,粗声粗气地道:“这有什么好得意的。李君湘你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害不害臊啊?”
李君湘慢吞吞地摇了两下头,歪头戏谑道:“我不害臊啊,我正视自己的欲、望,并勇于探索爱情中的进一步美好,没什么好害臊的。”
丛萱:……
可把你得意坏了!
“切。”
丛萱没什么底气但气势犹在的哼一声,缩回身子,一把把自己的床帘拉得严严实实,不再去理会李君湘了。
有什么好得意的,回头她也让杨时易给自己种几个!
愤愤地在床上转个身,丛萱耳根子都红透了,脑子里的想法却一个接着一个的。最后,她狠狠锤一下枕头,想着必须得种,种一脖子!-
第二天清早,阳光明媚,气候宜人,小鸟在树上叽叽喳喳的叫着,让人心情也不由得跟着一起愉悦起来。
丛萱早早的就起床了,去食堂里打了份早饭之后就去了男生宿舍楼底下老实等着。
杨时易的比赛在今天早上九点开始,她昨晚特意探过了杨时易的口风,知道他今天早上七点半才会下楼。
当时听见杨时易说七点半就收拾好出发的时候,丛萱头都大了,这也太早了。不过,丛萱最终还是战胜自己的懒虫,六点四十就起来收拾,就为了能给杨时易带一回早饭。
杨时易给她带过那么多次早饭了,而且他这次的比赛这么重要,丛萱这个女朋友当然要学会体贴,也去照顾照顾杨时易了。
这样心情甜滋滋的等了半天,眼看着时间都过了七点半好久了,杨时易还没从楼上下来。
咋回事啊,丛萱奇怪地想,难道他睡误了?不应该啊,杨时易一直都很自律的。
正纳闷着,手机突然嗡嗡嗡的震动起来,她定睛一看,居然是杨时易打来的电话。
“喂?”
杨时易的声音带着电流的呲呲声从听筒里传出来:“你没起床吗?”
丛萱一愣,“我起了啊。不是,你问我这个干嘛?你现在在哪呢?”
杨时易像是预料错什么一样,他微微叹了口气,道:“我在你宿舍楼下。”
丛萱沉默一秒,随后无奈开口:“……你知道我现在在哪吗?”
“床上。”
“不,我在你宿舍楼下。”
“……”
两人都不约而同的陷入了沉默。
下一秒,也不知道是谁开的头,总之,两个人都笑了。
挂了电话,两个人各自往食堂方向走去,不消一会儿,就瞥见了对方的身影。
丛萱小跑着上前,撅着嘴怪他:“你去我宿舍楼下干嘛?不比赛了?”
杨时易挑下眉,道:“比啊。”
“你昨晚对我的起床时间问得那么详细,我猜你大概是想要陪我一起去考场。但我起的早,想着你可能会起不来,与其到时候错过,还不如我先去你宿舍楼下等你。”
他抬起手让丛萱看他手里的东西,道:“我还买了早餐。”
丛萱又是嗔怪着瞪他一眼,道:“好啊你杨时易,你就是这么想我的对吧!我怎么起不来,我今天六点就起来了!”
她也举起手,道:“我也买了早餐!”
杨时易一怔,转而低头莞然一笑,犹如高崖上堆积成一层层的纯白冰雪融化一般,清晨的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落在他脸上,连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他低头在丛萱脸上落下一个一触即离的轻吻,声音清冽带笑,道:“谢谢我的小女朋友。”
丛萱愣住,脸颊上被杨时易亲过的地方又痒又热,心里也甜甜涨涨的,下意识就想捂住脸赶紧跑走。
可猛地又意识到什么,她忍着羞赧抬起脸,踮脚也在杨时易脸上落下一吻,与杨时易的轻柔不同的,丛萱的这一下很响很用力,甚至发出了“啵”的一声。
然后,丛萱努力绷着表情直视杨时易略带错愕的眼睛,扬着下巴,挑衅似的道:“这次我先教给你,下次要像这样亲,知道了吗?”
杨时易彻底怔住,还没反应过来就又被丛萱牵住他的手,用力拉着往前走。
一边走,丛萱有些不自然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字里行间都带着竭力转移话题一样的意思,急道:“快去考场啦,快去考场!”
杨时易就那样被她牵着往前走,在感受到脸上好像经久不散的柔软触感后,薄浅的唇角处挑起一个同样经久不散的弧度,带着无限满足与愉悦。
他轻轻动一下,反手将丛萱的手牵得更紧。而前边人仿佛也感受到了这改变的触感,但她没有动,而是无声纵容着他这一占有欲十足的动作。
日头渐升,路边树上的鸟儿也叫得愈发响亮,盖住了树下某些人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又一会儿,远处两人的轻语慢慢被风吹过来,带着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知道的汹涌情意。
“杨时易,比赛加油啊。”
“好。”
“一定要拿个奖回来哦。”
“好。”
“怎么你只说‘好’,都没诚意!”
“那‘行’?”
“不。”
“你要说:宝贝,我一定会加油的。”
“好。那,宝贝,我一定会加油的。”
“啊啊啊,恶心死啦,快闭嘴!”
庆祝
比赛的考场就在教学楼, 丛萱送着杨时易进了教学楼,然后转脚往校外走去。
她和杨诗嫣约定的时间也在九点。
这一次,丛萱没有和杨诗嫣一块去, 她提前在微、信上和杨诗嫣说过了,得等送了杨时易再去。
因为前几天刚去过一次, 所以这次丛萱走得很是熟门熟路。
丛萱到达的时候, 屋子里她们已经都来了。
丛萱把自己来时在饮品店买的几杯奶茶递给她们,尽量保持表情自然亲和道:“这些是请大家喝的, 待会儿希望大家能对我多多体谅了。”
杨诗嫣和屋内的另外两人互相对视一眼, 然后走到丛萱那里笑着接过奶茶,道:“哎呀,你太客气了。谢谢啊。”
“没事没事。”
几个人简单的交谈了几句,杨诗嫣开始直入正题:“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嘛,我们的乐队是走摇滚风格的, 台风比较开放狂热。要不我先和我的朋友们唱一首, 然后下一首你就上来?”
丛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对于杨诗嫣的安排没有异议, 想到什么, 她多问了一句:“可以拍个视频吗?”
怕杨诗嫣拒绝。她又补充:“只是给我家里人看看,不会外传的。”
杨诗嫣犹豫一瞬,然后点了点头, 不过还是又嘱咐了丛萱一遍:“一定不要外传哈。毕竟我们的乐队还在初期筹备阶段,泄露的太多不好。”
丛萱点点头,“我明白。”
见都说明白了,杨诗嫣转身去给乐器们都插上电。随着一声电吉他的弦拨骤响, 不大的小屋子里,瞬间充满了重金属质感和喧闹震耳的摇滚音乐的声音。
丛萱捂着耳朵退到一边, 看着屋子中央里诗嫣她们三个极富表现力和生命力的演奏与歌唱,顿觉那股力量感似乎正从她们身上往自己身上传递。
心脏砰砰跳个不停,丛萱控制不住的激动起来,忍不住也跟着她们的节奏自己一下一下默默打着节拍。
高潮部分过去,架子鼓的鼓声开始变慢,慢慢地,一曲毕,音乐声彻底停下来了。
杨诗嫣全程几乎都是在嘶吼着唱,完全抛去了在外人面前的文静温柔模样,唱腔也很专业熟道,看得出来是真的在很用心地对待音乐。
她放下麦克走到丛萱面前,额上已经出了一层浅浅的汗:“感觉怎么样?”
丛萱用力点点头:“特别棒!你们表演的真好。”
杨诗嫣笑起来,道:“我们私下已经练了好久了。”说着,音响里又放出了音乐声,她把麦克递给丛萱,“考虑到你的曲风,这一首比较轻快温柔,你来?”
丛萱既忐忑又紧张的接过来,说:“我试试吧。”
即将开始前,她又把自己的手机打开录像递给杨诗嫣,道:“你帮我录一下吧,即便不能加入你们,我也想自己留个纪念。”
杨诗嫣一顿,笑着说好。
因为是首曲调简单的小情歌,基本上没有需要打架子鼓和弹吉他的部分,所以这首歌里,除了丛萱以外其他人的参与率都很低。
音乐渐渐走到尾声,丛萱唱完最后一句,低着头沉默了很久。
她浅浅笑着,放下了麦克:“你也看出来了吧,其实我真的并不适合你们。”
杨诗嫣动了动嘴唇,也是没能说出话来。
丛萱又是笑了笑,从杨诗嫣手里接过自己的手机,她看了一遍杨诗嫣帮她录好的视频,很满足的弯起了眼睛:“有这样的一次经历,对我来说已经很棒了。所以,我就不加入你们了。”
杨诗嫣伸出手,还企图挽留:“可是……”
丛萱循声看向她,眼神冷静又温和。只那一眼,杨诗嫣明白,丛萱是认真的。
她越过丛萱的身影,和她身后的两个朋友对视,彼此交换了什么信息,然后她的眼里出现了挣扎和尴尬的神色。
“如果你不想加入我们的话,那……”
“能不能帮我们一个忙?”
果然。
丛萱很冷静地想。
“什么忙啊?”
杨诗嫣扣了扣手,缓缓道:“我看你和咱们的社长秦向颖学姐的关系很好,能不能帮我们跟她从中说和一下,让我们的乐队能在以后学校的大型演出里有单独表演的机会呢?”
丛萱沉默一秒,道:“你可能误会了,我和秦学姐只是普通的学姐学妹关系,这种涉及到和社里甚至院里商量的事,我也插不上话的。”
“但我明明看见,开幕式那天,秦学姐特意神神秘秘地给了你一个东西。如果你们的关系很简单,那为什么秦学姐总是对你关照有加?”
“你是不想帮忙吧。”
这话真的伤到了丛萱,她有些难过地看了杨诗嫣一眼,但还是认真地和她解释:“那是因为秦学姐是我男朋友班里的助教,是他拜托的秦学姐,而且学姐给我的东西也是我男朋友自己为我准备的,学姐只是好心帮了一个忙而已。”
这次沉默的人变成了杨诗嫣,跟着她一同沉默的还有她身后的两名成员。
“抱歉。”
良久,杨诗嫣低着头道。
丛萱看着她伤心失望的样子,心里也是有些说不出来的难受。
她能看得出来杨诗嫣对音乐的热爱以及对这个乐队的重视,也看得出来杨诗嫣一开始找她加入乐队就是另有目的。但有些事,她真的帮不上忙。
再次沉默几秒后,丛萱回了她一句“没事”,然后转身出了那间屋子。
也不确定到底是从哪一刻起,她开始察觉出杨诗嫣接近她甚至邀请她加入乐队是另有目的。或许是从杨诗嫣不自然的说到“两个主唱”的时候,也或许是从最一开始杨诗嫣主动提出要加她的联系方式的时候。
开始只是不小心推了她一下,后来却套近乎要加联系方式。说到底,她们也只是不同系、不同专业、甚至根本没见过几次面的普通陌生同学。
丛萱虽然平时大大咧咧,但该有的心眼她也是有的。
走出昏暗的楼道,再次见到外面明媚的阳光的那一刻,丛萱刚才的一些不好的情绪也随之烟消云散。
什么事都别太放在心上,安于当下也很不错。
看一眼时间,丛萱的脚步轻快起来。
某个人的比赛要结束了,她要去接人啦-
杨时易的比赛成绩出来的很快,大概只过了一周,入选名单就出来了。而杨时易的名字赫然在列。
为了庆祝,丛萱特意叫上周齐齐和徐晓风他们一起出来为杨时易庆祝,也算作迟到了很久的老朋友相聚宴。
没有叫陈硕。
杨时易要求的。
丛萱追着他问了很久原因,杨时易都没有说,但等丛萱累了不再问了,杨时易又会一个人想起那段被自己藏了很久的往事。
当年中考完后,杨时易跟着孟秋去了外省不久,因为太想丛萱,在假期里曾一个人坐了将近七八个小时的出租车回过一趟延山镇。
他当时想要去跟丛萱解释的。
但偏偏那天,碰上了回镇探亲的陈硕。
于是,在无人偏僻的巷子深处的墙根里,杨时易藏在角落,看着陈硕和丛萱她们一起说说笑笑,气氛十分融洽。
杨时易当时并不知道陈硕只是回镇探亲,很快就会走。他当时被一系列的事情搞乱了心神,只近乎偏执地认为,陈硕是来取代他在丛萱身旁的位置的,而丛萱,很快就会忘了他。
躲在阴暗处,亲眼看着陈硕从他带着的那个洋气的包里拿出一个又一个新奇好玩的玩意和吃的,不断引起着旁边丛萱和周齐齐两个人的惊呼,杨时易摸上自己口袋里装着的,给丛萱专门带回来的外省特产栗子糖。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穷酸到了极点。
被那点可怜的自尊心挟持着,杨时易没再出现,而是径自转身离开,无声地和身后的延山镇告别,和……
那时的丛萱告别。
他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回,又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走。所有的一切,只有那座坐落在山侧的、历史悠久又一直沉默不说话的延山镇知道。
……
四个老朋友相聚,大家相谈甚欢,到后来每个人都喝了酒,脸颊酡红。
饭局将尽时,丛萱看一眼时间,发现已经过了她们学校的门禁时间。
她醉眼迷蒙着靠着杨时易的怀里,瞳孔都有些涣散,看着杨时易痴痴地笑。
她把手机举到杨时易面前:“怎么办啊杨十一,进不去学校了。”
说是疑问,又好似邀请。
她手指勾进杨时易衬衫最上面系紧的纽扣缝隙里,微凉的手指挨着他的锁骨处有一下没一下的滑蹭,嘴角带着坏笑,几乎要把“故意的”这三个字写到脸上。
杨时易的视线紧紧锁定着她,眸中黯沉一片,又蠢蠢欲动,像是藏着一座即将要彻底喷发爆炸的炙热火山。
他的喉结很慢很慢地上下滑动了一下,声音有些低哑,他沉声问:“你想怎么办?”
“我想?”
丛萱低下头,好像真的开始思考一样。猛地,她俯身让自己更加凑近杨时易,在他耳边轻声道:“我们去酒店吧。”
然后,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语气宛若天真单纯只想要攀比的孩童一般,道:“前几天李君湘脖子里被种了草莓印,她跟我炫耀来着。待会儿,你也给我种,种多点儿,我也回去炫耀。”
杨时易瞳孔一缩,周身气息紧接着猛然一沉,他抬手握住了丛萱的肩膀,问:“只是想要炫耀?”
“嗯……”丛萱抬手搂住杨时易的脖颈,小声道,“也是想要被你狠狠地……”
“爱。”
整夜
脚步颠倒错乱, 带着些迫切和情难自禁的意思。
刚拿房卡打开酒店房间的门,他们两个人的唇瓣就黏在了一起,舌尖纠缠, 带着暧昧又粘腻的水声,同时还共享着彼此鼻息间稀薄又炙热的氧气。
杨时易的力道说是要把丛萱吞吃入腹也毫不夸张, 步步紧逼, 丝毫不退让的侵占着、攻略着丛萱嘴里的一切。
喘息声、衣料摩擦窸窣声,在安静又昏沉的酒店房间里仿佛被放大了千倍万倍, 也在加速着周围空气中的暧昧黏稠甚至好似要窒息一般的感觉。
丛萱实在喘不过气了, 她用力偏头躲开杨时易的唇齿,眼里含着细碎的水光,她止不住喘息地小声控诉:“……你要憋死我了。”
声音含糊唔哝,像是含了糖,语气中嗔怪带着撒娇的意思。
杨时易身子绷得更紧, 他牢牢地把人箍在自己怀里, 脑袋抵在丛萱颈窝处平复着呼吸。如果不是还能清楚的感受到杨时易起伏稍快的胸膛, 丛萱差点要以为不平静的只有她一个人。
“是我太急了。”杨时易抬手抚上丛萱脑后细软的头发, 不怎么有诚意地认错。
至于为什么说不怎么有诚意——他的手还正紧实地贴在丛萱腰上呢。
杨时易身上的温度很高, 丛萱不知道这是不是男人的共性,她只知道这温度离她太近,让她也忍不住跟着一起发热, 连脑子都要被熏晕乎了。他的手也是一样的烫,大掌贴在她的腰上,把那一块都烘烤得炙热有些发痒起来。
丛萱小幅度地扭了扭身子,想把杨时易的手甩下来, 可却适得其反,惹得那人将她抱得更紧。
酒意、热意, 一同包围着她,丛萱觉得难受,觉得不舒服,她伸手去掰杨时易的手,像是要哭了一样,耍酒疯道:“松开我,我热。”
杨时易垂着眼,沉沉地吐出一口气,眸色明明暗暗,还是放开了她。
太早了,就算了吧。
勉强把内心深处不停汹涌翻滚着的心思压下,他抬眼,打算开灯去给丛萱倒几杯水醒酒。
……也给自己降降火。
手抬到一半又在半空中滞住,错愕又愣神的,杨时易不敢置信地看向丛萱。
酒店房间里的落地窗干净透亮,窗帘没有拉着,外面明亮街道两旁的霓虹灯灿烂炫眼,五彩斑斓的光透过玻璃的折射有一小部分打到了房间里,打到地上。
现在夜色已深,但路上来回行驶的车辆还是不少,偶尔的一两声鸣笛声从远处传来,衬得此时房间里越发静谧。
丛萱的大脑被汹涌的酒意蒸腾着,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只一味的嘟囔着热,拉扯着杨时易去解自己的衣服。
好不容易压下来的欲、望再次卷土重来,杨时易喉咙发紧,却仍在死死克制着。
他的声音哑涩撩人:“我去开空调,好吗?”
“不要!”丛萱像是被这句话气到一样,她继续拉着杨时易的手,甚至都伸到了她的衣服里。
杨时易眼底都有些发红了,鼻息急促难以自控,他紧紧攥着拳,即使被丛萱拉进了他的衣服里,也不愿意逾越半分。
直到,他听见丛萱的下一句话:
“我的内衣系得好紧,你帮我解开。”
像是一滴水落进了滚烫的油锅里,猛地炸起来铺天盖地的炙热油滴,杨时易再也控制不住,直接反手挣脱丛萱的手,禁锢着她纤细的手腕就那样紧紧把她抱进了怀里。
“你最好是真的喝醉了。”
声音又慢又带着咬牙切齿地劲儿,杨时易一字一顿地喊她的名字。
“丛、萱。”
手下的触感滑腻温热柔软,杨时易却只触碰着那一片地方,不多触碰半分。
他还在忍耐。
气氛再次变得翻涌黏稠,房间里的呼吸声再次急促起来。
“杨十一。”
突然,丛萱像是终于找回了一丝清明一般,她半掀着眼皮,去叫杨时易的名字。
“我们去床上吧,站着好累。”
杨时易暗着眼眸,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加大,“你知道去床上会发生什么吗?”
“我知道。”
丛萱微微侧头,靠近了杨时易的耳侧,开口时身上的热气就那样尽数喷洒在他的耳廓,像是在故意勾人一样。
“我们做吧。”
“我愿意。”
骤然间,脚下一空。
眼前晕晕乎乎、昏昏暗暗的一片,丛萱无法思考,只觉得仿佛是一瞬间的事情,她就已经陷进了柔软的大床里。
唇瓣再次被掠夺,丛萱抬手圈住那人的脖颈,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完全信任的交付自己。
这样完全袒露丝毫不设防的姿态深深烙印进杨时易眼中,在他的心里掀起一片巨大咆哮的海浪,数不尽的汹涌情意以覆天之势将他彻底淹没。
他毫无还手之力。
那就。
放纵吧。
去爱吧。
让这咆哮翻涌的海浪也去淹没丛萱。
这片逃不出的海,他与她共溺。
嘀嗒,嘀嗒。
外面不知道何时下起了雨,起先只是一两滴,淅沥沥的,浅浅将地面打湿。慢慢地,雨势加大,带着势不可挡的架势,很快,地上开始汇聚出一条条蜿蜒流淌的小水流。干净的地面上铺着地砖,上面有漂亮的纹路。水流顺着那纹路漫延不止,带着淋漓感,水光感。
这场雨下了很久,一直到了后半夜才渐渐有了要停的样子。
温暖的卧室里,暧昧不绝的声响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停了下来,只剩下他们清浅平稳的呼吸在房间里轻轻回荡。
两个人紧紧相依,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他们好像共同陷进了一场美梦里,直到晨光熹微时,其中的一人才缓缓转醒。
虽然醒了,却迟迟没有动作。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人微动,手肘支撑着床,侧身盯着身旁甜甜酣睡的女孩,目光炙热黏稠,久久未动。
丛萱这一觉睡得很累。
虽然只折腾了前半夜,可后半夜里她照样睡得艰难。如果不是身体疲乏到了极致,她不会睡得那么沉的。
她睁开眼睛时,外面已经天光大亮,卧室里的窗帘没有拉严,中间露出的缝隙里被阳光狡猾地钻了进来。
来不及想其他的,身体的酸痛疲乏先一步袭向她,丛萱低哼一声,半天没缓过劲儿。
等好不容易缓过来,昨晚发生的一切也全都灌进她的脑海,丛萱一愣,随即立刻扭头看向身旁。
杨时易的睡颜瞬间占据她的视线。
丛萱心里先是一甜,又很快撅起了嘴。
他居然比她醒得还晚!昨晚上受苦受累、像条鱼一样被人翻来覆去煎熬××的人可是她!
特别不高兴地,丛萱瞪起一双圆眼,怒视着他。
她的视线犹如实质般落在杨时易的脸上,杨时易很快就动了动眉毛,睁开了眼。
在看见丛萱正在看着他之后,杨时易勾起唇,一把将人捞进了怀里,动作自然熟稔的仿佛已经在私下里排演过很多次一样。
低哑磁性的声音从丛萱脑袋顶上传来,“醒了?”
丛萱被他的动作搞得小脸一红,却不愿意表现出害羞的样子,于是小声嘟囔:“废话,没醒我就睁起两个大眼睛的话你不得吓死。”
杨时易一顿,然后闷闷的笑了。
这笑没什么,但或许是已经亲密接触过的原因,他的随便一个小动作都让丛萱不由自主的心动。她用力闭了闭眼,脸上更红了。
两个人又互相抱着依偎了一会儿,丛萱觉得有些热了,于是开始推他,自己也往后面靠去。
“我热。”
两个字刚说出来,她感觉自己的枕头下好像传来什么硬硬的触感。正疑惑着,杨时易突然把手伸到丛萱面前,一个四四方方的红丝绒布面的盒子出现在她的面前。
丛萱心里猛地一跳,一种预感慢慢出现在她的心头。
杨时易一直笑着,他打开了那个小盒子,露出里面的东西。
只一眼,丛萱顿住了,紧接着,眼里慢慢泛起水光。
一枚小巧精致的戒指就在那盒子中央嵌着。
银质的戒指,戒圈上带着简洁又高级的花纹型纹路,在红色的盒子里发出淡雅皎洁的银白色光泽。
“情侣对戒。”杨时易说,“等我们毕业后,给你换钻戒,好不好?”
潜台词是,毕业后就结婚,可不可以。
语气自然,但如果细听,就能察觉对方声线的紧绷。
他也没表现出的那么淡定。
丛萱很慢很慢的眨了眨眼睛,一股酸甜酸甜的情绪在她的整个胸腔里漫延,她缓缓抬起眼睫,水润的眸子直直撞进杨时易的瞳孔。
“那我要大钻戒!”
杨时易霎时松一口气,他笑起来,笑意里带着洁白冰雪融化般的干净。
“给你买最大的。”
“不许反悔。”
“永远不反悔。”
不需要过多的煽情,坦率真诚永远是丛萱对杨时易的必杀技。
她不需要表现出多么感动的样子,她只要做自己,杨时易就控制不住的爱她。
那枚并没有多么华丽的戒指被取出来,带着买它的人的最真诚的心意,缓缓戴进了丛萱白皙骨节分明的中指里。
尺寸正好,气质也符合。
戒指和丛萱很配。
杨时易也是。
后来,丛萱起床在和杨时易一起吃早餐时才想起来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她的手指尺寸。
杨时易神秘的笑笑,问她还记不记得那次他请丛萱宿舍里的人一起吃饭那天,她的室友在陪她去饭店时都做了什么。
丛萱当时愣了一秒,很快想起来一切。
她恍然大悟地看着杨时易,惊讶地控诉他居然那么早就开始打算这一切了。
杨时易笑笑,说,他只怕晚。
他
杨时易的成绩出来之后没多久, 他就又去找了一份兼职,又开启了挣钱的生活。与此同时,丛萱的专业课也布置了很多作业, 两个人都开始了一段忙碌的生活。
忙里偷闲的时候,丛萱会在她的短视频账号上发布一些她和杨时易的恋爱日常。杨时易不喜欢出镜, 丛萱就只拍他的手, 他的身子或者他的背影。
可尽管这样,只凭借他极其出色的身形轮廓, 竟也帮丛萱收割了一部分粉丝。一些丛萱的老粉戏称他为“神秘又迷人的姐夫”。
丛萱第一次看到这个评论的时候, 差点没被笑死,她拿着手机跑去让杨时易看,杨时易面露无奈,最后在丛萱的威逼利诱下,还是接受了这个称呼。
账号流量的上涨带给了丛萱很多惊喜, 她渐渐地凭借短视频可以承担起自己的生活费, 不用再向家里要钱花。
这着实是件好事, 如果, 杨时易的爸爸杨成没有通过丛萱发布的视频找过来的话-
随着气温的日渐降低, 时间慢慢进入了十二月。
中午十二点。
丛萱刚下了最后一节课,她和自己的室友们一起走出教学楼,在看见楼外树下等着她的杨时易后, 小跑着到了他面前。
“等很久了?”丛萱撅了下嘴,然后伸手去挽杨时易的胳膊,“我们老师拖堂了,不然十一点五十的时候就可以出来了。”
杨时易把丛萱伸过来有些泛凉的手在半空中截下来攥住, 然后塞进了自己已经捂热的衣服口袋里,道:“我没等多久, 也是刚到。”
丛萱和他十指相握,杨时易手里的热意便通过肌肤相触的那里传递到她的手心。丛萱朝杨时易笑笑,两个人一起出了校门。
他们去吃了烤肉,杨时易烤,丛萱吃。偶尔彼此对视一眼,里面全是情意。
杨时易半挽着衬衫袖子,专注地低头拿着夹子给烤盘上的肉翻面煎烤,他的手臂线条流畅紧实,拿着夹子的冷白手背上青筋微现,处处透露着性感。
丛萱双手支着脸看着他的动作,蓦地就想起了之前在床上的时候,杨时易每次爆发使力的时候,手上也是这样性感。
脸上慢慢烧起热意,丛萱掩饰般的干咳两声,侧头看向别处,企图转移注意力。
这一小动作被杨时易发现,他没出声询问,只在嘴角勾起个不明显的弧度。
今天这家烤肉店是丛萱在网上的攻略里找到的,有很多好评,就餐都要提前约。丛萱也是等了好久才轮上的。
肉还没熟,左右也是闲着无事,丛萱又拿出手机,打开了自己的短视频软件。
照样是只拍手和身子,最后丛萱对着镜头比了个剪刀手,简单配了乐,丛萱发布出去,并配文:
[和男朋友来吃烤肉啦,美滋滋!]
视频刚一发布,就收获了几个点赞和几条评论。有人问,是不是辜宁市中心最近特别火的那家烤肉店,丛萱回是。
刚回完几条评论,丛萱就听见杨时易叫她:“丛萱,放下手机,肉好了。”
丛萱乖乖应一声,模样像个认真听老师讲课的小学生一样,听话地放下了手机。
虽说有时候有些娇气不按套路出牌,但装乖谋好处也是她的一把好手。
“你喂我。”
果然。
杨时易无奈看她一眼,夹起块肉轻轻吹了吹,然后放进了丛萱嘴里。
肉一进口,丛萱就满足地眯起了眼,“真好吃啊。”
杨时易被她的模样逗笑,给她的餐盘里又夹了好几块,道:“那就多吃点儿。”
美滋滋的一顿午饭吃完,丛萱和杨时易简单休息了下,就出了烤肉店的门。
边走边转的,大概出了七八百米之后,他们见到了一家奶茶店。丛萱刚好觉得有些渴,两个人就进去排队了。
奶茶店里人不少,他们正在里面排着队,丛萱突然想起什么,一摸兜,然后欲哭无泪地抬脸看向杨时易:“我手机好像落在烤肉店里忘拿了。”
杨时易一愣,随后安慰丛萱:“没事。走得还不远,你在这等着吧,我跑回去拿。”
说完,杨时易把自己的手机拿给她,自己转身回去找了。
看着杨时易越跑越远的身影,丛萱当时心里突然就有些慌,不是丢手机的慌,而是一种好像要走不好的事情发生一样的慌。
她咬住嘴唇,紧紧攥住了手。
到达烤肉店的时候,杨时易他们之前坐过的位置正在收拾,店员看见他也认出来人,直接就把丛萱的手机给了他。
杨时易看着完好无损的手机,松了一口气,刚走出店门,就听见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细小、紧张、犹豫,还有些熟悉的声音。
“……时易。”
杨时易猛地顿住了步子,他愣了好几秒,错愕又不敢相信的往身后看去。
一个形容枯槁,满脸憔悴的中年男人穿着不怎么体面的衣服慢慢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他的眼眶微微红着,干裂起皮的嘴唇也在轻轻颤抖。那人向杨时易的方向再次走近几步,声音哑着,又喊了他一声:
“儿子。”
这声音一出,杨时易的瞳孔就猛地缩了一下,他垂落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成拳,开始控制不住的颤抖,牙齿也紧紧咬着,甚至因为过于激动而发出了“咯咯”的声音。
“你……”
杨成眼睛一亮,满脸期待地看向他。
压抑多年的恨意犹如火山喷发,将杨时易的理智全部淹没,他动了动唇,声音仿若是从极寒冰地里传出来的一样,一字一顿,带着刻骨的戾气和冰冷。
“你还有脸回来。”
杨成的表情顿住,整个人僵在原地不得动弹。他靠自己最后的那点儿底气撑着,仍在强硬道:“我是你爸!”
“我没爸!”
杨时易一双极黑的眸子死死盯着他,像是盯着仇人一样,咬着牙又重复了一遍,“我爸早死了。”
“死在我十六岁那一年,死在我中考结束的那一年。
说完这句,杨时易突然又收敛神情,声音极轻地笑了一下,睨着他的眼神里既嘲又讽,眸底冰凉黯沉一片没有任何温度,“你不是去给别人做爸了吗?”
……
丛萱在奶茶店着急地等了杨时易很久都没见他回来,打了好几个电话也没打通,她心里更慌,之前那种不好的预感在她心头越来越强烈。
又等了一会儿,她实在站不住了,关了手机,决定要去烤肉店里找他。脚步一转又猛地停住,她终于在马路对过看见了杨时易的身影。
隔着宽阔的十字路口,丛萱遥遥地看着他,明明还是那个人,却莫名地觉得他的身上比走之前多了些颓丧和脆弱一般,身形虽仍笔直挺拔,但在不明显的角度,却僵硬着,微微垮着,像是……
快要被什么东西压垮了一样。
杨时易也看见了她,在远处冲她勾起个笑。是个笑,笑意却既轻又淡,好像很快就要散掉一样,看得丛萱心里越发堵得慌。
心里慌了,眼睛也开始突然起了酸涩,连丛萱自己都说不上来,这突如其来的情绪是因为什么。等红灯一变,她快速地穿过路口,直接扑进了杨时易的怀里,将他紧紧抱住,总觉得下一秒好像就要失去他一样。
又慌又急地,她控制不住的发了火:“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杨时易的眼睛一直很空很淡,直到在听见丛萱软绵绵的控诉后,才隐约有了些波动。他抬手抚上丛萱的脑袋,语气无奈又纵容的,问:“等着急了?”
丛萱紧紧埋着脸,不肯回答。
她还是坚持问那个问题:“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杨时易静一秒,道:“手机被人捡走了,所以路上耽误了些时间。”
丛萱从他怀里退出来,黑亮的瞳仁紧紧盯着他,她问:“真的?”
他笑起来,然后把手机递给她,“当然是真的。喏,手机。”
丛萱低头看去,跟他把手机换了回来。
“那……”
刚问出一个字,丛萱又停了下来。她仔细地看杨时易的神色一眼,拐着弯问:“那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
“嗯……”
丛萱也不清楚她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或许是一种第六感,她直觉杨时易刚才或许遇到了什么事情。
心里还是控制不住闷闷的,她低下了头,妥协道:“你没事就好。”
经历了丢手机的事情之后,丛萱的心情受到了影响,杨时易也不再那么有精神起来。最后两个人简单转了转,就打车直接回了学校。
上楼前,丛萱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又问了一遍:“你真的没遇到什么事吧?”
杨时易弯着眼睛笑笑:“真没事。”
“不过……”
一句话,让丛萱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怎么了?”
杨时易勾着唇,“你担心我的样子,真的很好看。”
“……”
丛萱的脸腾一下子就红了,她瞪了杨时易一眼,扔下一句“油嘴滑舌”就快速跑进了女生宿舍楼里。
杨时易仍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时间倒回
做了一晚上光怪陆离的梦, 丛萱完全没睡好,心里沉甸甸的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也因为这样,她早上起床的时候两只眼睛都有些浮肿。
李君湘当时打扮的漂漂亮亮地要出去上课, 瞥见丛萱这样吓了一跳,问她怎么了。丛萱摇摇头, 只说是做了噩梦。
丛萱上午没课, 所以可以尽情在宿舍里歇着。天气有些冷,她趴在床上紧紧裹着被子, 只伸出一只手去打开和杨时易的聊天界面:
[在干嘛?]
半天过去, 没人回。
丛萱又开始心里不踏实起来,她看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九点半多了,杨时易那么自律,不可能没起床。
想了想, 她又发过去一条:[忙着呢?]
照旧没人回。
不踏实的感觉越来越重, 丛萱动了动身子, 换了仰躺的姿势。她安慰自己, 可能是杨时易在忙什么事情, 所以没看见消息。
嘴里嘟囔了几句“没事没事”,丛萱觉得自己胡思乱想的太厉害,于是打开了短视频软件, 决定刷会儿视频转移一下注意力。
刚一进去软件页面,她的账号后台上就显出有一条私信。
丛萱平时也收到过不少粉丝的私信,她以为这次也是粉丝,直接点进去看, 下一秒,她的视线顿住, 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中午,辜宁市美食街的一家面馆。
丛萱到的时候,屋里的人不是很多。她看了一圈,见没有自己要找的那个人,于是就随便找了个空桌子坐下。
面馆的老板娘说话很麻利,亲切地喊:“闺女,吃啥面啊?”
丛萱看了眼店里挂着的招牌,道:“板面吧,两……”
她顿了下,改口:“一碗就行。”
“好嘞!”
老板娘应一声,转头去忙活了。
刚点好没多久,面馆门口的厚重门帘被掀开,慢腾腾的走进来一个人,身形略显佝偻,眼神动作间带着拘谨。那人一眼看见丛萱,冲着她讨好地笑了下,然后稍微有些小心翼翼的坐到了她的对面。
丛萱心里也有些紧张,她不知道该怎么先开口,正犹豫间,对方先说了话:
“萱萱啊,真是谢谢你愿意出来见我。”
丛萱默了一秒,垂眼去看桌子上摆着的木筷。
“杨成叔叔,我不是因为愿意见你才出来的。”
“我明白。”
只这一句话,杨成就明白丛萱是了解当年的事的,他抢了她的话,道:“我看到了,你和时易在一起了。这很好,你们从小就是一起长大的。”
丛萱还是低着头,闷闷“嗯”了一声。
但后来也是因为您,又分离了三年。
“您这次叫我出来,是想说关于杨时易的什么事呢?”她直奔主题,不想再绕圈子。
她账号里的那条私信就是杨成给她留的,说是有关于杨时易的事情想和她聊聊。如果不是因为提到了杨时易,丛萱是不会出来见杨成的。
虽然他是长辈,但他当年做出的事,让丛萱即使是站在旁观人的角度也无法不介怀。
背叛家庭,抛妻弃子。
他不配做丈夫,更不配做一个爸爸。
杨成的眉眼黯淡下来,带着痛苦:“我昨天见过时易了。”
这一句话,让丛萱猛地抬起头来。
怪不得,
怪不得杨时易昨天的表现那么反常。
杨成继续道:“但是他不愿意再认我,并且要我不许再和他联系。可我是他爸呀,我们是父子,有着分不开断不了的血缘关系,他怎么能不认我呢?”
“叔叔也知道自己以前做错了很多事,但叔叔也是全心全意地为那个家付出过、奉献过,只是一时糊涂,才走岔了路,还因此负了债。”
“我之前一直都想再回来见见时易和他妈妈,可我不敢,我怕他们过得不好,我会怨恨死我自己。直到看见你发的视频,我知道他们过得很好,知道时易和你谈了恋爱。”
“我这才敢回来看看,不是要让他们原谅我什么。我只是想回来看看,再见见时易的妈妈,和她说声对不起,是我辜负了她。”
话落,一片寂静。
“有用吗。”
良久,丛萱轻轻开了口,她抬起脸,一双清亮的黑眸认真地盯着他,那眸子过于干净,让杨成不自觉生出几分心虚。
丛萱道:“错事都做了,孟秋阿姨和杨时易也已经因为你受了很多苦。现在才来说对不起,有用吗?”
她抿了下唇,话锋变得尖利起来:“孟秋阿姨或许根本不想见你。”
杨成沉默了,他颓败地垂下头,半晌没说话。
丛萱跟着沉默了一会儿,是老板娘的声音打破了他们的沉默。
“面好了。”
丛萱点下头,把那碗面推到杨成那里,道:“叔叔,你吃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她站起身,向店门口走去。还没走几步,就听见杨成在背后叫她:
“萱萱!”
丛萱停下,没回头。
“帮我告诉时易,当年的事,是我对不起他们。但,我只做过他一个人的爸。”
身后,杨成流着泪,开始大口大口的吃面。
只做过…他一个人的爸。
丛萱错愕回头。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时间倒回到三年前杨时易家门口被堵了一群人的那天。
孟秋那两天总是觉得胃口不佳,没有精神,所以那天,她向诊所里请了一天假在家里休息。
中午简单吃了两口,她把院门关上锁住,就去了里屋睡觉。再次醒来时,是被咣咣的敲门声惊醒的。
当时,她从一个逃不出的梦魇里倏地醒来,额头上出了一层细汗,在听见家门口吵闹又带着咒骂的声音后,心里跳得越来越快,强烈的不安感笼罩了她。
孟秋忐忑又小心地走出屋门,朝门口喊了一声:“谁啊?”
还没听见回答,就听见了外面安静了一瞬,接着她听到了杨时易的声音。
“你干什么?!”
接着,又开始吵闹起来,隐约间,孟秋听见有人喊“流血了,流血了!”,她心里狠狠一跳,再不敢犹豫,赶紧走过去打开了门。
一片混乱。
孟秋把杨时易打发着去看顾丛萱,和那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单独坐在了客厅里。
“你老公叫杨成,是吧?”
男人斜吊着眼,一双窄小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孟秋。
孟秋压下心里的不安和不舒服,道:“是。他怎么了?”
“怎么了?”男人提高了声调,“他睡了老子老婆!”
仿佛一道炸雷劈在孟秋耳边,她的脸猛地就白了,“不可能!”
那男人见她这反应,顿时不屑地哼了一声,甩手往桌子上扔出去一沓照片。
“自己看看!”
白花花的、赤条条的、纠缠着的、亲吻着的,所有的都不加任何遮掩地进入孟秋眼帘,她再也忍不住,猛地跑到外面吐了出来。
不知道到底吐了多久才勉强压下那股汹涌的反胃感,等她再站起身走回屋时,心里已经凉了一片。
那男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孟秋身后,淫邪的目光扫过孟秋弯腰呕吐时不经意间露出的纤细腰肢,跟在自己家一样又坐回沙发上,说:
“他趁着老子不在家,给老子的婆娘装君子送温暖。被老子捉奸在床后,他还有脸说我打老婆,不配做人。我呸!”
男人恶狠狠的,“老子的婆娘,老子想打就打,要他他妈的管闲事!”
孟秋直起腰,红着眼眶微微喘着气,竭力保持着冷静,问:“所以呢?你不去找他,来找我们这些无辜的人做什么?”
“你以为我不想找他?他被我狠狠打了一顿,老子要断他一条腿,他怕了,求爷爷告奶奶的求饶,最后给我立下了字据,说愿意赔钱。”
“字据立了,他人却跑了,真他妈把老子当傻子耍呢。好啊,他跑了,他婆娘跑不了,儿子跑不了。现在,你知道我找你干什么了吗?”
男人说完,伸出手比了个“三”。
“三十万,一分也不能少!不然,我就带着那个臭娘们去法院告你们。”
“她肚子里怀了那个王八蛋的种!”
一系列的打击让孟秋几欲崩溃,但为了杨时易,她努力坚持着,先是稳下了那个男人,然后又寥寥几句安了杨时易的心,只有她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着所有痛苦。
好几次她半夜惊醒,头上的枕巾都湿了一片,肚子也开始时不时地抽痛。
终于,一天天过去,她终于等到了杨时易中考结束。
那天,孟秋早早地收拾好所有需要的东西,但心里还抱着最后一丝奢望。
如果给了钱,那个男人就可以善了的话,她们还可以不走。
但,事情终究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许是因为杨成跑了的事,那男人有了经验,杨时易中考最后一天的下午,他没多久就上了孟秋家的门。
当嗅到那人身上传来的酒气,看到那人发着红的眼眶时,孟秋心里就闪过了不好的预感。
她把早就准备好的一张存折放在桌上给那人推过去,一句“你看下数”还没说出口,那人就先捉住了她的手。
“你好香啊。”
犹如被一只金刚铁爪抓住一样,孟秋完全挣脱不了,在看到那男人拉着自己的手往嘴边放,甚至令人作呕的热气和酒气就喷洒到她手上的时候,孟秋彻底忍不住,开始拼命挣脱。
可一个纤细不干重活的女人,怎么能抵挡得过一个将近有二百斤,结实又高大的男人呢?
她被那人狠狠抱住按在了沙发上,恶心的嘴脸就跟发狂的狗一样拼命往她颈窝里钻。
绝望,像一片黑得不见影的海一样,顷刻间淹没了她。
那一刻,她想死。
她特别想死。
她的舌头被自己咬破,汹涌的血腥味在她的嘴里漫延,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可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孟秋想起了杨时易。
她的儿子今天就要中考结束了。
她的儿子成绩那么好,一定会考一个特别好的成绩,上一所特别好的高中,以后还会考一所特别好的大学。
她的儿子那么争气,
她的儿子那么好,
她的儿子……
她的儿子已经没了爸爸,她不能再让他没有妈妈。
她不能死。
一瞬间,求生的意志被猛地激发出来,孟秋拼尽全力攒出最后一点力气,抬腿狠狠杠向了那个男人腿间。
下一秒,男人从她身上下去,开始捂着裆间不停咒骂,痛苦地哀嚎。
孟秋不敢耽误,也紧跟着坐起来,她捂紧自己被扯的七零八落的上衣,跑到墙角拿起那里的拖把,狠狠地朝那人打了下去。
“去死!去死!去死!”
“你去死!”
男人被打的从屋里躲到屋外,最后又被打到街上,慌忙逃走。
男人身影在街道里消失的那一刻,孟秋骤然泄力,拖把掉了下来。她浑身发抖,哆嗦着把门牢牢锁上,然后靠着门失力地瘫坐在地。
嘴里还流着血,可孟秋已经感觉不到痛意,她仰头不停喘着气,哆嗦着,又哭又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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