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入营
萧霁月目光从众人脸上一扫, 并不说话,而是抽出黑色长弓,搭箭拉弦, 长箭疾驰而出。
下一瞬, 长箭便刺入了最先喊话士兵的眉心, 箭镞透骨而出,粘连着猩红的黏液。
她手中又摸出一支箭矢,冷声叱道:“造谣生事,发动兵乱, 动摇军心者, 死。”
众人都没有想到, 她一上来就敢杀人, 而且是不打招呼的,先杀再判。
一时间喊杀喊打的声音停了, 围过来的士兵们, 举着兵刃,一脸防备地盯着萧霁月。
他们接到的命令,不过是将过来接任的人赶走, 并不是杀人, 而且现在来的还是萧节帅的千金, 谁敢真的动手杀了她?
将人赶走,那是争权夺利,是官场上的手段,你拿不下寿州, 是自己没本事, 没人服你,没人跟你, 只是官场上的摩擦。
但是,真将萧七小姐杀了,就是生死大仇,萧节帅不管是从面子还是从里子讲,都不会放过他们。
那就不是争夺寿州的掌事权,而是背刺萧扶城,与整个淮南为敌,他们这些兵卒可没有这个胆子。
谁知道,他们不敢杀,这萧七小姐却敢杀,还杀得干脆利落,连个警示都没有。
十丈之外,铁勇放下手中的石锤,往门口看去。
本来只想看个热闹,结果一看之下,心脏开始突突直跳,俺的个娘哩,那个路都走不了的七小姐咋个来了,还一箭将朱亮给射死了。
他就说这七小姐是骗人的吧,果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你看看,你看看,这才多久就能拉弓杀人了。
不是,刚才这些人喊什么来?好像是杜刺史死了,七小姐要来接管寿州军?
杜敬之死虽然传了过来,但是也只有一些有心之人知道,像铁勇这些边缘人物并不知情。
铁勇心下一个咯噔,婚宴那天他应该没有得罪七小姐吧?
之前他就因为得罪了杜刺史,一直不得重用,被针对排挤。
这咋的换了个头儿,又是他或许已经得罪的人呢?
他铁勇这辈子咋的这么衰运呢。
“叮”,一支长箭钉在他手扶的木柱上,他的整条手臂都被震得发麻。
完了,铁勇在心里猛.男落泪,之前碎嘴子的话定然是被这个煞星小姐听到了,这第二箭就冲着他来了。
又得罪了上峰,真是前途一片昏暗,感觉这辈子都攒不够钱娶媳妇了。
萧霁月这第二支箭射出,将众人的视线都引到了铁勇的身上。
他们疑惑地看着铁勇,铁勇也茫然无措地看着他们,空气仿佛有了瞬间地凝滞。
“俺,俺什么也没干。”铁勇为自己强辩了一句,他可不想成为第二个陈亮。
陈亮是魏副使的狗腿子,他又不是,好处一点没捞着,再为总是针对他的狗上峰死了,那得多冤啊,窦娥都没有他冤。
“嗯。”萧霁月轻笑了一声,“你叫什么?”
“俺叫铁勇。”
萧霁月眼睛瞟过他身后那些观望的士兵,开口道:“你负责记一下,今日没有参加闹事的士兵,每人赏三吊钱。三日后,按照名单发放。”
那些远远观望的士兵,此时都抑制不住地露出了喜色。
三吊钱啊,都赶上他们三个月的军饷了,没想到七小姐竟然是这么大方的人。
也对,人家毕竟是节度使府的小姐嘛,不差钱。
这小钱钱一拿,他们怎么感觉已经升了级别,成了节帅嫡系。
嫡系军好啊,有爹疼有娘爱,钱多事少升官快。
这么一想,杜刺史死得还有点好,是怎么回事。
萧霁月的视线收回,又看向眼前这些拿着刀,精神上虎视眈眈,□□上瑟瑟发抖的士兵,笑道:“鉴于你们是受了奸人蛊惑,现在立刻放下兵刃,束手就擒,既往不咎,每人赏一吊钱。”
“若是继续执迷不悟,他就是你们的下场。”萧霁月已经抽出了第三支箭,搭在弦上,箭头正对着已死的陈亮,接着又慢慢扫过众人的头顶,威胁意味十足,仿佛谁妄动一下,下一个长箭穿颅的就是他。
“俺,俺就认识几个字,不会写。”在这紧张的时刻,铁勇突然插话进来。
萧霁月营造起来的威势瞬间荡然无存。
萧雀牙齿一龇,恶狠狠地瞪向铁勇,吼道:“不识字,你不会找个识字的帮你写,还要小姐教你做事吗?你是不是想死。”
“俺,俺不想死。”萧雀的凶恶没有吓到他,但当他与萧霁月那不含丝毫温度的眼神对视时,身体却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立刻回道,“铁勇遵令。”而后小跑着进了一处帐篷。
萧雀收回目光,嗖地一下拔出腰间的长刀,恶狠狠道:“你们是领钱还是送命,快点选。”
“选完,该拿钱的拿钱,该上黄泉路的,上路,早一点,还能追上你们的兄弟,路上好搭个伴。”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而后再看看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这几人,又想一想背后盯着他们的校尉,校尉背后睚眦必报的魏副使,简直是进退维谷。
突然,一个士兵“哐当”扔了手中的刀,退出包围圈,走到一边的空地上,双手抱头跪了下去。
他这一动,仿佛打开了某种神奇的开关,其他人陆陆续续扔了手中的刀,跟着跪了过去。
萧霁月扫了一眼,第一个扔刀的士兵,道:“第一个赏钱多加一吊。”
萧雀大声吼道:“听见了吗?还不谢七小姐。”
满营的士兵,立刻单膝跪地,高声道:“谢七小姐赏。”
萧雀冷哼一声:“一群蠢货,这还得教。”
萧霁月沉声道:“起来吧!”
路让开了,几人骑马继续前行,向营盘中间的主帐走去。
走到中军大帐前,萧霁月一行人下马,正欲往帐中走,几个身穿甲胄的将官从帐内走了出来,两方正好迎面撞上。
当先一人抱拳笑道:“在下右都尉何达,不知七小姐到来,有失远迎。”
萧霁月冷着脸问道:“门口拦路那些兵,是你的人?”
“什么兵?有人拦七小姐的路吗?”何达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疑惑表情。
“别装,我不喜欢拐弯抹角,是或者不是?”萧霁月眼神冰冷地盯着他,不容他再继续打哈哈。
何达清了清喉咙,尴尬笑道:“不是,他们是左都尉金显麾下的。”
萧霁月的视线在其他几人脸上扫过,在示意谁是金显,自己站出来。
何达又笑着补充道:“金都尉随魏副使去了寿州城,不在营中。”
“他们的校尉呢?也去了寿州城。”
几人眼神都悄悄地瞟向了其中一人,萧霁月看向那人问道:“是你的人?”
那人笑了一下,解释道:“是在下的兵,不过此事在下并不知……”
“刺啦”,寒光一闪,鲜血四溅,这人的话还没有说完,头颅已经飞了出去。
何达因为站的近,被溅了一头一脸的血。
众人反应过来,立时后退,抽出佩刀抵挡在身前,防备地盯着萧霁月。
若不是此时那沾血的刀还握在萧霁月的手中,他们怎么也不敢相信,速度如此之快的刀是这个看上去娇娇弱弱的七小姐出的。
这一刀砍向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他们都没有把握自己能够接下来。
何达比其他人要镇定许多,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勉强笑道:“七小姐,这是怎么个意思?”
“哐啷”一声,萧霁月将手中的刀插回了萧雀腰间的刀鞘里,绕过何达,抬步往里走去:“指示手下发动兵乱,罪该万死。”
“他或许并不知情,七小姐并没有查证,如何直接定罪?”
萧霁月冷笑一声:“就这几个兵都管不好,活着还有什么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祸害兵营,浪费军饷。”
她进入大帐,径直走到上首的椅子坐下,柏松侍立在一旁。
萧雀带着士兵将门口的几个将官团团围住,何达拧起眉毛,瞪向萧雀,“这里是寿州军大营,你想干什么?”
萧雀咧嘴一笑,而后下颌往帐门点了一点,冷然道:“进去。”
几位将官往营帐门口看了看,心里直打鼓,脚下挪了挪,没敢进去。
萧雀道:“记住,寿州以后是七小姐的寿州,寿州军大营也是七小姐的大营。”
“愿意跟着七小姐的,现在就进去,这身甲就还是你的,不愿意的,现在就可以卸了甲,离开寿州,不过外边的兵,一个都别想带走。”
突然一个黑脸汉子喝道:“我大周什么时候轮到女人插手军事了。一个女人不好好在家生孩子,跑到军营里来,想到爷们头上拉屎撒尿,怕不是得了疯病。”
“萧节帅是不是手里没人了,让自己的女儿出来吆五喝六,节度使府没人了,我们寿州还有魏副使,轮不到一个女人来指手画脚。”
萧雀冷笑一声:“行,有胆量。”
话音还未落地,萧雀已经抽刀欺身而上,猛然攻向那黑脸汉子,刀势又凶又狠,招招都是冲着杀人毙命去的。
其他几位将官,看得胆寒。
这人在寿州军中可算是数一数二的好手,一向自负傲气得很,所以才敢说刚才那一通话。
只是没想到,萧七小姐身边的一个护卫,就能压着他打。
两人交手,刚过十招,那人就被萧雀斩落在地,身体抖动了一下,口中涌出大量鲜血,眨眼间,人已经气绝身亡。
萧雀在他身上擦了擦刀上的血,起来,一脸狞笑地盯着几人,问道:“还有谁?不想留,也不想走,偏想下去见见黄泉胜景的,站出来,雀爷送你去。”
何达讪笑一声,转身向帐中走去,其他几人敛了神色,绕过萧雀这个疯子,跟着进了大帐。
第122章 寿州军
大帐内, 萧霁月坐在上首的椅子上冷然看着几人,说道:“几位既然没走,是愿入我麾下了?”
她这话问的是所有人, 但眼睛最后却定在何达的身上。
“磨蹭什么, 七小姐问你话呢!”萧雀狠狠盯着何达, 简直就是萧霁月座下的一条狼狗,逮谁咬谁,仿佛谁不匍匐在他家小姐脚下乖顺的当奴才,谁就是大逆不道一般。
何达在心底, 悄悄叹了一口气, 以后要跟这么个同僚共事, 真是件让人痛苦的事情。
而且这玩意儿还是上峰的心腹, 只能他咬你,不能你咬他, 心累。
心中打了一圈转转, 脸上却是依然保持一个谦恭的笑容,对着萧霁月行礼道:“多谢七小姐不弃,达愿为七小姐效犬马之劳。”
萧霁月并未给予回应, 而是将目光转向了剩下几人。
几人齐齐躬身抱拳, 喊道:“属下愿为七小姐效劳, 一切听从七小姐的吩咐。”
“嗯。”萧霁月轻轻点了一点头,说道,“跟着我很简单,有功赏, 有过罚, 我不听你们说了什么,只看你们做了什么。”
“不过, 谁若是坏了我的事,就只能跟门口那两个一样躺着了。”
“是,七小姐。”
“柏松。”萧霁月唤了一声。
柏松从她身后走了出来,身姿挺拔,眉眼端肃。
十八岁的少年,经过三年军中锤炼,站在那里宛如一柄出鞘钢枪,锋锐无比,气势凌然。
“属下在。”
萧霁月看着众人,笑道:“柏松接任寿州军使,暂代寿州刺史,以后你们归他管,明白了吗?”
几人眼神乱瞟了瞟左右,见并没有人出头反对,立刻老实回道:“属下明白,一切听从柏刺史命令。”
萧霁月:“何都尉,通知所有士兵到校场接受检阅。”
何达领命,带着众人出了大帐。
“小姐,属下看这个何达不老实,不如杀了省心。”萧雀收拢了表情,立刻换了一张柔和谄媚的脸看着萧霁月,像极了一条听话的大狗,但说出来的话却是一股佞臣的味道。
萧霁月瞥了他一眼,道:“我是要用人,杀两只鸡,儆一儆猴就行了,连猴都杀了,我用谁去,用你一个人?”
“小姐英明。”萧雀一脸崇拜。
一刻钟后,营中士兵集结完毕,何达来请了他们去校场。
萧霁月吩咐人,将门口作乱的士兵全部绑了,也带到校场去。
校场很宽阔,北面有一处木头搭建起来的平台,萧霁月被请上了平台入座,柏松和萧雀也跟了上去。
平台下,上万士兵整整齐齐站在场中,等待着新上任的长官视察。
萧霁月将整个场面交给柏松和何达去处理,自己只坐在一边看着。
何达先向士兵们介绍了柏松将接任军使,后又对柏松介绍了军中的情况。
等何达介绍完之后,就是柏松的训话时间。
这一套流程,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他都非常清楚,毕竟在优良的朔北军中呆过那么久,早已经耳濡目染,刻在了骨血里。
最后,柏松提出有不服气的可以向他挑战,他来者不拒。
台下一阵细细簌簌,士兵们交头接耳,都有点兴奋,想看看新任长官有几斤几两。
不多时,就有士兵走了出来,向柏松提出挑战。
柏松从平台上跳了下去,与那一名士兵一起上了演武台。
其他士兵也散了队形,围在演武台外嚎叫呐喊,兴奋异常,竟是把军中换将这么一场大风波给忘了个干净。
刚刚一交手,懂门道的就看出来了,那士兵完全不是柏松的对手,一招就能将他踹下场去,但柏松还是很给面子的,与他在手中走了五招,才将其打落下去。
场外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接着又有士兵上场挑战,柏松还是在五招之后,将人挑下场。
如此过了三个之后,大部分士兵才恍然大悟,新长官根本就不止这个水平,人家控制走五招,是在给对手留颜面。
接着又上了七八个人,还是没有人能从他手下走到第七招。
众士兵看向柏松的眼神之中,明显多了敬佩。就连一直露着一张和气笑脸的何达,脸色也凝重了起来,知道这个新上峰并不是好惹的角色。
这时,铁勇忽然被大家推了出来,人群开始大声地呼喊:“铁勇!铁勇!”
铁勇其实是寿州大营中数一数二的高手,得了一个校尉的职位。
但是由于他脑回路过于清奇,经常与别人对接不上,闹出不少乱子,所以不管他多么勇武,也就只是一个校尉,还是一个待遇奇差,被边缘化的校尉。
到了这种时刻,大家倒把他想起来了,根本不管人家想不想上,直接连推带搡地将人推了出来。
“俺,俺不想……”
他们哪里知道铁勇心里的苦啊!
他刚庆幸那夜叉小姐不留在这里,心里美滋滋,接着又被人推出来去锤新刺史。
他万一打得气血上头,将新刺史锤了下去,怎么办?岂不是又要前路渺茫了。
不,他想拒绝。
“别磨蹭了,快点上来。”柏松站在台上含笑看着他。
完了,长官发话,退路也被堵死了,这时候再拒绝,好像一样也会把人给得罪了,现在只能硬着头皮上。
铁勇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收着点,收着点,挨点打没有关系,不能再得罪长官,要好好表现,好升官发财娶媳妇。
只是开打之后,没过几招他就被激发出了血性,热血上头,将刚才所做的心理暗示忘了个一干二净。
铁勇长得人高马大,身上肌肉虬结,一双肉拳舞得虎虎生风,向柏松锤去。
柏松借着身姿灵巧,躲闪挪移,两人连续走了几十招,柏松忽然转到铁勇身后,一掌将他拍了下去。
人群中再次响起热烈的欢呼声,他们看向演武台上的柏松,已是满满的佩服和骄傲,新长官是个手下有真本事的,让人服气。
柏松伸开手,虚空里往下按了一按,安抚住士兵们高涨的情绪,跳下演武台,回到最开始的阅兵平台上。
何达命人再次整好队形,士兵们整齐划一地在台下站好。
萧霁月起身走上前来,看着被绑着押在一侧的作乱士兵,沉声道:“该赏的赏,该罚的也要罚。”
“你们犯上作乱,违反军规,每人罚二十军棍,立即执行。”
立刻有士兵上前,将他们带去了刑房。
比起死了的那几人,这二十军棍的惩罚算是非常轻了,众人也没有反抗,温顺地跟着押送的士兵。
结束之后,萧霁月命何达带一小队人马,去寿州城中报信。
她与手下人,换了寿州军的衣服和马,伪装在队伍之中。
一行三十余人,快马疾驰向着寿州城去。
待到城门之前,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何达举着火把,大声叩门:“寿州军右都尉何达,有急事禀报魏副使,请开城门。”
“城门已关,有事明日再来。”大门没有开,城墙之上,有人举着一盏油灯,向下喊道。
“这位兄弟,请代为通传一声,事情与萧七小姐有关,非常紧急,误了,怕是寿州难保。”
上边静默了片刻,那人终于说了句:“你们先等着。”
然后一点如豆灯光,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一刻钟后,副使魏豹出现在城墙之上,手中举着一个燃烧旺盛的火把,喝问道:“何都尉,什么事情这么急,连明日都等不来了。”
他眉头紧蹙,心下不安。
本来计划事成之后是陈亮过来报信的,怎么来的是何达?
何达听到魏豹的声音,沉痛道:“头儿,出大事了,营里的兄弟们与萧七小姐起了冲突,动了刀剑,打起来了,死了很多人。”
“有人误伤了七小姐,七小姐身受重伤,被她带来的人护着逃了出去,扬言要回去调兵灭了我们寿州军。”
“兄弟们去追,没有追上,让他们跑了。”
“咱们寿州军要大祸临头,营里的弟兄们乱了起来,不少人要趁着江都军还没来先逃。”
“属下能力有限,实在是控制不住局面,只能来求副使快点回营,主持大局。”
魏豹心中咯噔一下,一瞬间有些慌乱。
他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到这一步,只要把人赶走就行,怎么能打起来呢,打起来也没什么,怎么能将萧七给伤了。
这下不是把萧扶城给得罪狠了,往后还能怎么办?
他现在必须回去,寿州军就是他的筹码。
有寿州军在手,他不管是跟萧扶城谈判,还是彻底翻脸投靠河南道,都有筹码可以上谈判桌。
若是寿州军散了,他一个光杆将军,就什么也不是了,谁也不会将他看在眼里,别说荣华富贵,小命都不一定能保得住。
魏豹在心里大骂,何达这个废物,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却忘了自己私下里搞的那些事情,并没有知会过何达。
何达这人圆滑得很,做事情又要讲一些“歪理邪说”的原则,很多不光彩的事情,他根本不接,所以不算是魏豹的自己人。
但想将他搞下去也很难做到,好在他不揽事也不惹事,只混自己的日子,放在那里倒是也让人放心。
他着急忙慌地走这一趟,也说得过去。
如果寿州军没了,他这个都尉也就没了。在萧扶城眼里可分不了这么细,都是寿州军的将官,说不定一样也要被追杀。
想了那么多,魏豹对何达的防备之心越来越弱,已经觉得他跟自己,就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魏豹带上左都尉金显和城中的亲兵,在黑夜之中打开了城门,手举火把,驰骋而出。
第123章 入城
何达立刻带人跟上, 坠在魏豹的队伍后边,向着军营方向奔驰。
奔出大约二里地,萧霁月等人, 忽然拍马疾驰, 从两侧追了上去, 将魏豹一行人夹持在中间。
魏豹忽觉身侧有一骑,与自己并行,侧头看去,刚要出声呵斥, 那人却先发出了一声轻笑。
一声清凌凌的女人的笑声, 带着轻蔑, 带着嘲讽, 带着鄙夷。
“魏副使,这么急, 是赶着去投胎吗?”
魏豹大惊, 中计了,何达那个狗东西竟然叛变……
下一刻,他的头颅已经飞了出去, 再也无法思考更多, 马儿还在继续往前奔驰, 驮着无头的尸身。
何达落在最后,勒缰停马,看着眼前一场无声的杀戮,身上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就这么一转眼的工夫, 白日里还意气风发, 要更进一步的魏豹和金显,就这样死了。
何达第一次切实的感受到, 通往权力的路都是用皑皑白骨铺成的。
稍有不慎,就是万丈深渊。
早晨还大权在握,晚上已是刀下亡魂。
幸亏他一向是根墙头的草,风往哪里吹,人往哪里倒,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
萧霁月调转马头,慢慢向何达停驻的位置走来。
暗夜之下,寒意森森。
何达心中一惊,这是要被卸磨杀驴?他右手悄悄离开缰绳,握上了腰畔的刀柄。
想到他们的武力之高,拼刀子,自己完全没有活下来的可能,脑子开始飞转。
眼看萧霁月的马越走越近,额头的冷汗顺着鬓角滴落,他抢先开口道:“我很有用!”?
萧霁月道:“火把给我。”
何达定了定神,试探着将手中的火把递了出去。
萧霁月接过火把,调转马头,向另一个方向走去,没有再搭理惊魂未定的何达。
只见她将火把放低,贴近地面,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下一刻,何达就知道她是在找什么了,萧霁月的刀尖上挑起一颗人头,魏豹的人头。
她淡然自若地抓起来,用上面的头发,将人头系在了马鞍上。
何达才知,刚才只是虚惊一场。
战斗结束,萧雀带人收拾了战场,将尸体摞在马背上,用黄土掩盖了地上的血迹。
走的时候,现场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绝不会有人发现,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惨烈的厮杀。
一行人没有掉头去寿州城,而是继续前行,回了军营。
营中士兵见了这些昔日同袍的尸体,又见魏豹的头颅挂在萧霁月的马上,那一小部分心思浮动的,也不敢再有丝毫其他想法。
这一晚,众人宿在寿州军营之中。
翌日,上午。
萧霁月带着一行人,再次来到了寿州城。
这次由何达在前方领队,再加上魏豹没有出现,城门的士兵并没有阻拦,众人顺利进了城,直奔刺史府。
萧雀手中提着魏豹的头颅,一马当先,走在最前边,高声喊道:“杜敬意外离世,萧七小姐奉命接管寿州,魏豹意图阻拦,已被就地正法。”
萧霁月带着一行人,在后边缓缓走了进来。
刺史府中,众人停了手中的工作,惊疑不定地看着这浩浩荡荡一群人,不知如何是好。
他们一不知道杜敬已经死了,二不知道魏豹准备夺权,突然听到这么两个大消息,一群人都懵了。
萧雀手提人头,气势汹汹地走进正堂之中,一路上也没人敢出手阻拦。
连魏副使都被人提在手里了,他们这些虾兵蟹将,哪里有胆子上前。
长史廖广听了动静,从侧面办公的房室内,走了出来,还没来得及问话,就见萧雀将手中的人头,“哐当”一下按在刺史理事的桌案之上,面朝大堂门口。
廖广被这一下震得身体晃了晃,惊诧道:“这,这……”
他的话被萧雀直接打断,“通知府中所有官员,到大堂来议事。”
廖广给了堂内的差役一个眼色,差役立刻小跑着出去,通知众人。
廖广笑着问道:“这位爷是?”
萧雀并没有理会他,而是对着走进来的萧霁月,笑道:“小姐,请坐。”
萧霁月今日又换回了红色衣裙,美若天仙的女子,就那样施施然坐在了魏豹头颅后边的椅子上,连眉毛都没有蹙一下,仿佛那颗青白残破的人头,只是桌子上再普通不过的一个物件。
萧雀和柏松,两人挟刀立于她的两侧,虎视眈眈盯着堂中陆续进来的官员。
廖广在这一群人中,只看到了认识的何达。
他虽然与何达没什么来往,但也算有个点头之交的情分。
遂悄悄地移动脚步,往何达身边凑了凑,低声道:“何兄,这是什么情况?”
何达瞥了他一眼,心中也猜不透,这廖广是不是在萧七小姐的死亡名单上,并不敢与其有过多的交涉。
毕竟自己这颗墙头草,还没有完全靠上新的山头,身份很敏感,不能与身份更加敏感之人,有过多牵扯。
他也悄悄挪动了一下脚步,与廖广拉开距离。
一心等待他答案的廖广:?
“杜敬意外身亡,七小姐奉命接管寿州,魏豹不听上令,意欲私自夺取寿州,已被七小姐诛杀。”
萧雀的声音再次响起,气势足,声音大,保证堂内每一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廖广瞳孔大震,寿州这是要变天了?那自己作为杜敬的心腹,岂非是死路一条?难怪刚才何达要远离他呢,这家伙肯定是知道什么内部消息。
他心里抖个不停,面上却装的一派平静,眼珠子一转,“哐当”跪了下来,喊道:“属下寿州长史廖广,恭迎七小姐到来,七小姐雄才伟略,能来我们寿州,是寿州百姓之福。”
“属下代表寿州百姓,欢迎七小姐。”
萧霁月看着他,轻笑一声,道:“我只是过来看看,以后的寿州刺史是柏松。”她拿眼睛扫了一下站在一侧的柏松。
廖广哽了一哽:?
立刻调转马头,不是,是调转人头,朝着柏松的方向,笑道:“属下代表寿州百姓,欢迎柏刺史到来。”
何达瞟了一眼他躬得非常虔诚的背,心中冷笑,呵!膝盖软地跟面条一样。
萧霁月又笑了一声,道:“起来吧。”
廖广千恩万谢后,才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心脏瑟瑟缩缩地等着上官的判决。
萧霁月倒是没有再理他,只大略问了一下城中的事务分配。
也没有对现任官员进行调整,便散了会议,由柏松、廖广陪着参观刺史府。
萧雀则带着何达,去收拢城中驻守城门的驻军。
从这一日起,柏松、萧雀都忙碌了起来,进进出出,处理交接杜敬和魏豹留下来的各种事务。
只有萧霁月一人,在后院之后,悠闲地看书赏花,无所事事。
别人当然不知道,她只是在暗处,放出耳朵,听他们暗中的交流。
柏松和萧雀负责搅动风雨,让所有人动起来。
只有动起来,才会暴露问题,才能看透事情,看透人。
一潭死水,反而不好下手。
三日后,萧霁月再次将刺史府中所有官员聚集一堂,议事。
事情没有议论,她直接大刀阔斧地裁掉了一部分人,抓了一部分人,调整了一部分人的职务,给刺史府的班底,来了一次大换血。
而且她直接宣判,并不给你狡辩的机会,铁血手腕,连她的父亲处理事情都没有这么强硬。
但,有魏豹的头颅在门外挂着,只要不是死罪,倒是没有一个人有胆子挣扎的。
令人意外的是,如此一场大变动,作为杜敬心腹的廖广却被留了下来,还继续任职长史。
一番清理之后,萧霁月次日便带着萧雀离开了寿州。
柏松带着四个随行的士兵,留了下来,继续经营寿州。
回程路上,在一处茶棚之中休息。
萧雀将一碗茶水端到萧霁月的桌上,轻轻放好,看着萧霁月喝了两口,他又忍不住,开始了佞臣发言:“小姐,咱们为何不把廖广杀了啊?他一看就不是好人。”
“以前就是杜敬的走狗,现在还一个劲地往小姐跟前凑,想当小姐的狗。”
“也不看看他自己那个衰样,也配。”
萧霁月又端起茶碗,喝了两口,微微抬起头,斜眼瞟着萧雀,哼笑道:“你这些年,怎么光长个子,不长脑子。”
“我有小姐就行了,不需要脑子。”萧雀笑道,像个憨傻的大狗。
萧霁月嗤笑道:“你不用脑子,别人还得用,这廖广是个做实事的,只要他能帮着柏松把寿州治理好,我倒是不介意他以前是谁的狗。”
有些人,需要忠心,比如萧雀。
有些人,忠不忠心,根本无关紧要,可以是利益,可以是威慑,只要他们能为她所用,为她创造利益就可以。
这就是何达和廖广这些人的价值。
她需要这样的人,而且需要很多。
只要可以治得住他们,这些人就是最好用又最省钱的工具和武器。
当然,萧雀这样的人,也是必不可少的。
傍晚时分,他们回到了江都城。
城中繁华依旧,一派平和,说明这场风波,萧扶城已经处理好了。
萧霁月直接回了琢玉园,沐浴之后,换了干净的衣服,又叫来了管理院子的大丫鬟翠羽,问了一下这三天府中之事。
得到的结果,很满意。
姚姨娘果然不是个简单的,三天时间已经顺利接管了府中事务,没有引起任何纷争,一切如常,将所有矛盾化于无形,没有给萧扶城和萧霁月惹来任何麻烦,是个省心的。
之后,又招了萧雀过来,详细了解了他们这些年在秦府的情况。
准备明日去正式拜见这位哥哥的挚友
第124章 铠甲
秦府, 茶室。
窗外修竹斜映,室内茶香四溢,一张茶桌置于窗前, 一红一白两道身影, 分坐在两侧的蒲团之上。
秦士廉沏了一杯茶, 递给对面的萧霁月,笑道:“七小姐,长大了。”
“秦哥哥,怎得这么客气, 叫我阿月就好。”
秦士廉“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七小姐, 莫要玩笑, 咱家这个年纪可当不得这声哥哥。”
萧霁月笑道:“不喜欢啊?那秦叔父?”
“淘气。”
萧霁月一撇嘴,满脸的娇憨:“那怎么着, 总不能让我喊秦公公吧?显得多生分。”
“七小姐, 本就不应与咱家一介阉人来往。”
“你不愿与我来往,那为何又要帮我?”萧霁月两颊鼓起,生气道, “我一无所有的时候, 你愿意帮我, 我回来了,你反倒要与我划清界限,哼,生气了。”
从大壮和大头带着她的亲笔信抵达秦府之后, 一切的布置和安排, 都有秦士廉的帮忙和支持,包括江都的局势, 海上的船只,还有解决杜家动用的兵马。
当年哥哥曾经说过,有难之时,如果找不到他,就去找秦公公。
公公是光明磊落之人,值得信任。
秦士廉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和阉人搅合在一起,能有什么好名声,你日后还怎么嫁人?”
“谁说我要嫁人了,我才不嫁人,这辈子都不嫁人。”
“好好一个姑娘,怎么能不嫁人?”
萧霁月轻啜了一口茶,眼皮微抬,笑道:“姑娘不一定嫁人,宦人也不一定埋没宫廷。”
秦士廉手中慢慢摆弄着茶具,并不接话。
萧霁月将空了的茶杯往前推了推,秦士廉为她重新斟上一杯,回手时,发现衣袖竟被这小丫头拽在了手中。
她纤细白净的手指捻着雪色的衣袖边缘,却衬得手指更加嫩白鲜润。
“秦叔父,脱了这身紫袍,帮我可好。”这雪色衣袖在她手中,仿佛变成了那紫色宦官衣袍一般。
“七小姐,要做什么?”
萧霁月笑道:“我要做什么,叔父既然猜到了,又何须再问呢?”
“叔父隐世十年,不愿站在世人面前,其实心中也是有恨有憾的吧?”
秦士廉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滞了一瞬,又继续慢条斯理地煮茶,红泥小火炉上的水,滚动沸腾起来,氤氲白气飘散而出。
他的脸隐于白色雾气之后,一时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我知道叔父心中的恨,也知道叔父心中的憾,所以今日才敢邀叔父帮我,也是帮你自己。”
萧霁月身边放着一个巨大的木盒子,她将盒子往两人中间推了推,打开锁扣,盒子顶盖揭开,四壁向四面倒下,里面的物品清晰地呈现在秦士廉的面前。
那是一套银光锃亮的铠甲,是每一个热血少年的梦想,可是他已经二十八岁了,已经过了少年热血的年纪。
不,他哪里少年过,哪里热血过,一个残缺不全的人,何谈少年热血,何谈梦想。
他的眼睛凝视着这身铠甲,捏着茶杯的手指渐渐因用力而发白。
一种心痛又窒息的感觉,从血液里蔓延开来,直到传遍全身。
身体残破不堪的屈辱,人生无望的懊丧,儿时梦想的破碎,那些常年压抑在身体里的不甘与愤恨,倏然一下爆散开来。
他凝视铠甲的眼睛渐渐变红,捏着茶杯的手还在不自觉地用力。
这不是一套普通的铠甲,是每一个秦家儿郎及冠之时,家族为其准备的冠礼,两侧肩吞处是篆体的秦字。
他及冠之时,秦家已经不在了,再也无人为他准备这样一套铠甲。
不,他一个阉人,哪里来的及冠。
“咔”茶杯在他的手中碎裂,锋利的白瓷片割破了他的手掌,鲜血沿着手缘滴落下来,落在刺白的碎瓷片上。
萧霁月拉过他的手,从他雪色的衣袖上撕下一块布料,一圈一圈缠绕住伤口。
“叔父,帮我好吗?”
秦士廉抬起头来,凝视着他,眼中的红色还没有褪去,却并不应声。
萧霁月缠绕布条的手指,仿佛无意间按在了伤口之上。
秦士廉轻嘶一声,垂眸去看,血液再次涌出,渗透了布条,红色隐现。
他轻叹一声,从萧霁月的手中挣脱出来,扯掉已经脏污的布条,从怀中抽出一条绢帕自己缠系了一下,“大公子若是能见到现在的你,该是很欢喜的。”
“我不管怎样,哥哥都是喜欢的。”萧霁月反驳道,眼中却立刻露出落寞。
秦士廉见她那般,忽觉自己一时失言了。
还未出言安慰,她又立刻转了笑脸,开口道:“叔父可知道朔北的孟泽深孟二公子?”
“自然是知道的,是个文武双全、才华横溢的谪仙。”秦士廉回道。
“对,就是他,叔父可能不知道,他那里不行的。你看,虽然不行,也不耽误他读书习武,也不耽误他名扬天下。其实这个事情吧,只要自己不在意,就什么影响也没有。”
秦士廉一时有点懵,接道:“他什么不行?”
萧霁月向前靠了靠,轻声道:“就,就,他其实也是公公,跟叔父一样的。”
秦士廉一张玉白的脸,霎时红了起来,如火烧一般,呵斥道:“你个姑娘家家的,怎么说这个,议论男子的私事。”
“那你倒是不要一口一个阉人地贬斥自己啊。”萧霁月哼道,“我这是在帮你,重新建立正确的自我认识。”
“以后,不要自我厌弃,挺直了腰杆,学习孟二公子通透的人生态度。”
秦士廉无奈地将目光移到窗外的修竹之上,沉默不语。
萧霁月道:“叔父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帮我了。”
秦士廉刚要张嘴,萧霁月抢先道,“这身铠甲是我托人,为叔父量身定制的,叔父还是穿上试一试再说话的好。”
秦士廉道:“你……”
萧霁月又打断了他,笑道:“大头,我就先接回府了,大壮先留在这里吧,叔父帮我好好调.教一下,日后用起来也顺手一些。”
“我看叔父的兵都调.教得很好,叔父可不要埋没了自己的才华。”
她起身理了理衣服,直接走了出去,还顺手把门给关上了,不给秦士廉拒绝的机会。
秦士廉眼角的余光又瞟到了那身铠甲,银光闪闪,英武不凡。
他忍不住伸手轻轻抚上去,甲衣冰凉坚硬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让他想起,儿时父亲将他抱在怀里,他双手搭在父亲的肩上,手下就是这种感觉,冰冷又坚硬。
连纹路都是一样的。
萧霁月离开秦府的时候,带走了大头。
大头很高兴,也很兴奋,完全没有要跟哥哥分别的不舍。
萧霁月对于他这种仿佛被什么邪.教洗了脑一般,满心满眼都是姐姐的样子,非常满意。
回到琢玉园之后,又派人将萧霁原唤了过来,给两人互相介绍一番,嘱咐了两句,便让萧霁原带着大头回去了。
大头就是她安排给萧霁原的移动洗脑包,让他时刻谨记要以姐姐为重,不要长着长着生出什么不该有的野心来。
天色笼黑之时,萧扶城回到府中,遣人将萧霁月叫到书房。
“寿州那边处理地怎么样?”萧扶城坐在书案之后,问道。
“很顺利。”萧霁月随手拿起桌子上的一份公文翻阅起来。
萧扶城将那份公文抽走:“怎么个顺利法?”
“该杀的杀了,该埋的埋了,剩下的都很听话。”
萧扶城:“……”
萧霁月又将那份公文抽了回来,笑道:“爹爹,藏什么?淮南现在还有我不能看的公文吗?”
萧扶城心中一哽,就要发火,又想到对着这个女儿,发火也是无用的,遂深深吸了一口气,劝道:“你用武力能解决一时,解决不了一世,治理一方,靠的是脑子,不是蛮力。”
萧霁月不以为意道:“我现在只需要解决一时的问题,不需要解决一世,而且,治理一方虽然不需要蛮力,但是拿下一方却很需要蛮力。”
她盯着手中的公文看了看,忍不住笑出声来:“难怪爹爹不想让我看,原来是光州来的公文啊。”
“怎么着,柳若芯还没有死心,还想来给我当继母?还是爹爹春心不止,依旧惦记着这淮南第一美人?”
“胡说什么呢,你既然看了,就再往下翻一翻,全部看完。”萧扶城蹙眉道,“柳荣生这几年在光州日渐坐大,年年私扣税收,今年更甚,直接全部截留了。”
萧霁月看到后边,果然如此,那柳荣生先是对她大闹婚礼的事情痛诉一番,接着哭诉自己女儿受了多么大的委屈,自己受了多么大的创伤,七拐八绕到了最后,就是光州今年的税收一分也不交了。
很好,送上门的出头鸟。
税收啊,那可是好多好多的钱,萧霁月笑道:“今年淮南的赋税上交了吗?”
萧扶城满脸愁容道:“还没有,缺了光州这一份,税收的银子还没凑够。”
“爹爹,不用发愁,你只要不惦记给我找后娘,光州的这一份,我保证给你顺利讨回来。”
“你?”
“对,就是我。”萧霁月笑道,“爹爹难道还信不过我?这段时间,我要做的事情,有做不成的吗?”
萧扶城冷哼一声:“那倒是没有。”
虽然事情都不太如他的意,七儿自己倒是如意得很。
“那就交给你了,腊月之前,必须收上来。”
“成。”萧霁月应了下来,“那麻烦父亲跟管理税赋的人员通知一声,我要查阅卷册,参考行事。”
第125章 表哥来了
从杜府中收拢的财物, 除了一些无法立刻出手的珍宝古玩,其他已经全部换成了铜钱,由飞霜领队押送去了寿州大营。
萧霁月现在手中非常缺钱, 不只是她, 每一走在权力争夺路上的人, 都非常缺钱。
钱是打通权力大门,最低级,也是最简单的敲门砖。
她视淮南为自己的囊中所有物,又怎么可能容忍光州私扣税银。
当然, 除了缺钱, 她手中也非常缺人, 缺好用的人, 缺可用的人。
翌日,萧霁月召见了哥哥的旧部, 他们这些人经过萧霁陵的打压, 别说是留在官场,还留在淮南的已经很少。
四年前,她并不需要操心这些俗事, 自然也不认识这些人, 大部分都是萧雀找回来的。
萧霁月坐在府中议事的小花厅中, 看着座下的数十人。
他们衣着或朴素或华丽,已经完全是融入市井的样子。
互相交流着,追忆旧时跟随在大公子身侧的意气风发,吐槽现在为生计奔波的无奈与颓丧。
萧霁月看着情绪已经调动得差不多了, 笑着开口道:“各位都是有志之士, 哥哥珍惜你们,我和哥哥一样看重你们。”
花厅之中立时安静下来, 众人齐齐往上方看来,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我虽然是一介女子,但也想继承哥哥的遗志,将他没有做完的事情,继续做下去,在这样的世道之下,护一方百姓,守一方净土。”
“我一人终究是人微力小,所能做之事有限,各位都有安民之理想,只是不知道愿不愿留下来帮我?”
“当然,我知道各位如今已经有了安定的生活,大好的前程,若是想继续留在家中奉亲养子,咱们也好聚好散,我替哥哥为你们准备了一份离别赠礼,全了一场缘分。”
她的话说完,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倒是并没有人立刻出声。
萧霁月笑道:“各位许久不见,借此机会好好聚一聚吧,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招待不周,敬请见谅。”
萧雀陪着萧霁月出了花厅,向琢玉园走去。
花厅之中,丫鬟小厮们立刻摆了桌子,奉上一桌丰盛的席面和好酒。
“小姐,何需对他们这样客气?”
“嗯,你等会儿也不要太凶。”萧霁月嘱咐道,“总归是跟过哥哥的人,又受了我和哥哥的连累,被萧霁陵磋磨过,并不一定人人都还想回官场。”
“再说了,不是所有人都能够认同女子抛头露面,插手政事。不认同我的,强留下来,用着也不顺手。你一会儿待他们客气些,将礼品送到,若是有意留下的,让明日来萧府寻你。”
“你到时候,列一张单子,写清楚他们以前负责的事项,这四年的经历,擅长哪一方面,结束以后给我送过来。”
两人说着话,已经进了琢玉园,大丫鬟翠羽迎了出来,满脸的喜悦,似是有什么好事。
萧雀已经转身回去,萧霁月笑问道:“什么好事,你这脸上都要开出花来了?”
翠羽笑道:“小姐知道了,定然比我还要开心。”
萧霁月笑看着她:“哦?”
“刚刚小厮送来了信,说剑南的表公子明日到。”翠羽欣喜道,“表公子定然是听说小姐回来了,来看小姐的。”
萧霁月走到屋内的软榻上坐下,翠羽将信笺递了过来。
她回来之后,并没有往剑南送过消息,来人应该还不知道连玉就是萧霁月。
她将信打开,看了一看,来的是沈八和老九沈兰止,倒都是熟人,遂吩咐道:“将隔壁的惊雨园收拾出来,给两位表公子住。”
“是。”翠羽欢喜地应下。
翠羽走后,一个小丫鬟进来禀报,“节帅派人收敛了杜府中的尸骨,埋葬在城西的义冢。”
“嗯,知道了。”萧霁月懒懒应道。
只要不入祖地,让哥哥见了眼烦,他们埋到哪里,她倒是并不关心。
不过,父亲的这个举动,还是令她很满意的。
次日上午,沈兰止和沈兰卓到了萧府。
先去拜见了萧扶城,萧扶城知道两人此行的目的,只稍稍关怀了几句,便让丫鬟领着两人去了琢玉园。
沈兰止进了琢玉园,当先一眼,便看见了立在廊下的萧霁月,忽然瞪大了眼睛,惊叫一声:“你不是伤重欲死了吗?”
萧霁月磨了磨牙根,假笑道:“是欲死了,这不是还没死吗?”
“不是,那你怎么在这里?”
萧霁月翻了个白眼,转身往屋子里走去:“我本来就在这里,表哥,怎么了?刚进门就开始胡言乱语。”
沈兰卓也是一头的雾水,但他比沈兰止稳重,上前扯住沈兰止的胳膊,小声提醒道:“一会儿再问,你别咋咋呼呼的,丢人现眼。”
“谁丢人显眼了,八哥,你给我说清楚,我怎么就丢人显眼了,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沈兰止不服气地嚷嚷道。
“闭嘴,不准叫我八哥。”沈兰卓冷声叱道,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将人扯进了屋。
身姿挺拔,面容英俊的两位表公子,看得院子中的小丫鬟们脸红心跳。
见两位表公子进了屋子,便推搡着挤眉弄眼起来,他们这些小丫鬟年纪小,都是后来杜姨娘买进来的,并没有见识过府中大公子当年的风姿。
今日见了两位表公子已是惊为天人。
翠羽带了一个小丫鬟跟进去奉茶,那被选中的立刻引来了众人的羡慕。
几个小丫鬟凑在一起嘀咕道:“你们说,他们中会不会有一个成为咱们的姑爷?”
“我觉得有可能,向来不都是表哥表妹两相好嘛。”
“咱们小姐长得美,表公子又英俊,最是合适不过了,简直是神仙眷侣。”
“可是有两个表公子啊,长得都好看,好难选啊。”
“我喜欢黑衣服的,又英俊,又稳重。”
“我觉得红衣服的更好,这么爱笑,一看脾气就好,以后成了亲,定然温柔又疼人。”
“红衣公子”“黑衣公子”……
“你们争这么凶有什么用,最重要的是小姐喜欢谁,节帅中意谁。”
翠羽领着小丫鬟刚从屋子里出来,就看到几个丫鬟放了手中的活计,在南边花丛中争得面红耳赤。
走近了,才听清,他们竟然是在议论小姐的婚姻大事,气得上前揪起一个丫鬟的耳朵,拧了一圈,小声叱骂道:“小贱蹄子,不想活了,竟然敢私议小姐。我看你们人不大,春心到是不小,怎么着,不想干活了,想嫁人?这么想嫁人,我明日就禀了小姐,把你们放了,换一批人过来。”
“见到了两个表公子,就不知道东西南北了,净给小姐丢人。”
“翠羽姐姐,我们不敢了。”小丫鬟求饶道。
“翠羽姐姐,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吧。”
……
翠羽松了那小丫鬟的耳朵,叱道:“每人罚两个月的月钱,快点回去干活。”
几个小丫鬟立刻鸟兽一般,散了开来。
屋子里,没有了外人,沈兰止立刻跃起,跑到萧霁月的面前,左看看右看看,甚至想上手摸一摸,看她是不是带了什么面具。
“兰止,不可对表妹无理。”沈兰卓叫道。
萧霁月抬手将那在眼前晃来晃去的手,拍到了一边。
沈兰止不可思议道:“你到底是谁?真的是阿月表妹?怎么跟连玉长得一模一样。”
萧霁月鼻子轻轻哼了一声,假笑道:“有没有可能,我既是你的表妹,也是连玉呢?九表哥。”
“那在蓉城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们,祖父和五哥可牵挂你了。”
“哦,你就不牵挂我,是吗?好令人伤心啊。”萧霁月做出一副受伤的样子。
“我也,也牵挂你的,好吗?你是我的表妹,我怎么会不牵挂你呢。”沈兰止赶紧表诚意。
萧霁月故作忧伤道:“谁知道你有多少好表妹呢?哪里还记得我。”
“我就你一个表妹,没有别的。”沈兰止回身一指沈兰卓,“他有,他有好几个表妹,他的表妹都追到府里来不走了,要嫁给他。所以他才领了这趟差事,到淮南来的。不像我,我就是单纯来探望表妹你的。”
“沈兰止。”沈兰卓双目圆睁,愤愤地瞪着沈兰止。这家伙已经嘲笑他一路了,现在又开始拉踩。
他一张冷白如玉的脸,都被气红了。
“好了,不说了,不说了,知道你害羞。”沈兰止在萧霁月相邻的椅子上施施然坐下,问道,“你这是怎么回事,之前怎么还是孟泽深的表妹?”
“哦,此事说来话长。”
“那就慢慢说,我们有的是时间。”沈兰止手臂撑在扶手上,托着腮,一脸要听故事的模样。
萧霁月叹了一口气,道:“我那时候失忆了,不知道是谁,看他长得好看又有钱,就跟着他走了。”
“咦,他长得人模狗样的,怎么还拐骗幼童。”沈兰止蹙眉道。
萧霁月无语道:“不是他拐骗的,是,是我硬赖上的。”
沈兰止赞叹道:“表妹果然聪明伶俐,眼光好,一赖就赖上个最好的。我就说,我怎么看你那么顺眼呢,原来是血脉牵扯,来让表哥抱一抱。”
说着沈兰止往前靠去,要隔着椅子抱一下。
沈兰卓“噌”地一下,蹿了过来,抓住沈兰止的后衣领,将人提了起来,仍在远一点的椅子上,呵斥道:“你还有没有点正形,表妹是清白姑娘,跟你外面那些红粉知己不一样。”
他训斥完,自己却在沈兰止刚才坐过的椅子上坐下了,面容端肃地看着萧霁月,问道:“表妹在朔北受的伤,可是好了?”
萧霁月看他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时刻都绷着一张冷冰冰的脸,便觉得好笑,回道:“已经好了。不过你们可不要再提以前了,淮南这边,并不知道以前的事情。”
“那表妹这些年……”
“我告诉他们,被海外仙人救了,刚刚从海外龙虎山回来。”
沈兰止插话道:“这不是你骗闻远那个黑小子的话吗?”
萧霁月:“嗯,你这么一提醒,我觉得是时候该给闻远写封信了,不知道他还记得我吗?”
沈兰止急道:“可别,那小子就没按什么好心,可不要让他找到你。”
“就因为他没按什么好心,骗起来才没有负担啊。”萧霁月笑道。
沈兰止:“……”
这话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一时竟然无法反驳。
沈兰卓看他俩又要一路扯到天边去,赶快从怀中抽出一封信,递给萧霁月:“这是五哥给你的信。”
第126章 春心动了
信很长, 光是信纸就有厚厚的一沓,萧霁月一张一张地看下来。
信中所书,先是得知她死里逃生的欣喜, 然后是自己因事不能到来的遗憾, 最后是希望她能够跟着沈兰卓兄弟俩儿到剑南去。
又说到, 萧霁川当年就是有意将她托付给他,才带着她去剑南的。絮絮叨叨了一大堆,最后含蓄地提起了两个人的婚事。
沈兰台写这封信的时候,当然不知道她就是连玉, 也不知道她已经收拾了萧霁陵和杜家, 以为她还是当年那个身娇体弱的萧霁月。
基于安危的考虑, 将她接去剑南道, 自然是最好的。
可现在的她,既不需要走, 也不会走。
萧霁月将看完的信纸重新塞回信封之中, 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沈兰止眯着眼睛,笑道:“五哥,给你写了什么?”
“你们来做什么的, 他就写了什么。”萧霁月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
“那你什么时候跟我们走?五哥说越快越好。”
“我不走。”萧霁月拒绝道。
沈兰卓抢先一步, 开口道:“为什么?”
“淮南才是我的家呀, 我在自己家里好好的,干嘛到处跑。”萧霁月笑道,“你们刚来不知道,我前几日已经解决了萧霁陵和他外租一家。”
“现在日子舒服着呢, 走了, 岂不是将自己辛辛苦苦筑好的巢,拱手相让给那些虎视眈眈的斑鸠。”
沈兰止一脸好奇地问道:“解决了?是怎么解决的?”
萧霁月轻描淡写道:“都杀了。”
“杀, 杀了?”沈兰止惊诧。
萧霁月凉凉地瞥了他一眼,他立刻竖起一只大拇指,赞叹道:“厉害。”
“两位表哥舟车劳顿,估计也乏了,我送你们去惊雨园休息吧。”萧霁月起身领着他们出了琢玉园向惊雨园走去。
两人在萧府之中住下,但萧霁月并没有多少时间招待他们。
府中那场哥哥旧部的宴会散去后,翌日傍晚,萧雀便将登记的手册送了过来。
册子上一共记录了八个人,各有各的长处,若是并无虚报,倒是都可以用。
她从中挑出了两个精通税赋的,与萧雀交代了一声,明日带着一起去衙署,察看税赋的记录。
次日,萧霁月带着萧雀到达衙署之时,这两人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她将两人送进了专门处理税赋的税部之中,声明了此后将会负责整个淮南的税收。
这次倒是难得的顺利,并无一人跳出来阻拦生事。
确实也无人敢生事,毕竟其中有一半人,都在杜府的寿宴之中出现过。
那日可是真真实实地领略到了这位七小姐的凶悍狠辣。
萧霁陵和整个杜府,在她面前都不堪一击,何况他们这些下属的小官小吏。
自然是百般奉承,对其要求,极尽所能的满足。
那两位跟着进来的,隔了四年,再一次体会到了人前风光,也真切地感受到了七小姐的强大,声威完全不亚于当年的大公子。
这一番查探下来,萧霁月才知道,原来淮南送往云京的赋税,竟然在短短十年之间增加了四倍,仅仅税粮就高达五百万石,还有丝绸绵帛等。
对比其他各道的情况,淮南送上的赋税已接近全国的三分之一,也就是说,淮南是整个大周的钱袋子和粮袋子。
她之前知道淮南富庶,却不知道这富庶都供养了云京那群脑满肠肥的贵族米虫。
现在不只是光州想扣下税银了,她也想扣下,手指擦过册子上那一串又一串的数字,心中起了些思绪。
却被冲进来的沈兰止打断了,“阿月妹妹,你什么时候有空陪我出去玩啊?”
萧霁月随手阖上手中的册子,微微一笑:“没有。”
“今天没有,明天没有,后天也没有。”
“九表哥想玩,与八表哥一起就是了,我一个姑娘家,陪你们玩得也不尽兴。”
沈兰止抓了抓头发,叹道:“我哪里叫得动那个冰坨子,从小到大都这样,毫无趣味。”
萧霁月点了点桌子上一摞卷册,道:“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也无心玩乐。”
这几日,沈兰止蹿遍了整个江都城的酒楼茶馆,关于萧霁月回来几个月的风风雨雨,听了一个遍。
感觉这是他认识的连玉,又不是他认识的那个连玉。
不过她确实已经强大到,不需要到剑南去避难躲灾。
他忽然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态度,认真看着萧霁月,道:“表妹,是确定不与我们一起回剑南了?”
“现在没有空去,等将来时间合适的吧”萧霁月笑道,“我之前在剑南呆了那么久,也算是去过了。”
沈兰止知道劝不动,也不再多劝:“这几年五哥在淮南布置了一些人,他说你若是不愿意走,就将这些人交到你手里。”
“我已经替五哥交代过了,以后他们只听你一人的命令。你若觉得可以,我将人给你送过来。”
萧霁月笑了一笑:“那就多谢表哥们的厚爱了。”
“不用谢,你能好好活着,我们就很高兴。”沈兰止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样子。
“嗯,我以后一定好好活着,不辜负表哥们的厚爱。”萧霁月的目光穿过敞开的窗子,看向枝头两只跳跃的小鸟,目光悠远,好像在怀念某个人一般,温柔地笑了一下,“我好像还挺有表哥缘的。”
沈兰止并没有捕捉到那一闪而过的幽光,兀自赞同道:“确实,这主要还是因为我爹和伯父们能生。”谁家能有他们家这么能生儿子呀,表哥不多就怪了。
萧霁月看了他一眼,知道他误会了,但并不准备纠正。
朔北的风淅园中,某个被思念着的人,此刻正坐在书房中,打磨一快赤红的血玉。
朔北的天,要比淮南冷很多,刚刚入了十一月几天,屋外已经飘起了鹅毛大雪。
庭院之中积了厚厚的一层,一片白色的天地间,一抹火红在里面打滚翻腾,玩得不亦乐乎。
屋子里燃着银骨炭,暖如春日,孟延礼进来一会儿,便觉闷得慌,遂开了窗子,坐在窗前,喝酒看雪看狐狸。
“我的儿啊,你也二十一了吧?”
屋子里只有“沙沙”的打磨声,并没有人回应他。
他又喝了一口酒,叹息道:“你就真的不想娶媳妇儿?”
“不想。”孟泽深随意地回了一句。
孟延礼猛灌一大口烈酒,哼道:“你那是没吃过肉,不知道女人的好?吃过一次,保证你就不是这副死样子了。”
孟泽深眼皮微抬,看了他一眼,幽幽道:“哦,比如曹姨娘?”
孟延礼将手中的酒壶往桌子上狠狠一拍,怒目叱道:“臭小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的脸一阵发红,不知道是屋里热的,喝酒喝的,生气气的,还是因为被儿子揭了短处羞恼的。
“哦,爹也知道这不该提的壶,不能提啊?”孟泽深换了一个工具,开始在那血玉上雕刻图案。
“我是你爹。”
“嗯。”
“你要气死我是不是?”
“气不死的,爹中气十足,身体很康健。”
孟延礼正愤愤不平,小狐狸忽然从敞开的窗子跳了进来,落在孟延礼的腿上,使劲抖了几下毛发,将上面沾的雪粒水珠甩了孟延礼一身一脸。
孟延礼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抓向小狐狸的后颈,叱道:“小畜生,跟你主子一个德行。”
他这一抓还抓了空儿,小狐狸两步跳到了孟泽深的脚边蹭了蹭,朝着孟延礼龇牙咧嘴,吱吱叫嚣。
孟泽深将它抄到自己腿上,放下手中的血玉,拿起一条雪白的绢帕,一点一点揉搓它身上沾湿的皮毛,慢声回道:“我可不是它的主人,爹莫要骂错了人。”
“哟呵,小畜生,你也是被连丫头抛弃的啊,你俩倒是好了,两个小可怜,一对难兄难弟,正好相伴到老。”孟延礼讥笑道,“我早晚得让你这个逆子气死。”
说到这里,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叹道:“不对,先被气死的应该是萧扶城。”
孟泽深擦着小狐狸皮毛的手突然一滞,抬头看向孟延礼。
孟延礼又灌了一口酒,笑道:“你还不知道吧,两个月前,萧扶城那个跟萧霁川一起死了的女儿,突然回来了。本来是一桩好事,结果回来的时候正赶上萧扶城娶新媳妇过门,结果这女儿死活不要后娘,一通大闹,将新娘子硬生生给赶了出去。”
“哈哈,萧扶城估计得气死了。好一个混世魔王,亲爹的婚礼都能搅散了。”
他盯着孟泽深看过来的眼睛,思索了一会儿,笑道:“跟那混世魔王一比,你还算个孝顺儿。”
“你顶多是自己不娶媳妇儿,那魔王连她爹都要管,直接不让她爹娶媳妇儿。”
“唉,这萧扶城上辈子是造了多少孽,这辈子福气冲天摊上这么个女儿。”
孟泽深冷哼一声:“能拆了,那说明人家有本事,你想要这样的女儿,也没有。”
“我想要这样的女儿,那才真是嫌自己命长了。”孟延礼哼哼道。
孟泽深将小狐狸放回地上,继续打磨手中的血玉,那玉已经现出了模糊的钗形。
心中冷笑道,那是你还不知道,混世魔王就是你念叨着痛失的儿媳妇。
若是知道了,你就该羡慕萧扶城有这样一个女儿了。
孟延礼晃了晃手中的酒壶,又对着嘴倒了一会儿,什么也没有,酒已经喝光。
他扔了酒壶,起身晃悠过来,靠在桌子上,看孟泽深手指翻飞,一会儿打磨,一会儿雕刻,好奇道:“看这形状,是女子的发钗吧?”
“你在给女子做发钗?嗯,春心动了?”
第127章 埋伏
几日后, 萧霁月接收了沈兰台在淮南的人手,而后送沈兰卓和沈兰止启程回了剑南。
这批人总共三十六,隐藏于江都城的各行各业, 领头之人名叫张戎。
萧霁月直接将他们全部调了回来, 组成一支卫队, 跟在身边行事,像萧雀一样。
在淮南,她不需要隐藏在背后搞阴谋诡
计,她需要的是刀, 锋锐无匹的刀。
所有的阴谋诡计,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脆弱不堪。
十一月十五。
萧霁月带着一队人马和一辆装满礼品的大车, 出了江都城, 向着光州行去。
从节度使府到城门,一路穿过城中最繁华的街道, 声势做得很足, 满街百姓都知道,萧七小姐带着礼品,要去给光州柳小姐赔礼道歉。
都悄悄猜测, 萧节帅已经成功说服七小姐, 等柳小姐原谅了萧七小姐, 萧府又要开始办喜事了。
萧霁月一身红衣坐在马上,眉眼含笑,仿若九天仙女下凡。
柳若芯会不会原谅,不知道, 街上的百姓却是早已忽略了事情本身, 觉得这样的仙女,就是骄纵一些, 做错了事情,也是应该被原谅的。
他们早已替柳若芯原谅了萧霁月。
出了城,他们一路向着光州,驰骋而去。
光州与寿州接壤,地处其西南方向,距离江都城更远一些,快马加鞭也要两日,如今他们拖着一辆沉重的大车,本就走不快,再加上萧霁月有意将这件事散播出去,一路上走得很慢,直到第四日才进入光州地界。
队伍刚刚进入一处密林,萧霁月便听到前方二里外,有细微的声音传出。
“刘二,还要多久?”
“头儿,估计还要半个时辰。”趴在草窝中,一身黑衣的刘二看了看头顶的太阳,回道。
“咱们杀了七小姐,萧节帅能放过咱们吗?”一个粗犷的声音问道。
“你操那么多的心,刺史都不怕,你怕啥?再说了,谁能证明是咱们杀的?就不能是别人跑咱们地头上杀人,陷害咱们的?你们这些猪脑子,也就只能干点打打杀杀的事,还想这想那,想得明白吗?想不明白就算了,别为难自己的脑子。”
“哦,头儿教训的是。我,我还有一个问题。”那粗犷的声音再次出声道。
“嘿,你还真是跟自己的脑子过不去了?”
“嘿嘿,要是那什么小姐不走这条路,怎么办啊?岂不是坏事了。”那人顶着压力又问了一句。
“没有这一关,还有另一关,她就是飞进去的,也有笼子在光州城里等着。”
“啪!”“哎吆!”那人挨了一巴掌。
“狗子,你这真是干着小兵的活,操着当皇帝的心,哈哈。”
……
这些人离得还很远,除了萧霁月,别人自然听不见。
“咕噜”,近前左侧的密林,传来一声吞咽口水的声音,从距离测算,这人定然是他们的前哨。
萧霁月抽弓搭箭,一气呵成,利箭飞出,密林之中传来一声惊呼。
众人一惊,心中顿生警戒,见萧霁月扬鞭叫停。
整个车队立时勒住奔马,停了下来。
萧雀惊喝道:“有埋伏!”
大家立刻抽出刀剑,围成一个圈,环视四周,搜寻敌人。
萧霁月吩咐道:“所有人,入林,下马。埋伏在前边,还有一段距离,不用紧张。”
所有人立刻跟在她的马后,走入密林之中。
两个士兵被留下看守车马,其他人跟着萧霁月,持刀下马,徒步向密林深处奔去。
路上见一人倒在地上,已经气绝身亡,长长的箭羽刺穿了他的咽喉,从后颈透出一根手指的长度。
萧霁月并未多看一眼,继续悄声往前快速行去。
身后的士兵,见了无不对她更加敬仰钦佩,他们这么多人,竟没有一个发现这人藏在密林之中。
一行人,悄无声息地来到距离埋伏大约二十丈的地方,隐没在灌木和草从之中。
众人都换了弓箭,拉满弓弦,蓄势待发。
埋伏的敌人,比她想象的要多,足有上百人,而她手中只有三十多人。
对方肯定也备有弓箭,不能给他们任何反击的时间。
萧霁月用手比划了几处位置,众人分配好任务,将箭头瞄准这几个地方。
一声令下,箭雨齐发。
敌阵之中,立刻哀嚎声一片。众人不做任何停留,继续抽箭搭弦,射击。
萧霁月长弓一出,五箭齐发,速度飞快,箭出便倒下数人。
活着的敌兵立刻四散开来,寻找树木石头等掩体,搭弓拉弦准备反击。
“不好,中埋伏了!撤退!快撤退!不能暴露!”声音从伏兵的后方传来,而且那声音越来越远,显然是已经在撤退。
他们是出来打埋伏的,如今已经暴露,确实应该赶紧撤离,不好再生事端。
活下来的士兵们,立刻放弃抵抗,向着密林深处四散逃去。
半刻钟后,敌营之中再无动静,逃跑的敌兵也已经走远,萧霁月带人过去清理了现场,萧雀从后方走了回来。
原来刚才那一声“撤退”,是他绕到敌兵身后喊的。
“小姐,为何放那些畜生离开,不一起都杀了?”萧雀愤愤道,一群狗东西,竟然敢埋伏小姐。
“没有必要,敌众我寡,我不想看见你们受伤。”萧霁月用刀挑起路上的绊马索,淡然回道。
“多谢小姐。”萧雀眼眶发红,感动万分,小姐对他们真好。
萧霁月一行人,到达光州城,刚过午时,城门处行人出出进进,很是热闹。
萧雀上前交涉一番,众人顺利入了城。
车队走出大约十丈,进入热闹繁华的街道。
突然,一根烂菜叶子向萧霁月头上扔来,人群中有人大骂,“就是这个贱女人,欺负我们柳小姐,欺负我们光州。”
刀光一闪,烂菜叶子已经被削成两段,挡了出去,那寒光森森的长刀正被萧霁月握在手中。
人群凝滞了一瞬,又爆发出了更大的吵嚷声,推推搡搡地叫骂。
“滚出光州,滚出光州。”
“欺负柳小姐,就是欺负我们光州。”
“替柳小姐报仇,把这个坏女人赶出去。”
……
萧霁月挥刀挡开扔过来地各种臭鸡蛋烂菜叶,给萧雀递了个眼神。
萧雀骑马护在装礼品的大车旁边,立刻将最上边的一个檀木箱子打开,抓了一把铜钱向道路一边撒去。
原来那檀木箱子中,竟然是装了满满一箱的铜钱。
此时,其他兵卫听了萧雀的吩咐,也从箱中抓了铜钱往路边撒去。
满街的百姓,早已经顾不上声讨萧霁月,全都奔向道路两侧,弯腰俯身抢拾铜钱。
道路的中间,立刻空了出来,萧霁月骑马继续往前。
她走得并不快,身后队伍也很缓慢,萧雀没有说停,士兵们还在一边走一边撒钱。
萧霁月含着笑,提高了声音,道:“在下是来给柳小姐道歉的,还请大家行个方便。”
“之前刚刚归家,言行有失,误伤了柳小姐,这段时间得家父细心教导,觉得愧对柳小姐良多,今日特意携了厚礼,来向柳小姐道歉,望大家能行个方便。”
百姓们只顾着抢夺地上的铜钱,哪里有空细听她在说什么,从只言片语得知,她是来给柳小姐道歉的。
人群中突然有人喊了一声:“祝七小姐此行顺利。”
接着道路两旁的百姓们都齐齐跟着呼喊起来,“祝七小姐此行顺利。”
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护持在车队两侧和后边。
士兵们撒钱的手并没有停,甚至声浪高的时候洒得更多。
百姓们早已经忘记了一开始的指责,如今只觉得七小姐就是菩萨降临,散财童子转世。
自发地开始夸赞七小姐,每当夸到点子上的时候,撒下来的铜钱就会多两把。
萧霁月就这般在数百上千的百姓护送下,走到了柳府门口。
她动静闹得这般大,柳荣生和柳若芯早就得了消息,自然是不好在全城百姓面前为难她。
刚到门口,报了姓名,管家就立刻热情地将人迎了进去。
萧霁月带着萧雀等人入了府,门口还留了两名士兵,将那个檀木箱子从大车上抬了下来,继续撒钱。
门外一声高过一声的音浪继续传来,“恭祝七小姐此行顺利。”
管家引着萧霁月往里走去,已经没了刚才的热情,冷声道:“七小姐在小花厅等一下,我们小姐马上就来。”
萧霁月停了步子,笑道:“你可能弄错了,我不是来见你们小姐的,我来见柳刺史。”
“萧七小姐,不是来向我家小姐道歉的吗?”管家眼神往大门外瞥了瞥,示意她,现在外面还喊着呢。
萧霁月淡然道:“大家误会了吧,请问柳刺史在哪里?我有重要的公务要见他。”
“七小姐还是先去花厅见一见我们小姐吧,刺史公务繁忙,此时并不在府中。”管家劝道。
萧霁月从进门起,已经用耳朵将柳府搜寻了一圈,自然知道他这话是骗人的,柳荣生不仅在府中,此时还一边喝茶一边在嘲讽她。
“等她死了,看萧扶城还受不受得住。”
而柳若芯这个小姐,也没有要去花厅见她的意思,正在柳荣生的身旁,焦急地等待她的死讯。
那个所谓的花厅,此时四周埋伏了一圈的弓箭手,等着她成为死鸟。
“那还真是遗憾啊。”萧霁月转头,对着管家灿然一笑。
那笑容如初生春水一般,晃得管家呼吸一滞,而后寒光一闪,刺破了眼前的暖阳春景,一条血线从他的颈间崩裂开来。
空中喷射出一片血色的迷雾,萧霁月旋身,将身后一个士兵拽过来,挡在了自己身前,那士兵迎面被喷了一身。
院子里一触即动,立刻展开了一场厮杀。
萧霁月喊道:“目标在正北方向的后院。”
话音未落,已经当先杀了进去。
刚刚被喷了一身鲜血的士兵,则转了方向,向大门口逃去。
人奔至大门口,两刀砍开护卫,奋力拉开了大门,一身血衣蹒跚着跑出大门,扑倒在激.情昂扬的百姓面前。
第128章 光州
那士兵挣扎着喊道:“有埋伏, 他们要杀七小姐……快去……救七小姐。”
一众百姓被他血淋淋的样子,吓了一跳,忍不住开始后退。
等听了他口中的话, 更是震惊, 推搡着继续后退。
那本来留在门外撒铜钱的两个士兵, 扔了檀木箱子,立刻抽出佩刀,向府内冲去。
刚刚从府中冲出来求救的士兵,看向在场的百姓们, 凄声哭着求道:“各位乡亲们帮帮忙, 救救我们家小姐。”
“我们家小姐还是个孩子啊, 她已经悔悟了, 这次就是来给柳小姐道歉的。”
“没想到柳家人这么狠的心,非要致我们家小姐于死地。”
“求各位壮士帮帮忙, 不管结果如何, 节帅必有重赏。”
他刚刚说完,人已经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府里冲去, 背影可怜又悲壮。
门口聚集的百姓, 透过敞开的大门, 悄悄往里面窥探,放低了声音悄悄议论。
“柳刺史好大的胆子啊,竟然敢堂而皇之地杀人。”
“他肯定没有想到,有人能跑出来, 不然人杀了, 回头找人伪装一番,离开光州, 尸体仍到路上,谁也没有证据说是他杀的。”
“周围一圈人,都惊奇地看向说这话的大汉。”
同样是老百姓,你为何这么优秀,想的这么透彻,怕不是个惯犯?
众人悄悄往旁边挪动一点,在大汉身边拉开一段距离。
大汉怒喝道:“看什么看,我又没有说错。”
他将手中抓着的一把铜钱,塞进怀里,抽出背上的大刀,哼道:“七小姐这么好的人,不应该就这么死了,我要去救他。”
“你们这些人,不要光顾着捡人家撒的钱,人家出事了,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有谁愿意跟我一起去救七小姐的,跟我走。”
他说完,已经当先冲了进去,身后陆陆续续又有不少身高体壮的男人跟着冲了进去。
此时,萧霁月已经一路冲过了前院,进入后院,手中长刀快如闪电,将迎面杀来的护卫一刀毙命。
她直接绕过了小花厅,从另一侧深入,一路上遇到的柳府护卫并不多。
然而,等到了后院,那些埋伏在小花厅的士兵已经得到消息,快速向这边围杀过来,箭羽在府中乱飞,甚至已经不惜一切代价,不顾及自己人的性命,也要将萧霁月射杀。
萧霁月奔跑中一个借力,蹬着墙壁翻上墙头,然后一路跑上了房顶,沿着房屋最中间的屋脊,快速向柳荣生所在的院子跑去。
地面上的士兵、护卫,被屋檐遮挡,已经看不见她,漫天的箭雨冲着屋顶乱射一通。
有一部分护卫,也跟在后边爬上了墙头,再上屋顶,然而一通耽搁,已经相距萧霁月甚远。
她以极快的速度在房屋之间跳跃,很快便找到了柳家父女所在的房间,然后以一个“千金坠地”,直接踏破屋顶,落了进去。
“轰隆隆———”
一阵尘土飞扬,柳若芯用袖子挥散眼前的浮尘。
一张俏脸,从衣袖之后露了出来,惊愕地看着从地上缓缓站起来的萧霁月,喝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你……你……你要干什么?”柳若芯看着萧霁月狼一般的眼神,颤了颤。
“来杀你爹呀!”
“锵啷”一声,柳荣生起身抽出挂在墙上的剑,刺破窗棱,大声喊道:“来人,有刺客!”
柳若芯整个人都在发抖,却强自镇定道:“你敢,我爹是光州刺史,杀了他,你也休想活着走出光州。”
“我告诉你,在光州,是我爹说了算,就算萧节帅来了也没用。”
萧霁月反手一刀,挑飞了柳荣生手中的长剑,剑飞出去的时候,恰好擦过柳若芯的脸颊,在嫩白细腻的脸蛋儿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柳若芯惊叫着去摸自己的脸,摸了一手的鲜血。
“我本来只是想催收一下今年的赋税,没想到你们胆子这么大,竟然想杀我。”
“那我就只能礼尚往来了。”
柳荣生厉声喝道:“杀了我,你也活不了。”
萧霁月一手将他提了起来,咯咯笑道:“我能不能活,就不需要柳刺史操心了。”
这时,房间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撞了开来,几个护卫持刀冲进来,喊道:“放开大人。”
“好。”萧霁月乖乖应了一声。
屋子里的众人一怔,都没想到她竟是这么好说话,下一刻,萧霁月果然将人放了。
她直接将手中的柳荣生扔了出去,扔向门口的护卫。
护卫们还没反应过来,柳荣生已经扎在了最前边那个护卫的刀上。
一刀穿破胸膛,破背而出。
“你……你……”这句话还没有说出来,柳荣生的头一歪,人已经死了。
“啊———”柳若芯凄声尖叫,“杀了她!杀了她!你们给我杀了她。”
几名护卫怔愣了一瞬,突然被这尖叫声唤醒,举刀向萧霁月杀了过来。
“很好,杀害刺史,罪该万死。”萧霁月冷笑一声,脚尖挑起地上柳荣生的配剑,伸手接住,扬剑向门口的护卫们杀去,“我现在就替柳刺史报仇。”
她剑势锋锐,一剑扬起,就将一个护卫的刀挑飞了出去,下一刻已经飞身到了门口,将所有护卫堵在屋内,进行了单方面地屠杀。
突然一个护卫从侧面偷袭,向着萧霁月的肋下刺去。
萧霁月擎剑格挡住当面砍来的刀,身体一侧,让了出去,脚下一带,直接将刺来那人绊倒,使其斜斜飞了出去。
“啊———”一声尖锐的惊叫传来,那飞出去的护卫竟然用手中的刀,将柳若芯钉在了墙上。
“小姐!”那人惊恐地松开握刀的手,颤抖道,“我不是故意的,小姐。”
萧霁月也不再磨蹭,直接两剑解决了剩下的护卫。
自己抓烂了发丝,扔了剑,一脸疲惫地靠坐在门口,等着外面进来救援的人。
此时院子中埋伏的士兵和护卫,已经被她带来的人和门口进来帮忙的壮士们解决。
众人都急急往后院跑来,冲进来时,见到的就是一地尸体,和半死不活的萧霁月。
萧雀立刻跑过来,喊道:“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萧霁月忍着泪水,摇摇头,道:“我没事,就是来的太晚了,没能救下柳刺史和柳小姐。”
“小姐。”
“我们误会柳刺史了,是有人策反了他府中的护卫,要杀他。我发现的太晚了,冲进里的时候,他们已经被杀了。”萧霁月一脸沉痛地说道。
她带来的人,都领会了其中的意思,那些跟着冲进来的壮汉,一时间有些懵然。
最先带头冲进来的壮汉,又详细给他们解释了一番,他们才彻底明白过来,而后赞叹道:“七小姐,真是有情有义。”
萧雀抱着看起来重伤的萧霁月,往外走去。
这个地方,到处都是死人,确实不适合再呆下去。
他们从柳府之中拉出一辆马车,将萧霁月放到里面,然后整肃队伍向府衙行去。
那些壮汉刚从柳府出来,就被一些胆子大,等着看热闹的百姓围了起来。
“里面什么情况?”
“七小姐还好吗?”
“怎么没有看到七小姐出来。”
众人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争抢着询问。
壮汉们被热情的百姓们围在中间,突然生出了一种自豪感,仿佛刚才他们做成了一件非常伟大的事情。
确实,他们做了一件伟大的事情,他们不畏艰险,救了善良的七小姐,救了大家喜欢的七小姐,他们都是勇士。
他们热情地为百姓们讲解,他们刚才怎么英勇杀敌,柳刺史怎么被歹人刺杀,七小姐怎么不顾危险地去救人,但还是晚了一步,刺史大人已经遇害。
那些他们不了解的细节,都被精彩的想象补全了,吹牛本来就是男人们的天赋,更何况他们也不是完全在吹牛,只是稍微美化了一下,放大了一下他们的功绩。
在他们的描绘中,萧七小姐简直成了侠肝义胆的英雄,而他们都是追随英雄屠杀恶人,拯救柳家众人的勇士。
这一股风,很快从几个壮汉,吹到了一群百姓中,又通过一群看热闹的百姓传遍了整个光州城。
人人都在吹嘘七小姐的善良,七小姐的美丽,七小姐的勇敢,并且与有荣嫣,仿佛你不赞美一下七小姐,就已经落后了。
萧七小姐的声望,在光州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在增长着,等有心人注意到的时候,俨然已经控制不住。
车队到了府衙门前,萧雀将萧霁月从马车上抱下来,一路向府衙内走去。
府衙内的官员和差役,看着这一群刚刚经历过血战,杀气外露的人马,悄悄后退,严阵以待,谁也不敢出头,上前阻拦。
萧雀一路将萧霁月抱进了大堂之中,放在主座上。
大门已经被萧霁月的人守住,并命令全体官员进入大堂。
众人面面相觑,却都不曾移动脚步。
萧雀站在大堂门口高声喝道:“柳刺史在府中遇刺,已经身亡,尔等皆有嫌疑,入堂待审。”
“心虚不入者,立刻捉拿归案,押入大牢。”
一个白胡子老头蹦了出来,喝道:“你们不要贼喊捉贼。”
“怎么个贼喊捉贼?”萧雀走到他面前,叱问道,“看来大人是知道什么内情的,来人将这位大人绑起来,等候小姐亲审。”
他环视一圈,冷声道:“我家小姐为了救柳刺史,身受重伤,全城百姓可为证。”
“这位大人,一出口就污蔑七小姐,定然与真正的刺客有关,想混淆视听,扰乱各位大人的视线,我相信各位大人耳聪目明,不会受这等奸人所惑。”
那老头已经被人绑缚了手脚,抬进了大堂之中。
萧雀眼神危险的盯着众人,冷笑道:“各位大人请。”
众人此时还没有从柳刺史已死带来的震惊中缓过来,又见到一人被绑了进去,想着自愿不自愿都得进去,不如自己走进去,反而体面一点,于是一个个地都走了进去。
大堂之内,萧霁月靠在椅子上,看起来伤得颇重,她抬起眼皮懒懒地在众人身上扫视了一圈,缓慢说道:“各位大人,先坐下休息吧,咱们一会儿在议事。”
她看上去很疲惫,众人只以为是其体力不支,需要休息,便也不敢多言,坐在堂内,无声地等待着。
一刻钟后,门外冲进来一个士兵,高声喊道:“小姐,光州军左都尉柴武带兵围了府衙。”
第129章 刺史
萧霁月闻言, 轻轻唤了一声:“萧雀。”
“是,小姐。”萧雀抱拳应声后,立刻带着这名士兵出了大堂, 虎步生风地向门口走去。
大门外, 一身甲胄腰挂长刀的柴武, 挺身而立,身后上百的士兵,已经将府衙团团围住。
士兵身后,三丈外, 各处街角窗后躲着无数看热闹的百姓。
小姐说的对, 这世上从来不缺看热闹的人, 他们也是一股力量, 你若是能够利用好了,他们就是一把刀, 可以兵不血刃地解决问题。
这就要看你怎么通过热闹本身, 来控制他们。
萧雀跨出大门,眼睛从这些“刀”上扫过,确定他们都在, 然后将视线移回柴武身上, 准备开始表演。
他清了清嗓子, 高声呵斥道:“好你个柴都尉,怎么着,带这么多兵围困府衙,想杀人灭口?”
“你血口……”柴武怒目反驳。
萧雀双手叉腰, 双目圆瞪, 唾沫横溅,再次提高声音, 将柴武的声音压了下去:“你什么你,你以为杀了府衙之内上上下下几十口,你的罪恶就能瞒地住了?我告诉你,瞒不住!七小姐离开柳府的时候,就已经飞鸽传信给节帅了。你今日就是杀了所有人,掌控整个光州,也没有用,节帅一定会带兵来取了你的狗命。”
“私自盗取赋税,耽误光州税银上交,被柳刺史发现后,竟然谋害柳家满门,若不是正好被七小姐撞见,你是不是已经得逞了?但是苍天有眼,看不得你这种奸人迫害忠良,才让柳刺史在弥留之际,将你的恶行告诉了七小姐。”
“刺啦”一声,柴武抽刀劈来,他要让这个颠倒是非的狗东西闭嘴。
萧雀提刀格挡住,抬起一脚,将他又踹了回去,嗤笑道:“怎么着,恼羞成怒了?偷袭算什么好汉。哦,你本来就不是好汉,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奸佞恶徒。”
“你含血喷人,是你们杀了柳刺史。”柴武愤怒大呼,又提刀杀来,“萧七就是为了谋夺光州来的,她在寿州做的那些事,以为别人都不知道?我们光州绝对不会屈服于这等心狠手辣之人。兄弟们,上弓箭……”
如今他跳出来,萧霁月自然已经猜到路上的伏兵,和柳府花厅的弓箭手都是谁的人。
倏然,一支利箭带着雷霆万钧之势,从府衙大门之内飞出,刺入柴武那还在因喋喋不休而震颤不已的咽喉,然后带着柴武的身体,“砰”地一下钉在了府衙对面街铺的柱子上。
刚才还生龙活虎的柴武,眼睛突出,颈血喷涌,双脚离地,挂在柱子上,张嘴“呵呼”两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头一歪,已经断了气。
萧雀站立在府衙门前的台阶上,怒目扫过架着弓箭的士兵们,高声喊道:“罪人已经伏诛,七小姐有命,尔等皆是受了奸人蒙蔽,现在放下武器,各回其职,既往不咎。”
众士兵左瞟右看,不知道此时到底是该进还是该退,也不知道这个七小姐是不是骗他们放下武器,再反击屠杀。
萧雀冷哼一声,脚步快速滑出,手中刀已经架在近处一名士兵的脖子上:“犹豫什么?以为拿着武器还有一拼之力?”
他伸手挑飞了士兵手中的弓箭,冷笑道:“我要杀你们,就跟碾死一只蚂蚁差不多。是七小姐心善,舍不得你们这样轻易断送了性命,想给你们一次机会。这么不识抬举,我倒是不介意麻烦一点,送你们上路,到阴间去继续追随柴都尉。”
“大人,饶命,七小姐饶命,我们马上回去。”那刀架在脖子上的士兵求饶道。
其他士兵,早已经扔了弓箭四散撤离。
萧雀将刀从他的脖子上收回来,提在手中,叱骂道:“快滚!”
那士兵立刻腿软着跑入了街对面的横巷之中。
萧雀对着他的背影,意有所指道:“不要听信奸人鼓动,七小姐绝对没有谋夺光州的意思。”
这话看似是对那士兵说的,其实是对隐没在各处屋内街角的光州城百姓说的。
话毕,他走到对面街铺前的那根柱子旁,扬起手中的刀,寒光一闪,刀落箭断,柴武“砰”地一声掉落下来,摔在地上。
府衙门口立刻跑过来两个士兵,抬起柴武的尸首,向府衙内走去。
萧雀慢悠悠地,耍着手中的刀,跟在后边,也走了进去,消失在门内。
大堂之中,萧霁月将漆黑的长弓轻轻放到桌案上,人又没精打采地坐了回去,垂着眸子,并不看堂中任何一人。
满堂官吏还没从那惊雷闪电般的一箭中缓过神来,半晌梗住的一口气,才舒出来。
众人眨了眨眼睛,都偷偷觑向坐在上首的萧霁月,变得更加胆战心惊。
大堂内静得落针可闻,大家都在极力地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盼着女煞星不要注意到自己,在心里默默祈求各路神仙能保佑自己度过这场劫难。
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众人如惊弓之鸟般侧眸,小心翼翼地看去。
只见两名士兵抬着一个身穿甲胄的人走了进来,从盔甲分辨,这就是那带兵围了府衙的左都尉柴武。
令人胆寒的是柴武的脖颈处,正插着萧霁月刚才射出的那支箭。
穿喉而出,一箭毙命。
这是什么神仙级别的功夫?
从此处到大门之外,少说也有几十丈远,期间还有花木屏风遮挡,既听不见声音,也看不见人。
如此,竟然还可以在重伤之下,一箭取人性命。
此时,他们真的信了那个谣言,萧七小姐这些年在海外仙山上跟着仙人在修行,不然哪里有这后羿射日般的箭术。
萧七小姐的形象,在他们心目之中,突然就神圣高大了起来。
两名士兵将柴武的尸首放在大堂正中,萧雀走上前来,禀报道:“小姐箭无虚发,罪首已经伏诛,围兵已散。”
萧霁月坐直了身子,微微一笑,道:“各位大人受惊了,谋杀柳刺史的凶徒已除,诸事如常。”
身上没有了嫌疑,众人突然松了一口气,但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既然没有发话让他们走,那接下来必然还有事情。
萧霁月停了一会儿,又接着说道:“如今柳刺史已经遇害,但是光州不能一日无主,各位大人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推荐,先暂代刺史之位,掌管一州事务。”
众官吏搓搓手指,捏捏椅子扶手,眼睛在同僚之中瞟来瞟去,揣测着这位小姐的意思。
忽然有一人想到了寿州的传言,如今的寿州刺史,正是七小姐身边之人,他脑子转了转,看了一眼萧雀,起身拱手道:“在下举荐萧大人暂代光州刺史。萧大人文武双全,智勇无双,德才兼备,公正无私,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其他几位官吏愤愤地瞪着这人的身影,心中叱骂道:叛徒,狗腿子,让萧雀那么个凶神恶煞,动不动就砍人的玩意儿,留下来做光州刺史,他们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怕马屁都不会拍,净给自己找罪受,不对,是给大家伙儿找罪受,你是不是跟大家有仇,真想把他按到地底下去,跟着柳刺史一起走了算了。
几人在心中默念:不同意,不同意,让这玩意儿滚出去。
上首坐着的萧霁月,轻轻笑了一声,叹道:“你这个主意是不错。萧雀,你觉得呢?”
“属下觉得不合适。雀是小姐的护卫,小姐在哪里,雀就在哪里。”萧雀回完话,狠狠地瞪了那举荐之人一眼,仿佛在骂他多事。
众官吏提起来的心,稍稍放了下去。
萧霁月还没有说话,只听那人哆嗦着,又口出狂言道:“那属下斗胆举荐七小姐上任刺史一职,七小姐这般神仙样的人物若是主政光州,必然能够福泽一州,是光州百姓的福分。”
“我等若是能跟在七小姐身边理事,也是莫大的荣耀。”
刚刚将心放下去的众官吏,呼地一下,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心中愤恨道,你这马屁就非拍不可吗?
萧霁月看看这人脸上因紧张而泛起的红色,又看看座下其他人手捏椅子暴起的青筋,笑了一声,道:“谢谢这位大人的抬爱,不过我很快就要回江都,并没有时间打理光州。”
“众位大人,还有没有更加合适的人选推荐一下,咱们群策群力,总能选出一个合适的新刺史。”
大堂之中,再次陷入了极度安静,人人虽然都内心活动很丰富,但并没有胆子提出来。
那个脑瓜有坑的家伙,都已经举荐七小姐了,谁还敢再举荐别人,那不是压在七小姐头上吗?
人人都想别人出头来举荐一个,最好还是自己心目中的人选,人人又都不愿意出这个头。
萧霁月看着这一棋盘僵局,手指勾起放在桌案上长弓的弓弦,轻轻一扯,发出一声弓弦震颤的声音,在寂静的大堂之中,听得清晰明了。
众人的心脏,也跟着弓弦的颤声抖了抖。
萧霁月笑道:“既然大家不喜欢这个方法,那咱们就换一个方法。”
“谁认为自己可以胜任光州刺史一职,可以站起来自荐一下。”
众官吏:……
这是什么奇怪的方法,谁会这么不要脸起来自荐,他们可都是读书人。
“刺啦”一声,椅子磨过地面的声音传来,众人望去,又是刚才那人,他这次更加激动了,差点将椅子带翻在地上。
他稳住椅子,屈膝跪在地上,抱拳道:“属下觉得自己可以胜任刺史一职,望七小姐准允。”
“呵。”萧霁月笑道,“还是你啊,那说说你叫什么名字,现在是什么职位。”
那人恭敬道:“属下姓庄,单名一个春字,在府衙内任文书一职。”
萧霁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笑道:“不错,我就欣赏勇于出击的人,就由你来暂代光州刺史一职,不要让我失望。”
第130章 追随
萧霁月一锤定音, 文书庄春暂代光州刺史一职。
说是暂代,手中权力却是与真正的刺史并无不同。
庄春从接任的那一刻起,已经完全适应了这种转变, 开始着手光州的各种事务。首先便是萧霁月提到过的赋税问题。
府衙之中, 众官吏没有想到, 以前文文弱弱的文书庄春,竟然是头披着羊皮的狼。
如今羊皮脱了,立刻暴露出了狠辣果决的本性。
众人对他靠着疯狂拍马屁上位,很是不满, 私下结盟, 想着于公事上为难为难他。
让他将事情办砸了, 既得罪萧霁月, 又能打脸萧霁月识人不清。
警告她不要乱插手光州事务。
可是他们没有想到,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庄春, 手里竟拿捏着所有人的把柄。
你若是是敢挡他一步路, 他就要让你死。轻飘飘两句话,便让本就不慎牢固的结盟土崩瓦解。他们的所作所为,简直像是一场笑话。
庄春在忙着梳理光州事务, 萧霁月虽然住在府衙后院之中, 却从头到位都没有过问一句。
那淡然的态度, 仿佛真的如她所说,不是来谋夺光州的。如果看不到庄春那极品狗腿子的模样,他们就真的要信了。
他们不得不怀疑,这庄春本来就是萧节帅安插在光州的细作。
那一场当堂举荐, 不过是给他们演的一出戏罢了。
庄春倒是并不理会这些传言, 他只是窥透了世情,明白只有抓住萧霁月, 才有机会扶摇直上,不然他一辈子只能是个文书。
他这样没有功名没有家世的人,从来都入不了大人物的眼,蹉跎十数年,也不过只是一个文书而已。
但萧霁月以一介女子之身,敢素手拨弄权术,就是个不拘一格的人,这就是他的机会。
这几日,萧霁月一直在府衙后院之中深居简出,对外的说法自然是养伤,毕竟她立了个重伤在身的人设。
萧雀则领了命令,回到柳府之中,安排柳刺史的身后之事,柳府已经没有人了,只有一些依附柳刺史的族亲。
但是这样一场惨烈的杀戮,又是牵涉都尉,又是牵涉萧七小姐,他们并不敢插手,最后所有事情都是萧雀在操办。
这其中便包括收拢柳府财物,真金白银自然已经运走,其他容易辨认的珍宝首饰交给了柳氏族亲。
整个柳府的丧葬费用则由萧霁月出。
一时之间,萧七小姐在光州的声望再上一层楼,人人都在赞叹七小姐人美心善,简直就是菩萨再世。
茶楼酒馆之中,处处可见歌颂七小姐的百姓,特别是那些好勇斗武之人,仿佛那一天每个人都跟着七小姐冲进柳府救人了一般。
他们到底有没有去,大家并不知道,反正那日冲进去了许多舞刀弄棒的壮汉,他们都在七小姐的带领下成了勇士。
如今全城爱好舞刀弄棒的壮汉们,都觉得与有荣焉。他们都是一样的人,只是缺了个机会而已,若是自己当日也在场,肯定也会不假思索地冲进去,那样自己也会成为勇士。
想得多了,说得多了,渐渐地每一个有这般豪情壮志的大汉,都觉得自己就是跟过七小姐的勇士。
跟着七小姐,他们才能发挥所长,成为真正的勇士,人人羡慕敬重的勇士,才能像现在这样赢得赞美和瞩目。
忽然,有一天,一个喝得微醉的壮汉在酒馆之中,大喝一声,摔了酒坛,叫道:“我要去追随七小姐,跟着七小姐惩恶扬善。”
有一人嘲笑道:“七小姐手下高手如云,会需要你这种蛮牛莽夫?真是自不量力。”
那壮汉满脸醉红道:“需不需要是七小姐说的算,不是你这个弱鸡说的算,没用的弱鸡。”
那人哼道:“无知,异想天开。”
壮汉一把推开他,吆喝着:“追随七小姐。”
酒馆之中,另外几个同样激.情激扬的大汉们一听,这人简直是喊出了他们的心声,立刻起身跟了上去,挥拳喊道:“追随七小姐,追随七小姐。”
他们这一出去,立刻引起了街市上人们的围观,两侧酒馆茶楼上也有不少人探出头来观望。
渐渐的,他们迸发出来的激.情,感染了那些同样身负武力,追求荣耀的游侠壮汉们。
他们本来就是一群最容易被激.情和热血裹挟的人,如今听了这样的话,看了这样的场面,体内的血液一下就滚烫了起来,催着他们跟上去,催着他们去成为人人口中称赞的勇士。
他们从四面八方的街道店铺之中汇集过来,加入其中,人数越来越多,队伍越来越庞大。
有想明白的,也有没想明白的,有想做一点事情的,也有凑热闹的,其中甚至还混入了几个豪气冲天的姑娘。
大家兴奋地呼喊着,一路向府衙的方向走去。
府衙这边已经得了消息,长史郭介正要派人前去拦截,庄春闻言,出手阻拦住,道:“这是七小姐的事,你们不能乱动。”
郭介皱起眉头,道:“这是聚众闹事,如此多的武人冲向府衙,若是处理不好,让他们一时激愤冲入府衙内,后果不堪设想。必须提前控制住,引向别处,再请戚副使派兵来保护府衙,保护七小姐。”
庄春道:“你这是处理正常游行集会的策略,但是现在他们是来追随七小姐的,是七小姐的拥护者,必须先请示七小姐,再做处理。”
他再次强调道:“不准妄动,我立刻去后院请示七小姐。”话毕,人已经疾步向后院走去。
长史郭介站在原地跺了跺脚,看了一眼等待吩咐的差役,沉声道:“出去,等庄刺史的吩咐。”
那差役缩着身子,退了出去。
郭介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心中愤愤,他当然知道,这些人是为了追随萧霁月而来的,这才是最可怕的,她一个人就已经够能折腾了,若再加上这么一群惹是生非的武人游侠,还不把整个淮南颠飞了天,他们这些人哪里还有好日子过。
庄春真是一条好狗,无时无刻不想着他的主子。萧霁月说的好听,不会谋夺光州,这又与谋夺了有什么区别。都怪他们以前眼瞎,没有发现府衙之中,还潜藏着庄春这么个狗东西,悔之晚矣。
他们好像忘了,没有庄春,还有王春、李春,是他们自己无能,阻挡不了萧霁月伸手。
人总是将苦难归咎于别人,为自己的无能找千万个理由。
后院之中的萧霁月听了禀报,笑了笑,淡然道:“让他们来就是,你们不要插手。”
庄春很乖觉地应声退下,并没有多问。
萧霁月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无声地笑了笑,没想到这个随手扶起的刺史,还真是有些手段,挺好用的,若是能一直这么好用就好了。
半个时辰后,那浩浩荡荡的队伍终于到了府衙门口,随行还有很多看热闹的百姓。
府衙门口一时被挤了个水泄不通。
个人站到了群体之中,仿佛力量变大了,胆子也变大了,平日里庄严肃穆的府衙,现在在他们眼中一点都不可怕。
他们的脸因气血上涌而变得涨红,他们的勇气也一起涨了起来,他们的脾气也跟着涨了上来。
雄赳赳气昂昂地就往府衙之中走去,门口立着的四个卫兵立刻抽出长刀将路拦住,大声怒喝道:“府衙重地,不得放肆。”
森寒的刀光,并没有呵退热血上头的人群,他们吵嚷着:“我们是来见七小姐的,你们竟敢阻拦。”
“七小姐岂是你们想见就见的,后退十步,等候通传。”
当先那名领头的大汉并没有后退,而是举起手来,大声喊道:“追随七小姐,追随七小姐。”
他身后数百人的队伍也跟着喊了起来:“追随七小姐。”声音轰隆轰隆,震天响。
他们越喊越起劲,仿佛要直喊到七小姐能够听见,喊到七小姐出来见他们为止。
府衙后院之中,急急赶回来的萧雀愤愤道:“这帮莽汉竟敢威胁小姐,我这就出去把他们都杀了。”
萧霁月笑道:“你没听到他们是来追随我的吗?你把他们都杀了,以后谁还敢追随我。”
萧雀愤然道:“他们这根本不是真心来追随小姐的,这是在逼迫小姐收下他们。就他们这群乌合之众,也敢来逼迫小姐,看来是脑袋顶在脖子上太累了,我去替他们搬搬家,换个地方。”
萧霁月笑道:“生气做什么,我正缺人用,就有人送上门来,这是多好的事。走,咱们出去看看,这些‘刀’里能不能挑出几把好用的。”
“是,小姐。”
门外的声音越来越大,前院各个公事房中,都听的一清二楚,官吏们已经无心办公,都站在院子里,伸着脑袋看萧霁月要怎么解决。
“追随七小姐!追随七小姐!”
“我们要见七小姐!”
……
“哦?你们想见我?”一身红色衣裙美若天仙的萧霁月,突然从府衙内迈了出来,笑盈盈地看着众人。
一片人山人海,却突然卡了壳,禁了声。
萧霁月笑道:“你们要见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此时周围环境一静,凉风一吹,那领头的大汉酒也散了,人也清醒了,回头看看乌泱泱的人头,自己造的孽,怎么也得挺过去,不能回头了。
他定了定神,颤声回道:“我们想追随七小姐。”
人海中,有人跟着喊起来:“追随七小姐。”
萧霁月抬起手,往下虚虚按了按,安抚住人群,让他们安静下来。
又问道:“追随我做什么?”
那领头壮汉拧了拧眉心,使劲思考了一阵,费尽心力想出来一个理由,回道:“追随七小姐保家卫国。”
萧霁月听到这么个理由,心中冷笑一声,呵,保家卫国,保谁的家,卫谁的国?
但她面上依旧是笑盈盈的,开口道:“各位英雄好汉,这就有点为难我了,我一个闺阁小女子,可没有办法带着大家去保家卫国。”
众人怔了怔,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个意思。
这七小姐的行事作风,哪儿一点跟闺阁小女子有关,她自己难道都没意识到?
只听萧霁月又接着说道:“但是我这人命里犯灾星,总是多灾多难的,特别需要勇武的护卫,各位英雄好汉,若是不嫌弃我这里的庙小,愿意留下来给我做护卫,我倒是欢迎之至。”
那领头的壮汉终于找到了台阶下,管他保家卫国,还是保护七小姐,反正都是达成了追随七小姐的诉求,他对身后这群人也算有了交代。
遂立刻斩钉截铁地回道:“我愿意,我愿意保护七小姐。”
众人听了他的话,又开始跟风,嗷嗷叫着:“我愿意,我也愿意。”
萧霁月安抚了一下,让他们安静下来,笑道:“有意向的,过来登记一下姓名身份,五日后在东城门外集合,跟我一起回江都。”
人群之中,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欢呼声。
那领头的壮汉悄悄舒出一口气,用袖子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
萧霁月看着他的动作,笑了一下,转身回了府衙之中。
壮汉心虚地怔了怔,看着萧霁月消失的方向发起呆来。
萧雀厉声喝道:“看什么看,赶快去排队,一个一个来登记。不想来的,赶快走,别在这里碍事。”
这时,已经有士兵搬来了书案摆在府衙门口,一名官吏坐在书案后,摆出册子,准备记录。
那领头的壮汉收回目光,当先第一个走了过去,开口道:“在下宋训,逐州人士,以前是个镖师。”
官吏提笔在册子上写了下来,头也不抬,叫道:“下一位。”
宋训慢慢地走出人群,一时竟感觉有些茫然心虚,他,他,竟然带了一大群人,去逼迫七小姐,他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第131章 戚正
寒风刮过, 白幡猎猎,柳府之中一片凄哀,往来士兵仆从, 皆是一身白衣麻布的丧服。
小花厅中, 萧霁月换下了往日的红装, 穿着一身白色绣云纹的锦衣,头发轻轻拢起插了一根镂空雕刻的祥云状白玉簪,整个人看上去更加仙气了几分,仿佛随时都要随风而去, 羽化登仙。
她的对面坐着一个中年男子, 面容儒雅, 却身材魁梧, 同样穿着一身白色的袍子。
这人正是光州军副使戚正,柴武的上峰。
萧霁月手指在茶盏边缘滑了滑, 笑道:“之前没有通知戚副使, 就直接处理了柴武,事出紧急,还请副使不要见怪。”
戚正静默了一会儿, 沉痛道:“我感谢七小姐还来不及, 他犯下这等大错, 若不是七小姐及时制住了,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应该是我代表光州百姓,感谢七小姐才对。”
萧霁月:“他可是戚副使的下属,副使之前就没有发现过什么苗头?这是不是也有失察之责。”
戚正垂眸凝视着萧霁月手指滑过的茶盏, 心下沉思, 这是准备秋后算账了吗?
他搭在腿上的手指,轻轻往旁边移动了一下, 触到了细长而坚硬的手柄,那是他绑在腿上的匕首,不知道对方若是真的发起难来,自己能有几分把握逃出去。
萧霁月似有若无地从他的指尖扫过一眼,端起茶盏啜了一口。
戚正被那一眼吓了一跳,差点以为对方已经看透了自己隐藏的武器,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
赶紧回道:“柴武素来得刺史大人重用,平日里便不将我放在眼里。碍着刺史大人的面子,他的事情,我实在是不好过问。若不是他与柳刺史关系甚密,又怎么能策反得了柳府的护卫?他手下的兵又怎么能堂而皇之地进入柳府之中?这些无不都说明,他在柳刺史面前,比我更得重用。”
“他手下士兵调动,从来都是不知会我的。他这次罪行败露谋杀上官之事,我确实是不知情。当然,失察之责,还是要承担的,毕竟在名义上,他还是我的下属嘛,但我确实没有参与其中,这一点,七小姐得信我。”
“我这一身骨头,虽然比不上年轻小伙子们,但手下功夫还硬朗得很,若是七小姐不嫌弃,还能为小姐效力几年。打仗我或许没有柴武勇猛,但是我擅长练兵。光州的士兵素质在整个淮南都是拔头筹的。”
“小姐若是有更好的人选来带领光州军,我可以退位让贤。听说小姐近日刚收了一批护卫,我可以替小姐训练这些护卫,也当有些用处。”
戚正说完,花厅之中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之中。
萧霁月目光悠远地凝视着院子里飘动的白幡。
屋子里燃着旺盛的炭火,戚正却觉得背脊一阵阵地发寒,然而额头还有细密的汗珠渗出。
对面坐着的明明是个年龄不大的少女,但是那种强烈的压迫感,让他这个出身军武的将官都觉得呼吸困难。
萧七小姐与柳家的事情,整个光州估计都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柳家要杀她,她不但轻而易举地反杀了,还利用这件事为自己博了一个好名声,名正言顺地除去了一个光州军左都尉,一口锅轻轻松松地甩了出去,如今又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给柳家办葬礼,并且威胁他。
柳荣生杀萧霁月,用的全是柴武手下的兵,柴武死得倒是也不冤枉。
但刚才虽然嘴上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其实他也在里面掺和了一脚,不知道这位七小姐有没有察觉出来。
而且,他还是杜府灭门之事的知情者,完全了解这位七小姐的心狠手辣,跑都不敢跑,他自己跑得了,拖家带口的一大家子,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如何走得了。
按照这位小姐的凶性,怕是跑了也得被千里追杀。
最终只得装出一副无辜之态,坚持自己与这件事无关,祈求她没有发现自己。
在戚正的心马上要沉到深谷底端之时,萧霁月终于收回视线,侧头看过来,浅笑道:“戚副使去给我训练护卫,岂不是屈才了。”
“七小姐……”他声音里已经不自觉带了一丝丝的哀求。
萧霁月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道:“失察这种小事,不值一提,戚副使不要放在心上,你们应该了解我的父亲,他不是那等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人。戚副使如今最重要的事,是与庄刺史好好配合,将光州打理好。不要因柳刺史的突然离世,让光州生出什么乱子。”
戚正听了这话,知道她之前只是在敲打自己,并没有真的要计较,悄悄舒出了一口气,诚恳回道:“我一定好好配合庄刺史的工作,请七小姐放心,请节帅放心。”
萧霁月笑着,微微点一点头,道:“嗯,我很看好你,父亲也很看好你。”
“谢七小姐和节帅的赏识,戚正必当鞠躬尽瘁。”
“去给柳刺史上炷香吧。”萧霁月下了逐客令。
戚正起身告退,出了小花厅,向前边院子中停棺的灵堂走去。
冷风吹来,汗湿的衣襟贴在脊背上,冰凉刺骨,他抬眸看了看灰暗阴沉的天空,乌云遮日,风雨欲来。
冷风,白幡,凄凉又诡谲热闹的葬礼。
他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一根细细的绳子上,在空中表演杂技,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白幡飘荡。
花厅之中,萧霁月手指沾了杯中的茶水,在桌子上滑行着,一会儿的工夫,上边已出现一个不规则的图形。
那是淮南的地形图,她手指按住的那一处正是光州,指腹下的水滴渐渐晕染开来,整个光州在这张简单勾勒出的地图上暗了下来。
再看另一处同样因为被水珠沾湿而暗下来的,是寿州。
萧霁月盯着这两处地方,看了一会儿,满意地笑了。起身之时,手指勾翻了桌子上的茶盏,茶水翻倒在桌子上,将那刚刚画完的地形图冲了个干净。
葬礼结束之后,没过几天,就到了萧霁月与那群追随者们约定好的日子。
庄春这个刺史做得很是得心应手,等到他们出发的这一日,已经将光州的赋税理好装车,等着同路运到江都去。
萧雀拿着名单在东城门口清点了人数,竟然足足来了五百二十一人。
他们一行,人多货重,在路上行进缓慢,走了七天才到达江都城。
但光州城发生的事情,早已经飞到了江都,甚至淮南各州。
各州刺史,人人自危,人人都在观察萧霁月下一个要拿谁开刀。
短短时间内,连砍两州刺史,就是萧扶城这个节帅也不敢,而萧七却仿佛无知者无畏一般,想砍谁提刀就上,完全不计后果。
哦,人家也不是不计较后果,后果是这两个州平稳过渡到了她的手中。
说光州刺史又不是她杀的,她还救人了。怎么就砍两州刺史了?
这话也就骗骗什么事情都不懂的老百姓,哪里能骗得过他们。
救人救人,把人直接救没了,还被百姓歌功颂德了一番。这萧霁月还真是有点邪性。
各地刺史胆战心惊,暗搓搓地互通信息,在商量,要不要联合起来一起将萧霁月搞死,总好过大家一个一个被她搞死。
也有那冷静的,提议再观察观察,毕竟寿州的杜敬身份特殊,人家那是为兄长和自己报仇,连亲二哥都一起砍了。
再说到光州,中间还插着一个想当她后娘的柳若芯,回来第一天就结上了仇,谁知道柳家私下里没有做什么龌龊事报复萧霁月,说不准也是报仇而已。
他们这些人,除了和州刺史马肃是她的三姐夫外,其他人都跟她八竿子打不着,应该不至于被砍。
从萧霁月的行事风格来看,并不是无事生非之人。
和州马肃这边,应该也没有什么问题,毕竟当日她屠了那么多人,三小姐萧清芊可是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大家这么一分析,也很有道理,决定再观望一段时间,毕竟若是真的杀了萧霁月,就直接跟萧扶城撕破了脸。
大家不脱一层皮,难以收场。
萧扶城若真的因为连失儿女,发起疯来,他们这些人中怎么也得献祭两个,才能压得住萧扶城。
谁也不想当前头献祭的那两个,遂这不牢靠的一次联盟试探,最终以失败告终,各个刺史都决定再回去苟一段时间。
那位分析利弊劝说大家的,立刻一封书函送到了萧扶城的桌案上,将大家卖了个干净。
待到赋税送入仓房之后,萧霁月回到府中,先将姚姨娘叫到琢玉园,命她从萧家的产业中挑出来一处合适的庄子,将跟过来的五百多名好汉送过去。
姚姨娘很快按照要求,选出了金马山下的三月山庄。
萧霁月派飞霜和张戎带着负责三月山庄的管事,领着五百多人去了三月山庄。
事情刚定下,园中就跑过来一个小丫鬟,急急忙忙地,说是节帅请七小姐去书房,有要事。
萧霁月使了个眼神,姚姨娘心领神会地先将小丫鬟打发走了。
翠羽过来伺候着洗漱更衣之后,她才出了琢玉园,缓缓地向着正院萧扶城的书房走去。
推开房门,刚刚走进屋子,就看见萧扶城一脸铁青地坐在灯下,手中捏着几张信纸,似乎再用力一点就要扯碎。
“爹爹,在看什么?”萧霁月出声问道。
萧扶城见她进来,竟是一副无事人的态度,便气血上涌,“啪”地一下,将手中的信纸扔到萧霁月面前的桌子上,厉声道:“你自己看!”
第132章 地图
萧霁月随手捻起那几张信纸, 而后坐在靠窗的锦榻上,对着旁边铜鹤烛台上的炽白光线,翻看了几眼, 笑着问道:“怎么了?”
萧扶城怒目:“你还问怎么了?我警告过你多次, 做事要循序渐进, 牵一发而动全身。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短短三个月,杀了两个刺史,夺下两州。怎么着,你是非得逼得他们一个个都造反, 就满意了?”
萧霁月将手中的信纸随意叠了两下, 抛掷回萧扶城的桌案上, 不以为意道:“他们这不是没反吗?”
“怎么, 他们没反,你还挺失望的?”萧扶城气愤道, “要不是辛开从中劝阻, 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到时候,你就是淮南的罪人。”
“哦,原来逐州的辛刺史是爹爹的隐藏心腹啊。看来刚才这封信也是辛刺史写的喽。”
萧扶城瞪着她, 叱道:“现在是在说你的问题, 不要转移话题。”
“我有什么问题, 爹爹不是处理得很好吗?”萧霁月拿起桌上的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笑道,“有爹爹坐镇, 我才敢往前冲啊, 我可是很相信爹爹的。不过,爹爹这么生气, 到底真的是担心他们造反,还是因为我杀了你的淮南第一美人,心里气不过,借题发挥啊?”
“这可就要冤枉我了,是美人和美人的爹太狠,想杀我,我才反击的。不然我倒是乐意将她带回来,入府做个姨娘,好好伺候爹爹。女儿孝顺吧?”
“砰”的一声,萧扶城怒拍桌子,厉声喝道:“萧霁月,你还有没有个姑娘样子,张口闭口都是父亲的后院之事。”
萧霁月“啧啧”两声,嗤笑道:“恼羞成怒了吧?人都已经死了,你生一下气,我也不会与你计较的,谁让你是我爹呢。”
萧扶城前胸一起一伏,愤愤道:“你是我爹,行了吧?”
“你是要把整个淮南一城十三州全都换成你的人,握在你的手里?不说别的,你手里有这么多人能用吗?你以为一州刺史是谁都能够干得了的?”
萧霁月道:“我可没有这么想,爹爹应该感谢我才对,我负责唱白脸,爹爹来唱红脸。这些人才能更好的听话,不会再出一个自以为是的柳荣生。”
“爹爹之前聘娶柳若芯,不就是为了拉拢柳荣生吗?不过,爹爹可能不知道,那柳若芯可是冲着你的权力和性命来的哦。这么一想,我还歪打正着地救了爹爹一命呢。”
萧扶城心下一寒,他怎么也不敢相信柳若芯是这么心狠手辣的女人,脸上一时沉痛,一时又充满质疑。
萧霁月喝光了杯子中的茶,起身拨了拨旁边铜鹤烛台上的烛心,漫不经心道:“爹爹,你怎么总是看轻女人呢?你该不会以为阿娘走后,府里就只出生了九弟一个孩子,是正常的吧?”
“你什么意思?”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她刚下手中的紫竹拨片,“爹爹,不要小看女人,也不要小看我,就是他们全都反了,我也收拾得了。不过现在这样,当然更好。”
“夜已经深了,七儿就先回去了,爹爹也不要忧思过甚,早点安歇。”话毕,人已经拉开格栅门,走入了夜色之中。
门口的小丫鬟立刻点燃一盏莲花状的灯笼,在前方引路。
莲花的光晕照射在地上,映出一朵大大的黄色莲花,萧霁月每一步都恰好踏在莲瓣上,夜色之中仿若步步生莲的仙子下凡一般。
她忽觉这灯笼甚有趣味,开口问道:“这灯笼是谁准备的?”
小丫鬟笑着柔声回道:“是姚姨娘准备的,府中只有七小姐可以用。”
萧霁月轻轻笑了一声,这姚姨娘果然是个妙人。
萧扶城透过窗子看着渐行渐远的红色身影,心中狠狠啐了一口:睡什么睡?你说了那些话,我今晚还能睡得着就有鬼了,真是个讨债鬼,不孝女,哼!
次日,萧霁月携了重礼,再一次登了秦士廉的府邸。
差不多用上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法子,请动了秦士廉去三月山庄,帮他训练那些追随而来的大汉,同时教导飞霜和张戎如何练兵,如何带军。
飞霜虽然功夫高,但是在朔北之时,大多时间都跟在她身边,带兵经验匮乏,这一方面反而不如柏松。
她必须快速成长起来,能够独立带兵,独当一面。
和秦士廉约定好了去三月山庄的日子,萧霁月又去衙署税部视察了一番今年赋税的进度,而后才回到琢玉园。
自四小姐萧清芍死后,那座小楼连苑已经没有住,姚姨娘派人从里到外彻底清扫了几遍,然而萧霁月也没有再住回去。
她现在每天要处理的事情很多,每日里进进出出的,相较于曲径通幽,深闺内院的小楼连苑,前院的琢玉园中反而更加方便。
太阳西沉,金黄的光线打在窗棂上,在冬日里染上一层暖意。
书房之中早已燃了灯火,北边的墙面上挂着的所有书画都被取了下来,现在挂上了一张特别制作出来的巨幅画布。
画布前立着梯子,萧霁月换了轻便的劲装,坐在梯子的顶端,一手拿着张画稿,一手握笔,正在凝眉端详手中的画稿,时不时抬头对着巨大的画布比量几下,又垂首研究手中的画稿,旁边站着数个小丫鬟,手中托举着各色颜料盘,细心伺候着。
书案上,茶几上,软榻上,处处都摆满了一张张奇怪的画稿,简陋的图案,弯弯曲曲的线条,不通其意之人,根本看不懂这是什么。
这些正是萧霁月从浦州城开始,一路走,一路画的地图原稿。
起初是没有办法,只能自己画,后来不管是在朔北,还是淮南,她都想尽办法找过,没能找到一张完整的大周疆域地图。
这图如果有,最大的可能是在云京的兵部,能偷出来的可能微乎其微,不值当冒险,而且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的,说不定跟这个世界上一些游记地图一般粗陋,倒是不如自己画一副。
她作为萧霁月活着的前十年,还算精于书画,又拥有连玉那部分异世界的知识加持,自己画一副也不是多难的事情,而且没有人比她更令了解脚下丈量过的土地。
她这一画,就没日没夜地画了五日,还没有完工,只是打出了初级底稿轮廓。
这五日来,她吃在书房,睡在书房,人都消瘦苍白了许多。
工作还没有做完,但必须停下来了,因为今日是与秦士廉约定去三月山庄的日子。
萧霁月梳洗一番,吃了早食,带着萧雀骑马先去了秦府,与秦士廉汇合后,一起出发向金马山下的三月山庄行去。
秦士廉带了十名亲兵,跟在身侧,一起去三月山庄。
一到达山庄,庄子里的庄头和上次跟着过来的管事,就热情地迎了出来,吩咐庄子里的农夫和大孩子们上前牵马搬行礼。
萧霁月等人下了马,没走几步,就听见了“呼呼呵呵”的操练之声,寻着声音走去,转过一片果树林子,便看到了已经练得热火朝天的壮汉们。
张戎拿着鞭子来来回回,穿梭期间巡视监督。
飞霜站在一旁,只用眼睛盯视着全场,见到萧霁月走过来,转身迎上来唤道:“阿月。”
萧霁月笑了笑,“嗯”了一声,问道:“怎么样,可还适应?”
飞霜道:“我挺适应的,不适应的是他们。”她用手中的剑往操练的人群一指。
“哈哈,猜到了。”萧霁月道,“一帮自由惯了的散兵游勇,一时脑子发热来了,能习惯得了才怪呢。”
秦士廉叹道:“你找这么一群人有什么用,一看便知道各个都是刺头,不服管教。不若好好招揽一些普通村民。”
“有用处的,不过就要麻烦秦叔父多费点心思了。”萧霁月笑道。
“啪”一声响起,众人看去,张戎手中的鞭子抽在一个皮肤黝黑的壮汉身上,接着扬起鞭子又抽了一下。
那黑汉子不服气道:“我是来追随七小姐的,不是来受这鸟气的。”
他停了操练的动作,眼若铜铃般瞪着张戎,额头上青筋暴起:“天天除了练就是练,大爷这一身的腱子肉,还用练这玩意儿,七小姐若是没事情可安排,我们就走了。”
“啪啪啪”清脆的响声传来,比刚才的鞭子声音还大,将凝聚在黑汉子身上的目光,全都引了过去,黑汉子和张戎也转过头看去。
萧霁月温柔地笑道:“这位兄弟,有什么意见?过来,咱们详细聊一聊,这些事情张戎也做不了主,你别说与他生气了,就是打他一顿,也解决不了问题。还是跟我说说吧。”
那黑汉子冲着张戎冷哼一声,出了队列向萧霁月一行人走去。
萧七小姐笑得很美很温柔,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黑汉子走到跟前,抱拳行了个礼,道:“七小姐。”
“嗯。”萧霁月笑着应了一声,慢慢往前走了几步,站到了那汉子的身前。
黑汉子咽了咽口水,他还从来没有离这样天仙般的小姐这么近过,一时间紧张得脑子都打了结,支支吾吾道:“我,我……”
“嘭”,他的话还没有说出来,人已经飞了出去,以一个圆滑优美地弧线,落在了三丈之外,人抖了抖,没能起来,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众人惊恐地看着把手放下的萧霁月,她还在笑,笑得比阳光还灿烂,仿佛刚才将人扔出去的不是她一般。
“还有人想走吗?”她的目光扫过众人,真的很温柔,温柔得让人背脊发凉。
第133章 缺钱
众人面面相觑, 却无一人出声。
有意见的当然不止黑汉子一人,想离开的也不止他一人。在见识了七小姐的雷霆手段之后,谁也不想去当那个被弹的出头鸟。
这时, 躺在地上半天不动的黑汉子, 终于动了动, 嘴中溢出哼哼唧唧的凄惨声音。
萧霁月瞥了他一眼,并没有管,别人自然也不敢自作主张地上前察看。
那低低的惨叫声绵长而持久,像是敲打在众人心上的警示丧钟。
萧霁月举步缓缓地走到众人面前, 笑道:“我知道, 后悔了的, 不止他一个人, 你们最好把这份后悔压在心底,不要说出来, 也不要表现出来, 不然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是你们自己冲进府衙,吵吵嚷嚷逼上门来要追随我的,不是我萧霁月求着你们来的, 你们最好将这一点谨记在心, 时时温习。”
“在光州的时候, 我已经给过你们两次机会了。府衙门口不登记,不随我来江都城,这两次你们不来,我都不会跟你们计较。不管什么事情, 也讲究个再一再二不再三, 要是允许你们今日闹一闹,明日闹一闹, 我手下的人还怎么管,你们不会觉得我善良就好欺吧?”
“我就是再善良好欺负,也不至于要被自己的护卫欺负。”
全场寂静无声,并没有人敢回答这话,虽然他们在光州听到的都是“七小姐多么的善良”,但是此刻也不会真的认为她是个良善之人。
宋训瞟了瞟左右,往前一步站了出来,躬身抱拳道:“七小姐教训的是,我等必当谨记于心,誓死追随七小姐。”
“这是一个人的意思,还是大家的意思?你代表得了他们吗?”萧霁月沉声问道。
众人看看他,又看看前方的萧七小姐,立时躬身抱拳道:“我等誓死追随七小姐。”
“好,我就再信你们一次。”萧霁月道,“你们暂时在此处呆三个月,明年初,会送你们去阳平山的大营,正式成立明月卫,你们当是明月卫的第一批,宋训为队长。”
阳平山位于光州和寿州的交界处,她选定了此处为营盘地址,建立第一支属于自己的军队,而如今的五百二十一人,就是明月卫的第一支先锋队,未来会是她手中最锋利的刀。
刀锋向外,可以出击外敌,刀锋向内,也可以直剖淮南。
“属下遵命。”壮汉们突然又燃起了士气。
萧霁月伸手,将他们的声音压下去,然后请出了一直在旁边观察的秦士廉,介绍道:“这是淮南监军秦公公,也是我的叔父,出身忠勇侯府,世代军武,以后将由他担任你们的总教头,全权负责你们全部事务。还不见过秦教头。”
秦士廉一身青衣身姿笔挺地站在萧霁月身旁,眉目英俊,气质卓然,若不说他是公公,任人这么看,是看不出是个宦官的。
若是搁在往日,众人心中可能还会升起几分对阉人的轻视,但是刚刚被萧霁月狠狠收拾了一场,正处于惊惧之中,又听得七小姐都要尊称他一声叔父,他们立时摆正了态度,不敢有一丝一毫地犹豫,声高气壮地呼喊道:“属下见过秦教头,请秦教头多多指教。”
秦士廉笑了一下,与他们简单地打了个招呼,便与萧霁月一起,向着农庄内走去。
此时正值冬日,秋收之后,空出了不少的闲田,五百壮汉正是在这些闲田之上训练,等过完年,春耕来临,这里就不合适了。
她必须抓紧时间将阳平山的大营建起来。
养着这些人需要很多钱,从柳府运出来的金银还能撑一阵子。
建设阳平山大营,需要更多的钱,未来明月卫必定要继续扩大,那花钱更是如流水。
这一切都是要金山银山堆出来的,而她手中的三瓜俩枣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已。
她核查了衙署税部这么久,悲催地发现,淮南府库之中并没有多少余粮,年年升高的赋税,对淮南来说是非常大的负担。
作为鱼米之乡,虽然粮产高,但是也经不起赋税这么增加下去,萧扶城又比较注重民生,不允许过度搜刮百姓,结果就是府库空空荡荡。
不过就算府库之中有余粮,萧霁月也没有理由动用里面的钱粮来供养自己的私兵,毕竟现在的淮南还不是她的淮南,也不算萧扶城的淮南,还是大周朝当今圣上的淮南。
秦士廉早已看出了这些问题,问道:“这不是一笔小数目,以后还会更多,比你想象得还要多,这些银钱,你从哪里来?”
萧霁月笑道:“叔父放心,不会短了大家的银钱。阿娘给我们留了许多,很隐秘,父亲也不知道。”
秦士廉看向她的目光充满质疑,质疑她,也质疑自己,一时倒不知道她这话是真是假。
萧夫人沈疏晚出身蓉城侯府,侯府代代难得女婴,有个女儿自然是千娇万宠,剑南富庶,蓉城侯府富贵,萧夫人若是给子女悄悄留了大量银钱防身,也不是全无可能。
他见萧霁月谈起此事,一脸的轻松,并无任何愁绪,想来应该是真的。
然而,萧霁月不过是表面上装得风轻云淡,心下早被愁绪填了个满满当当。
一行人进入农庄之后,庄头尽最大的努力为他们准备了几桌美食,以示接风。
饭后,庄头由管事陪着寻到萧霁月面前,谄笑着祈求道:“七小姐,我们庄子上有一些半大的小伙子,日常没有事情做,见到好汉们每日练武,羡慕得不得了。小人想替他们向七小姐求个恩典,让他们也跟着练两招,可以吗?”
萧霁月瞟了一眼远处躲躲藏藏探头探脑的少年们,笑道:“可以倒是可以,但是有一条规矩,就是既然跟着练了就要听指挥守纪律,没有中途退出的机会。最好先去校场看看打退堂鼓的结果,那人现在应该还躺在地上没起来呢。”
“那没有问题,我们庄子上的孩子个个都是能吃苦的好孩子,绝对不会做那半途而废的孬种。”庄头眼见有戏,立刻保证道。
跟着七小姐,肯定比在这地里刨食有出息,而且还能长本事,那学本事的机会可不是谁都有的。
萧霁月道:“你可别急着替他们答应,现在看着是挺好的,他们这些人可是要随我上阵杀敌的,要杀人,也要随时准备好被别人杀。你们想好了,再去寻秦教头,我会留话给他。”
庄头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连声道:“多谢七小姐提点。”
他们一时迷了眼睛,只看到人前风光,没有看到背后的刀风剑雨,差点害了那些孩子们。
庄头和管事退下去之后,那些在远处偷看的孩子,呼啦一下围住了两人,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萧霁月自然猜得到,也懒得浪费耳力去听。
不过,刚才一提,她才想起那个黑汉子还在校场上躺着,遂对张戎说:“去寻个大夫,好好给那汉子治一治,养好了伤继续跟着练。”
张戎应声之后,立刻退了出去,遣人去请大夫。
日光略微偏西,萧霁月辞别了秦士廉,打马回城。
她这次回去,暂时带走了飞霜。
回到琢玉园后,萧霁月再次将自己埋在了书房之中,与那张挂在墙上的地图继续奋战。
三天后,一身颜料蓬头垢面的萧霁月从书房中出来时,终于将淮南道和周边的详细地图画好了。
她大吃一顿,又泡了个澡,回到卧房之中,直接睡了个一天一夜。
醒来之后,再次满血复活,又冲进了书房之中。
这次倒是没有再提笔作画,而是拿出萧雀送来的一堆册子,看了起来,还时不时拿着册子走到地图前,好像是在寻找相应的位置,然后在册子上批注几句。
两日后,萧霁月带上萧雀、飞霜和八名护卫,离开了江都城,沿着长江逆流而上,在淮南道内最后一个渡口毫县上岸,换上车马,出淮南道,入江南道。
江南道内,长江南岸不远处有一座苍庆山,山中盘踞着一座匪寨,气候正盛,横行无忌。
往来客商行人,无不遭难,就是路过一只铁公鸡,他们也得刮一层铁锈下来尝一尝能不能吃。
萧霁月做了一身富家小姐的打扮,坐在马车之中,飞霜穿着丫鬟的衣服,随侍在马车内。
车外,萧雀伪装成车夫,坐在马车前面驾车。
马车后边还有一辆大车,装了满满一车的行李,车上也坐着一名车夫。
一行人走到苍庆山脚下时,只此四人,看上去就像一个普通的富户人家出行。
一头脆弱的,毫无反抗之力的,待宰的肥羊。
苍庆山上的山匪早已得了消息,甚至嘲笑了一番,这么一头羊,估计都不用动刀,吓唬一下,就得乖乖地将财物奉上。
所以他们也没派多少人,五六个汉子提着大刀,晃晃悠悠地出现在马车前后,将车子截停下来,大喊一声:“借我苍庆山的道,拜我苍庆山的神。”
“留下香火钱,保你路通畅。”
萧雀勒停马儿,哆哆嗦嗦地问道:“大,大爷,香火钱……钱要多少?”
“一百两。”那山匪狮子大开口。
“啊?这……这么多。”萧雀震惊道。
“嫌多?那把小命留下,就一个铜子也不用出了。”山匪喝道。
萧雀瑟缩道:“我,我得问一下我家小姐。”
山匪们一听,眼睛里立刻贼光闪亮,小姐?这马车里坐着的竟然是个小姐……
萧雀遮遮掩掩地掀开车门帘子,小声向车内寻问,只是他动作实在笨拙,又紧张害怕,那车帘子一下被他扯到了一边,娇俏柔弱的小姐就暴露在了山匪的贼眼之中。
众山匪一时口水直流,美……美人儿……
第134章 遇仇人
萧雀赶紧将扯开的车门帘子重新拉好, 挡住山匪们猥琐的目光。
山匪们登时怒目而起,凶狠的目光彷佛要将萧雀洞穿。
“我们全部身家只有五十两,各位大爷, 能不能发发慈悲, 给折个半?”他一副胆小又窝囊的样子祈求着。
那山匪早已因他遮起门帘而不满, 听了这话,当即发作起来:“折半?我把你的身体折一半给你,行不行?”
说着话,他已经走到了马车前, 一把揪住萧雀的衣服, 将他从马车上扔了下去, “哗啦”一声, 扯开马车的帘子,探头进去, 嘿嘿笑着唤道:“美人, 美人,让大爷来疼疼你。”
萧霁月和飞霜尖叫着往马车最里面退去,眼中含泪, 面露惊色, 激得男人更加兽血沸腾。
这两声惊叫, 直接引起了在后边挡住去路的两个山匪的注意。
他俩之前一直站在后边闲聊,并没有把这头“羊”放在眼里,不过是打个策应,也没注意到萧雀嘴里那句小姐。
但是, 现在一听这个动静, 立时精神大震,奔了过来。
那将头探进车厢的山匪, 此时如萧雀一般,也被人拽着衣服拖了下来,推到地上,“你退后,爷先来。”
他蹭一下从地上爬了起来,将马车门口那人拽了出来,一拳挥了上去,骂道:“狗娃子,凭啥你先来,牛爷先到的,牛爷先来。”
“你个死牛头,你老是逛窑子,你脏,我.干净,我没逛过,我先来。”狗娃子勾住那叫牛头的山匪,两人滚作一团,在地上你来我往,拳拳到肉。
“啥好东西,值当你俩抢成这样,不是两个女人吗?一人一个。”后边跑过来的一名山匪嘲讽道。
另一人探身往马车中看去,一眼便看到了瑟瑟发抖的萧霁月,登时两眼发痴,咂了咂口水,往车厢里爬去。
萧霁月再次发出凄厉的尖叫声,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挤在车厢的角落里。
“狗东西,趁人之危。”
地上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立刻松了手,向马车上扑去,将那人也拖了出来,余光瞄到还有一人站在马车旁边,也不管这人有没有往马车爬,就上去一拳先给撂倒。
连美人都没看到,莫名挨了一拳的山匪,怒吼道:“关我什么事?”
“防你不讲品德,趁机先上了。”另外三人异口同声道。
“山匪什么时候讲过品德,你们是不是有病?”
“知道你不讲品德,所以先打就对了。”狗娃子嘴上嚷嚷道,手下不停挥拳。
四个人在地上不分敌我地打了一起来。
歪在地上,半天没起来的萧雀:……
“戏台子”自己倒了,这戏还怎么唱下去?
马车中的萧霁月听到这动静,也很是无语。不是说这帮山匪武力高,行事狠辣吗?
外边这几个愚蠢的下.流胚子,是怎么回事?
嫌弃归嫌弃,但是这戏还得演下去,苍庆山怪石嶙峋,山路崎岖,若想进入他们的匪寨,没有里面的人引路,根本找不到进去的路。不然他们直接摸上山就行了,何苦演这么一场钓鱼的戏码。
萧霁月起身,凑到车窗旁边,用手指轻轻捏起窗帘子的一角,准备唤起萧雀,做一下要跑路的架势。
突然树丛中走出来一个黑衣人,笑道:“别打了,就算是个天仙儿,也没有你们的份,要大当家先看了尝了再说。”
四个山匪被这话一惊,登时停下了手,站起来。
狗娃子嘶嘶抽着冷气,顶着鼻青脸肿的脑袋,心虚道:“九当家,你怎么……”
他想问,你怎么多管起闲事来了,但顿了半天,对着九当家的盈盈笑目,没有问下去。
九当家向来是个万事不管的性子,以往这种事情,他们没少干,将这些小姐丫鬟的,就地糟蹋一轮,然后要不直接放了,要不杀了埋了,并不往山上带。
上了山的女人,哪里还能轮到他们这些小喽啰尝一口,连点荤腥都闻不上。
九当家自己不参与,但向来也不插手,往林子里一躲,等他们完事了再出来。
今天,这是怎么了?还没分出胜负呢?难道他也看上了,准备截胡?
这美人好看得赛过仙女,九当家想尝个鲜儿,也说的过去。
“我怎么?”王立问道。
狗娃子下了下狠心,道:“你先来,我排后边?”
“我在后九爷后边。”牛头一巴掌扇在狗娃子头上。
“我在九爷后边。”另一人也加入了战斗。
“我不……不……”不参加,最后还是没能喊出来,第四个山匪再次被卷入战圈。
山匪们都打起来了,他们还不跑,装得实在是有点太过了,这个九当家看上去是个聪明人,怕是要被识破。
萧雀立刻哼哼唧唧地从地上爬起来,往马车上扑去,喊着:“小姐,小姐,快跑。”
突然,脖子触到了冷冰冰的兵刃,他颤抖地往后退去,碰到一个坚硬的胸膛。
王立一手拿着匕首贴在萧雀的脖子上,一边冲着打在一起的四个山匪呵斥道:“住手!”
“再不住手,就去大当家面前打去。”
四个人登时分开,这次不仅是鼻青脸肿了,有两个山匪,走路看上去都有点瘸。
四人齐声道:“九爷,你先请,我们……”
王立喝止住他们,道:“我对这个不感兴趣,收拾收拾,全部带上山,谁想要去跟大当家要去。”
连玉看着九当家这张有几分清俊的脸,一时觉得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
但这人却好像完全不认识她,用绳索将萧雀的双手反绑在身后,又走上马车来,看着萧霁月和飞霜笑道:“麻烦两位姑娘配合一下。”
萧霁月与飞霜一个劲地往里面缩,并不配合。
“求求你,放了我们吧。”萧霁月哭道,“我把所有的钱都给你,你行行好,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九当家王立身体微微一滞,怪异地看了萧霁月一眼,又快速地移向了别处,仿若一个山匪还在讲究非礼勿视。
“两位姑娘既然不配合,那在下就得罪了。”
他伸手拽住飞霜的胳膊,快速反绑在身后,又去抓萧霁月。
萧霁月疯狂地挣扎反抗,往车厢里靠去,演得十分逼真,仿佛这人不是要绑缚她的手,而是要玷污她一般。
王立轻轻叹了口气,还是硬将她抓过来,捆住了双手。
后边大车上的车夫,也已经被其他山匪绑了起来,推到了前边。
一个山匪骂骂咧咧地走过来,骂道:“他娘的,还以为能捞上一笔,结果这么一大车,竟然全是书。我们又不读书考状元,要书有个屁用,烧火造饭吗?还不如山上的柴好用。”
另一山匪道:“小娘子不绣花绣草,整些书干什么用,夜里在床上教男人念书吗?”
“哈哈,教你这种大字不识一个的下.流.种吗?人家大家闺秀,跟秀才公子,在床上都是吟诗作对的,不理俗事。”
“那是秀才公子们不行,跟咱们风.流.快.活过的大家闺秀,哪里还看得上酸秀才那没用的东西。”
马车的车门帘子和车窗上的帘子,早已被他们动手撕扯了个干净。
此时,萧霁月和飞霜低垂着头,羞得满脸通红。
山匪们猥琐的目光,一阵一阵地刮过来,仿佛要将她们的衣服撕碎。
他们吃不到嘴里,就故意说些荤.话,占点口头便宜,过过嘴瘾。
萧霁月也没多在意他们嘴里的这些话,垂着眸子,一直在想,到底在哪里见过这个九当家。
突然,灵光一闪,一身黑衣手持长弓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脑海之中,山匪!
护送云柳去禹州路上,遇到的那个山匪头子。当年被她一箭射断长弓之后,独自逃走的黑衣男人。
后来在驿站还飞鸽传信,让卧底半夜刺杀她们。
这货现在怎么到苍庆山来了,难道苍庆山上的山匪,是从那边过来的?
萧霁月心中沉了沉,这人看上去是没有认出她来,但不排除他是装的,认出了她,觉得在山下动手没有胜算,带上山以后再围杀。
她心中咯噔一下,突然觉得这次的计划,怕是要完了。
但,此时若撤退,同样的招数,短时间之内很难再用第二次。她现在又没有更多的时间可以等,事情迫在眉睫,必须尽快拿下苍庆山。
她眼神暗了暗,决定还是按照原计划上山,先把上山的路摸清楚,事不可为,就赶紧下山。
回头再多带人,顺着这条路闯上去就是了。总不能折腾一趟,无功而反。
她侧头向飞霜靠了靠,贴着她的耳朵,将这事情说了。
飞霜在王立的背上轻轻扫了一眼,点点头。她那时候一直躲在后边,是没有见过这个人的,自然没有什么印象。
说起来,她们跟这个九当家,横着算竖着算都是仇人,不管他认没认出来,都要好好防着。
山匪们扔了她们那一车书,只将马留了下来,前边这架马车倒是留了下来,拉着萧霁月和飞霜两人,一路往山上行去。
萧霁月四人都用心记着他们走过的路线,四个带着伤的山匪一直在不遗余力的说荤.段子。
王立一人静静地走在最前面。
行至半山腰处,他们让两个姑娘下了马车,转进一条狭窄的山道中。
又前行十余丈,听得前方有机关转动的声音,萧霁月放出耳力,细心听着手触机关发出的声音。
山石头之间,突然裂开了条三人宽的缝隙。
萧霁月几人一惊,接着便被人一巴掌从背后推了进去。
进去之后,又是山石夹道,仿若迷宫一般,她们被押着拐来拐去,前行许久。
第九次拐弯后,面前豁然开朗,一座山寨出现在眼前。
第135章 天仙儿
上山的路已经记住了, 萧霁月心下思索,怎么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这个九当家提前解决了, 能把风险降到最低。
“九当家, 顺利吗?”一个眼睛若铜铃的大汉迎了上来。
“顺利。”王立看向垂着头的两个姑娘, “你带她们去见大当家。”
话毕,从衣摆上撕下来两块黑布,仍在两人头上,将脸罩住了。
铜铃眼的大汉讶然道:“多肥的‘羊’, 还得惊动大当家?”
“让你去, 你就去, 少不了你的好处。”王立警告地扫了另外四人一眼, “你们在寨子里,收敛着点。”
四人倒是乖乖闭上了嘴, 他们这种私下先扣女人的事情, 自然不敢在寨子里张扬。
那大汉道:“走吧。”
几人立刻被推着往寨子中走去。
视线受阻,萧霁月立刻放出耳力,笼罩整个山寨。
……
那个九当家竟然回转身, 又进了山道之中, 往山下走去。
好消息是暂时不会被揭穿了, 坏消息是不能直接杀了一劳永逸。
萧霁月数了一下,山寨中有三百三十二人,从呼吸来判断,都是气血充沛的健壮男子。
他们一路被带到一处大堂门口, 有守卫伸手阻拦。那大汉好言商量道:“这是新抓的几头‘羊’, 送过来给大当家看看。”
“拿这种小事打扰大当家,你们不想要小命……”
一个山匪悄悄拽掉了萧霁月头上的黑布, 露出了她的真容,那守卫的后半句话卡在了脖子里,怔了一瞬,爆红了一张脸,改口道:“我这就进去禀报大当家。”
不多时,守卫小跑着从大堂之内出来,唤道:“大当家传你们进去。”
萧霁月一行四人便捆缚着双手,被推了进去,飞霜头上的黑布也被取了下来。
大堂正中挂着一个大大的义字,下置一把巨大椅子,椅子上铺着一张斑斓虎皮,虎头绕在椅背一侧,目视堂下,虎尾垂在脚下。
一个浓眉厉目、肌肉虬结的汉子斜躺在虎皮椅子上,一条腿翘起来搭在扶手上晃来晃去,一手拿着个小刀,一手拿着块方形的石头,小刀在石头上磨着,一下一下,发出刺耳的刺啦声。
听见人进来,也没有抬头,还在盯着手中寒光闪闪的小刀,“刺啦”“刺啦”。
堂下两侧各列了十张椅子,此时只有靠近前边的椅子上坐了三个人,逆着光线向外看去。
一开始,因为萧霁月等人背着光走进来,一时没有看清楚。
待走得近了,众人的脸渐渐清晰起来,三人同时倒抽一口冷气,引得老虎座椅上的大当家停了手中的动作,抬头睨视过来。
他收了腿坐正,摆出大当家的威严,瞥到后边的萧雀和车夫,皱眉喝道:“男人带回来干什么?还不拉出去砍了。”
山匪们登时拖住萧雀和车夫,就往外走去。萧雀挣扎着求饶道:“大当家饶命,饶命。”
萧霁月流着泪,也哭喊道:“求大当家饶了他们,求求大当家饶了他们。”
大当家扔了左手的石头,从老虎座椅上起来,缓步走到萧霁月面前,一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与他对视。
右手中那闪着寒光的小刀,贴上她娇嫩的脸颊,狞笑道:“你拿什么求我?”
萧霁月咬着嘴唇没有吭声,晶莹滚烫的泪珠儿从眼角滚落,噼噼啪啪地滴落在地上。
“美人落泪,哈哈,美,那就听美人的,将他们关进柴房去。”
他手中的小刀倏然往下一划,割开了萧霁月手腕上的绳索,然后一把将她扛在肩上,往大堂外走去,“老九这次做的不错,给他记上一功。”
萧霁月晃着两条腿挣扎,手握成小粉拳轻轻锤着大当家的后背,惊叫道:“放我下来,你要干什么,放我下来。”
她一边表演,还要控制好手上的力道,怕一个疏忽,直接将人给锤死了。
“干什么,男人跟女人还能干什么,当然是干柴烈火,洞房花烛。”大当家哈哈笑着,出了大堂拐进后边自己的卧房里,“啪”一下,将萧霁月扔在了床上。
“你,你不要脸。”萧霁月红着脸,一边往后退,一边骂道。
大当家两下扯掉身上的厚外袍,往萧霁月身上扑去。
萧霁月惊叫着一个转身,躲了出去,他扑了空,趴在床上。
萧霁月趁机跑下床,随手拔出一把挂在墙上的刀,哆哆嗦嗦地握在手里,往后退去。
大当家沉了脸,喝道:“别给脸不要脸,再折腾下去,惹恼了大爷,大爷把你那三个同伴都剁碎了喂狗。”
萧霁月哆嗦道:“不,不,不能这样,要,要有个仪式才行。”
那大当家听了这话,知她不是不愿意,是富贵人家的臭毛病,态度也略微好转了一点,但是脸色还是不甚好看:“怎么着,还得三书六礼,八台大轿,将你娶进门才可以?你想要这些,还是死了那条心,看着你的三个同伴喂狗吧。”
就是长成了天仙儿,也不能惯着,不然以后还不是得上天。
再说了,狗玩意儿的三书六礼,走完了得猴年马月,什么时候能睡得上。
萧霁月咬了咬嘴唇,一脸屈辱道:“要不,要不,请大家一起喝个酒吧,也算是告知了亲友,不,不算私奔。”
大当家转念一想,这个简单,不就是大家一起痛快地吃喝一顿吗?而且都是自家兄弟,也没有吃到别人肚子里去。
他们平时一个月里也要这么热闹上三四回,顺带的事,简单,遂一口答应了。
“你这要求大爷应了,那大爷的要求,你应不应?”
萧霁月垂着头,羞涩道:“等晚上庆贺完了,就,就可以。”
大当家看了看外边的天光,笑道:“这离天黑还有一个时辰,我现在就让他们摆宴,咱们一个时辰后就入洞房。”
萧霁月垂着头不吭声,但是手中的刀已经垂了下去。
大当家走过去,从她手中夺走了刀,笑道:“这不是小娘子玩的东西,你就在房里好好呆着,等爷回来疼你。”
“不要伤害他们,求求你。”萧霁月扯住他的衣袖低声道。
大当家瞬间心情愉悦了,回道:“你若是听话,我自然不会让人伤害他们。”
“我听话。”萧霁月回道。
大当家在她滑腻的脸上捏了一把,大笑着开门出去了。
随着关门的声音,外边传来一句:“你们两个,把门给我看好了。”
屋子内,萧霁月用衣袖擦了擦脸上被他碰过的地方,走到后窗户边,踩着凳子推了推,很容易就推开了,只是位置比较高,他可能觉得柔柔弱弱的小娘子根本爬不上去,所以屋后并没有守卫的人。
大当家刚走到大堂门口,就听到一声女子尖叫:“放开我,大当家说了送我们去柴房,你竟然敢不听大当家的话。”
“我就不放开,大当家还能为了一个女人跟我翻脸不成。”一个男人狞笑道。
大当家走进去,怒目喝道:“老六,你在说什么?”
“大哥,你,你这么快?”六当家惊愕地看着走进来的大当家。
大当家走过去,一巴掌扇在他脑袋上,怒道:“你他娘的才快!”接着把他的爪子从飞霜胳膊上拿了下来,吩咐道,“还不关到柴房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动他们。”
“大哥,我……”
大当家在他头上又扇了一巴掌,道:“我还没吃上呢,你着什么急,你想在我前边?”
“大哥,你不是已经有天仙儿了吗?”六当家在心底埋怨道,咋还两个都占着,太不仁义了。
“就是天仙儿还没吃上。”大当家拍着他的肩膀道,“遇到个讲究的,正好让兄弟们一起乐呵乐呵,去跟伙房说,整场大席,爷今晚上要当新郎官。”
六当家一听有肉吃有酒喝,自然也是高兴得很,抬腿就要往外走,又被大当家一把抓了回来:“另一个给你留着,等大哥今晚洞房花烛之后,明晚给你办,别着急。”
六当家一听这话,更高兴了,原来刚才是自己误会了,遂立马谄笑道:“谢大哥照顾。”
大当家拍拍他的后背,放他出去了。在大堂里转了一圈,一时也没什么事情,决定先回屋,跟小娘子亲香亲香,不能办事,摸摸小手总可以吧?遂立刻转身往回走去。
他刚才那一通话,萧霁月在屋子里听了个清清楚楚,知道酒席已经布置下去了。
大当家进了屋子,随手把门关上,笑着向萧霁月走来。
坐在椅子上的萧霁月立刻站起身来躲到一边,大当家扑过去,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往自己怀里拽,萧霁月踉跄着被拽了过来靠到他的身上。
她顺势抬手拢上他的后颈,手刃一敲,大当家就倒了下去,“砰”一声撞到旁边的椅子上。
萧霁月从屋里找出绳索,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又找了块布塞进他的嘴里,然后一脚踹到了床底下。
下一刻,直接从后窗翻了出去,爬上屋顶,沿着屋顶摸去了酒窖,此时山匪们正在往外抬酒。她跟着抬酒的队伍一路到了一个庭院之中。
一排排的酒坛子整齐地靠墙摆在一边。
她翻身下来,趁人不注意的时候,用手指在每坛酒的酒封上戳了个小洞,将身上带着的迷.药药丸一粒粒塞了进去。
接着又翻上屋顶,溜到伙房的房顶,听着声音,揭开一片瓦,下方正是炒菜的大锅,在呼啦啦翻炒着。
“叮”,扔了一粒迷.药药丸进锅中。
第136章 金子
她又往旁边的几个水缸之中扔了几粒药丸, 然后躺在房顶上看天看树,等着大锅换菜后,再扔两粒下去, 同时注意着有那提前中招的, 先拖到房顶上放着。
一个时辰后, 饭菜上桌,美酒入碗,就等着大当家出来开席。
萧霁月已经翻回了卧房之中,脚压着木床晃了晃, 发出吱嘎吱嘎的暧昧声音。
“宴席已好, 我来请大当家。”外边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两个守卫伸手指了指房里, 压低了声音道:“六当家, 要不再等等?”
“嘿!”六当家奸笑着,往前走了两步, 将耳朵贴在窗户上, 偷听里面的动静。
“砰”一个重物打在窗户上,正好在六当家耳朵的位置,震得他耳朵嗡嗡直响。
里面的木床停了一瞬, 萧霁月压着嗓子学着大当家的声音, 怒喝道:“滚!你们先吃, 爷忙着呢,不去了。”
六当家捂着耳朵,讪笑道:“大哥继续忙,小弟就不打扰了。”
说完, 捂着耳朵颠颠地走了, 心里惦记着自己的美事。
接着里边又传出一声怒吼,“你们两个也滚!”
门口的两个守卫, 对视一眼,压着笑声,一齐回道:“是,大当家。”
两人转身离去,走远了开始嘀咕:“大当家也太护着了,连个声儿都不给咱们听。”
“听啥?听得见摸不着,更加上火,不如吃肉喝酒去。”
等屋子外面彻底没有了声音,萧霁月重新从窗子里出去,翻上房顶,走到了开宴的院子内。
整个院子的山匪,已经热血冲天地吃起来喝起来了,没有大当家在场,他们喝得更自由更随意。
萧霁月的耳朵扫过整个山寨,发现所有人都在这里,可能是对他们的入山机关非常自信,竟没有安排放哨的人员。
半山腰处,还有一个人,她猜测那人是之前转身回去的九当家,但目前顾不上那边,等此处事了了再说。
一刻钟后,迷.药开始起作用,庭院里的山匪渐渐失去意识,趴在桌子上不动。
“喝这么点就不行了?没用的孬种。”
“你,你也不行了?我,我怎么眼睛也花了。”
起初山匪们还以为同伴只是喝醉了,随着周围的人陆陆续续倒下,那些吃少喝少的,终于意识到了不对,站起来怒喝一声,“酒水有问题,有人下药。”
席间呼呼啦啦站起了三十来个人,是硕果仅存的。
“砰砰砰”,接连又有五六个人晃晃悠悠地倒了下去。
“什么人?给我出来。”一人摇晃着身体大喝一声。
“叮”一粒药丸顺着他大张的口滑入了嗓子之中。
“咳咳,咳咳。”他伸手去抓自己的嗓子。
另一人见了,开口道:“你喊什么?还嫌死得不够快吗?快点跑啊!”
“叮”这人说话间,嘴中也被弹入了一颗药丸。
一会儿的功夫,这仅剩的二十多人也都倒了下去。有的是被补了一粒迷.药,有的则是直接被萧霁月跳下来敲晕了。
她吹了一声口哨,飞霜三人从柴房里走了出来。
“先下山,带人上来。”萧霁月领着三人出了大门转向山道,他们只上来了四个人,还有七个在山下等着。
萧霁月在门口停了一会儿,立刻转身杀了个回马枪,将悄悄蠕动着的几个人敲晕,冷笑道:“我就知道有装死的。”
回到山道,萧霁月将路上的各处机关怎么使用一样一样教给飞霜三人。
出了山道,萧雀负责下山带人,飞霜和车夫重新回山上匪寨,萧霁月则直奔九当家王立的藏身处而去。
后山腰,一处隐秘的山洞之中,王立靠在石壁上,手中拎着一坛酒,喝一口,往地上倒一口,整个洞内酒气氤氲。
萧霁月背着月光一步一步踏了进来,王立抬头看了一眼,朦朦胧胧不甚清楚,但从衣服也猜出了来人是谁。
他依然背靠山壁坐着,并没有起身的意思,喝了一口酒,笑道:“姑娘,好久不见啊。”
“你果然认出来了。”萧霁月冷声道。
“我若是没认出来,姑娘怕是没有这么容易混上山去。”他鼻子往前嗅了嗅,蹙眉道,“没有血腥味,你没有杀那帮畜生?”
“你不也是那帮畜生之一,先杀你也是一样的。”
“杀我,倒是也行,不过我想看着他们先死,我再上路。”他忽然瞪直了眼睛,“你不会是想将他们收为己用吧?”
萧霁月看着他,并不回应。
王立道:“我劝姑娘莫要沾染这些人.渣,脏了自己的名声。”
他心下着急,脸上却不敢透露半分。等了这么久才等到这个机会,不能就这么功亏一篑。
“我要是在意那点声名的人,就不会站到苍庆山上来。杀了,还是收了,经你这么一提醒,倒确实要好好思量思量。”
王立道:“杀了他们,寨子里的金银财宝,你全部拿走。不要说,不杀也是你的。不杀,你绝对拿不到全部。因为有一半根本不在这座山上,而且除了寨主,只有我知道。”
“多少?我看看值不值。”
“一千两。”王立盯着她的眼睛,轻轻吐出两个字,“黄金。”
萧霁月道:“在哪里?带我去。”
“人杀了,我自然会带你去。”王立道。
“呵,人杀了,你骗我怎么办?你这条小命可不值钱。”萧霁月冷笑道,“你现在没有谈判的资格,只能相信我,见到钱,帮你杀人。”
“姑娘,就那么自信能杀得了在下。”话音未落,他突然跃身而起,向萧霁月袭来。
萧霁月一个旋身,已经转到他的背后,匕首贴上了他的咽喉。
王立怔了怔,卸下身上的气力,笑道:“姑娘,这些年进步很多啊。走吧,不然下一次机会,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萧霁月:“说地方。”
“不远,在对面那座山上。”
两人出了山洞,疾步往对面山上行去,萧霁月问道:“你既然是九当家,又为何要杀他们?”
王立怅然道:“我们以前的山头,你也知道。遇到你以后的第二年,有人挑了我们的寨子,整个寨子的人都被杀光了。我因事外出,当时不在寨子里,所以躲过了一劫,可怜我的妻子和襁褓中的儿子,都成了刀下亡魂。后来就寻了门路,假意投靠过来,等待机会报仇。”
“我今日见姑娘伪装了,想上山,猜得姑娘所图不小,便暗中助姑娘一臂之力。”
“你自己就是做山匪的,怎么只准你杀别人,不准别人杀你。当年我们一队老弱病残,也没见你长了良心,放我们一马。”萧霁月嗤笑道。
王立叹道:“姑娘说的有道理,但人都是有私心的,我为人夫、为人父一场,总要为他们做点什么。更何况苍庆山上的山匪个个都是人.渣,死有余辜。”
不多一会儿,他们已经来到对面山上的一处洞穴中,王立往里指了指,道:“金子就在里面,但我不知道机关怎么开。我跟踪的时候站的远,只看到他送进去。”
“你耍我?没进去,你怎么知道有多少?”
“我估算的。不过,里边只多不少。我相信以姑娘的聪明才智,打开机关应该不成问题……”话还没说完,人已经倒了下去。
萧霁月收回手掌,然后调动身体全部能量运于手掌之上,对着那块山壁,一掌拍了下去。
山壁瞬间碎裂开来,里面机关也同时被震碎,通道之内全是乱石乱箭。
萧霁月迈步走了进去,前方两丈处右拐,石壁上有一个箱子,箱口处上了锁。
她动手将锁扯了下来,掀开一看,里面果然整整齐齐码着黄澄澄的金锭子。
回头走到门口,将王立的外袍扯下来,然后回来将所有金锭子倒了进去,打了一个包袱,背在身后。
走到门口,提起地上的王立,往外走去。
直到离开洞口十多丈,她才停下来,狠狠掐了几下他的人中,将人弄醒。
王立醒来看了看四周,问道:“完事了?”
“起来,快走。”萧霁月沉声道。
王立一眼瞟到她背后的包袱,惊道:“你,你已经取出来了?”
他本来以为这人只是确认一下,没想到,她直接背了出来。
“闭嘴,不然杀了你。”萧霁月警告道。
王立从地上爬起来,跟上萧霁月,两人很快回到了苍庆山的匪寨之中。
此时,萧雀早已接上另外七名士兵,回到了寨子里,一群人正忙活着用绳子捆人。
三百多人,已经捆了一半。
“有地牢吗?”萧霁月看向王立,问道。
“没有,有地窖。”王立沉脸道,“你承诺要杀了他们。”
看这又是迷.药,又是捆人的架势,费这么大力气处理这些人,根本就不是要杀人的意思。
“我也没说今天就杀。”
“那你十年后百年后再杀,还算杀吗?”
“没你想的那么久,十天之内杀,现在留着还有用。”萧霁月道,“现在带我去地窖。”
王立没有选择只能相信她,遂领着她去了寨子的地窖。
这个地窖跟她想象的不一样,只是一个有入口的地下大洞,不深,却很大,足够装下三百多人。
她走进去,看了一圈,突然在墙壁上发现了一样东西,走近细看,伸手抹了抹,是硝石,再往里看,还有。
这里竟然是一处硝石矿。
“怎么了?”王立问。
萧霁月在衣摆上擦了擦手,随口道:“无事。”接着便往外走去,走到王立身边,抬手一掌,再次把他敲晕。
她从地窖出来,走到飞霜身边,将身上的包袱递给飞霜,道:“这里就交给你了,一切按照原计行事。”
而后,带上萧雀,连夜离开了苍庆山,向着长江奔去。
第137章 劫船
东方天际微白, 萧霁月和萧雀已经到达长江岸边一处野渡口。
时辰尚早,渡口处无船也无人,只有几只水鸟停在岸边的木头桩子上, 对着江面偶尔发出几句难听的“吱嘎”声。
两人提前下了马, 将马儿栓在山林深处, 在渡头旁边点燃三根树枝,三处燃烧的火焰,在空中排出一个三角顶点的位置。
信号放出不多时,灰蒙蒙的江面上驶过来一条帆船。
待到船儿靠近岸边, 萧霁月两人立刻跳了上去。
那船并未停留, 立刻调转方向沿着长江逆流而是, 很快消失在茫茫江面之上。
船上众人俱是一身黑色劲装, 恭敬道:“小姐。”
萧霁月点点头,直接入了船舱之中, 进舱房内换了同样的劲装。
出来后, 来到船尾的一间舱房内,桌子上已经摆满了吃食,萧霁月坐下, 一边吃, 一边问道:“情况怎么样?船队什么时候能够到达横水湾?”
一个身材矮小的下属禀报道:“回小姐, 一切顺利,这几日江上风顺,今日入夜漕运的船队就能到横水湾,比预测时间早了半日。”
“嗯, 时间刚刚好。”萧霁月又问道, “把船驶入狭道内隐蔽起来,等入夜以后直接动手。”
“是。”那矮小的下属躬身后退几步, 才转身出了舱房。
萧霁月继续吃饭,桌上的碗盘空了便立刻换上新的,厨房的灶上就没停过,有人生了疑惑,也不敢多问。
小姐就是将食物倒进江里喂鱼,也不是他们能够过问的。
船行至下午,已经进入横水湾,此处江阔水缓,两面虽临高山,但一面险峻多洞穴夹道,怪石嶙峋,另一面却地势平缓,上岸几十丈后才拔地起高峰。
饭后,萧霁月回到自己的舱房,睡了一觉,直到天光将尽,蒙蒙夜色漫上江面,她才醒来。
起身来到甲板之上,放耳朵倾听,江面上只有荡荡水声,船队还未到,也没有其他船只同行。
许是已经提前清过道了,漕运往云京运送赋税是重中之重的大事,在加上如今世道混乱,为防止意外,会提前一段时间清理航道。
横水湾这一侧夹道洞穴繁多,是最容易隐蔽的地方,而且她们船只小,行过来的也早。
往上数二十多年,此处都没有出过意外,船队经过这里时,防备相对松懈,清道船也不会过多注意这些角角缝缝。
月色高升,江面上传来轰隆轰隆大船破水的声音。
半个时辰后,七艘五桅巨舰缓缓驶来,船上灯火通明,前后相接,在黑沉沉的夜色中,如同一条游龙从江面徐徐而来。
众士兵已经等待就绪,萧霁月一声令下,当先带头跃入了滚滚江水之中,带着众人迎着船队的方向游去。
萧霁月游向了第一艘大船,其他人则向着处于中间的第四艘巨舰游去。
她在水中冒出头来,拇指和食指捏住,含在唇间吹了一声嘹亮的口哨。
从江都城出发,便混入第一艘大船的卧底,听了哨音,立刻走近自己的目标人物。
下一刻,大船底部晃了晃,船上出现道道裂痕,裂痕越来越大,满船人员惊慌失措,惊叫奔跑起来,想寻找船体开裂的原因,试图做出补救。
卧底趁乱扼住目标人物,手气起刀落,将其毙命,扔入冰凉的江水之中,接着大喊道:“船要沉了,大家快点跳船逃命。”
话毕,自己也跳入了江中,向着中间第四艘船游去。
这些被杀的目标人物,都是收了萧霁月巨额贿赂的官员。
整个淮南道的赋税早已被她暗地里转移了,如今船上的这些税粮除了少量应付检查的劣等米粮外,里面的袋子中装的全是沙石草木的搅拌混合物。
只有第四艘大船上的税银和珍贵布匹珍宝是真的。
之所以在江都城能够瞒过漕运衙门的检查,顺利上船出发,正是因为他们出了大量银钱收买了负责检查的官员,收买的理由便是上等米粮换成劣等米粮。
这不算什么大事,各地送上去的税粮都有这种情况,只要这部分粮食送不到皇帝和高官的饭桌上,就出不了问题。
他们有办法将这部分粮食转移到既被需要,又不会捅出篓子的地方,当然还是要银钱开道的。
若是他们知道里边没有粮食,全是沙石草木,这是万万送不上船的,所以萧霁月就利用了这一点。
这些船顺利出了淮南道就好,但是不能顺利送到云京去,必须沉入江中,毁尸灭迹,所以才有了今夜这场行动。
第一艘船还没有完全沉入江中,第二艘船底也开始摇晃,接着便是船体断裂的声音。
萧霁月露出头来,深呼吸一下,再次没入江中,向着第三艘船底游去,她人贴在船底中间位置,调动体内能量积聚在手掌之上,用力拍在船底。
“轰隆隆”一声巨响淹没在水流之中,船底登时四分五裂开来。
她绕过那些或漂浮或下沉的巨大木块,如一尾灵巧的游鱼一般在缝隙间穿梭,冲上水面,在月光下呼出一口气,缓了一会儿,再次沉入水中,顺流而下,避过第四艘大船,向着第五艘进发。
就这般一艘又一艘的劈过去,六艘船已经彻底解体沉入江水之中,当然船上那些假粮食也都沉入了江底。
船上众人纷纷跳入江中求生。
最开始,大船沉的莫名其妙,大家只以为遇到了什么江中怪物,或者暗流,直到发现第四艘船上,传来刀剑铮鸣的声音,再看有无数人从船舷爬了上去,鲜血染红了舱壁,众人才知道这是有人在劫掠赋税。
然而他们已经掉在江中,自身难保,无力相助,并且船已经沉了六艘,就算保住了这一艘,又有何用,该受的惩罚一点也不会少。
不如快点游上岸去,回家收拾细软,举家逃亡,如今的世道,多的是皇权不达之处,虽然丢了差事,但找个地方苟活小命不难。
有这样想法的人不少,都急急往平坦的那一侧岸边游去。
这也是萧霁月选在这里动手的原因,能少伤些无辜之人的性命,给他们留了一条生路。
江面四处漂浮着船体的浮木杂物和船员,乌乌沉沉的,仅靠第四艘船上的微弱光线,看的不甚清楚。
看不清人,也分不清敌我,人人都尽量远离别人,一个人在江中奋力的游着。
士兵们从第四艘船上,已经将金银珠宝等贵重物品抢夺出来,纷纷跳入江中,混迹船员之中,悄悄向着相反的方向,南岸夹壁之间游去。
待到众士兵全部下了船,江面上又响起一声哨音,这次是别人发给萧霁月的信号。
她立刻沉入水底,将第四艘大船也拍碎,震入江中,然后也向南岸夹道游去。
众人上船之后,并没有燃火,也没有起帆,静等到后半夜。
萧霁月听得江面和对岸再没有人行动的声音,才命令将船开了出去,顺着水流在暗夜的掩护下,一路往下行去。
天色未明前,已经抵达了之前的野渡口,萧霁月带着众人上了岸,萧雀带着几人掌船继续往下游行去,然后转道由陆路回江都。
岸上密林深处早已有备好的马,众人骑马急奔的方向正是庆苍山,一路上特地留下了些许痕迹。
他们走的是人迹罕至的山路,并没有见到什么人,下午已经抵达庆苍山。
众人上山以后,地窖中那些昏迷的山匪早已经清醒过来,只是手脚被绑,动弹不得,嘴上一直骂骂咧咧没有停过。
萧霁月立刻下令将地窖之中的所有山匪放了出来,拉到之前举行宴席的院子中,重新喂下迷.药,按在座位上杀了,做出一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样子,有人为了独吞财富,迷杀同伴。
而后放了一把火,烧了这个院子,留了几个完好的尸体在外边,又将二当家三当家等十来具尸体搬上马车带走,重新回到那无人的野渡头。
这一路上,自然也是留足了证据。
将那几人的尸体绑了石头沉入江底,马车拍碎投入江中。
众人用棉布裹住了马蹄,绕道远去。
三日后,所有人都顺利回到江都城,运送淮南赋税的漕运被劫一事,已经传了开来。
漕运衙门查出来的结果,果然如萧霁月计划的一般,认定是苍庆山上的山匪所为。
山匪又因为分赃不均,窝里反了,现在二当家三当家带着几人和财物不知所踪,谣传他们已经顺着长江出海。
漕运官员也多次来过江都,希望萧扶城再重新筹措一份赋税,好去云京皇帝那里交差。
但来人直接被萧扶城打了出去,说:“我们淮南现在一粒粮食也没有,想要,等明年吧。”
漕运衙门没辙,赋税追不回来,最后只能将调查结果送去云京。
萧霁月回到琢玉园的第二天,便被萧扶城叫去了书房。
他特地屏退了所有人,压低声音问道:“是不是你干的?”
萧霁月笑道:“爹爹觉得呢?”
萧扶城皱着眉头,瞪了她一眼,道:“呵,我一猜就是你干的。从你说去光州讨赋税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计划了吧?”
萧霁月淡淡地笑了一下,并没有应声。
萧扶城呵斥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萧霁月冷笑一声,“在这样风雨飘摇的朝代,淮南道百姓能有今日这样安定富裕的日子,是谁的功劳?是爹爹你多年来的苦心经营。”
“他们吃着淮南百姓种出来的米粮,穿着淮南百姓织出来的锦衣,却杀了你的儿子,我的哥哥。”
“我很不开心呢,粮食给他们吃,不如给我们淮南百姓吃。大周皇帝富有天下,不至于少了淮南一地的赋税,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我要让淮南成为第二个朔北,赋税不入云京,朝廷政令不入淮南。”
萧扶城震惊道:“朔北有几十万铁骑,那都是跟胡人真刀真枪磨出来的。我们淮南有什么?你不要以为淮南这些兵,能抵挡得住周围几道兵马的群起围攻。”
“皇帝只要一句话,周围几道立刻就能跟疯狗一样围过来撕了淮南,占为己有。”
萧霁月笑道:“那爹爹可要好好替我瞒住这些事哦,在我的淮南铁骑建成之前。”
“你……你……简直是疯了。”萧扶城的眼睛里满是震惊。
“爹爹,这句话,你已经说过很多遍了。”萧霁月笑道,“我早就已经疯了,是你一直不想承认。”
“从哥哥死的那一天,我就已经疯了。”
“那剩下的人,就只能跟着我一起疯,包括爹爹你。”
第138章 消息
这一场劫船大案, 风风雨雨的闹到了新年,震动了整个大周,但除了皇帝震怒, 重重惩罚了漕运衙门, 最终也没能寻回一金半银。
波及到淮南的怒火, 自然有萧扶城在上边顶着。
有了钱,有了粮,萧霁月开始投入到在阳平山的明月卫建设之中。
剑南道,蓉城。
沈兰卓和沈兰止一回到蓉城侯府, 便被老侯爷沈年叫到了书房。
沈兰台也在, 他与老侯爷议完事情, 正好听到老八和老九回来了, 遂直接留了下来,听一听他们从淮南带回来的消息。
沈兰止一把推开书房的门, 大步冲了进来, 喊道:“祖父,你也太急了点,连让我回去喝口水的时间都不给。”
他直接冲到茶几前, 摸起一个空杯子, 倒了一杯茶水, 开始牛饮。
“就你最没规矩,我沈家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东西。”老侯爷瞪眼道。
“嘿嘿,祖父是喜欢八哥这种小冰块喽。”沈兰止抬头,看见落后他几步的沈兰卓迈步进来, 嘿嘿笑道, “那你问八哥吧,我正好喝点茶, 歇息歇息。”
沈兰卓走进来,恰好听见他那句小冰块,凉凉地瞪了他一眼,仿若寒风刮过,沈兰止抱紧两臂,夸张地抖了抖,瑟瑟道:“好冷。”
“好冷?你不知道多穿点,多大的人了,连自己都照顾不了,看来得赶紧给你娶个媳妇儿。”老侯爷不明所以地接着训斥道。
“祖父,你怎么就光盯着我呢,你也不看看屋子里的五哥和八哥,他们哪个不是光棍,怎么也轮不到我吧?”沈兰止嬉笑道。
沈兰卓那句到了嘴边的“祖父”,因为这个敏感的话题,立时又咽了回去。
沈兰台含笑道:“别拉上我,我有阿月。”
老侯爷将目光转向那个自从进了门就不动不吭声的小冰块,问道:“老八,你呢?”
沈兰卓抿了抿嘴唇,皱着眉头叫道:“祖父。”
目光瞥到一脸幸灾乐祸的沈兰台,顿了一顿,直接抛了个炸雷,道:“连玉就是阿月表妹。”
沈兰台的笑容,一瞬间僵在了脸上,不敢置信道:“你说什么?”
沈老侯爷疑惑道:“连玉是谁?”
沈兰卓则垂着眸子,不吭声了。他本就不爱说话,知道问题回答了一个,后边肯定还有下一个,一个接一个的,没完没了。
他侧头看向歪在软榻上的沈兰止,成功将另外两人的目光引了过去。
老侯爷看他斜躺着没个正形的样子,呵斥道:“你给我坐好。”
沈兰止懒懒地将身体坐正了,弯着一双漂亮的眼睛,笑道:“连玉是谁来,让我好好想想。”
“你明年的月例银子还有没有,我也得好好想想。”沈老侯爷没好气道。
沈兰止一惊,大叫道:“祖父,祖父,我想起来了。”
这点月例银子,对别人来说无甚紧要,他们都有职务有俸禄,有军功有奖赏,就他一个大闲人,靠着这点银子过日子。动什么,都不能动他的月例银子。
他赶紧接着道:“连玉是五哥带回来的,当时说是朔北孟二公子的表妹,后来咱们出兵打南诏的时候,她还跟着五哥八哥一起出征来,南诏那个什么大将军,不就是她射杀的吗,当时因为她身份特殊,最后没有往云京报。这事祖父应该知道吧?”
老侯爷捻着胡子沉思片刻,忽然问道:“朔北?是不是带着朔北军将北胡打爆了头的那个女娃子?”
沈兰止笑道:“对,对,就是她,她在朔北消失的时候,五哥还给孟二公子去了好几封信。孟二公子说她在山中修养,没想到是直接脱身回淮南了。”
老侯爷哈哈大笑三声,一拍桌子,“不愧是我沈家的子孙,就算是个女娃娃也一样天赋异禀,悍勇无双,便宜了孟延礼这头狼,嗯,也便宜了萧扶城这个狗东西。”
“当年若是知道他是这么个风流胚子,我说什么也不会将你们的姑姑嫁给他。”
“好好的两个麒麟儿,都生在了他们萧家,阿川还被他们毁了。”
沈老侯爷拿起桌上的书册,戳了戳呆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沈兰台,催促道:“你快点去将我的好外孙女给娶回来。”
沈兰台惊醒过来,瞪着沈兰卓问道:“你说的是真的?连玉那丫头就是阿月?”
沈兰止插嘴笑道:“五哥,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嘿嘿。”
接着他又看向沈老侯爷,嘴贱道:“她跟在孟二公子身边那么多年,不知道两个人有没有情愫暗生。唉,如果我是个女孩子,日日见到孟二公子这般清风朗月的人物,怕是也把持不住的。”
“不会!”沈老侯爷和沈兰台异口同声道,他们俩都是知道孟泽深身体上那点秘密的。
沈兰止不明就里,心下感叹,你们还挺自信。
沈兰台拧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连玉怎么会是阿月呢,她长得既不像姑姑,性子也与姑姑天差地别。
萧霁川一直在书信中说,阿月像极了姑姑,难道都是骗他的?
萧霁川当然没有骗他,出事前的萧霁月,性子温柔似水,确实像极了她的母亲沈疏晚。
只是沈兰台遇到的,是从异世界穿越而来的半魂,如今虽然双魂融合,但经历过生死大劫,又被彻骨的仇恨煎熬过的萧霁月,又怎么可能还是原来那个温柔似水的萧霁月呢。
沈兰台心中念了千遍万遍的阿月,从来都是他根据姑姑沈疏晚画出来的,是看书种花等待着他归来的温柔女子,是柔的,是软的,是暖的。
他一时间根本无法把心爱的表妹与连玉那个疯丫头联系在一起,也就一时没能接下沈老侯爷那句将人娶回来的话。
其实他的心底,在那一瞬间是排斥的,那点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排斥,支配着他的身体,没有及时做出应答。
沈老侯爷却没有觉察出这一点,瞪着沈兰止,训斥道:“就知道胡说八道,你在外边的红粉知己还少了,现在连男人都要惦记。我们沈家儿郎个个洁身自好,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玩意儿,跟你姑父那个狗东西一个德性。”
沈兰止没脸没皮道:“可能祖坟上青烟冒多了,多年积攒下来的废料冒了我这一缕毒烟?”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沈老侯爷哼道,“你们怎么没有把阿月接回来,让她留在淮南跟着那个不靠谱的爹受苦,你们怎么做表哥的?”
沈兰卓默默地翻了一个白眼,都这就久了,才想起问这个。
真是,只要有沈兰卓的地方,话题总是能越扯越远,扯到大家都忘记最开始的初衷。
即便如此,他也懒得开口。
“祖父,你也太健忘了吧?阿月在朔北的时候,把北胡都给打穿了,淮南谁能让他受苦,谁敢让他受苦?”沈兰止表情夸张道。
沈老侯爷叹了一口气道:“别人是别人,萧扶城是她爹,女儿在爹面前,天然就要矮一级,‘孝’之一字压死人啊,她现在没有了哥哥护着,不知道要在萧扶城手里吃多少苦。他这个人,为了后继有人,肯定也是偏帮着萧霁陵的。”
沈兰止喝了口茶水,道:“祖父真是多虑了,那萧霁陵已经死了,倒是偏帮不上他了。”
“死了?怎么死的?”沈兰台讶然道。
他当时送了一批人入淮南,本也想着直接杀了萧霁陵和杜家了事,但收集到的信息越多,越是无法下手了。
萧霁陵和杜家没了,整个萧家人员凋零,只有萧扶城一人,怕是守不住淮南道。早晚会被属下杀了,取而代之。
一旦如此,等待整个萧家的就是灭门惨祸,接下来就是祖坟被刨。
这样的先例,已经出过好几次了。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姑姑表哥表妹入土之后还不能得以安息,要承受刨坟挖棺的羞辱。
想着,等到淮南时局稳定,或者沈家走出剑南问鼎天下之时,再行动手。
只是没想到,这萧霁陵竟然已经死了,那现在淮南局势如何,阿月如何?
沈兰止淡然道:“被阿月杀了。”
“阿月?”沈老侯爷震惊道。
“对,阿月都已经回去了,怎么可能还容许他继续蹦跶。不仅是他,他的母亲妹妹,整个母族,都被阿月杀了。”沈兰止正色道,“现在的寿州刺史是阿月的人。”
“干得好。”沈老侯爷一拍桌子,赞叹道,“杀伐果决,不愧是我沈家子孙。”
“她现在忙得很,根本不愿意跟我们回剑南。”沈兰止接着道,“这可怪不到我和八哥头上,你们自己去了,定然也请不回来。”
“仇已经报了,她还在忙什么?”沈老侯爷问道。
沈兰止往前凑了凑,故作神秘道:“虽然她没有说,但是据我观察所知,她是要拿下整个淮南道,据为己有,不是做淮南道的小姐,要做淮南道的主人,篡她爹的权。”
“好,好,就该这么干,将萧扶城那个狗东西踹到一边去。”沈老侯爷激动道,“等到将来,咱们两道,双剑齐出,直指云京,将这赵家的皇朝搅它个稀巴烂,为我沈家先祖报仇。”
现在沈老侯爷对外孙女的所作所为,满意得不得了,多年来,因为女儿沈疏晚离世,而压在心中的那口恶气,终于出了出来。
沈兰止喝了两杯茶,又絮絮叨叨地将在淮南的所见所闻说了一遍。
沈老侯爷才满意地放人。
这种活,还是得沈兰止这种话痨去干,回来禀报的时候,才听的舒爽,若是放老八一个人去,回来问两句,才能得半句,憋死个人。
三人刚走出老侯爷的院子,沈兰止就被沈兰台直接动手拎走了。
沈兰卓瞟了一眼,回了自己的院子。
第139章 血玉簪
大周这艘破破烂烂的巨舰, 在历史的长河中,晃晃悠悠地又迈过了一年,进入到景和二十年。
龙座上的皇帝, 也已经四十七岁, 距离赵氏龙主活不过五十岁的魔咒门槛又进了一步。
在时光将尽的恐惧下, 皇帝已经顾不上家国天下的风雨飘摇,愈加沉迷修仙炼丹之术。
召集天下道士,共同研究仙术,皇家道观之中供养的道士已达数千人之多, 里面不乏滥竽充数之人。
代掌宫廷的大太监田真, 对此自然是乐见其成。
朝中众臣, 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
十四岁的太子赵洵, 身体病弱,常年幽居东宫, 不露于人前。
这一年, 因为少了淮南的赋税,宫廷和朝廷的银钱都开始严重吃紧。
朝廷上,还能忍一忍, 苦下苦不着上。但宫里的皇帝却是忍不得的, 最后田真给皇帝出了个主意, 那就是为年岁七十的太后大办寿宴,以此为借口,诏令各道使节,前来共贺。
虽然, 太后娘娘已经缠绵病榻, 起不得身,但并不妨碍她成为一个敛财的名目。
皇帝欣然应允, 立刻颁发诏令。
各地节度使入不入京是小事,但钱礼肯定是要到的,越是本人不来的,银钱肯定使得越足,防止京中有人使绊子。
太后的寿诞之日,定在四月十六。
而在三月初六这一日,淮南道江都城萧府迎来了七小姐萧霁月的及笄礼。
府中张灯结彩,宾客满堂,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琢玉园中,换了一身盛装的萧霁月,独自一人坐在梳妆镜前,手中捏着一支赤红的血玉簪,目光看着簪子,又像是在看着远方。
静谧而悠远,仿佛灵魂已经脱离了这一处的繁华,到了远方。
翠羽站在门口,看着这样的小姐,感觉陌生极了。
她是后来才入府的,没有见过传说中光风霁月的大公子,也没有见过以前的小姐。
这几个月的时间里,他们见到的七小姐,永远像一柄锋锐的出鞘宝剑,强大又锐利,就算是笑着的时候,你也能感觉到那时刻萦绕在空气中的锐气,一个不注意,它就会割破你的喉咙,让你倒地而亡。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小姐柔和的一面,仿佛满身的刺都收了起来,温顺而柔软地沐浴在温暖的光里。
是依赖吧,强大如小姐,心底也在依赖着某个人吧?
她看向小姐手中的那支血玉簪,簪尾处雕刻着一只小狐狸,小狐狸慵懒地笑着,一副幸福的样子,活灵活现,惟妙惟肖。
通体相连,雕工细腻,是用一整块血玉雕刻而成的,价值不菲。
她不知道这支血玉簪子的来处,想着能让小姐露出这样一面的簪子,大概是大公子留下来的吧。
这支血玉簪,是昨日钟平快马加鞭送到的。
钟平递给她的时候,说是二公子自己一点一点打磨出来的。
其实,钟平不说,萧霁月也猜得到,除了他,谁还能把阿狐的神态捕捉得这样精细呢。
她走的时候,没有带走阿狐,其实私心里,就是想让小狐狸日日在他面前蹦跶,让他只要见到小狐狸,就能想起她。
她知道,她已经走上了与他完全相反的道路,但心底又想抓住那一抹温暖,不想放手。
等到她能够完全放下的那一天,她就把小狐狸接回来吧。
外面的人,又过来催了一遍,翠羽将人拦下,看着这样的小姐,还是不忍打扰。
萧霁月回拢了思绪,将父亲送过来的凤尾金簪收了起来,把赤血玉簪放进金丝楠木的盒子里递到翠羽的手中,道:“走吧。”
入了前厅,恰好吉时已到,萧扶城请来的全福夫人过来接放簪子的盒子。
萧霁月拒绝了,自己从翠羽手中的楠木盒子中,取出那支雕刻着狐狸的血玉簪子。
在礼官的唱礼下,自己将簪子插.入了发髻之中。
堂下众人,见了这一幕,面面相觑,一时间静寂无声。
他们从来没见过自己插簪的女子,也没见过如此怪异的簪子。
及笄礼上的簪子,都是带着美好寓意和祈求的,多为姻缘美满,多子多福,一生顺遂。
这插一支狐狸在头上,像个什么样子,难道是以后要做个狐狸精?
萧扶城虽然看着那个簪子也是很不顺眼,但是在这种场合,还是得先把面子圆过去为先。
他走出来,呵呵笑道:“好,好,这簪子雕刻的灵巧,有福气得很,愿我家七儿,日后如这只小狐狸一般,事事顺心,日日如意。”
堂下众人,立刻跟着赞扬起来,各种妙语不断。
礼成之后,萧霁月便转身回了琢玉园,没有参加这场热闹。
行过院子,一阵春风吹过,三两桃花飘飘荡荡飞落下来,有一瓣沾到了她的额间。
她抬手将那一片桃花瓣拈了下来,看着院中红艳艳的桃花,又想到了那个远在朔北的人。
依着他的性子,如今春日正浓,又该要饮酒赏花作画了吧?
此时,朔北的风淅园中,孟泽深刚刚落了最后一笔。
他放下笔,顺手抄起卧在笔架旁边打瞌睡的小狐狸,捏一捏它的耳朵,笑道:“快醒醒,不准睡了。现在睡多了,夜里又要扰我。”
小狐狸伸出舌头,舔了舔托在它下颌处的手指,呜呜两声,打了个哈欠,困倦得很。
不知道这小狐狸年龄几何,今年春日,突然有了情.潮来临的迹象,精神不安,时而躁动,时而萎靡,且不分昼夜。
它又爱时时刻刻粘着孟泽深,着实把他闹得不轻。
他又觉得,这是萧霁月的狐狸,自己贸然去给找个公狐狸配对,实在是不合适,于是只能这样两相消磨着。
“看一看,好不好看?”他托着小狐狸的脑袋,转向桌面上的那副画。
画中人自然是一身红衣的萧霁月,她站在一株盛开的桃花下,侧身回眸,盈盈秋水目,似活了一般,透过画帛看了过来,满目柔情,一缕思恋。
乌黑长发之间,独独插了一支狐狸状的血玉簪。
小狐狸对于画上那个总是欺负它的主人,不太感兴趣,对着血玉簪“吱吱”地叫了两声。
孟泽深将它的脑袋捏回来,笑道:“看人,不要看你自己。”
他手指穿过小狐狸的皮毛,顺了顺,看着画上的人笑起来。
画上的人儿,仿佛化身成了小狐狸,落在他的怀里。
他不愿意为备受情.潮折磨的小狐狸寻配偶,许是,就因为自己心底的这一份私心吧,小狐狸是他的念想,它在这里粘着他,依着他,就仿佛她还在一般。
不多时,怀中传了均匀的呼吸声,小狐狸困乏地又睡了过去。
孟泽深将它放在窗前的锦榻上,春日的阳光穿窗而来,打在它的身上,暖暖的,它舒服地动了动,盘过大尾巴埋住脸,睡得香甜。
孟泽深独自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副画,画中人依然是萧霁月。
画中冰雪消融,春草出露,她蹲在一处浅溪边,掬一把清水,扬起头,看着画外在笑。
清凉的溪水溅起,有两滴落在了她嫩白柔腻的脸上,一滴在左颊,一滴在下颌,红衫裙搭落处,还有两簇未融尽的白雪。
她的眸子仿佛被雪水洗过一般,亮得出奇,满目都是画外的他。
他的手指不自觉伸向画卷,指腹轻轻擦过她脸颊上的那滴水,沿着肌肤渐渐下滑,最后落在下颌处的那滴莹亮春水上。
倏然,仿佛被烫了一般,他收回手指,垂落的手指在衣衫上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下,耳根处已经漫上一层烟霞。
此时的孟泽深,眼含春水,俊美无俦,却无人得缘可见。
他平静了一下呼吸,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走上前去,将这副画帛取了下来,一下一下仔细卷好,用丝带系住,走到里面的橱架上,将卷起的画轴放了进去。
那里面叠摞起来的画轴,已经有二十多卷。
回身走到书案前,将那副刚刚画好的画帛,小心拿了起来,重新回到刚才那处墙面前,将这副新画挂了上去。
口中喃喃道:“阿玉,春天了啊。”
手指虚虚地伸向那支簪子,这一次并没有真的碰触到画帛。
他目视着这幅画,眼神悠远,仿佛透过画,看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阿玉一般,笑道:“我知道你及笄礼上不会簪它,还是急急地送了过去,就想着,你会不会看着它,也有那么一瞬间地犹豫。”
“你肯定是看透了,我不会陪着你走这条路,才让我留下来的吧?”
“我做不到抛下自我,不顾一切地去爱你,又忍不住去撩动你的心弦。”
他收回手指,自嘲地笑了笑,不过是一场自作多情而已。
在萧霁月的眼里,他怕是从始至终都是萧霁川的替代品,是她对哥哥依恋的一份慰藉。
她清醒了,不需要这份慰藉了,要让自己时刻记得失去哥哥的疼痛,然后去报仇,去征伐,要用鲜血和王朝颠覆来祭奠自己的哥哥。
孟泽深走回书案前,收了作画的颜料,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古籍,开始修缮。
他们都不是耽于情爱之人,有自己的事要做,有自己的路要走,如果以后注定背道而驰成为一对怨偶,那不如从来都没有得到过,心中留下的都是美好的思恋。
她站在权力的漩涡中,铁马冰河,直指皇权。
他站在红尘之外,青山之间,读书作画,静修己身。
在许多年后,她也许再也想不起他的名字,而于他,她成为一段年少慕爱的心动。
第140章 入京
及笄礼之后, 萧霁月书房中挂着的那副地图,也终于绘制完成。
后来,她独自一人, 又去了一样苍庆山匪寨中的那处地窖, 从中取了一百多斤硝石回来。
那一日, 苍庆山所有的山匪都死了个干净,唯有九当家王立活了下来。大仇已报,他已是无牵无挂,萧霁月本着废物利用的原则, 将他扔进了明月卫之中。
他这人箭术不错, 人也灵活, 倒是还有些用处。
明月卫已经在前几日搬去了阳平山, 这一处,完全交给了秦士廉和飞霜。
三月里, 因为萧霁月及笄礼上的狐狸簪, 江都城盛行起了各式各样的动物发簪。
这一风向,从江都漫延到整个淮南道,又从淮南道渐渐向更远的地方漫开, 历经数月, 竟传到了朔州城中。
一日, 寒竹走进书房,戳了戳小狐狸的脑袋,笑道:“最近街上好多姑娘戴着狐狸状的发簪,不过没有我们家的阿狐好看。”
他抬起头, 看了孟泽深一眼, 悄声道:“公子,你做的发簪是不是流传出去了啊, 好多看上去在仿效呢。”
孟泽深手下的笔,停顿了一瞬,一滴墨自笔尖掉了下来,在纸上晕染开一个乌黑的圆点。
好好的一张纸,就这么被破坏了,他抓起纸张揉搓成一个纸团,扔向小狐狸,小狐狸立刻伸出前爪接住,一尾巴扫开了寒竹的手,跟纸团玩了起来。
寒竹接着道:“是不是连玉日日戴着,被别的姑娘看见学了去?”
孟泽深嘴唇抿了抿,淡淡回道:“不知道。”
寒竹听了这话,禁不住笑了一声。孟泽深突然醒悟过来,他怎么会接了这一句话,搁在平时,应该直接无视。
一时间,脸上有几分挂不住,清了清嗓子,吩咐道:“我出去走走,你将屋里收拾一下。”.
三月十六,萧霁月跟随淮南道进京贺岁的队伍,出发离开了江都。
这一次她做了伪装,隐藏了身份,除了领队的江都刺史吴引知道,其他人并不知情。
出发的前一日,萧扶城将她叫到书房,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千万不要冲动,做事三思而后行。
萧霁月态度良好地保证道:“爹爹放心,我只是去查明真相而已。我不想只有猜测,就算猜测是真的,也要看到真凭实据。”
“皇帝固然可恨,但以他沉迷修仙问道的状态,怎么会独独想起来对付哥哥。如果这背后是有人在挑拨离间,借刀杀人呢?”
“皇帝如果是‘刀’,我此行就要找到那个借‘刀’的人。”
萧扶城叹息道:“阿川已经走了,你这样不依不饶有意义吗?你觉得阿川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他会开心?”
萧霁月眸子中的神色冷了下来,“如果不报仇,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看着他们站在哥哥的尸骨上狂欢吗?我要将他们一个一个都揪出来,送他们下去跟哥哥谢罪。”
萧扶城捏了捏额头,感觉自己的脑袋要裂开一般,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云京要出大事。
他甚至怀疑,这一切都是萧霁月算好的,等着将云京的水搅浑,她再去摸鱼。
如果真是这样,他也不知道,这是萧家的幸还是不幸。她带着萧家,简直是在刀锋上跳舞,危险又激进。
“这些年,我不是没有查过,但云京的水太深,不是远在淮南的我们,能够将手伸得进去的。你在淮南动不动就动刀动枪的,云京城中,只靠武力成不了事。你也不要过于自负,宫廷之内高手如云,比你强的很多。这般功夫,也不过是个侍卫罢了,反而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想要一个人消失,不过是推推手中棋子的事。”
“好,女儿谨记爹爹的教诲,定然先推棋子,再动手。”萧霁月诚恳回道。
萧扶城张了张嘴,一时没有发出声音来,总感觉哪里好像不太对,他说的那些话不是这个意思吧?
大船沿着长江一路逆流而上,在济州转云济渠至沉州,再转入京渠,最后入云京。
他们到达云京的时候,已经是四月初六,距离太后寿诞还有十天的时间。
一行人由专门接待的礼部人员安排在驿站之中,此时驿站内,已经住了多地贺寿代表团,热闹得很。
入住之后,吴刺史便递交奏疏,请求面见皇上,人肯定是见不到的,但是这个流程必须要走一下。
萧霁月躺在房间内休息了一天,耳朵倾听着整个驿站之内的消息,听了大半天,也没听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果然每个藩镇的节度使都没有来,只是派了个代表过来,甚至大多都是无关紧要的人物。
这些人口中,自然是没有什么萧霁月想要的信息。
第二日,她便离开了驿站,出现在城西一间民房之中。
这处民房,是淮南探子在云京的一处据点,昨日入城之后,她带来的那些人就已经脱离队伍,提前到了这里。
一入院子,就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迎了上来,咧嘴笑道:“欢迎七小姐到云京来,七小姐真是如传说中的一般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萧霁月侧头看了他一眼,伸手抓住他的白胡子一拉,掉了一大块,剩下三两缕稀稀落落地黏在他的下颌上,看起来颇为滑稽。
将手中那一大块白胡子扔回他身上,哼道:“我都化成这样了,你也能看出沉鱼落雁来?”
此时的萧霁月,眉毛粗似两条蚕,两条黑乎乎的大胖蚕,面色土黄,红红的酒糟鼻子上布满小黑点,嘴下一颗黑痣上,还长了一撮毛,就这也能夸得下去,她开始怀疑情报头子这个位置,他怕是靠拍马屁上位的。
也就解释得通,为何这么久的时间,关于哥哥遇害的线索什么也没打听出来。
萧霁月眼神冷了冷,但是遮掩得很好,并没有人发现。
这人就算再不靠谱,现在也不是动他的时候,不然怕是要直接暴露行踪。
汤行抬手把剩下的胡子都揭了下来,也不再学那老人颤颤巍巍的佝偻样子,挺起脊背,几步跟上萧霁月的脚步,笑道:“美人看骨,我精通易容之术,看人一眼直接看到皮下骨头,七小姐这骨相,可是世间罕见的天仙骨,不管怎么糟践,那也是最美的。”
“哦,我不吃拍马屁这一套,你最好给我好好说话。”萧霁月淡淡道,“第一,我脾气不太好,你若是不信,最好问问他们,别等我把你的头拧掉了,你还不知道为什么。第二,我来云京是干什么的,你很清楚,我不希望再听到这些无关废话,希望你能管好自己的嘴。”
汤行怔了怔,抬手撕掉脸上的伪装,又将一头枯草般花白的头发摘了下来,乌发垂落,面容俊美。
他自视风情地笑了一声,开口唤道:“小姐。”声音朗润如宝玉相击。
萧霁月倏然从腰间抽出匕首,刺向他的喉咙,尖峰抵在他的喉结处,目光清冷地凝视着他:“收起你的浪荡相,我不是永寿公主,再多事,下一次,这刀停的就不是这里了。”
汤行喉结动了动,额头渗出一层冷汗,艰难地开口回道:“是,小姐,汤行谨遵教诲,绝不再范。”
他一直自负功夫还不错,匕首刺来的时候,竟然没有丝毫还手之力,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也终于知道了七小姐的可怕之处,连他这样貌美又风趣的男子,也是说杀就杀,没有一丝的怜惜,可悲可叹啊。
想他汤行长了这么一副俊俏的容貌,竟然不能靠美色上位,只能靠实力吃饭,真是世道败坏,人间不值得。
两人进了屋子,萧雀躬身道:“小姐。”
萧霁月轻轻“嗯”了一声,坐到屋子里的主位上。
萧雀狠狠地瞪了汤行一眼,然后立刻上前给他家小姐倒茶。
汤行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回瞪了萧雀一眼,只是他瞪得缠缠绵绵,差点把萧雀恶心吐了。
萧霁月懒得理会两个人的官司,这两人一看就不是能够和平相处的样子。
她看向萧雀,问道:“带过来的人,都安排好了?”
萧雀凑着脑袋回道:“都安排好了,小姐放心,东西也安排好了。”
汤行看着他那个样子,觉得简直像一条摇着尾巴奴颜卑膝的大狗,与面对他时龇牙咧嘴,恨不能上来咬一口的恶狼样完全不同。
他心下悄悄思索,这只雀鸟儿可是小姐跟前的红人,难道七小姐好这一口,喜欢跪在她脚下当狗的?
他虽然没当过,但如果七小姐喜欢的话,他好像也不是不可以,而且他定然比萧雀那个蠢物当得好。
小姐跟前的第一红人,或许也可以争上一争。
到时候,就可以跟着小姐回淮南,不用整日里在云京假扮各种丑物,浪费他的一张俊脸。
他眼神悄悄地观察起萧雀的一举一动来,想从中学习一二。
萧霁月喝了一口茶,抬头见他眼睛瞟来瞟去,又一副不老实的样子,将手中的茶盏“啪”一声磕在桌子上,冷声道:“你说说云京的消息。”
汤行一惊,回过神来,正色道:“还是没有新的进展,咱们根基太浅,宫廷里面插不进人。到了国师那里就断了。国师那处的线索,其实也只是猜测,并未得到证实。”
“我不想听这些没用的,父亲把你放在这么重要的位置上,我觉得应该有他的道理。”萧霁月凝视着他,“你应该不会让我失望吧?”
汤行垂眸沉思了片刻,而后看向萧霁月,道:“属下确实有个想法,但是这个方法,不是属下能做到的,需要小姐出马。”
“说说看。”萧霁月淡淡道。
汤行道:“魏国公府。魏国公府与王朝同存两百多年,能够长盛不衰,在宫廷内的触手盘根错节定是埋的极深,能探到我们探不到的东西,甚至有可能本身就知道这件事的真相。而且魏国公府与我们淮南没有任何利益相争,必是没有牵扯在内的。”
“这个层面的机密,估计只有老国公才知道,但如何从老国公那里打开突破口,属下实在是想不出办法。”
萧霁月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敲了两下,思索道,现在事情陷入僵局,他们再动,怕是会惊到有心之人,反而让对方提前防备起来,魏国公府这只云京池塘里的“千年王八”,爪子伸得必定够深够长,知道别人所不知道的秘辛。
确实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她看向汤行的目光渐渐柔和了几分,觉得这人还是有点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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