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互相伤害
飞霜见那跟在后边追的几人, 拿着棍棒,吆三喝四,张牙舞爪, 手中并没有兵刃, 也不像是穷凶极恶之徒, 遂从背后抽出长剑掷了过去,钉在几人脚前,将他们吓住。
几人脚步一顿的工夫,前边那呼喊救命的汉子则如蒙救星一般, 快步朝飞霜奔来。
飞霜的马本来就在朝着他们跑来的方向狂奔, 如此, 两相很快迎到了一起, 飞霜勒马停在他们中间,想要问一下来龙去脉, 再做定夺。
马儿刚停下, 只见对面拿着棍棒的几人,气焰瞬间矮了一大截,看看手中的木棍, 又看看飞霜手中的剑, 和她身后两个随从手中的刀, 低声商谈道:“有刀有剑,咱们打不过。”
“打不过,那还等什么?快跑。”
“便宜这个小兔崽子了。”
几人瞬间四散着窜入周围的山林之中,全程速度之快, 飞霜一句话还没等着问出来。
飞霜怔了一下, 回身看着地上的汉子,在微凉的秋风里, 就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白色里衣,衣服已经被撕破了,一条一条地挂在身上,穿了比不.穿还不堪入目。
破烂衣衫遮不住的是满身鞭痕,莹白的肌肤上,一道道血印,触目惊心,惹人怜惜。
然而飞霜的眼中却清正又平静,毫无波动,她淡淡道:“他们已经跑了,你可以走了。”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求求姑娘带我一起走吧,我实在是没有活路了。”
“嗯?”飞霜静静看着他。
这汉子自然是静临假扮的,追在身后的歹人也是他花钱雇来的,但身上的伤却是实打实的。
他往飞霜面前扑了一下,又扯动了身上的伤口,一真哎吆呻.吟叫得九曲回肠,颤抖着求道:“我的家乡遭了匪,爹娘都遇害了,只我一个人活了下来,便来东山县投奔舅舅,谁知道多年不见的舅舅竟然是个赌鬼,他不仅把我身上仅有的银钱骗去赌光了,还把我给押了出去。现在他自己躲了出去,这些人就拿着字据来抓我,要把我卖到江都城的小倌楼里去接客。”
“男人也可以接客吗?”飞霜惊讶道。
静临霎时间羞红了一张脸,微垂着头,仿佛无地自容一般,却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一截白皙的脖颈。
飞霜看了他一眼,抬头用问询的眼神看向跟在身后的两名随从。
那两人知道她来江都城的时间短,又是个姑娘,眼神闪躲地回道:“能……能接,咱们江都城是有一些俊俏男子在做这个的。”
“哦,原来如此。”飞霜点头道。
静临赶紧哭诉道:“求求姑娘,好人坐到底,将我带走吧,我愿意为奴为婢伺候姑娘。姑娘今日一走,那些人便会再来,我实在是没有生路了。”
飞霜看着他这个样子,突然就想到了自己当日被嗜赌如命的父亲卖进春香院的日子。
如果不是遇到了阿月,她也不知道自己今日是个什么光景,也许就如春香院里的其他姑娘一般,过着迎来送往又挨打挨骂的生活。
她突然就对眼前这个哭得浑身颤抖的男人,起了恻隐之心,开口道:“我观你体格还算健壮,再练一练应该可用。你若是真的无处可去,就跟我走吧。”
“多谢姑娘收留,多谢姑娘收留。”静临赶紧磕头感谢,心中对自己的计划竟是如此顺利自得不已。
飞霜吩咐随从带他上马,一行人继续向着阳平山疾驰而去。
待到进了阳平山的明月卫大营,看着哼哼哈哈举枪持刀训练的大汉,一时间傻了眼,不知道这个飞霜姑娘带他到这里是做什么,难道是让他当兵,不过看起来也不像啊,这些人并没有穿大周军服,而是个个一身黑衣。
他跟在飞霜身侧,小声问道:“姑娘,这是何处?”
“你以后呆的地方,放心,在这里,绝对不会有人能够抓你去接客,而且还能学些本事保护自己。”飞霜解释道。
静临心下一惊,我是来勾引你的,可不是来跟这些男人一起舞刀弄棒的。
这也怪他搜集信息不全,说干就干,没能在郑言口中获得更多的信息。
他瞬间换了一副凄凄惨惨,又胆小的模样:“我只想服侍在姑娘身侧,以报姑娘的救命之恩。”
飞霜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脸颊微红,轻轻弯着腰,垂着头,委屈腼腆小媳妇样子的静临,眉头微微蹙起,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背上,把他的脊背直接给拍直了,冷声道:“大丈夫就要挺直腰板,行走于天地间,以后莫要再做这种姿态,你越是这样,别人就越想欺负你。”
“是。”静临忍着背脊上火.辣辣地疼痛,应声道,但还是有一声轻嘶从唇间溢了出来。
他心道,我这个样子就想着盼着你来欺负我啊,不过,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喜欢钢铁猛.男,我这是走错路子了?
飞霜听到了他的轻嘶,又见他本来绯红的脸颊,此时一片惨白,也知道是自己一时没注意,碰到了他的伤口,遂开口道:“抱歉,我带你去治伤。”
两人往前走了几步,飞霜又说道:“还有,我身边不需要人伺候,救你不过是举手之劳,你在这里好好生活便是,不要再将救命之恩挂在嘴边。”
静临听了,小心翼翼问道:“那姑娘会留在这里吗?”
“我本来就是在这里做事,你遇到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但是该做的事情要做好,我不会给你放水。”
“那便好,能日日见着姑娘,我的心就安了。”静临腼腆笑道。
飞霜只当他是经历了这一场祸事,还没有恢复过来,并没有多想,不多一会儿,领着他走进了一间偏远的小屋子。
刚进门,一股草药的气味便扑面而来,满屋子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药材。
角落里两个男子正背对着门口,坐在小板凳上弯着腰理药材。
“阿桥,过来给这位新成员处理一下伤口。”飞霜看向屋里人唤道。
静临心中咯噔一下,好熟悉的名字,不会这么巧吧?千里迢迢从云京到淮南,还能相遇,这得是什么样的孽缘。若真是昔日宿敌,明年今日就要是他的祭日了。
这电光火石之间,脑中飞过无数想法,额头上已经冒出一层冷汗,只见那两人缓缓直起腰来,在静临还在猜测哪一个是阿桥时,两人已经一齐转过了头。
三人对望,一时都惊住了。
明远直接张口喊道:“你……”接着又及时刹住了。
飞霜看着他,挑眉问道:“怎么,认识?”
静临和明远齐齐开口道:“不认识。”
明远笑着解释道:“我就是看这位兄弟模样如此凄惨,一时有些惊讶,说句不该说的话,他这样子看着像是让人给糟蹋了一般。”
飞霜哼道:“知道不该说,你还说,你怎么又在阿桥这里,是不是在偷懒?”
“飞霜大人,我这次真的没偷懒,不信你去问张大人。我就是看阿桥一个人忙不过来,过来帮帮忙。”明远辩解道。
飞霜冷声道:“最好是,再让我发现你乱出歪主意,带着阿桥逃跑,就打断你的狗腿。”
“不敢,不敢,飞霜大人饶命。”明远推了推身边的阿桥,催促道,“快去给新兄弟看伤,这位兄弟一身的鞭痕,看着就疼。”
阿桥乖乖地唤了一声:“飞霜大人。”然后走到门外净了手,然后看了静临一眼,“请跟我来吧。”
明远立刻咋呼道:“这伤在隐秘处,需要除了衣服治疗,还请大人回避。”
飞霜看着已经趴在治疗床上的静临,嘱咐道:“你先住在阿桥这里,等伤养好了再来寻我。”
静临现在惊魂未定,只呆呆地点了点头。
本来还想露一露伤口,顺便搏一搏同情,勾引一下的心思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虽然眼下的危机解除了,但是他不知道这两个昔日宿敌,要拿着这个把柄怎么威胁他。
在心中急急想着对策,已经顾不上勾引人的事情了。
左思右想,猜测,这两个人说不定并没有暴露他们以前是公主府男宠的事情,这种事情做起来爽,说出来毕竟不怎么光彩,如今脱离了公主府,更是不能提,既有杀头之祸,又惹人瞧不起。
嗯,他觉得自己掌握了翻身的密钥,想着,还是要试探一下。
明远站在门口,看着飞霜已经走远,然后关上房门走到了床边,一把扯碎了静临身上那件破破烂烂的里衣,将印满鞭伤的后背露了出来。
“你干什么?”静临叱道。
如今屋子里只有他们三人,也没有再遮掩的必要。
明远一掌把他按了下去,手掌还特地在他背上的伤口出摩擦了几下,他如今日日被逼着练武,手掌上长满了茧子,擦过那些伤处,伤口就像被粗糙的石头磨过一般,疼得静临嗷嗷直叫,额头上又出了一层冷汗,整个人愈加憔悴,透着一股破碎感,惹人怜惜。
以前的永寿公主,最是爱好这一口,静临这小子年纪不大,倒是掌握了精髓,明远在心中腹诽。
“让我猜猜,你来这里要做什么?勾引飞霜姑娘是吧?”他啧啧两声,嗤笑道,“看看你身上这些伤痕,设计的真好,真是又凄惨又好看,在烛火之下,让飞霜姑娘给你擦擦伤口上个药,你再捏着嗓子呻.吟两声,诉说自己凄惨的人生,先博得同情,再爬上床去,你说说你,怎么换汤不换药呢。拿对付公主的这一套,去对付飞霜姑娘。”
“呵呵,狗明远,你为什么不敢说认识我,总不能是为了我吧?飞霜姑娘根本不知道你们是从公主府逃出来的男宠吧?如果知道了,你们的小命怕是也保不住。”静临理直气壮地回怼道。
见明远和阿桥立时变了脸色,心中大笑三声,被他赌对了。
他冷笑一声,接着道:“来啊,互相伤害啊,一命换两命,我怕你们哦。”
第162章 红鸾星
明远抡起拳头就要向静临身上砸去, 静临梗着脖子,毫不认怂。
眼见两人一触即发,阿桥赶紧移步到两人之间拦住, 劝道:“明远, 快放下手。”
“阿桥, 你竟然帮他?”明远生气道。
阿桥推了推他,没有推动,小声道:“我没有帮他,我是在帮你, 你把他打伤了如何向飞霜姑娘交待。而且大家死里逃生, 又在千里之外相遇, 也是一种缘分。我们做好自己该做的, 不理他就是了。咱们与他井水不犯河水。”
明远心中的火气压了下去,将拳头放下, 狠狠瞪了静临一眼, 道:“算你走运。”
“怕你哦,恩将仇报,当日若不是遇见了我, 你能逃的出来, 早不知道在黄泉中泡多久了。”静临冷哼道。
“你也少说两句吧。”阿桥找出工具开始给静临清理伤口。
“哼。”静临问道, “你俩为什么要逃走?这里是什么龙潭虎穴吗?”
两人当然不会跟他说实话,明远敷衍道:“是不是龙潭虎穴,等你伤好了就知道了。”
他在静临的脸上瞄了瞄,嗤笑道:“看来你逃走之后, 日子过得挺舒心啊, 看这细皮嫩肉的,与以前竟然没什么变化。”
静临也看了看他, 只见明远比以前直接黑了两圈,一身肌肉蓬勃,将衣服都撑了起来,肌肤也粗糙了很多,如今简直是个阳刚猛.男的样子,想到路上他对飞霜姑娘的猜测,突然发现这样的明远,岂不正是她喜欢的口味。
眼睛不自觉地眯了起来,心中警铃大响,这可是个劲敌。
明远看着他渐渐危险起来的眼神,喝道:“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这里可不是公主府,没有公主偏着你。我警告你小心点,你要是赶连累我和阿桥,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静临将头往里一转,不再理他,也不再吭声。
他们现在算是小小地头蛇,自己初来乍到,再吵下去只会吃亏。他是带着任务来的,跟眼前这两头蠢物可不一样。
那句古话叫什么来,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他跟两只小家雀掰扯个什么劲,拉低自己的身价。
飞霜走过议事大厅门口时,遇到了站在那里的秦士廉,他一身锦缎黑衣,立在廊下,锋锐无双,与初次见面时已经完全不同。
以前的他是一块璞玉,现在则是一杆锐不可挡的长枪。
“听说你在路上捡了个人回来?”
“嗯,叔父。”飞霜点头应道。
“在这里不要叫叔父。”秦士廉无奈道。
“是,叔父。”飞霜回道。
秦士廉:“……”
“你怎么阿月一样,也开始喜欢往回捡人了?”秦士廉问道。
“他挺可怜的。”
“行吧,希望这次是个有用的,别整日里惦记着做逃兵。”
“没事,抓两个也是抓,抓三个也是抓,一起。”
秦士廉笑道:“你俩就不怕这些人有问题?”
飞霜认真回道:“阿月说,越是有问题的人,越要放在眼皮子底下,这样杀起来比较快。”
秦士廉怔了一下,点头道:“是她会说的话,她一向野得什么人都敢用,在刀尖上跳舞。”
他没想到,看着一向规矩的飞霜,也是这样的性子。
傍晚时分,萧霁月坐在琢玉园的院子里,听萧雀禀报抓蟹仙阁中那帮细作的事情。
一群人渗透的不够深,都是些普通人物,也没有截获到什么有用信息。
他刚禀报完,往外走去,就与进来的姚姨娘在门口相遇了。
萧雀后退两步,垂头避开。
姚姨娘却停了脚步,在他身上打量了一遍,笑道:“雀护卫辛苦了。”
“不辛苦,为小姐做事是萧雀的荣幸。”他秉持着非礼勿视的原则,依旧微垂着头,沉声回道。
姚姨娘轻轻笑了一下,让开门口,抬步往院子里走去。
萧雀听见她的脚步声已经走远,遂抬起头来,走了出去,心中纳闷,姚姨娘这是唱得哪一出,怎么今日突然跟他搭上话了。
一时想不通,便不再想了,反正事情发生在琢玉园,不会逃过小姐的眼睛,真有事,小姐自然会唤他。
院子中,姚姨娘走到萧霁月面前,行了个礼,翠羽搬了一个锦凳放在旁边,请她坐下。
她微笑着谢过之后,轻轻坐了半边,并不敢坐实。
萧霁月问道:“萧雀怎么了?”
“雀护卫很好,妾身是替五小姐看的。”姚姨娘笑道。
“五姐姐?”萧霁月侧过头来,盯着她。
姚姨娘道:“七小姐不是让我去问问五小姐对自己婚事的打算吗?我问了以后,真是没有想到,她看上的人竟然是你身边的萧雀护卫。”
“五姐姐和萧雀?”萧霁月一时有点懵,她从来也没有将这两个人联系到一起过。
“对呢,真是出乎意料,这事情若是被节帅知道了,定然是不允的。妾身便没有跟节帅说,先在你这里讨个态度,毕竟这雀护卫是你的人。成与不成的,都得你先说话。”姚姨娘一脸期待地等着她发话。
萧霁月沉思半晌,关于这个五姐姐的记忆非常少,之前从信息上了解到,是个不太聪明,又存在感很低的人,现在看来说不定是大智若愚呢。
过了许久,在姚姨娘以为她要生气之时,她突然说道:“随她去吧,但是要萧雀自己愿意。”
“节帅那边?”
“他俩若真是两相有意,爹爹那边我去解决。”萧霁月沉下脸来,“你帮我告诉她,不准拿小姐的架子压人,不准打扰萧雀做事,不准耍脏手段。这三条,她若是犯了一条,我就直接将她扔出去,让她在外边自生自灭。”
“妾身记下了,定然一字不漏地转告五小姐,然后好好规劝她。”姚姨娘应道。
萧霁月淡淡道:“话带到就行了,各人选的路,各人走。”
“是。”
翌日,萧雀再过来的时候,诸事禀报结束之后,萧霁月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才发现他虽然经常口无遮拦,带着一股佞臣的气息,但身高体健,长得却是一副清正的面相。
萧雀被她打量地颇不自在,又联想到了昨日遇见的姚姨娘,也这般看过他,遂开口问道:“小姐,属下哪里做得不妥,请小姐责罚。你这般看着属下,属下心里毛毛的,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
萧霁月轻笑一声,道:“你哪里也没有错,是红鸾星动了。”
“我不是,我没有。”萧雀急切辩解道,一时连自称都忘了,心中愤恨,是哪个小人造他的谣,定然是想夺走他的位置。
他“哐当”一声跪在地上,急道:“小姐,我没有动,我只想跟着小姐做大事,成大业。”
萧霁月笑道:“你快起来,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值当得跪来跪去。”
萧雀只看着她,并没有起身。
萧霁月冷哼道:“怎么,还要我过去扶你起来?”
一听这话,萧雀立刻从地上弹了起来,看得站在一旁伺候的翠羽,紧紧咬住嘴唇才没有笑出声来。
萧霁月道:“是我家五姐姐看上了你,想嫁给你,你是怎么个意思?”
萧雀解释道:“我没有勾引五小姐。”
他心想,原来如此,难怪昨日姚姨娘那般看着自己,不过,五小姐?
他跟五小姐连话都没有说过,怎得惹上了这等祸事,她不会是要陷害自己吧?
萧霁月看着他愁闷苦脸的样子,笑道:“没有说你勾引,你怎么?唉,算了,随缘吧。你若也中意她,我倒是不反对你们成亲。”
“不,不,我不中意她。”
“那你中意谁?”
“我谁也不中意,我就只想好好做事,好好跟着小姐,为大公子报仇。”萧雀认真保证道。
“行,那算了吧。”萧霁月笑道,“中意了也没关系,我又不是不允许你们成亲,只要不耽误做事,一切都是自由的。”
“是属下自己不想成亲。”
“知道了,做事去吧。”萧霁月拜拜手,放他出去了。
萧雀走出琢玉园,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心中还是不甚平静,想不明白五小姐为何要害他。
前有汤行偷他秘笈,后有五小姐想扯他后腿,作为小姐跟前的第一红人,真是不容易,他必须时刻保持警惕,以最高标准要求自己,不能有丝毫懈怠。
他一边想,一边走,刚走过前院的花园时,突然有个娇滴滴地声音唤道:“阿雀护卫。”
萧雀驻足看去,只见五小姐穿着一身鹅黄色衣裙,袅袅娜娜地向他走来,脸上带着羞涩的笑容,手中拿着一个荷包,那明显是个男子用的荷包。
心中咯噔一下,暗道,陷阱。
立刻转回头来,“刺啦”一下蹿了出去,消失不见。
刚往前走了几步的萧清芝,僵立在原地,怔怔地看着萧雀刚才驻足的地方,捏着手中荷包上的带子,有些不知所措。
她昨日得了姚姨娘的传话,心中欢喜得紧,今日终于鼓足勇气,在这里等着他,竟然,竟然,将他吓跑了。
她垂下头,看着手中那只绣了好久的玄底雀鸟荷包,眼泪差点掉出来。
“五姐姐,不会是哭了吧?”一个黄莺般的声音传来。
萧清芝闻声立刻逼退了眼中的泪水,将手中荷包不动声色地收进衣袖之中,抬起头来,笑道:“六妹妹也来逛花园啊,真是巧。”
萧清艾摇着一把玲珑小团扇,走过来,瞥了一眼萧清芝的衣袖,娇笑道:“是呀,不出来走走,怎么会撞见一场好戏呢。”
“你……”萧清芝脸色白了白,手指攥紧,没想到如此糟糕的一面,竟然被她撞见了。
萧清艾走到她跟前,倾身贴近她的耳朵:“五姐姐好厉害的心思啊,竟然把主意打到了萧雀身上。你到底是看上了萧雀呢?还是看上了七妹心腹这个身份?”
第163章 脾气不好
“六妹妹自己没有真心, 就以为别人也没有吗?”萧清芝侧头盯着她的眼睛,“你再多嘴,小心坏了你自己求来的这桩亲事。”
萧清艾顿了一下。
萧清芝转身, 手指攀上萧清艾的衣领, 替她理了理衣衫, 慢条斯理道:“我这姻缘呀,只要用心爱着萧雀,感动萧雀就行了,不需要脑子, 脑子反而是多余的东西。但是六妹妹就不一样了。”
她手指一路下滑, 停在心口的位置, 点了点, 笑道:“你这姻缘不需要心,但要脑子。你再纠缠我, 小心让七妹觉得, 你是个没脑子的蠢物,直接将你给换了。”
萧清艾手中的玲珑小团扇拍向萧清芝的手臂。
她仿佛早有所觉一般,恰好收了手, 没有被拍到, 理一理自己的衣袖, 笑道:“这就恼羞成怒了,那可使不得,你这样怎么做江南道节度使夫人。”
“那是我的事,就不用五姐姐操心了。”萧清艾压下情绪, 看着萧清芝往外走去的背影, 冷声道。
“哦。”萧清芝停下步子,回头笑道, “忘了告诉你,我与萧雀的事情,是得了七妹应允的,就更不用你操心了。”
“又想要权力,又想要男人,还是先掂量掂量自己的骨头有几两重吧。”
萧清芝沿着小径往后院走去,心中叹道,不知道是不是萧家祖坟的风水不太好,让他们这些天性凉薄的人都生到了一个家里,也可能是萧家人的血天生就是凉的吧。
十月初三,晴空万里。
萧清艾一身凤冠霞帔坐进了出嫁的马车里,十里红妆,三千甲胄,场面空前绝后。
六小姐的这场风光在江都城中,传扬了半年之久。
他们自江都城南门而出,向着江南道的昌州城行去。
送亲队伍行进缓慢,中途正好路过萧氏祖地逐州,萧霁川的尸骨就葬在那里。
萧霁月带着萧雀离了队伍,快马疾奔,先去了逐州,在那里等着送亲队伍。
秋风萧索的山上,萧霁月一身红衣站在一片坟茔之中,秋风扬起她的发带,舞动她的裙摆。
她却立在那里久久未动。
守墓人在远处看得着急:“这都站半天了,七小姐,没事吧?”
萧雀盘腿坐在门口一块大石头上,道:“没事,你忙你的就行。”
“不忙,不忙。”守墓人局促地握着双手,“我就是个守墓的,哪有什么忙的。”
良久,萧霁月放下提篮,伸手摸了摸那冰冷的石碑,和石碑上冰冷的名字,喃喃道:“哥哥,阿月来看你了。”
“我这么久才来看你,你不会怪我吧?”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我知道你不会的,我做什么你都不会怪我。”
“你看我穿的衣服好看吗?你说过,阿月穿红色最好看了。”
她蹲下身子,将竹篮里的祭品一样一样摆出来,点燃黄纸钱,低声道:“我的病好了,我还去了很多地方,认识了很多人,再也不是那个只能呆在小楼连苑里的金丝雀,但是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还是想做那个半死不活的病秧子,换哥哥活过来。”
“我杀了很多人,双手沾满鲜血,但是依旧无法平息心中的愤恨。”
许久之后,她握紧双拳,盯着远方的天空,厉声道:“他们要争夺权力,我就夺了这权力。”
“他们要保自己的江山,我就夺了这江山。”
“他们毁了我最看重的,我就要毁了他们最看重的。”
“不管这条路是刀山火海,还是尸山血海,我都要踏过去,站到敌人的头颅上,来接你回家。”
“哥哥,等着我,等着我来接你。”
……
自那日离开后,萧霁月便再没有回来看过萧霁川。
她住在萧家老宅里,直等到三日后,萧清艾的送嫁队伍行到逐州,次日便跟着队伍一起向着江南道出发。
过了桑水县,再行半日,便到了两道交界之地,江南道来迎亲的队伍早已经等在那里。
一个锦衣玉带的年轻公子坐在马上,一脸邪笑地看着坐着新娘子的红色马车。
两方礼官正在做交接,他骑着马慢慢踱到马车旁边,伸手就要去撩马车的车帘,嘴中还流里流气地说着:“让本公子先来看看,小娘有多美,合不合我老爹的口味。”
倏然一个刀鞘飞了过来,打在他的手背上。
他“嗷”的一声握住自己的手,手背上已经一片红紫,怒目往回瞪去,见一个红衣少女蒙着面纱,手中正提着一把去了刀鞘的长刀。
“你是谁?”
“你姨母。”少女淡淡道。
他在打量萧霁月的时候,萧霁月也在打量他,从刚才的称呼到穿着性情,猜到他是江南道节度使范西流的大公子,范涌。
“萧七?”他又指了指马车,问道:“里面的是谁?”
“你娘。”萧霁月冷声道,“别记错了,是娘,没有小字,范大外甥。”
“我问里面的是萧几?”范涌叫道。
“萧几跟你有什么关系,记住是你娘就行了,对你娘尊重些。下次再让我看到你乱伸爪子,就不是拍一下这么简单,我直接将你这只爪子剁下来喂狗。”萧霁月冷声叱道。
“你自己将继母赶出家门,还想让我尊敬她,你觉得可能吗?”范涌嘲讽道。
这时,突然听到马车中传来一个黄莺般婉转的声音,温柔劝道:“范公子,请你莫要生气,我这七妹妹脾气不太好,你就稍微让让她吧。”
“等把我送到昌州,她就回去了。”
“本公子脾气也不好,你怎么不让她让着我。合着你帮亲不帮理,是吧?”范涌瞪着马车帘子,喊道,想掀开,却又不敢。
“范公子呀,我已经出了萧家的门,以后咱们才是一家人,我以后都帮着你,她年纪小不懂事,你今日就让让她吧。”萧清艾娇嗔道。
“不用他让。”萧霁月冷哼一声,扬起手中的刀,“我将人赶走,凭的是自己的本事,你若是想坏了这桩姻缘,那就拿出本事来,一个大男人在这里叨叨,有什么用。”
“唰”的一下,范涌抽出腰间的宝剑,向萧霁月刺来,才刚刚一个回合就被萧霁月刺落马下。
萧雀立刻上前,将范涌给绑了。
江南的礼官护卫们,立刻叫嚷着围上来,“你们要做什么?快放了我家公子。”
“你们是要毁了这桩联姻吗?”
萧霁月打马上前,高声道:“要破坏联姻的是你们的大公子,为了联姻能够顺利进行,我只能出此下策,先委屈他在马车中呆着。到了昌州城,我自会亲自向范节帅请罪。”
“你们,你们欺人太甚。”
“你们最好想清楚,萧小姐以后是要在我们江南生活的。”江南礼官颤抖着喊道。
刚刚还在跟他对着章程的淮南礼官,撸起袖子,“哐当”一拳砸在了他的脸上,将他锤倒在地。
“粗鲁,粗鲁,你这等人如何做礼官。”他歪在地上控诉道。
淮南礼官罗锦,双手在腰间一插,喝道:“开路,不然把你们统统都抓起来。”
“你敢?”
“唰唰”三千甲兵齐齐刀刃出鞘,一时杀气四溢。
那礼官立刻改口道:“走就走,但你们要善待大公子,还有,你们怎么可以带兵入江南?”
“那不是兵,是我们小姐的护卫。”罗锦回道。
“那是不是也太多了?”江南礼官嘀咕道。
“多什么多,又不吃你家大米,你怎么不嫌弃我家小姐嫁妆带得多。”罗锦骂道。
“大家不要吵了。”这时候萧清艾带了帽帷,由丫鬟扶着走过来,劝导:“大家都消消气。我知道,有很多人不希望我嫁给范节帅,但这是两姓联姻,我一个小女子,也做不得主,各位英雄好汉,既然是范节帅派来接我的,我想定然都是愿意促成两地联姻的。我在这里先谢过各位了。”
“罗先生,你也要收着点,大家以后都是一家人,还不快扶这位大人起来,跟大人道个歉,咱们好早点出发,再耽搁下去,要赶不上进城了。”
“是,六小姐。”罗锦应声,走上前去将江南的礼官扶了起来,道:“抱歉,都怪我脾气太火爆,冒犯了。”
萧清艾的声音如春日的暖风,又如夏日的清泉,立刻抚慰住了众人的躁动。
江南道众人觉得新娘子倒是个知礼柔顺的,也就顺着这个台阶下了。
齐声道:“我等保证顺利将萧小姐送达昌州。”
“你们……我家公子……还在他们手里呢。”突然人群中一人叫道,立刻让人捂住了嘴,警告道,“大公子现在没有危险,你再折腾下去可就不一定了,你别忘了,你和大公子是偷跑来的,本来就不在迎亲队伍之中。”
他这般动作,别人只当没看见,萧清艾被丫鬟扶着上了马车,轻轻撩开车帘,问道:“七妹,可以走了吗?”
萧霁月嗯了一声,罗锦听见了指示,一声吆喝,队伍立即开始出发,进入江南道。
而范大公子和他的护卫,一起被扔进了后边一辆马车之中。
马车中的二人,毫无刚才被抓的憋屈样子,范涌反而一脸狞笑的盯着前方。
护卫问道:“公子,能成吗?”
第164章 委屈
“你闭上嘴, 就能成。”范涌冷声道,“这整整四十九车的嫁妆,谁不眼红, 我们不动手, 也多的是道上的人打主意。而且我们不过是透露一点信息罢了, 又没有亲自动手。成了最好,不成也亏不了。”
“就算进了范家后院,也有手段对付她。”
护卫立刻闭上了嘴巴。
夜里,他们停在一个小市镇住宿, 宿处是江南迎亲礼官早就已经安排好的, 单独包下了一处客栈。
只有三百兵马进城护卫, 其他士兵留在城外安营扎寨。
范涌和护卫被萧雀直接提起来, 扔进了房间。
众人吃饭之时,房门被轻轻推开, 萧清艾带着丫鬟走了进来。
她眉目含笑, 脚步袅袅,如一股温柔的风飘了进来,柔声道:“大公子, 还没用饭吧?我的嬷嬷做了几样淮南菜, 送来给大公子尝尝, 不知道大公子吃不吃得惯?”
她这次没有带帷帽,一张俏丽的小脸在灯光的映照下,更加清丽无双,眉若远黛, 眼如明珠, 肌肤似雪,好一个姿态柔媚的小女人, 哪个男人见了不想将她拢在怀里爱怜一番。
难怪他爹说萧扶城的女儿随便长长,也得是个难寻的美人,这一刻范涌开始怀疑他老爹要娶萧家小姐,到底是真的想与淮南建立同盟,守望相助,还是单纯的贪图美色。
萧清艾看见范涌身上的绳索,吓得惊叫一声,急忙喊道:“春梨,快给大公子松绑。怎么能一直捆着大公子呢,七妹真是胡闹。”
春梨将手中食盒放在桌上,立刻去解范涌身后的绳结,但不知萧雀是怎么系的,她越解,绳子收的越近。
萧清艾急地也赶紧过去帮忙,范涌只觉得一阵馨香扑鼻,熏得他头晕脑涨,心脏怦怦乱跳,那柔软的手时不时地碰到他的腰部,绳子却越收越紧,仿佛要勒进肌肉里。
他艰难地提醒道:“用刀,用刀割。”
“何处有刀呀?”萧清艾慌乱地问道。
“我怀里有匕首。”
萧清艾看着范涌涨红的脸,以后他已经被绳索勒得要窒息,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忌讳,直接伸手从他怀中摸出匕首,去割绳子。
她急急忙忙地,绳子是割断了,由于匕首太锋利,范涌的手腕也被割伤了一条口子,好在伤口不深,只有浅浅的一条血线,但还是将萧清艾吓了一跳,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捧着范涌那只受伤的手腕,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滚烫的泪水打在范涌的手背上,“是不是很疼,我帮你包扎一下吧。”
说着便从怀中抽出一条丝帕,缠上了那处伤口,绕了两圈,打了个秀气的结扣。
范涌怔怔然看了她半晌,最后僵硬地安慰道:“没事,一点小伤而已。”
这时春梨已经捡起地上的匕首,走过去将护卫的绳索一并给解开了。
萧清艾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起身走到房中的桌子前,打开食盒,一样一样往外拿菜,努力笑道:“大公子快点过来趁热吃吧,这个时节,饭菜凉得快,凉了味道就不好了。”
范涌走过去,坐在桌前,冷哼一声:“猫哭耗子假慈悲,你不会是下了药,想药死我吧?”
“大公子,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呢?”萧清艾委屈道。
她在范涌的注视下,从食盒中又取出一副碗筷,“我先试吃一遍,自证清白。”
眼见她手中的筷子刚要触到桌上的菜,一只手拦了过来,萧清艾以为范涌终于相信了她。
谁知道,他竟然抢过她手中的碗筷,道:“你用我这副。”
萧清艾无奈,拿起范涌身前那副已经摆好的碗筷,将所有菜都吃了一遍,才停下来道:“现在可以了吧?”
“你对我这么上心,是有什么企图?”范涌一边优雅地吃着饭菜,一遍问道。
萧清艾重新拿了一双干净的筷子给他布菜:“我只是希望大公子以后不要针对我,我远离故土,一个人孤零零的嫁到江南来,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非我自己所愿,我也只是这桩联姻中的一个可怜人罢了。如今能盼的,不过就是以后安安稳稳的过个日子。”
“其实我与大公子也没有什么利益冲突,就算我以后生了男孩,年龄这么小也妨碍不了大公子。不如大公子高抬贵手,以后府中需要我出面的时候,我都站在大公子这边。”
“你不会觉得,到了江南,只有我一个人看你不顺眼吧?”范涌嗤笑道。
萧清艾看着他,腼腆地笑了笑,小声道:“别人是别人,大公子是不同的,我只在意大公子的态度。”
范涌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萧清艾的伺候,饭后喝完一盏茶,才懒洋洋得给了一句准话:“你若是不招惹我,我以后自然也不会针对你,但你要是坏了我的事,我可就不会放过你了。”
“多谢大公子成全。”萧清艾行了一礼,带着收拾好食盒的春梨离开了房间。
等门外脚步声渐渐听不见了,护卫才急忙问道:“公子,你真的要放过她,让她顺利嫁给节帅?”
“嗯,看着是个胆小怕事的,是她也好,以后好拿捏。”范涌哼道。
“她可有三千护卫,都赶上一支小军队了。”护卫提醒道,心想,连你自己都没有三千人可以指挥。
“所以啊,只要我拿捏住了她,那三千人还不是一样为我所用。”范涌一巴掌拍在护卫头上,骂道,“笨蛋,连这个都想不明白。”
“小的本来就没有公子聪明嘛。”护卫挨了打,依然嬉笑着道,“既然如此,那路上的埋伏,要撤了吗?”
“不用,咱们正好看看她这三千人的实力,是不是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护卫叹道:“白天那个红衣服的好凶啊,真的也是萧家的小姐吗?姐妹俩差别怎么这么大。”
“嗯。”范涌想了想,还真是,萧七凶悍得像个母夜叉,这位六小姐却像只胆小的小白兔,连哭起来,眼睛都红红的,跟小兔子一样,楚楚可怜。
他将两只手伸出来,看了看,右手手背被母夜叉拍肿了,左手手腕上系着小白兔的丝帕。
可是他忘了丝帕下的手腕,是小白兔带给他的伤口,有时候小白兔并不一定是真的小白兔,她也可能是一头披着兔子皮的狼。
“咕噜”“咕噜”
“什么声音?”范涌收回双手,警惕地问道。
护卫捂着肚子道:“公子,饿。”
“你还没吃饭?”
“公子没给我留。”
范涌想了想,淡淡道:“哦,太好吃了,一时间忘了还有你。”
护卫在心中埋怨,难道不是因为你被新夫人伺候得太舒服了,才把我忘了?
范涌大方道:“你自己出去找点吃的吧?”
“我怕他们又把我抓起来。”小护卫嘀咕。
范涌一脚揣上去,斥骂道:“抓起来,我再放你出去就是了,没用的废物,快滚快滚。下次不带你出来了,除了丢人现眼,屁用没有一点。”
护卫被一脚踹到门口,爬起来,赶紧开门跑了出去。
而另一个房间中,刚刚回去的萧清艾正坐在梳妆台前,等着春梨给她拆发卸妆。
她看着铜镜中自己的妆容,一派清纯无辜的样子,咬了一下嘴唇,做了个万分委屈的表情,自己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站在身后的春梨不解道:“小姐为何要对那范公子如此客气?按理来说应该他敬着您才对。”
“放宽心啦,以后这样的事情还多着呢。”萧清艾无所谓道,“我越是胆小无害讨好所有人,我在江南的日子就会越好过,路就走的越平稳。”
“虽然俗话说,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但是现实就是没有狮子会用与老虎搏斗的力气,来对付兔子。”
“我不是七妹,没有武力傍身,那示敌以弱,伪装成一只柔弱无辜的小白兔,便是最好的生存之道。”
“我就是替小姐觉得委屈。”春梨低声道。
“这有什么好委屈的。”萧清艾笑道,“这世上哪有人不委屈,端看这委屈值不值得。”
她又想起花园中那一幕,难道五姐姐被萧雀避如蛇蝎的时候,不委屈吗?委屈的吧,如果自己没有出现,她的眼泪早就已经掉下来了。
如过她不来江南,去追寻那个惊鸿一瞥的人,可能要受与五姐姐一样的委屈,但是她受不了,她可以为权力受委屈,但是不愿意为了男人受一丝委屈。
今日她遮掩本性,做一只供人玩乐的兔子,只为他日成为这里的王,被所有人仰望。
看着头上的珠钗点翠一点一点被拆下来,她突然开口道:“她都看着呢,我若是做的不对,她肯定早过来了。”
“是,小姐,奴婢多嘴了。”春梨屈膝道。
“无事,你懂我就好,以后风风雨雨还得你陪着我一起过呢。府里呀,没有什么事情能瞒过她去,就是你,如果是个愚蠢的,她也不会让我带着来江南。她看着好像诸事不管,只在大事上掌握方向,其实所有的事情,她都知道。”
“奴婢知道了,以后定然谨言慎行,更加用心服侍小姐。”
翌日,清晨,队伍吃过早食之后,便重新出发。
萧霁月已经换了一身男装,也摘了面纱,黑衣锦袍,玄带束发,俨然一个英挺俊朗的公子。
只是神色如霜,冻得人恨不得离她三丈远。
范涌骑着马凑过来,问道:“兄台是哪位?昨日好像没有见过吧。”
“你的手不想要了,是吧?”萧霁月冷冷瞥他一眼。
第165章 掉头回去
队伍顺利前行了两日, 第三日早上出发前,萧霁月看着范涌的护卫往外送出了消息,但她并没有揭穿, 仿佛什么也发现一般, 继续上马出发。
起初两日, 范涌见到萧霁月的绝色容颜,还试图上来搭话,但被揍了几次,绑了几次之后, 就再也不往她跟前凑了, 认定了萧霁月是个毫无人性的冷脸夜叉, 反而对次次都来给他松绑、送饭、敷药的萧清艾生出好感。
这一日, 队伍出城走了十余里后,萧霁月看着前方的山势, 叫停了车队。
两山夹道, 这种道路是最容易被打埋伏的地方,按理说送亲队伍带着嫁妆,负重繁多, 又有山匪草寇觊觎, 应该绕开这种路, 看来是江南道有人专门安排了这条路给他们。
“铁勇,带上一千人,随我去前方探路。”萧霁月吩咐道,“剩下所有人, 原地休息, 保护好六小姐。”
江南礼官拦在萧霁月的马前,劝道:“萧七小姐, 这般耽误时间,误了行程,就赶不到下一个宿处了。前边的路我们安排好了,提前一天就派人查探过了,不会有问题的。”
“你们查你们的,我查我的,咱们两不妨碍。”萧霁月看着他,道,“你们他若是等不及,就先走吧,我的人要留下来休息。”
说完,她又走到萧雀身边,低声吩咐道:“在我回来之前,不要让任何人靠近六小姐。”
“是,小姐,属下定不负所托。”
萧霁月走后,剩下两千士兵,将萧清艾的马车和嫁妆车子团团围在中间,而江南的迎亲队伍和范涌主仆都被隔离在了外面。
护卫好奇地问道:“公子,你怎么不去阻拦萧七小姐?她这样带人专门去查探,前边的埋伏被发现了怎么办?”
“发现了更好办,他们将埋伏清除了,就会放松警惕往前走,但是绝对想不到前边还有好几处埋伏在等着,打他们个措手不及。”范涌小声笑道,“他们不知道这座山里有多少埋伏?哈哈,连我都不知道有多少。”
“可惜了,两个美人要命丧黄泉了,老爹抱得美人归的想法要落空喽。”
萧霁月带着一千人,又往前走了五里地,将几匹马儿拴在树林之中,而后离开道路,隐身在树林之中继续前行。
正如范涌所说,山林之中埋伏了不只一方人马,虽然每一个方都只有几百人,但是加起来也有数千人。
她并不知道这些人是各自行动,恰好撞上的,还是因为知道他们护卫多,一方吃不下,所以多方联合一起行动。
不过这对萧霁月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她最喜欢这种多方势力一起的情况,人越多,派系越多,可操作的空间就越多。
下令铁勇带着士兵们先蛰伏起来,收到她的信号再行动,然后她一个人蒙上黑色面巾,背着弓箭消失在了茂密的山林之中。
萧霁月快速奔到山顶,耳力放出确定敌人埋伏的位置,然后用大力劈碎山石,将两臂合抱大的山石推落下去,直接从敌人的隐藏地点滚过去。
一路往前跑,一路推山石头,山石滚落,暴露了五六处敌人的隐藏地点,敌人被山石吓得奔跑躲避。
萧霁月则爬上大树,靠着一个连着细链的铁爪在树林之间飞荡,落在他们头顶的大树之上。
突然铁爪从上往下而去,扎在一个落单的敌人身上,眨眼的工夫,这人就被萧霁月提了起来。
萧霁月扭断了他的脖子,剥下他的衣服套在自己身上,将这人的尸体搭在树枝上。
她套上这人的衣服,悄然无声地从树上跃下,混入乱奔的人群之中。这人是她特意选的,身材矮小,所以衣服大小她穿上正合适。
她现在就仿佛被刚才的滚石吓怕了一般,不听指挥地在队伍附近乱跑,手中弓箭一顿乱射。
这些天女散花般射出的箭,最后却全部扎在了其他势力的人身上。
受了箭伤的那方,也立刻拿出弓箭回射反击。
但萧霁月如疯子一般,一直跑来跑去,射完一箭,就已经跑到了另一个地方,那些原路射回来的箭矢,根本没有伤到她,反而射杀了不少她伪装的这一方人员。
本来就不牢靠的同盟,瞬间瓦解,各方你冲我放箭,我冲你放箭,一时间树林之中箭矢纷飞,敌我难分。
而萧霁月早已经跑出了战圈,坐在山巅之上,看着下边乱成一锅粥的乱斗,耳朵听着,仔细分辨出每一个发号命令的领头人,然后就是一支冷箭射过去,直接将其射杀。
只要有人试图唤醒他们,阻止这场混乱的自相残杀,她就会立刻一箭射出,了结这人的生命。
潜伏在远处的护卫们,在萧霁月消失一刻钟后,便听见了山石滚落轰隆隆的声音,大地都跟着震颤,接着便是一阵阵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有一个护卫靠近铁勇,问道:“铁总管,好像是滚石,还是不止一块,七小姐怎么做到的?”
他们这些兵,现在换了身份,对外是六小姐的护卫,铁勇就成了管理三千人的护卫总管,他瞪了小护卫一眼,呵斥道:“上边的事,少打听,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小护卫讪讪地缩了回去,铁勇也不知道原因,但是他再也不敢胡乱评论七小姐的事情,心中只有一条,听命行事。
突然,林子里响起了三声鹰鸣,这是萧霁月放出的信号,此时一场乱斗已经开始接近尾声,是时候出来收拾战场了。
铁勇一听到命令,立刻下令:“兄弟们,出发,该咱们出场了,让这些胆敢拦路的狗东西,试试咱们的刀。”
众人呼喝一声,跟着铁勇杀了出去。
他们从外围开始,形成一个包围圈,慢慢地向中间开始杀,缺了领头人的残兵们,自然不是铁勇手下强兵的对手,很快便将包围圈缩小到了一间屋子大小,中间站着八个穿着不同衣服的敌兵。
此时他们也不再内讧了,紧紧靠在一起,仿佛是最值得信赖的伙伴一般。
满山都是尸体,但是周围一柄一柄染血的钢刀还在向他们身上挥舞。
“住手。”一个清亮的声音打断了这场屠杀,八个人获得了暂时喘息的时间。
人群让开,萧霁月缓缓走了进来,盯着他们,冷声道:“我萧家的车队不是那么容易劫的,萧家的人也不是那么容易杀的,回去告诉他们,有胆子的尽管来,我萧七在这里等着,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一千,我杀一千。”
接着人群让开一条道路,几人不敢置信,他们竟然活了,瑟缩着,没有一个人敢动。
“把兵器放下,你们就可以走了。不想走的,我可以给他补一刀。”
八人扔了手中的兵器,立刻向树林中跑去。
“七小姐。”铁勇走到她身边,恭敬地唤道。
他此时对萧霁月简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之前他都是站在七小姐的对立面,被她威胁,被她恐吓。
今日第一次站在了七小姐的背后,跟着七小姐去打架,真是太爽了,对敌人直接就是单方面碾压过去嘛。
他现在每个毛孔都很振奋,只有用恭敬来表达他对七小姐的敬佩。
“翻检尸体,把所有兵器和金银都打包带走。”萧霁月轻声吩咐道。
铁勇立刻组织所有护卫开始翻检尸体。
对面山头上,潜伏在树林中的另外几方人马中,有一人问道:“头儿,咱们现在下去,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那被叫头儿的汉子,用手中的刀柄捣了捣他的肋骨,叱道:“杀什么杀,你个猪脑子,我们是来抢钱杀人的,新娘子没来,嫁妆也没来,我们去杀什么?跑过去送人头吗?”
“他们现在打了一场,正是疲乏的时候?这么好的机会。”
“你哪只眼睛看见他们疲乏了,他们翻尸体翻得不知道多有劲。什么好机会?好机会,那几只狗怎么不上,等着我们跟对方同归于尽,他们好从后边捡漏,想得美。”
他忽然回头,瞪着自己这个小跟班,怒喝道:“你是不是别人安排过来的奸细,一直鼓动老子过去送命。”
他刚才可是观察到了,对面好像就是先自己打起来?为什么会这样,一定是有内奸,他越看这小跟班,越像是内奸。
“头儿,我不是,我不是内奸,我这都是为了寨子好啊。”小跟班求饶道。
汉子越想越心慌,接着一刀砍了下去,直接将小跟班砍死了。
“奸细,不能让奸细坏了咱们的大事。大家小心隐蔽,送亲队伍快到了。”他回身命令道。
前边的危险已经清除,接下来就是送亲队伍过来了,对面山头的几方人马,都摩拳擦掌等待着肥羊上门。
众人翻检完尸体之后,萧霁月就带人离开了,慢慢消失在山林之中。
等他们回来时,这边和离开时一样。
江南道众人看着身上染血的护卫们,知道他们定然经历了一场恶战,心中悄悄数起了回来的人数。
数完之后,众人心中大惊,竟然一个都没少,淮南的护卫战斗力这么强吗?
又看到他们将无数兵刃装到车上,心脏跟着又颤了一颤。
一把兵刃代表一个敌人,他们杀了多少人,带回来如此多的兵刃。
江南礼官稳了稳心神,走到萧霁月的面前,问道:“萧七小姐,队伍现在可以出发了吗?”
萧霁月坐在马上,冷冷瞥了他一眼,并没有理会他,而是高声道:“掉头,回去。”
然后当先驱马,往回走去。
第166章 蠢儿子
江南道礼官极力的阻拦, 但是也没能拦住,最后还是跟在队伍后边,重新回到了昨日留宿的小市镇。
他们本以为送嫁队伍要回淮南, 没想到回到客栈后, 萧霁月便派人通知在此修整一晚, 明日继续往昌州出发。
江南道众人大大松了一口气,范涌的护卫趁着夜色,再次往外递了消息。
一夜无事。
第二日,队伍再次出发, 一切与前一天早上一样。
让众人没想到的是, 行出十余里后, 萧霁月再次勒停了队伍, 自己带了两千人去前方探路。
有了昨日那么一出,对于今日埋伏在前方的敌人, 挑拨离间, 让他们自相残杀已经没有用了。
所以这一次,她带了两千人,直接先用箭雨攻击, 然后正面击杀。
两个时辰后, 她带着护卫们再次大胜而归。
队伍重新掉头往回走, 又回到了那一处客栈之中。
江南道众人看着浴血归来的护卫们身上蓬勃燃烧的杀气,这一次他们选择了乖乖闭嘴,跟在后边。
夜里,满身酒气的范涌提着一个酒壶, 靠在连廊的承柱上, 拦住了萧霁月。
他似醉非醉地笑道:“萧七小姐,你是准备在五峰山里杀个七进七出吗?”
“是。”萧霁月停下脚步, 看向他,浅浅一笑,“我帮你们剿匪,你们是不是应该结一下费用?”
范涌抬起酒壶,又喝了一口,看上去更加醉醺醺了,笑道:“来回奔波也挺累的,不如我们就住在这里等着七小姐大显神威吧,等七小姐杀完了,咱们再出发。”
“范公子请便。”萧霁月没再停留,继续往前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翌日清晨,队伍再次出发,只是这一次少了两个人,范涌和他的护卫,他们依然还在房间内熟睡。
队伍行出十余里,在江南道众人准备再次停下之时,萧霁月命令他们继续往前走。
“七小姐,今天不用去探路了吗?”江南礼官奔过来寻问。
“不用。”萧霁月淡淡道。
江南礼官惊慌道:“大公子还没有跟上来。”
萧霁月:“他睡醒以后会自己跟上的。”
队伍继续前行,穿过一条细长的两山夹道,两侧山林一片寂静。
这一次,他们没有遇到任何埋伏,在太阳落山之前,到达了下一座城。
不知道是前两日的战斗,让送嫁护卫们杀出了名声,还是往后的路程没有合适的伏击地点,他们再没有遇到任何袭击。
十月二十四,顺利抵达昌州城。
队伍没有去江南礼官安排的别院,而是进城之后一路往前,入了一座大宅之中,宅子门口赫然挂着“萧府”两个字。
这是萧霁月提前派人买下的住宅,城外还有一处山庄,大部分护卫都去了山庄,他们只带了三百进入宅子,保护新娘子的安全。
这座宅子和城外的山庄,以后也都是萧清艾的嫁妆。
婚期是十月二十八,如今距离婚礼还有四天。
节度使范西流在二十五这一天,为送嫁队伍中的礼官们办理了一场欢迎宴会。
宴会在城中一处雅致的园子中,一群身穿薄纱的歌姬在堂中翩翩起舞,范西流就坐在上边的主位上,他四十多岁的年纪,微微发胖,容貌看上去与范涌很像,天生就不怎么正派的感觉。
他的眼睛从歌姬们舞动的腰肢慢慢转移到萧霁月的脸上,仅仅一瞬间,萧霁月就抬起头来,回视着他。
范西流笑了一下,举了举手中的酒杯。
萧霁月也将桌上的酒杯拿起来,往他那个方向举了举,但她没有喝,举完又放了回去。
范西流一仰头,喝干了杯中酒,放下空酒杯,笑道:“听说新娘子从四小姐换成了六小姐,萧七小姐能给本帅解释一下吗?”
“因为四姐姐已经仙逝了。”萧霁月淡淡道,“父亲说,这场婚事是淮南和江南的联姻,也是萧家和范家的联姻,所以我们送了六姐姐过来。”
范西流摇着手中的酒杯,笑道:“本帅觉得这个人选换得不对。”
萧霁月问:“哪里不对?”
“我们定下婚约之时,七小姐已经遇难。因为萧二公子以后会继承萧家,所以他的亲妹妹四小姐相当于是萧家最尊贵的小姐。”他眼睛幽幽地盯着萧霁月,笑道,“如今四小姐走了,七小姐回来了,七小姐才是萧家最尊贵的小姐,联姻对象应该换成七小姐才对,是不是?”
此时歌舞结束,他的话清清楚楚地印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大堂内一时寂静无声,大家将视线似有若无地瞟到萧霁月的身上,他们都没有想到,范节帅会突然提出换新娘这种事情。
这事情听起来荒唐,却又很有道理,在有嫡女的情况下,节度使夫人怎么能是一个庶女呢?
桌上那杯一滴也没动过的酒,在萧霁月的手指间转了转。
“不是。范节帅可能不知道,我这一辈萧家男儿按霁字排名,女儿按清字排名,我的名字萧霁月,走的男儿那一列,所以我这辈子只娶,不嫁。”她微微一笑,“范节帅若是愿意坐上花轿嫁到淮南,我也可以娶。节帅觉得如何?”
范西流暂时没有回答,他还在慢悠悠喝着杯子里的酒,堂下却已经响起了嗡嗡的议论之声。
大家都被她刚才的狂妄发言震住了,竟然要让管理一道的节度使入赘。
“七小姐,你的胆子真的很大啊。”范西流冷笑道。
萧霁月:“谢谢夸奖。”
范西流:“就是你的父亲,也不敢在我面前说这种话。”
“哦,那很巧,我父亲也不敢在我面前说让我嫁人的话,这么一比,范节帅的胆子也很大啊。”萧霁月同样冷冷一笑。
淮南道的人已经习惯了她的行事风格,而江南道的人却是没想到,她会完全不顾及自己父亲的面子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慢条斯理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我们带着满满的诚意,从淮南一步一步走来,没想到范节帅是一点诚意都没有。如果江南道想废除婚约,直说便是,我们立刻启程回淮南。我们萧家的小姐并不愁嫁,用不着在这里受气。”
“不过,到时候此行所造成的所有损失,还要请范节帅赔付一下。”
“萧七,这里是江南,不是你可以撒野的地方。”范涌突然从门外走了进来,厉声喝道。
他后来没有去追送嫁队伍,走了别的道路,才刚刚回来,就听到了萧霁月的这番话。
虽然在路上被她揍得嘴都不敢张了,但是现在在昌州,有父亲撑腰,晾她也不敢当着他父亲的面动手,便立刻高声维护父亲。
萧霁月看了他一眼,笑道:“我这个人呢,撒野向来不看地方,只凭本事。范公子要不要看看,是我毁了整个昌州城,还是你们杀了我?”
她回头看着范西流,道:“范节帅,希望十月二十八,我们能等来迎娶六姐姐的花轿,萧范两家结下百年之好。”
“如果没有等到,咱们两地联姻直接废除。不过,我萧家的脸也不是那么好踩的。”她起身往外走去,淮南礼官们也快速起身,跟了上去。
她走过范涌身边之时,突然停住了脚步,笑道:“哦,怎么将这么重要的事忘了。萧雀,把东西给范节帅看看。”
萧雀从身后护卫手中接过两个包袱,“当啷”两声,包袱里的东西摊在了地上,是十数件兵器,其中有八把军中制式的长刀。
众人看着这些兵器,一时间不知道萧霁月是什么意思。
范涌的瞳孔却颤了颤,僵在原地,他现在才明白萧霁月收集贼匪兵器的目的。
萧霁月笑着回身道:“我们一路上遇到无数次刺杀,这是刺客使用的兵器,不知道为什么,里面竟然有军中制式的长刀,我之前一直猜测,可能是有什么势力不想看到我们两家联姻,今日见到范节帅的态度,不得不怀疑,是江南这边为了毁约,派了军中人去刺杀我们。希望范节帅尽快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话落,她带着淮南过来的人离开了宴会。
范西流看着地上那些散乱的兵器,慢慢喝着酒,一杯又一杯,他的眼睛从兵器上,缓缓转到下方的官员身上,最后转到自己的儿子身上。
“你们先回去吧,阿涌留下。”
众人起身看了一眼站在大堂中间的范涌,悄声离开了宴会。
等到堂内只剩下范西流和范涌两人,范涌突然跪了下去,叫道:“爹。”
范西流端着酒杯从上边慢慢走下来,走到兵器边上,停了一会儿,又继续走到范涌面前,问道:“是你干的?”
“不是。”范涌低声回道。
“说实话。”
“我就给他们卖了点消息。”范涌解释道。
范西流一脚踹在范涌身上,将他踹翻在地,接着把手中的酒泼在他的脸上,骂道:“蠢货,萧家姐妹死了,你以为我们会有好果子吃?被人当枪使,还要给人数钱。我怎么生出你这么蠢的儿子。”
第167章 崔老
“那这些刀怎么办, 怎么给萧七交待?”
范西流又一脚踹了过去,喝道:“交待什么?你真以为她是要交待的吗,蠢货, 连个女人都不如, 她不过是用这来堵我要求换人的嘴罢了。”
范西流不再去看蜷缩在地上的儿子, 从最近的一张桌子上,摸起一壶酒,仰头往嘴里灌去。
一边向外走,一边灌, 流出来的酒液沾湿了他的胡子, 又滴落到衣襟上。
昌州城上的街道很繁华, 像江都城一样繁华, 也像朔州城一样繁华。
在这个四处狼烟、遍地山匪叛军的时期,每一座有节度使坐镇的大城, 都依然很繁荣, 甚至于比以前更加繁荣。
周围的有钱人带着财富快速聚集到这里,来寻求安全庇护,和朝廷权力的弱化, 造就了这些城市的繁荣。
萧霁月骑上马, 带着众人慢慢行过长街, 街上人流如织,但是在他们走过之时,已经自动让开了一条道路。
两侧的人群在打量着他们,楼上那些打开的窗子里, 也有很多人在打量他们。
突然, 萧霁月抓起背后的黑色长弓,搭箭松弦, 一支长箭猛然射处,街上有些人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惊声尖叫起来。
更多的人立刻看向利箭飞去的方向,只见这支箭将一支飞驰而来的长箭从箭心劈开,力道不减,沿着那支箭射来的方向,继续往前飞去,穿透一扇窗户,射入其中。
“啊”的一声惊叫从那间屋子传出,萧雀已经飞身下马蹿了出去。
转眼的工夫,那扇窗子从里面推开,萧雀站在窗前,手中提着一个被一箭穿喉的尸体站在那里。
他抬手将尸体扔了下去,跟着自己也从窗户跳出来,走到萧霁月跟前禀报道:“小姐,只有一个,已经死了。”
萧霁月看了地上的尸体一眼,普普通通的容貌,普普通通的穿着,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她点点头:“嗯。”
拉了一下缰绳,驱着马儿继续往前走。
萧雀跳上马背,立刻跟上,也没有再管地上的刺客。
前方的人群快速向后退去,让开的道路更加宽阔了。
这时,变故再生,一个人从旁边茶楼的二楼掉了出来,摔在萧霁月的马前,队伍再次被迫停止前行。
众人望去,那个“哎哟呀哟”叫着从地上爬起的身影,竟然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
那老头穿着一身灰色的道袍,腰间还挂着一个硕大的酒葫芦,满面红光,精神抖擞,甚至连从地上跃起的行动,也非常灵便,不见老态。
萧雀上前两步看着他,问道:“老人家,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那老头站在路中央,扯一扯身上皱皱巴巴的道袍,哈哈笑道。
“没事就好,还要麻烦你往旁边让一让。”萧雀客气道。
“你刚才第一句,问我什么来?”老头问道。
这话一听,充满了找茬的味道,众人都好奇地看向那个老头子,接着又看看坐在马上的萧霁月,想着有好戏了。
萧雀也觉得是老头子要找茬,没了刚才的温和态度,防备道:“你要干什么?”
老头子哈哈笑道:“不要紧张,不要紧张,我没有恶意。”
他看向马上的萧霁月笑道:“我跟姑娘是有缘人,姑娘手中这张弓是就是我做的。”
“带他上马。”萧霁月淡淡道。
萧雀走上前去,抓住老头子的后衣领,直接提上了一个护卫的马背,然后众人继续前行。
长街在他们走后又慢慢合拢,人群讨论他们的声音也渐渐大了起来,地上的尸体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
回到府中,萧霁月将老头子带去了小花厅,丫鬟们立刻送上了点心茶水。
那老头像个老顽童一般趴在小几上吃点心喝茶。
“先生寻我所为何事?”萧霁月问道。
“没事啊。”老头子继续吃点心,“我就是突然看到这张弓,知道它终于找到了主人,一时激动,从楼上掉下来了。”
“先生说这张弓是你做的,有什么证据?”
老头子得意道:“我姓崔,你看看弓弦两端穿弦的地方是不是有两个米粒大小的崔字,这个字跟普通的写法不一样,是我自己设计的。”说着,他用手指在茶杯中沾了沾茶水,在小几上几笔画出来一个图案,那图案与弓弦两端的崔字一模一样。
“崔先生除了做弓箭,还会做别的兵器吗?”萧霁月突然温柔起来,笑着问道。
“当然会,这世上还没有遇到过我不会做的兵器。”崔老得意洋洋地说道,俨然像个臭屁的小孩子。
萧霁月:“没想到,刚来到昌州就能遇到崔先生这等大才,我与先生真是有缘。”
崔老笑道:“有缘有缘,我就说是有缘人吧,你能拉开我这张弓,咱们就是有缘人。”
“崔先生知道我是谁吗?”萧霁月笑着问道。
崔老:“知道,整条街上都在议论你,想不知道都难。”
“那先生定然也知道,我此行到昌州来,是为我六姐姐送嫁的。”萧霁月轻轻叹了一口气,“过不了几日就要离开,我与先生如此有缘,没想到刚刚见面就要分别,想想心里就难过。”
崔老安慰道:“不用难过,我老头子四海为家无牵无挂,正好跟你一起去淮南过两年。”
“真的?那可太好了。”萧霁月高兴道,“其实我对炼制兵器也特别感兴趣,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跟先生好好学习一下。”
崔老就这样在府中住下了,得到的待遇更是贵宾级别的,其他人并不知道萧霁月为什么如此看重这个整日里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老顽童,当然,萧霁月也不会告诉他们。
晚上,萧清艾已经听说了宴会上的事情,她左思右想,心里总是不踏实,于是提着灯笼敲开了萧霁月的房门。
门开了,萧霁月散着头发,穿了一身月白色常服。
衣服依然是男装,但是她散着头发,就少一些白日的凌厉,多了几分独特的风情。
萧清艾看着灯光下的美人,呆了呆。
“进来吧。”萧霁月转身往里走去,萧清艾将手中的灯笼递给门口的丫鬟,迈步跟了进去。
“这会儿过来,是什么事?”萧霁月坐到桌前,拿起一个干净的杯子,倒了一杯茶,放到旁边的座位前。
萧清艾顺势在那一处的座位坐下来,低声道:“我听说了今日宴会上的事情,有些担心。”
“不用担心,范西流就是个纸老虎。”萧霁月淡淡道,“他若是真有本事,江南就不会贼匪四处横行了。”
“婚礼还能如期举行吗?”萧清艾问道,还没有嫁过去,就被未来夫君这般打脸,本来信心满满的萧清艾,突然就对自己产生了质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能把事情做好。
“会。”萧霁月看着她有些恍惚的眼神,提醒道,“不要把筹码压在范西流的身上,这个男人自己都掌控不住江南,你要是想靠他的宠爱掌控江南,那无异于痴人说梦。”
“是,七妹教训的是。”萧清艾微微垂下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萧霁月喝了一口茶,接着说道:“你的身份,你的兵马,你的嫁妆,你的智慧,这些才是你仰仗的东西。联姻只是帮你拿到节度使夫人这个身份而已,你要想想这个身份可以做什么事,而不是想着在范西流这个废物耳边吹枕边风。”
“你用这个身份游走于江南官场乡绅之间,拨弄他们,为自己所用,也可以拨弄范西流和范涌为你所用,但是不要把自己的权力依附在范西流身上,甚至任何一个男人身上,要把所有东西握在自己手里。”
“今日范西流羞辱了你又如何,如果连这点委屈都受不住,我也很怀疑你在这里还能做成什么别的事情。”
“我承受得住,之前是一时想错了,多谢七妹教导。”萧清艾抬起头来,笑着回道。
“嗯,从踏上江南的土地那一刻开始,我们就已经在战斗,只是场地不同而已,我有我要做的事情,你有你要做的事情。”萧霁月说道,“保证婚礼顺利进行,把你推上节度使夫人的位置,这是我的事情,你不用操心,如何在江南立足,然后攫取权力才是你的事情。”
“我们一路上遇到的刺杀,幕后主使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怎么处理能让我们获得更多的好处。”
萧清艾明白了,萧霁月这话的意思是不会揪出幕后黑手,这也就意味着未来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会处于危险之中。
萧霁月甚至在教她,利用这些危险,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这一刻她也终于明白,萧霁月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除掉萧霁陵母子三人,掌控住萧府,甚至是整个淮南,靠的并不仅仅是绝对的武力。
“好了,回去吧,以后不要再露出今日这种恍惚不安的情绪。”萧霁月端起了茶杯。
萧清艾起身告退。
门开了,又关了。
月亮升起,又落下。
此时昌州城中的人们,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到来。
第168章 乱军
十月二十六, 一封急报打破了昌州城的平静。
一个满身是伤的信兵,被扶进衙署的大堂内,他跪在地上, 急切道:“节帅, 岭南暴.乱了。”
“岭南暴.乱?”范西流疑惑地看着地上的信兵。
信兵喘了口气, 接着道:“乱军已经突破两道边境,一路打进了我们江南道,现在已连下三座县城,禹州岌岌可危, 请节帅派兵支援禹州。”
“乱军有多少人?”众官员议论道。
“岭南的乱军怎么会跑到我们江南来?”
“当然是因为我们江南富足, 岭南那个穷地方, 叛乱了也刮不出油水来。”
“昌州现在也只有一万卫军, 根本分不出兵力救援禹州。”
大堂内的官员七嘴八舌,吵吵嚷嚷, 范西流敲了敲桌子才让众人安静下来, 他看了看信兵,道:“你来回答。”
信兵回道:“乱军目前估计已有五千人,他们一路走, 队伍一路壮大, 很多难民和山匪加入其中。领头的是个会打仗的军人, 前边三座县城,连一日都没撑过,城就破了。”
“节帅,再不派兵阻拦, 这支叛军的人数会越来越多, 晚了就拦不住了。”
“好了,本帅已经知道, 下去治伤吧。”范西流说完,立刻走上前两个差役,将信兵扶了下去。
“节帅,昌州城的兵马不能动啊,昌州失守,咱们整个江南就完了。”一名官员急切劝道。
“那派哪里的兵马前去救援?这耽误的时间,禹州怕是等不得。”
“新夫人的人,新夫人可是带了三千兵马的。”
堂内瞬间安静下来,大家都看向上边坐着的节帅,昨日的宴会他们可是有不少人都参加了,自然知道两方闹得并不愉快。
但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新夫人的这三千强兵,对昌州,对江南,至关重要。
“那是萧六小姐的护卫。”范西六淡淡道。
众人立刻劝道:“虽然是护卫,从五峰山的战绩来看,那可是比一般的军队都能打。”
“六小姐嫁给节帅以后,那也是节帅的护卫,如果乱军攻到昌州来,他们为了六小姐也会保护昌州。”
“如此,倒是可以从昌州卫军中分出三千兵马支援禹州,由新夫人的护卫顶上空缺,来保卫昌州。”
堂中这些官员本来有许多都不看好这场联姻,想将自家的女儿塞进节度使府中,坐上节度使夫人之位。
但是,在乱军即将临城的时刻,大家空前一致地开始支持这场联姻。
有了这场联姻,不仅能够得到三千兵马,还可以继续向淮南求援,淮南道看在新夫人的面子上,必然会发兵救援。
大家都开始极力劝说节帅,快点与萧六小姐成亲。
范西流有了这么一个大台阶,顺利走下来,立刻下令礼官们去萧府,走婚礼程序。
虽然娶的还是个庶女,但是现在他是为了昌州城的安危娶的,为了整个淮南道娶的,意义已经大有不同。
十月二十七,派往禹州支援的三千昌州卫军出发。
十月二十八,婚礼顺利举行,萧清艾嫁进了江南节度使府,成为了名正言顺的节度使夫人。
她带来的三千护卫也顺理成章地加入到昌州城的守卫之中。
十月二十九,萧霁月留下一封信,带着萧雀和崔老离开昌州,回淮南。
昌州城严阵以待了半个月,乱军并没有打来。他们在攻击禹州数日无果之后,立刻撤退,转而继续攻击周围的县城,并且从此再也没有将目标定在大城,而是流转于各个县城乡村,快速像北移动。
攻占过的县城也不占领,一番抢掠,立刻离开,一路向北,队伍越来越大,到后来已经发展到数万人。
十一月底,乱军已经抵达淮南道。
萧霁月带着一万兵马,在两道边境处严阵以待。
到了这时候,她已经知道,乱军首领居然是个老熟人,是四年前在岭南道有过一次并肩作战的陈启。
十二月初一,两军进行了第一次交锋,以乱军惨败结束。
他们一路北上,第一次遇到如此强大的对手,陈启立刻决定,放弃淮南,绕路北上。他们的目的地是家乡青州,没有必要跟淮南军死磕到底。
好在乱军撤退的及时,淮南军又没有追击,此战虽然败得快,人员伤亡倒是并不太多。
只是让陈启没想到的是,敌军将领会在夜黑风高之时,出现在他的大帐之中。
他掀开帐帘走进去,油灯昏黄的光线里坐着一个黑衣女子,那女子容颜姝丽,身姿窈窕,陈启只以为又是哪个手下捉来的美人,进献到他的帐中。
于是,开口说道:“是谁把你送来的,我现在送你回去,这里不用人伺候。”
那女子突然“噗嗤”笑出声来,“那正好,我也不是过来伺候人的。”
她转过头,看着陈启笑道:“陈校尉,好久不见啊,一别四年,没想到再相见时,咱们已经从并肩作战变成了刀锋相向。”
陈启的脚步定在原地,凝眉看着彻底露出来的这张脸,想了一会儿,道:“是你?”
“陈校尉还记得我,真是不容易。”萧霁月笑道,“我还以为陈校尉贵人事忙,早就将我忘了呢。”
“你这话是在嘲讽我吧?判兵一名,何来贵人一说。”陈启冷哼道。
他往前几步,从柴堆上提起一把铜壶,走到帐篷的一角,舀起清水灌满水壶,回来重新将水壶挂在铁钩子上,拿火折子点燃下边的木柴,问道:“你怎么在这里,有什么事吗?”
萧霁月看着木柴上燃起的火苗,轻声笑道:“忘记自我介绍了,淮南萧霁月,很高兴能在这里与陈校尉重逢。”
“什么?你是淮南道的人?”陈启震惊道,“你……”
萧霁月:“对,我今日就在对面,这场仗就是我指挥的。”
“你到这里来有什么目的?”陈启防备道,“我们不会再向淮南进攻,会绕过去。”
“别紧张,我是来找你谈合作的。”萧霁月说道。
“什么合作?”陈启问道。
“我想先听听你们在岭南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突然叛乱,叛乱之后,为什么不做停留,一路向北而来?你也知道北方的军事力量要比南方强数倍,你们在南边能成事,到了北边可能会直接被打成筛子。”萧霁月凝视着他的眼睛,“难道你是准备逐鹿中原,造反自己做皇帝?”
这时,铜壶中的水烧开了,陈启拿出一个带钩子的铁棍,将壶从火上提下来,用一快灰色布帕包住,从桌上拿出一个茶杯,倒了一杯水放到萧霁月的面前,道:“条件简陋,萧小姐不要嫌弃。”
他接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叹道:“我们是要回家。”
“回家?”
“嗯。”陈启垂眸盯着眼前袅袅升起的白雾,接着说道,“当年抽调我们支援岭南时,定的时间是两年,但是两年结束又两年,四年过去了,依然不放我们回来,同去的兄弟因为没钱买药,已经有一半死于岭南的瘴气,我再不带他们回来,就一个也回不来了。”
“老陈,我弄了一坛好酒,来一起尝尝,咱们离家越近,这酒的味道也越好了。”突然一个汉子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老黄,出去。”陈启立刻出声呵斥道。
“啊?”老黄站在门内看着帐篷内的两人,呆了呆,连忙道,“哦,哦,没有看见我,没有看见我。”
“都是熟人了,不如进来也分我一杯酒吧。”萧霁月出声叫住了他。
“熟人?”老黄往里探了探头,凝神看向萧霁月,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原来是小丫头啊,都长这么大了?”
“是啊,黄大哥眼力真好,一下就认出我来了。”萧霁月笑道。
老黄完全忘了陈启的警告,高兴地拎着酒坛走过来,往桌子跟前一坐,笑道:“这叫什么来,哦,他乡遇故知,哈哈,那必须得喝一杯。”
他说着,从桌子上摸起三个空杯子,排成一排,揭开酒封开始倒酒,问道:“你们在聊什么?”
“在聊你们为什么从岭南起兵,一路来了这里。”萧霁月柔声道。
“哦,这个啊,还能为了什么,都是郑荣那个狗东西害人。”老黄将倒好的酒一人分了一杯,笑道,“来来来,庆祝咱们重逢,先喝一个。”
三人举杯相砰,然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老黄叹道:“丫头啊,你还记得咱们一起杀南诏贼兵的事情吧?”
“嗯,记得,这样的事情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也永远忘不了陈大哥和黄大哥。”萧霁月回道。
“咱们拿命拼来的功劳,全让郑荣那个狗东西截了胡。”老黄气愤道,“陈头儿去找他理论,还被打了一顿,后来更是将我们分到瘴气最多的地方驻守,害得兄弟们没死在战场上,倒是死在了瘴气上,你说憋屈不憋屈。”
萧霁月疑惑道:“这些事,罗节帅不管吗?”
“官官相护,哪里有人管我们这些小人物的死活。”老黄愤愤道,“哼,咱们自己的命就得掌握在自己手里,然后将狗官的命也掌握在咱们手里。”
第169章 长江水道
“所以咱们就劈了郑荣那个狗官, 自己回来了。”老黄又喝了两杯酒,酒气上头,在萧霁月几句关怀诱导之下, 将满心的愤懑, 一股脑往外倒出来。
萧霁月这也才知道, 他们为什么打了城池,却不占领经营,而是不顾一切地一路北上。
他们想回家,想把活着的兄弟带回来, 也把死去兄弟们的尸骨带回来, 安葬在家乡的土地里, 圆他们一个落叶归根的念想。
萧霁月将杯子中的酒一饮而尽, 把杯子往前放了放,老黄立刻拿起酒坛给她倒酒, 嘴上不住赞叹:“小丫头, 爽快!”
他身子因为倒酒,微微向萧霁月这边倾斜着,萧霁月笑着抬起左手, 倏然敲在他的后颈处, 右手伸出接住滚落的酒坛, 放回桌子,老黄已软软地趴在了桌子上。
陈启立刻起身拔出身上的长刀指向她,怒喝道:“你要干什么?”
萧霁月无辜地摊开两只手,笑道:“我只是想跟陈大哥谈谈合作的事情, 这种秘事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她伸出两根手指抵住眼前森寒的刀尖, 往旁边推了推,道:“我若是真有恶意, 就不会只敲晕黄大哥了,陈大哥还是将刀放下,咱们继续聊聊吧。”
陈启瞪了她一眼,收刀入鞘,然后扶起晕过去的老黄,向门口走去,掀开帘子,唤来一名小兵,将老黄交给小兵,吩咐道:“黄副将喝醉了,送他回自己的营帐。”
“是,将军。”
萧霁月坐在帐中没有动,耳朵却早已跟了出去,听着他们的谈话,和周围的动静。
不多时,陈启掀帘入内,看了眼坐在座椅上没有动的萧霁月,步子却迈向了火堆的另一边,摸过一个小板凳坐下,隔着火焰沉声道:“萧小姐,有话直说吧。”
“你们刚从南边过来,可能不知道,河北道正在打仗,河东、河南、辽东,朝廷集结了三道兵力正在围攻河北,你们暂时回不去青州,就算回去了,你手下这些兄弟也不过是白白送命。”萧霁月正色道。
“如今河南道的兵力,大部分集结在北边作战,内部空虚,你们可以绕道拿下江南道北部和河南道南部,占下长江水道,慢慢往北移动,等河北战事接近尾声,你们再回去。”
陈启问道:“合作是什么?”
萧霁月笑道:“你们帮我占下长江水道六个月,我给你们一万石粮食,如何?”
陈启盯着萧霁月的眼睛,慢声道:“去年淮南赋税丢失,是你们自己下的手?”
“不是。”萧霁月笑着回道,“怎么样,合作吗?我可是冲着与陈大哥的情分,才走这一趟的。若是换了别人,我们淮南的军队早就打过来了。”
“我六姐姐现在是江南道节度使夫人,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帮江南道处理掉你们的。”她做出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叹声道,“不过,自从我知道这支队伍是陈大哥的人,就下不去手了,再怎么说,咱们也算是有过命交情的,我相信陈大哥走上这条路,一定是有不得已的原因。”
陈启心中思索道,他们本来就有意向,绕过淮南,继续北上,现在还能得到一万石粮食,解决粮草缺乏的燃眉之急,怎么算这场合作,他们都是尽得好处,没有丝毫损失。
至于拦截长江水道六个月,只要行进速度稍微慢一点就可以了,六个月不敢保证,三个月肯定没有问题。
三个月以后,他们已经回到青州,与淮南中间隔着整个河南道,萧家就算想找他们算账也只能望洋兴叹。
“成。”陈启起身从火堆后走出来,重新坐到萧霁月对面,问道,“粮食什么时候能送过来。”
“长江水道截断五日后,定然送到。”
陈启拿起老黄留在桌上的酒坛,给两人酒杯满上,抬手往萧霁月的方向举了举,道:“合作愉快。”
萧霁月拿起酒杯,与他的酒杯碰了碰,笑道:“合作愉快。”
陈启的速度很快,三日后,长江水道被乱军占领的消息,已经传入萧霁月的耳中,也同样传进江都城官员耳中,他们立刻想到的就是,今年的赋税要出不去了。
去年赋税被劫,虽然不是淮南道的责任,但也承受了云京方面的多方责难,今年无数眼睛都盯着淮南的赋税,没想到竟然又被乱军截断了河道。
从云京派来监督税收的官员李志,急忙跑到萧扶城的官房内,叫道:“萧节帅,萧节帅,快出兵清剿乱军,打通长江水道,赋税耽搁不得。”
萧扶城从一摞文书中缓缓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跑得满头大汗的李志,笑道:“李大人,坐下喝杯茶,缓一缓。”
他唤了小厮进来,为李志奉上干净的白色手巾擦汗,又沏了杯茶放在小几上。
李志拿白巾擦着额头上不知道是冷汗还是热汗的汗珠子,急道:“我能缓,赋税缓不了啊。你是不知道,这一年,京里过得多艰难,大家勒着裤腰带,眼巴巴地等着盼着今年淮南的赋税到了,日子能松散几分。”
“李大人真是说笑了,我淮南一地的赋税怎么可能有这般大的影响。”萧扶城淡淡笑道。
“萧节帅,何必自谦,淮南富庶,乃是大周粮仓,你能主政淮南,有多少人眼红羡慕。节帅应思圣恩,尽快出兵。”
“乱军现在人困马乏,正是夺回水道的好时机,先把赋税运出去,才是头等大事。”
萧扶城蹙眉道:“现在这种情况,运送之时,若是赶上乱军哄抢,岂不是又要步去年的后尘,我觉得最好还是等一等,这帮乱军一路从岭南到江南,沿途从不停留。估计他们只是从长江水道路过,不会停留太久,等乱军北上,再行运送赋税,岂不是稳妥很多,多不过一两个月的工夫,总比被劫走的好,我真是被去年这一遭弄怕了,不敢贸然行事。”
李志细细一思索,也觉得颇有道理,晚个一时半会儿的,总比失了赋税罪责小很多,还是要稳妥为上,但也不能就这样一直等着啊,于是继续催促道:“那节帅出兵,尽快将他们赶到河南去,咱们时间上也能稍微提前一点。”
他这会儿虽然还在出谋划策,但已经没有刚才那么急躁,心中有了底,人也就松懈下来,坐到旁边的椅子上,端起茶杯准备润润喉咙。
说了这么多话,干渴得很,茶水的温度正好,他缓缓地喝着,眼睛还不忘继续盯着萧扶城,等待他的答复。
在他看来,淮南能够轻而易举地将叛军打出去,那出兵不管是剿灭还是驱赶他们去河南,都是轻轻松松的事情。
萧扶城笑道:“咱们还是等圣令吧,没有陛下的命令,淮南卫兵不能出淮南一步。”
李大人将手中的茶杯拍在茶几上,叫道:“事急从权,萧节帅如此推三阻四,是想造反不成?”
萧扶城冷哼一声,笑道:“妄动兵马,我看想造反的是李大人吧?”
“我这都是为了陛下,忠心可鉴,陛下……”他身子晃了晃,摔倒在地上,只觉得眼皮比千金还重,脑子也昏昏沉沉,突然意识到那盏茶有问题,瞬间怒火中烧,喝道:“你……”
其实这一个字已经说的极为艰难,声若蚊蝇,坐在桌案后的萧扶城并没有听到。
他起身绕过桌案,抬脚踩在李志身上晃了晃,见并没有任何反应,转身坐回桌案后边的椅子上,拿起桌上的一只金铃摇了摇,铃.声响起,门口的兵卫立刻推门进来,道:“节帅,有何吩咐?”
萧扶城往前示意一下,吩咐道:“送到地牢里去,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任何人见他。”
“是。”兵卫上前两步,扛起地上的李志走出房间,细心地将门关好。
萧扶城重新拿起一本公文,继续批阅起来,小厮已经悄声撤掉了茶杯和落在地上的白色手巾,屋子里一切如常,好像那个风风火火的李大人没有来过一般。
一万石粮食,在五天后送到了河南一座小城城郊的仓房内,这座小城紧邻淮南道。
在粮食送到的第二天,陈启便带人抄了这座仓房,将粮食抢走,顺利完成交接,隐藏在暗处的淮南道人员才悄声撤退,回了淮南。
消息传到云京,皇帝震怒,满朝官员愤慨,本来无人重视的一撮乱军,瞬间成了上层人士的眼中钉肉中刺。
皇帝下令,江南道、淮南道、河南道,三道发兵,不惜一切代价剿灭岭南乱军。
但是他忘记了现实情况,江南道若是有兵力剿灭乱军,他们又怎么可能一路穿过整个江南到达长江。
江南道已经被乱军搅弄成一锅粥,根本调集不起兵力,只恨不得他们快点走,离开江南道,去祸害北边那些卫道。
皇帝也忘了,河南道兵力都集结在北部帮他打河北道,南部正是空虚之时,在消息传递的这几日,乱军已经连占河南道三座大城,形成气候。
而淮南道正好被乱军阻断了道路,先是水道被封,赋税运送不出来,现在随着乱军北上,连陆路也被截断,圣令被拦阻在外根本送不进去。
接不到圣令的萧扶城就像死了一般安静,只要乱军不进犯淮南,他就守着一亩三分地,过自己的安稳日子,哪里管得别人着急上火。
他现在已经看明白了,这些事情肯定都是他的七儿折腾出来的,也不用问了,问了也是白问,还要受一肚子气,老老实实地配合就完事,总之,受益的都是他们淮南,都是他萧家。
第170章 兵器制造
阳平山深处一处宽敞幽深的山洞里, “砰砰铿锵”之声不绝于耳。
在寒冬腊月的日子,里面来来往往的汉子们也只穿着一件露出手臂的单褂,汗水从他们古铜色的肌肤里渗出来, 浸湿了黑色的单褂, 单褂又被熊熊燃烧的炉火烤干, 留下一条条白色的盐渍。
反复夯动的大锤,“呲呲啦啦”金属过冷水的声音,这里俨然是一处兵器制造场。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嘬一口手里的旱烟袋, 轻飘飘吐出一口白色的烟团, 烟团慢慢散开升起, 消散在山洞顶部参差不齐的崖石间。
老头手里的旱烟袋往这里点一点, 嘟囔几句,又往另一处点一点, 嘟囔几句, 几个汉子听着他的话,立刻做出调整。
半晌,他又嘬一口手中的旱烟袋, 吐着烟圈转向别处。
“砰!”“啊——”
烫手的烟袋锅敲在烧火汉子的额头上, 汉子被烫得惊叫一声, 跳到一边,埋怨道:“崔老,你又打我。”
“狗东西,快点加柴, 温度马上就不够了。”崔老抓起两根粗柴扔进炉膛中, 狠狠瞪了那汉子一眼,“再三心二意, 老夫就把你扔进膛子里烧了。”
“是是是,崔老饶命。”烧火汉子嬉笑着敷衍道。
突然,洞口处一阵骚动,有个小童灵活地钻过人群跑进来,叫道:“崔爷爷,崔爷爷,七小姐来了。”
崔老在烧火汉子的脑袋上又敲了一下,骂道:“再敷衍,看七小姐留不留你的狗命。”
烧火汉子这才急了,忙拉住崔老的衣服,低声求道:“最后一次,崔老再保我一次,小子以后绝对不跑神,再跑神就自己钻进炉膛子里去,不麻烦你老人家动手。”
“哼!”崔老拿烟袋锅烫开他的手,往外走了两步,扔下一句,“下不为例。”
小童嘻嘻笑道:“狗大叔,你又想女人了?”
“你个童牙子懂什么女人,滚,滚,滚。”烧火汉子叱骂道。
“狗大叔,你这就是崔爷爷说的恼羞成怒。”小童笑着指一指汉子那黑红的脸。
“什么狗大叔?他娘的老子姓荀,你们这帮没文化的狗崽子。”荀二狗抱起三根粗柴塞进炉膛内。
小童却早已钻进人群中,不见了,并没有听到他后边这句话。
崔老迎上萧霁月,鼻翼翕动冲着她手中硕大的酒葫芦嗅了嗅,眉开眼笑道:“好酒,好酒,我就知道丫头是个有本事的,这等好酒都能弄来。”
他说着向那酒葫芦抢过去,萧霁月抬手一抛,硕大的酒葫芦已经轻飘飘地换到了另一只手里,崔老踉跄着扑了个空。
“唉?我的酒。”崔老不满地嘟囔着又去抢。
萧霁月来回倒换着,让他抓不到,勾起嘴角,浅笑道:“让我先看看先生的本事,值不值这一壶酒。”
这时小童也凑了过来,咧着嘴行了个不标准的礼:“七小姐,金安。”
萧霁月从腰间的荷包里抓出一把饴糖,小童立刻在身上搓了搓双手,然后捧起来等着。
饴糖伴随着一声清脆的“乖。”落入这双小手里。
“七小姐万岁。”小童开心地叫着,他是崔老在路上捡的小乞儿,如今跟着伺候崔老的衣食起居,并一起学习手艺。
“万什么岁,百岁就是大福。”崔老一把将小童推开,催促道,“快来看看老头子的本事,看过之后,这酒你得再加一葫芦。”
萧霁月与飞霜,跟在崔老身后往山洞更深处走去,这里是萧霁月建造的兵器制造处,从崔老出现在她眼前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将他拐到这里来。
“铿锵、铿锵”巨大的铁锤打在赤红铁块上,火星四溅,一下一下打出形状各异的兵器。
崔老在一个赤着上身的大汉旁停下,从他手中接过刚刚淬炼好的一把长刀,随手往后一抛,道:“看好了,这是刚打出来的。”
萧霁月抬手接住,跟在崔老身后继续往里走,飞霜跟在她的身后。
前边的崔老往左,拐进一条窄了一半的通道。通道的墙壁上每隔两丈远,点着一盏油灯,在昏暗的灯光下继续前行,打铁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轻,崔老停在两个士兵把守的一扇木门前,推门走进去。
两名士兵看到他身后的萧霁月,立刻躬身抱拳:“七小姐。”
萧霁月点点头,抬步走了进去。
崔老已经拿着火折子点亮了墙壁上的油灯,回头看向萧霁月,笑道:“这些都是我来之前,你们打造的长刀,现在用你手中这把试试。我老崔这颗金子,不怕火炼。”
萧霁月回身将手中的长刀递给飞霜:“你用这把刀,咱俩试试。”
飞霜点点头,接过她手中的长刀,挽了个刀花,摆开架势。
萧霁月随手从库房内抽出一把刀,直接攻了上去,“铿铿锵锵”眨眼之间,两人已经连过三招,接着“咔”的一声,她手中的刀断成了两截。
萧霁月盯着手中半截断刀的缺口看了看,抛到一边,又拿起一把新的,攻过去,道:“再来。”
飞霜挥刀架住,萧霁月旋身再劈,飞霜回手迎击,“咔”的一声,萧霁月手中的长刀再次断裂成两截。
崔老哈哈大笑道:“再试一百把,也是这样的结果,怎么样,小丫头,这酒老头子可喝得?”
萧霁月将手中的酒葫芦扔了过去,笑道:“喝得,以后我淮南的点金醉都归先生,其他人谁也喝不得。”
崔老接到手里,立刻拧开盖子,仰头灌了一大口,眯着眼睛,砸砸嘴巴,叹道:“痛快,痛快,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再喝到这千金难买的点金醉。”
萧霁月走出库房,看向迎面走来的管事,吩咐道:“库里的所有兵器,按照崔先生的法子,重新锻造。”
“小姐,这样工期就赶不上了。”管事躬身道。
“那就想办法。”萧霁月睨了他一眼,冷声道,“这种小事还要我来教你?你做不好,就换人来做。”
“是,是,属下一定按期做好。”管事连连回道。
萧霁月快步往外走去,这时崔老突然跟了出来,喊道:“丫头,接着。”
回身,一柄刀鞘迎面飞了过来,她抬手接住,从飞霜手中接过那把刀,插了进去,挂在腰间。
“下次再带一葫芦好酒来,老头子专门给你做一批箭矢,配上你的六石弓,助你百丈之外取敌人性命。”他靠着山壁,晃动着手中的酒葫芦,满面绯红,眼睛微眯,已经有了几分醉意。
“好酒有的是,就看先生有多少本事了。”萧霁月笑了笑,转身带着飞霜离开了山洞。
两人在洞外跃上马背,一夹马腹,向明月卫大营奔去。
一路翻山越石,疾驰入营,下了马,萧霁月没有往主帐走,而是绕着边缘的围栏往兵营走去。
飞霜立刻跟上。
“先来个突击检查。”萧霁月笑道。
“嗯。”飞霜继续跟着。
“兵器制造房那边,你多盯着点,管事的做不好,就直接踢到这里来,换人负责那边。”
飞霜点头:“嗯。”
走到一处校场,士兵们正在挥刀对练,两人驻足观看,突然一个士兵不敌对手,被一刀砍了出来,摔在她们脚旁。
萧霁月捡起他掉落在地上的刀,往前两步攻向击飞他的对手。
明远刚得瑟了一瞬,就见长刀砍来,立刻擎起手中刀格挡住,那刀不停,变了个方向又向他肋下刺来,明远连挡连退,毫无还手之力,三招之后刀锋已经压上了他的脖颈。
“还需要继续练啊。”萧霁月用刀背敲了敲他臂膀上的肌肉,笑道。
明远瞪大眼睛,呆在了原地,嘴唇抖动着:“你……你……”
宋训走过来一拍他的脑袋,呵斥道:“你什么你,还不快点拜见七小姐,能得七小姐指点刀法,是你小子的福气。”
明远僵硬地单膝跪地,抱拳道:“多谢七小姐指点。”
然而低垂的头,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一张脸已经煞白,心脏砰砰地要跳出胸腔。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明明就是他们躲藏在云京民房里遇到的那个小丫鬟的声音,难怪他们会被送来淮南,她竟然就是萧七小姐。
他好像又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大秘密,冷汗沿着下颌滴落到脚下的土地上,一个小民承受了太多他不能承受,也不应该承受的大秘密,他现在恨不得自己就是个聋子瞎子,听不见看不到。
从地上站起来的静临,往飞霜跟前移了移,低声唤道:“霜姑娘。”
“嗯。”飞霜瞄了他一眼,“太弱了,以后每天加练一个时辰。”
萧霁月又指点了几个士兵的刀法,与宋训一起往前继续巡视,飞霜踢了踢仍然跪在地上的明远,“起来吧。”
明远这才回过神,慢慢站了起来。
飞霜看到他惨白的脸和满脸的汗珠,蹙眉道:“你也太弱了,以后每天跟静临一起加练一个时辰。”
“是,霜姑娘。”明远低声回道。
巡视完一圈后,萧霁月走进秦士廉的官房。
“看得可还满意?”
萧霁月走到房中的沙盘处,盯着沙盘中插着的黄色小旗和黑色小旗,道:“不错,就是人数少了点。”
“这个急不得,淮南安稳,愿意从军拼杀的人少,更何况咱们现在连正经旗号也没有。”秦士廉说,“不过现在有个好机会。”
“嗯?”萧霁月移动了一个黄色小旗。
“陈启的乱军在江南这么一番折腾,流民暴增,有跟着陈启队伍的,也有另谋生路的,打开江南与淮南的通道,引流民入阳平县,以咱们给的待遇,不缺壮士来投靠。这绝对是扩张军队的好时候。”
“那叔父尽管去办。”萧霁月抬头看向他,道,“咱们既不缺粮草军资,也不缺银子。”
秦士廉从书案后走出来,站在沙盘前,拿起一个黑色小旗往前一插,堵住了萧霁月的黄旗,道:“从乱军的势态看,长江水道也断不了多久,通航以后你又如何应对?”
从她谈到军资这份自信的态度上,秦士廉已经猜到她又截留了整个淮南的赋税。
朝廷为了这笔钱,不会善罢甘休,陈启的乌合之众根本撑不了几个月,到时候水道一通,漕运来催税粮,又该如何交待?
现在局势未明,各藩镇对朝廷的态度还是属于阴奉阳违,淮南有了异动,就会是下一个河北道,变成群狼环伺的那块鲜肉。
萧霁月拿起沙盘上被堵住的黄色小旗,往后退入山道:“不需要那么久,三个月够了。”
第171章 交换
秦士廉拿起黑色小旗堵在山道入口, 问道:“消息准确吗?”
萧霁月挪动另一处黄旗,落在黑旗刚才的位置,最初退入山道的黄色小旗调转头来, 对黑旗形成合围之势, “云京来了一份消息, 河东来了一份。”
“向砌现在已经离开晋州去云京了,以他在云京的经营和勃勃野心,不到关键时刻,不会离开老巢, 动身去云京的。我们自己的消息或许不够准确, 但向砌的动向定然错不了。”
“他此番入京, 应该不会再回晋州了。”
秦士廉招呼萧霁月到窗前的矮榻坐下, 一边沏茶,一边说道:“这倒是给了河北喘息的机会, 向砌重要兵力现在肯定往西转移, 紧盯着云京,河南道又被陈启偷了家,兵力要撤回南部防守, 现在只剩辽东军一家, 洪更抓住机会, 说不定能撑过这场危机。”
“时也,运也。”
萧霁月握着茶杯,笑道:“看来这天下的气运是有数的,赵氏王朝的气运下去了, 别人的就起来了。不仅是河北, 就是陈启也是好运道。若不是赶上这种时候,河东观望, 河南北伐,他手下这帮乱军能不能打进河南,那也是两说。”
“他要回青州,我们就助他回青州,从河南踏过去,替我们开道。”
窗外乌云翻腾,天空压得很低,光线也暗了下来,秦士廉伸手推来窗子,一股冷风霎时间冲了进来,带着尘土的味道,一场大雨即将来临,校场之上的士兵依然在训练,不会因为风沙雨水而停止。
赵氏王朝即将迎来最昏暗的阶段,站在风暴中心的少数人,已经看得清楚明白,并且都在蓄势待发,准备在风暴中拼杀,成为最后那个迎来曙光的神。
然而,更多的人,只会成为风暴下的一粒尘埃,被风吹动着飞逝,被雨冲刷着带走。这命运看不透,也由不得自己。
秦士廉看一眼茶水上覆下的一层微尘,扬手将杯中茶,从窗口泼了出去,淡淡道:“旧船已朽,破而后立。”
忽然,一骑快马冲破风沙而来,停在房前的空地上,一个萧府的护卫跳下马来,跪在门外,喊道:“报,急信。”
“进来。”
护卫推门快步走了进去,双手托着一封信送到萧霁月面前:“启禀小姐,河北的消息,萧总管让属下立刻送来。”
萧霁月拿过他手中的信,缓缓拆开:“下去休息吧。”
秦士廉从敞开的窗户,看着送信的护卫走出去,牵上马,往马棚走去。
豆大的雨点,倏然落了下来,在地面上敲出一个又一个湿漉漉的小坑,在士兵们的衣服上打出一个又一个圆点。
一阵狂风刮过,雨水倏然大了起来,士兵们还在操练,每一脚踩下去,都溅起无数泥浆,衣服也已经被雨水浸透贴附在身体上,但每一刀每一枪丝毫不打折扣。
这时,一队背着长弓箭囊的弓箭手冲进了雨幕,走进靶场,开始在雨中练习射箭。
随着风势加大,雨滴渐渐浸湿了半张桌子。
秦士廉伸手关上了窗子,将风雨隔绝在外。
萧霁月正好放下手中的信纸,道:“洪更死了,洪家满门被屠。”
秦士廉倒茶的手一顿,讶异道:“哪一道兵马,这么快就攻破了河北的防线?手段竟是如此残暴,连送去云京受审这一步都略过了,难道是与洪家有大仇?”
按理说,攻打河北,遵的是皇命,杀死洪更之后,洪氏家眷送去云京受审,给皇帝一个扬威的机会,来换取实际的利益,是最正常的处理方式。
“不是哪一道的兵马,是博州刺史段茂反了,洪更和洪家满门都是他杀的,现在河北所有兵马都在其手里,他已经拿洪更的人头,向朝廷请罪,请求停战,朝廷再派节度使过来接管河北。”萧霁月将信纸递了过去。
秦士廉接过去,快速浏览了一遍,叹息道:“段茂不是洪奉泉的义子吗?他可是洪奉泉留给洪更的左膀右臂,没想到竟做出这种事。真是人心难料啊。”
“跟着洪更没有前途,估计就另寻他路了。”萧霁月手指抹了抹桌面上的雨水,凝眉道,“我猜测他是以退为进,并不会真的等着朝廷派人来接管河北,只是想停战缓一口气,将人马理顺,自己掌管河北。不过若是朝廷能够直接封他为河北节度使,就更合他的心意了。这就要看在云京帮他活动的人,能力如何了。”
秦士廉道:“其他三道,不会让他请罪的折子送到皇帝案台的。他要是成功了,那三家的仗不是白打了,什么好处也得不到。更何况河南还因此被偷了家,如何咽得下这口气。苗孝全这个人,最是小肚鸡肠,斤斤计较。”
萧霁月拿回信纸,重新装进信封里,笑道:“伸手的人多了去了,我们等着看戏就行。”
这天下搅动风雨的手太多了,浑水才好摸鱼,不到最后,谁也看不见鱼进了谁的口袋。
小年过完了,春节过完了,河北的仗还没有打完,河南的仗也没有停下。
陈启已经又拿下三城,占据了河南道的半壁江山,让正在讨伐河北的河南军成为了诸道眼中的笑话。
此时的河南节度使苗孝全,可一点也笑不出来,简直想哭。
他没有哭,只是拿着鞭子在院子里发疯,哭的是别人,是被他抽打的小厮和丫鬟。
发泄完一通,在大冬天里,他已经出了一身热汗,心头的火气也渐渐降了下去,扔了鞭子,走进内室,沐浴更衣之后,又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君子模样,骑了马向衙署行去。
大堂之中,他坐在首位,温和地看着座下的官员们,问道:“对于现今的情况,诸君有何高见?”
官员们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道节帅是怎么个态度,现在有一喜二忧,喜的是河南军在河北境内已经拿下三座城,忧的是自己境内南部六城已经陷入陈启的乱军手中。
比丢了六城更让他们忧愁的是,乱军若是再拿下一城,下一个就是首府宿州,大刀已经悬在他们的头顶之上。
一旦宿州失守,他们这些官员便危险了。
但,看着上方节帅一派沉稳儒雅的气质,又感觉情况还没有那么糟糕。
有人建议道:“现在调回大军,将乱军赶出去,保住河南最是重要。”
有人质疑道:“那刚拿下来的三州如何办,就这样还给河北,将士们的血岂不是白流了。段茂能做出弑兄灭族的勾当,可不是个好惹的,大军调回来,不单单是失去好不容易拿下的三州,姓段的趁我们北境空虚,攻打我们怎么办?”
“典州还有天险沧回山可守,北境可没有险要之地防守。”
又有人道:“我们可以派一支队伍隐藏身份,穿过沦陷之地,去往淮南,跟淮南求援,萧节帅行事一直颇为仁义,与咱们多年来一直睦邻友好,想来他不会见死不救。”
又有人质疑道:“圣上的旨意本来就是三道剿匪,江南道已经一滩烂泥,自顾不暇,也指望不上,但是淮南道,你们看看那装死的态度,直接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明面上是道路被阻,圣旨送不到,我就不信,他萧扶城连这点消息渠道都没有。他就是胆子小,不敢出兵,呵呵,当年萧霁川死的时候,谁都知道是谋杀,他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现在去求他出兵清剿乱军,他怕是在忙着垒墙头呢。”
“唉,你这一说萧霁川,我才想起来,他家老二萧霁陵前年好像也死了,也没闹出什么动静。”
苗孝全清了清嗓子,仿佛无意地说道:“他续娶的夫人柳家也没了,那个左膀右臂的三女婿也不在了。”
官员们突然开始窃窃私语:“萧扶城这是得罪了哪路神仙,家里人怎么一个个都没了,最重要的是儿子全没了,造这么一番家业有何用。”
“人家怎么没有儿子了,还有个老幺也是男丁。”
“老幺顶什么用,看看河北洪家的结果就知道了。还有个侄子洪更呢,不是一样不顶用,段茂他一个养子,肯定不服气洪奉泉将家业传给侄子,洪更要是亲生儿子,段茂不至于反了。”
“小儿子不顶用,还有女儿啊,萧家那个死而复生的女儿,野得很,据说现在半个淮南道都得听她的。”
“要说萧扶城还是无用,被自家女儿拿捏住,让个女娃娃在淮南官场上横行霸道。”
“咳咳。”苗孝全打断了大家的讨论,这些人出主意不行,说起八卦来倒是激.情昂扬,没完没了。
他再次询问道:“诸君觉得河南此困该如何解?”
一人立刻接道:“咱们说到淮南,感觉淮南内里也是一团乱啊,而且淮南比咱们富庶得多,这乱军为何绕过淮南,直接冲咱们来了。他们若是先入淮南,等从淮南出来,北边的战事已经结束了,咱们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另一人突然跳起来,叫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富庶,淮南出钱了。”
“陈启是何人,是支援岭南的青州军,从他们一路的行进路线来看,他们……他们是要回青州。淮南道定然是得知了这个消息,花钱买平安,给了钱粮将乱军送走,这也符合萧扶城的行事风格。”
“青州在哪里?青州是咱们打下来的第一座城啊,这帮乱军定然是在报复咱们,才在进入河南以后,一改以前急行军的风格,开始一城一城地打。咱们拿下青州,毁掉的可能是他们的家园,他们的亲属,所以他们也要毁掉我们的城池。”
“有道理,这么一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那咱们也可以跟陈启谈判啊,拿青州跟他换,让出一条道来,送他们回青州,让这帮乱军跟段茂打去,一举两得。”
“换,要怎么个换法?一个青州换南部六州,就是傻子也不可能答应,更何况陈启一点也不傻。”
“拿河北三州换南部六州?”有人提议道。
“不妥,那咱们不是白忙活了吗?”
“拿青州换两州,先把陈启带着的青州军弄到北边去直面段茂,南边四州剩下的乌合之众不足为惧,咱们可以联络淮南,许以利益,南北夹击,收复失地,轻而易举。”
“此策可行,此策可行。”
商量到最后,众人一致认为这是最可行的策略,齐齐看向坐在上首的苗孝全。
苗孝全微微一笑,缓缓道:“不错,是个良策。不过这谈判的人选,诸君觉得哪位最合适?”
这是一个大问题,派出的使者既要能说会道,又要胆气过人,既要劝服乱军匪首,又要保证己方的利益。
这样的人本就不多,最好还得他自愿前往,带着情绪被迫去的,很容易将好事办砸了。
这一次,大家齐齐微垂着头,眼神瞟来瞟去,并没有热切的讨论,看得出来他们都很不想去。
去乱军窝里谈判,这可是九死一生的活,谁知道那帮敢造反的狂徒们,懂不懂“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规矩。说不定,人一到,话还没来得及说,脑袋先搬家了呢。
突然,坐在最末尾的一个年轻人站了起来,抱拳道:“节帅,属下愿意前往乱军营中谈判。”
这是一个很瘦削的年轻人,面白眉细,一张脸很寡淡,整个人看上去也很寡淡,之前的讨论中,他没有开过口,但是苗孝全认识他,认识衙署中的每一个人,包括给食堂送菜的老汉。
这个年轻人是文书韦思,一个每日沉浸于书文中的人。
像他的长相一样寡淡,没有存在感的人。
现在节度使苗孝全的眼睛在看着他,大堂中几十双眼睛都在看着他。
短暂的寂静之后,大堂内再次热闹了起来,比之前的任何时候都热闹。
大家七嘴八舌地开始夸赞韦思。
“韦先生才思敏捷,是最适合的人选。”
“韦先生胆识过人,又气质温和,一看就让人愿意亲近,必定能说服匪首。”
“真是没有比韦先生更适合的人了,我刚才就想提议的,但是晚了一步,韦先生自己先站出来了,这证明什么,证明韦先生有一颗炽热的心,一颗愿意为河南奉献的心,带着这样的热忱,什么样的匪人不能被劝服。”
……
一瞬间,韦思被捧上了神坛,他不再是那个默默无闻的文书,成为了英雄,成为了肩负整个河南命运的伟大人物。
苗孝全微微弯起嘴角,仔细打量着这个年轻人,他静静地站在那里,脸色丝毫没有变化,表情也没有变化,如以前一般,坦然自若,没有因为突如其来的夸赞而兴奋、紧张、羞怯,也没有因为将入贼巢而恐惧、害怕、担忧。
这份胆识与镇定,足矣。
景和二十一年,正月初十,韦思带着两个卫兵离开了宿州,往南奔去。
天空飘起细碎的雪花,迎着风拍在脸上,粘在眉毛发丝,他伸手往下拉了拉头上的裘帽,压到眉际,又将脖子上挡风的帷布往上缠了缠,挡住口鼻,最后只留一双眼睛观路。
这个冬天特别寒冷,却迟迟没有下过大雪,天空与大地一直都是灰蒙蒙的一片,也甚少见阳光,像极了河南道的命运。
人心惶惶,百姓不安,时时担心乱军什么时候打来,整个春节过得也是冷冷清清,不见半分热闹,街上少见穿红着绿嬉笑玩乐的儿童,屋檐门扉,也没有了高挂的灯笼和春联,不知道他们是已经无心摆弄这些,还是想隐藏富贵,乱时少招惹是非。
韦思的马还在继续往前跑,细碎的雪粒越下越大,一撮一撮落下来,粘在马的鬃毛上,已经有鹅毛那般大。
前路茫茫,不见人,不见马,只有簌簌下落的雪,四周很静,静得马蹄声渐渐闷沉无声,大地已经不再是苍凉的土黄色,仿佛盖上了一床白色的锦被,是一片白。
“大人,前边有个茅草房,这雪太大了,过去避一避吧。”一个卫兵顶着大雪,策马靠近韦思,大声喊道。
此时,韦思也看到了那处茅草房,应了一声“好”,当先策马奔去。
近了,才发现,这是一处有些破败的茶寮,一间颇为简陋的屋子,里面并没有人,却堆着木柴,大锅和水缸,想来卖茶者是附近村舍的农人,想着大雪天,路上无行人,便没有过来。
卫兵却很高兴,有柴有水,不仅可以躲雪,还能暖暖身子,立刻舀水点柴,忙碌起来。
韦思站在没有窗纸的小窗前,迎着飘落的雪,抬头看向天空,天空阴沉沉的,像是在漏棉絮一般。
不多时,一个卫兵端着一个粗陶大碗走了过来,笑道:“大人,拿着,暖暖身子。”
碗里是滚烫的热水。韦思刚接过来,升腾而起的水汽,就润湿了他的脸。
卫兵循着他的目光往外看了一眼,笑道:“这雪虽阻了咱们的路,却是个好兆头,瑞雪兆丰年,今年定是个丰收年。”
“你倒是乐观通达。”韦思浅浅笑了一下。
卫兵哈哈大笑:“我懂的不多,就是天生一个乐呵性子,每天瞎乐呵。”
韦思点头笑道:“是个好兆头,等雪下完,天就晴了,希望这场难关过了,咱们河南的天也能放晴。”心中忧虑,不知道南部六州的百姓,如今过的是什么样的苦日子。
五日后,韦思三人抵达折州的时候,时停时下的雪终于停了,天空露出久违的太阳,阳光直射在洁白的雪上,天地间仿佛都更明亮了。
韦思坐在马上,伸手遮在眉下,仰起头向着天空中的太阳看去,心中有了一种拨云见日的愉悦。
半日后,他在城外的军营内见到了乱军首领陈启。
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韦思觉得。他们没有受到任何的刁难、侮辱,就见到了陈启,而且陈启待他们还颇为礼遇,说明两方并无多大仇怨,有很大的谈判空间。
两个卫兵被留在外面,营帐之中只有韦思和陈启两人。
韦思寒暄一番之后,提出了议和休战,两方交换城池的意向。
陈启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韦大人长途跋涉而来,又赶上了大雪天,路上辛苦,先休息一下吧,这件事情太过重大,我一人做不得主,要与兄弟们商议一下。”
“陈将军,我们苗节帅是非常有诚意的,这对咱们双方都非常有利,希望将军考虑之后,我们能够达成合作。”韦思郑重行了一礼,回道。
陈启点点头,唤人将韦思带了出去,安排在一处营帐之内,帐外站了一圈的守卫,并不见他带来的两个卫兵。
是夜,一轮圆月高挂夜空,月光洒在满地的白雪上,将黑夜照得分外明亮。
步出大帐的陈启,看着天上的圆月,今日正是元宵节,军营之中没有灯会,没有美酒,只每人分了一碗汤圆,已经是奢侈。
河南道比他想象的穷很多,他们从江南一路走来,虽然也是避免不了收缴百姓粮食财物,但一直有一个度量,从来没做过烧杀抢掠,逼死百姓的恶事。
但是进入河南之后,若不是有淮南给的那一万石粮食支撑,他怕是早已控制不住手下这些人马向百姓伸手抢掠了。
这里的百姓太苦了,根本分不出粮食给他们,城中的豪绅闻讯早已经举家逃离,也只能靠着普通商户,筹措一些粮食。
现在已经没有选择,只能不停的前进,前进才有希望,士兵们才有念想,不至于将目光盯到穷苦百姓的口粮上。
“好冷啊,要是有口酒暖暖身子,该多好。”
“想什么呢?饭都要吃不饱了,你还想酒喝。”另一个声音道。
陈启循声望去,是两个巡逻的小兵,肩膀挤着肩膀在慢慢跺着脚巡逻,他们估计没有看到他,还在自顾自地聊着。
“都说,反了,就能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咱这也没吃上几顿啊,还越吃越差。”
“都怪我们河南道太穷了。”看来这个士兵是在河南加入的队伍。
“确实,听说淮南富庶,就是兵也硬,咱们打不过啊。唉?今日中午来的那三个人,好像就是北边过来的,也不知道他们是过来做什么的?难道是要招安。”
另一人冷笑道:“想什么呢?要真是招安,就赶紧跑,我们河南节度使啊,最是奸诈,他若是过来招安,那肯定是已经挖好了坑在前边等着咱们去跳呢。你要当真,就是十死无生。”
“你怎么知道?节度使这种高官,咱们把脚尖立起来也够不着。说得跟你在他身边呆过一般,这么了解。”
那人不服气道:“我是没那个福气见到节度使,但是我在刺史府院子里做过护卫,那些话都是前主家说的,我为什么混到这里了,还不是节度使骗了主家,将他们全家都害死了,最后就活了几个仆役和护卫。我命大,捡了一条命。”
“主家说,河南道苗节帅就是个妥妥的伪君子,不会经营,不懂军事,最擅长的就是耍阴谋诡计。他这种人只要给你点甜头,里面必定裹着砒.霜。”
他用肩膀使劲撞了撞另一个人,哼道:“还想着招安,他要来招安,那怕不是来招魂的。”
“呸,呸,不讲究。”被撞的人嘀咕道,“咱们瞎操心什么,陈将军英明神武,带着队伍一路从岭南走到这里,什么阴谋诡计没见过,能看不明白姓苗的这点子东西。”
“也是,咱们青州军如此勇猛,去他的招安,干就完了,揍他姓苗的奸诈货。”
……
两人越走越远,声音也越来越小。
陈启从一根立柱的阴影中走了出来,脸色如冰,眼神幽暗地盯着韦思的帐篷看了许久,迈起冻僵的腿,缓缓往前走去,脚下的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刺.激着他的大脑。
当他的大脑被燃烧的怒火吞噬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在远处有一双眼睛正也盯着他。
这双眼睛正是刚才大骂苗孝全的那个士兵。
另一个士兵贴近了,压低声音,小心问道:“他听见了吗?”
“听见了。”
那士兵拍拍胸脯,悄悄吐出一口气,道:“也不知道有没有用,我这心都要跳出来了,身上出了一身冷汗。”
另一人回过头来,抓着他继续往前走,低声道:“咱们该做的已经做了,剩下的就看老大了。”
“嗯,希望老大那边也能顺利。”
三更之后,折州城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只鸽子飞上了夜空,消失在茫茫月色里。
韦思在帐篷内被关了两天,不管他怎么请求,看守的士兵就只有一句话,“陈将军甚忙,现在不在营中。”
第三日,他终于被带了出来,两个士兵寸步不离将他送进了之前那个大帐内,陈启早已经等候在里边。
韦思注意到,今天的他很放松,提着茶壶倒了一杯热茶,起身放到韦思上次那张椅子旁边的小几上,侧头笑道:“韦大人,请坐。”
他自己则转身回了原来的位置坐下。
韦思谢过之后,从容坐下,笑着攀谈了几句,完全没有被幽禁的恼怒。
等到气氛渐渐融洽,他才开口问道:“不知陈将军考虑得如何了?”
陈启敛了笑容,正色道:“韦大人的提议非常好,只是条件上我们想稍微修改一点点。”
“您请说。”
“北边一城换南部两城,这个我们可是吃亏的,吃亏就吃亏吧,谁让我们回家心切。不过,我手下这些兄弟们在一起惯了,不舍得分开,直接北部览州、秀州、青州,三州换我们手里的南部六州吧,我再赠送你们一个江南道的良州,怎么样?”
“这……”韦思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这么大的事情,他可做不了主。
陈启又接着说道:“我们这么有诚意,希望苗节帅也能让我看到他的诚意。先送一万石粮食,和三千匹绢布,作为定金。不然我很担心,在去往青州的路上,遇到埋伏偷袭什么的。”
韦思怔住了,他摇摇头,叹道:“陈将军,你们要的太多了。”
“哈哈,三城换七城,我们要的太多了?姓苗的是打着将我们分而击破的主意吧?也真是太小看我陈启了。”
韦思忙解释道:“陈将军误会了,览州和秀州是河南重要城池,如果交换,我们替陛下征讨河北洪氏的军队补给就会断掉,无法再继续为陛下作战。”
“这个你们放心,我会给你们专门留出一条路来,联通河北战场。就如同你们留出一条安全的通道,让我的军队到青州一样。”
“陈将军,您再考虑一下之前的方案,我们可以追加五千石粮食和一千匹绢布,以示诚意。”
陈启沉声道:“我知道这么大的事情,你做不了主,请尽快回宿州城请示你们的苗节帅,我再等他几日也无妨。”
“陈将军……”
“来人,送韦大人回宿州。”陈启不愿再跟他浪费口舌。
刚才送韦思过来的两个士兵,立刻走进来,架住他的两个胳膊,将人拉了出去。
一刻钟后,韦思和他的包袱骏马一起被赶出了大营,等在营门外的还有他的两个卫兵。
韦思被摔在地上,两个卫兵立刻上前将他扶起来,关切道:“大人,你没事吧?”
韦思拂了拂身上的雪,道:“没事。”
“没事,就快点回宿州去,不要在此拖延,再不走,天黑之后就将你们当奸细抓起来。”大营门前扔他出来的士兵呵斥道。
“我们大人是使者,你们竟然如此态度,还有没有礼教。”河南的卫兵怒喝道。
“呵,不是都叫我们乱军吗?你跟乱军将礼教,真是笑掉大牙了,礼教是什么?”
营门前另一个士兵阴阳怪气地接道:“不知道,那是什么?好吃吗,哈哈,咱们只认自己手中的刀,有本事拿刀来打啊,孬种。”
“你们……”卫兵怒气冲冲地就要拔刀。
韦思压住了他的手,低声劝道:“莫要冲动惹事,这里现在是别人的地盘,上马,我们走。”
另一个卫兵也来拉住,他重重哼了一声,不再言语,跟在韦思后边上了马。
三人立刻拍马,向北行去,很快消失在茫茫雪色里。
江都城,琢玉园。
萧雀急匆匆地走进了书房,将一个刚从信鸽腿上取下来的纸条,送到萧霁月的书案上,“小姐,埋在陈启身边的探子送来的消息。”
萧霁月捏起纸条,看了看,又递了回去,淡然道:“烧了。”
萧雀走到屋角的炭盆,拿铁钳夹起一块红炭,将纸条放进去,红炭重新放回,压在纸条上,纸条瞬间化为灰烬。
此时,萧霁月已经重新写了一张同样大小的纸条,交给萧雀,吩咐道:“飞鸽传信给萧鹰。”
第172章 谈判
萧鹰是埋伏在河南道宿州城的探子。
几日后, 韦思已经回到宿州,并且转达了陈启的要求。
这次官房内人不多,只有节度使苗孝全和他的幕僚文俊, 以及宿州刺史刘建。
刘建听完, 怒不可遏:“这陈启未免也太狂妄了, 将我河南当成什么了?”
“一万石粮食,三千匹绢布,他可真是敢狮子大开口。”幕僚文俊看向韦思,皱眉道, “你就没有跟他商讨一番, 漫天要价, 坐地还钱, 总不能他说多少就是多少。若是按照之前的交换方案,我们出个一千石粮食的定金, 倒是也可行。”
“还价了。陈启性子过于冲烈, 直接将我们赶了出来,不再给任何商讨的机会。”韦思看向坐在上首一直没说话的苗孝全,跪地回道, “属下有负节帅所托, 罪该万死, 请节帅惩罚。”
屋子里静默了片刻,苗孝全才缓缓开口道:“这事也怪不到你身上,是那匪首陈启贪得无厌。你先下去休整一下,等商讨出新的策略, 说不得还要麻烦你再跑一趟。”
“多谢节帅宽容。”韦思磕头道, “属下随时待命,愿为河南肝脑涂地。”
韦思走后, 苗孝全看向文俊,问道:“先生,对陈启的要求有何见解?”
幕僚文俊摇了摇手中三根雁翎做的羽扇,沉思了一会儿,开口道:“陈启及其亲兵,都是出身青州军,我们并不知道陈启与段茂是否相识,就算他们本人不相识,只要手下人相识,从中穿针引线,陈启很可能会与段茂合兵。陈启一旦投了段茂,他们占据青州,再占我们河南的览州和秀州,在北边有辽东强兵攻伐的情况下,有可能一路南下攻打我们河南,而且我们在览州和秀州没有好的地形防御,非常被动。”
宿州刺史刘建附和道:“他们这些乱军打过来,就如蝗虫过境一般,咱们南部六州早已不知道被他们祸害成什么样子了,说不定已经是焦土一片。青州同样经过战火,在价值上还属于同等,拿好好的览州和秀州,去换焦土,我们损失太大。属下觉得,这个陈启根本就没有交换的诚意,不过是在为难我们。属下建议,典州要加强防守,陈启此举如果是为了麻痹我们,他可能很快就要出兵攻打典州。”
刘建猜测的非常正确,陈启自从听了那晚两个士兵的谈话之后,就不再相信苗孝全的人品。
随着地位往上升高,人都会变得越来越多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陈启也不例外。
他这样开条件也没想着真的能成,只是让对方来回议价,放松警惕而已,如果能把一万石粮食和三千绢布的定金忽悠过来就更好了。
就算苗孝全答应他的条件,他也不会交换,将自己的队伍置于别人的刀刃之下。
这注定是一场不可能成功的合作,但是双方又都想从谈判过程中攫取好处。
仅仅两日之后,韦思就带着苗孝全几人商讨出的最新方案,重新出发,向南而去。
韦思再次到达折州城,直接被安排进之前那个营帐内,看管起来,等着陈启有了空闲,再行接见。
陈启本来就没有合作的打算,自然也不着急,要把韦思关在帐篷内,晾一段时间,煞一煞河南道的心气。
韦思带来的两个卫兵,也如之前一般,被关押在一处破烂的小帐篷内,门口同样守着数个士兵。
虽然已经是正月下旬,天气稍微回暖了一些,但这帐篷实在是太破了,四处漏风,与幕天席地坐在旷野之中没什么差别,两个河南卫兵抖擞着身体,跺脚转圈,地方太小,圈子也转不了多大。
一人撩起门帘,哆嗦着嘴唇,问门口的守卫:“兄弟,能不能给送点柴来,这天冷得实在是受不住。”
门口守卫裹了裹身上的破棉袄,扫了他一眼,满眼鄙视,哼道:“没有,我们在外边站岗的还没有说冷,你们住帐篷的叽歪什么,回去老实呆着。”
“兄弟好体格,我们实是比不了。”他赞叹道。
那守卫嗤笑道:“比不了,就回去缩着去,别给大爷找事。”
又一个守卫瞪着他骂道:“要不是你们,咱们兄弟哪里用得着在这里喝凉风,快点滚回去,再唧唧歪歪,老子把你舌头割了,扔出去。”
那河南卫兵讪讪地缩了回来,将门帘遮好。
同伴长长叹了一口气,从身上解下来一个酒囊,伸过去,安慰道:“喝口酒,暖暖身子吧。”
那卫兵道:“多谢张哥,你也知道小弟我酒量小,喝醉了怕是会误事。”
“那就少喝两口。”张哥笑说,“这次怕是跟上次一样,咱俩得被关到走,怎么也得三四天,事都没有,能怎么误。”
“张哥说得有道理。”那卫兵拿过酒囊,拔开塞子,对着灌了两口,辛辣的酒液从喉咙一路烧进胃里,慢慢烧到了四肢百骸,身体渐渐热了起来。
张哥又从行礼中掏出一个酒囊,走到门口,掀开帘子,递到一个守卫手中,笑道:“酒不多,兄弟们分着喝点,热热血,舒畅点。”
那守卫接了过来,板着脸冷声道:“谢了。”
张哥无声地笑了笑,重新回到帐篷内,看着歪靠在行礼上,继续灌酒的同伴,目光相接,两人会心地眨了眨眼睛。
“三万石粮食啊。”靠在行礼上的卫兵,似醉非醉地叹道,“这都不满足,你说他图啥?”
帐篷外本来在分酒的几个守卫,听到“三万石粮食”,立刻静了下来,眼神互相瞟着,将耳朵支棱起来,往帐篷上贴了贴。
彼此心意互通,都想知道这三万石粮食在哪里,然后去抢了它。
帐篷内的两人,眼神一起往帐篷外瞟了瞟,无声地笑了一下,继续开始演。
“唉,大人物的事,咱们去哪里懂,听说是归乡心切。”张哥叹道,“小武,这才两口,你就喝醉了,话这么多。”
小武嘟囔道:“没醉,我就是想不明白,这有吃有穿的,在哪里不是一样,为啥非得回青州那地方。”
“嘘。”张哥压低声音警告道,“这话可不能说,被人听到了就是泄密。”
他声音听上去压低了,可是帐篷实在是太薄,外面竖起来的几双耳朵,依然听得一清二楚。
“我知道,就是感慨一下这陈将军也太多疑了。”小武也压低声音,“咱们节帅都承诺给他们三万石粮食,一万匹绢布,招安了。也同意招安后,让他去青州任司马。他怎么就不接受,非得带着麾下在这里忍饥受冻,要打过去。”
“唉,这事情我也是想不通,谁不知道,咱们苗节帅是个最最讲信用的人,说出口的话,那都是一个唾沫一个钉,为官几十年,从来没行过狡诈之事,这陈将军怎得就不愿意接受节帅的好意呢。”张哥幽幽叹了口气,“这起兵造反,不都是为了吃两口饱饭,穿两件棉衣,不挨饿,不受冻。哪里有那么多宏图壮志,成皇为帝的。”
“我真是佩服外边这些兄弟,吃不饱穿不暖,还能跟着姓陈的。”小武好像已经醉了,嘿嘿笑道,“我啊,谁给我钱多,我就跟谁干,还是先享受为上。什么封侯拜相的,都是虚的,说不得明日就成了战场上的枯骨,罪是受了不少,福是一天没有享过。”
“张哥,你也喝点,这天真冷啊,若不是为了二十两银子的赏钱,我可不来遭这个罪。”他将手中的酒囊塞住,扔了过去。
张哥接住,也灌了起来,他站的离门口更近,酒气漫延开来,更凶更烈地透过缝隙,钻了出去,勾着缠着门外的几名守卫,就像刚才的那些话,带着缠勾,抓着挠着他们的心肺。
这守卫中并没有陈启从岭南一路带出来的亲兵,都是半路加入的流民匪寇,对青州是没有什么执念的,有的是为了混口饭吃,有的只是看着队伍雄壮,一时热血上头加入了进来。
此时听着有钱有粮的招安生活,心底都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跑个腿就有二十两银子的赏钱,听得他们的心都砰砰跳了起来,他们这些人,活了这么久,可是连二十两银子都没见过的。
随着酒气上头,热血上涌,他们对招安后的生活,产生了无限向往,甚至在心底开始觉得陈将军在阻碍他们发财。
“真希望韦大人能说服陈将军,咱们也能早点回去交差,少受点罪。”张哥叹息一声。
“唉,听韦大人说,那陈将军倔得很,不好说话,怕是还要费些日子。”小武接道。
他们这些胡言乱语,漏洞百出,若是说给地位稍微高一点的兵将听,根本就不会有人相信,可能还会惹来祸事,但陈启根本就没把他们当回事,看门的守卫也都是最底层的士兵。
但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有时候让城墙崩盘的,就只是最底层的几块烂砖。
这种不安分的情绪,在最底层的士兵中悄悄漫延开来,仅仅两日,就已经形成一股势头,甚至派出代表,找陈启进言,希望他为了大家着想,能够接受河南道的招安。
陈启听了之后,怒火中烧,狠狠斥责了那个代表,骂道:“你们不要被人蛊惑,根本就没有什么招安,苗孝全派人来是想以城易城,将我们分而歼之。”
他真的没想到,河南使者这次到来的目的不是谈判,而是散布谣言,动摇他的军心,苗孝全此招真是恶毒至极,他也真的认识到了他的奸诈,非常庆幸自己一开始就发现了他的狼子之心,没有与其合作。
进言的士兵代表走了之后,他连连灌下去两杯凉茶,才堪堪浇灭心中的怒火,稍微冷静下来,立刻吩咐亲兵,将韦思和他那两个兴风作浪的卫兵绑了带过来。
半晌,前去绑人的亲兵急慌慌地跑回来,禀道:“将军,出事了。”
陈启皱着眉头,沉声道:“怎么?人跑了?”
“不,不是。”亲兵哆嗦道,“死了,全死了。”
“谁死了?”
“那个韦大人和他的两个卫兵,全死了。”亲兵说道,“被人杀了,身上全是血。”
陈启心中猛然跳了一下,是谁?是谁做的,他们这时候被杀,那些闹事的士兵必然会认为是他杀人灭口,绝了招安的可能。
这是在往他身上泼脏水,他立刻问道:“知道这事的多吗?”
“不多,只有属下和看守的守卫。”亲兵回道,“属下已经叮嘱过了,让他们管住嘴,等将军定夺。”
“你立刻将三人的尸体处理了,让知道此事的人封住嘴,再找三个人伪装成他们,送他们离开大营。”陈启吩咐道。
亲兵退下去后,陈启捏着手中的茶杯,思索,到底是谁杀了韦思三人,他的队伍中有奸细,但是这奸细到底是哪方的人,一时根本猜不出来。
他只希望那奸细是不想看到他与河南合作,才将人给杀了。如此,这件事情还能隐瞒的住。
如果奸细是河南道的人,他们杀了韦思三人,肯定会将这事暴露出来,继续煽动之前那些士兵,激化矛盾,后果不堪设想。
他不能将命运押在别人手里,转移矛盾的方法,当然是制造一场更大的矛盾。
陈启立刻遣人将老黄叫了过来,两人在大帐之内,秘密商讨了一个时辰,老黄起身搓了搓脸,面色凝重地走了出去。
第173章 赐婚
河南道, 宿州城。
衙署官房内,苗孝全手中握着一卷书,靠在窗前的矮榻上, 书是棋谱, 身前摆着一个棋盘, 棋盘上零零落落几枚黑白棋子。
他看一会儿书,然后对着棋盘摆弄两下棋子,姿态甚是悠闲,带着一种运筹帷幄的从容。
“咕嘟, 咕嘟”
水声响起, 缩在矮凳上的刺史刘建, 立刻从红泥炭炉上提起小铜壶, 将里面滚烫的开水倒入面前茶盘上的紫砂壶中。
热水浇过的茶叶,打着滚在水中翻腾着舒展开卷曲的枝叶, 浓烈的香气, 倏然间伴着升起的水雾在房中弥漫开来。
小桌案旁,正在整理公文的幕僚文俊,抬起头来, 往空气中轻轻嗅了一下, 笑道:“真香, 咱们也就是跟着节帅,才能闻到这等好物。”
刘建沏好一杯,起身恭敬地奉到苗孝全手边的小几上,谄笑道:“也就雾山尖这等好茶, 才配节帅的一身气度。”
苗孝全嘴角轻轻勾了一下, 道:“你们也一起尝尝。”
“那属下就厚着脸皮沾沾节帅的光,尝一盏。”刘建退回去, 倒了一杯,先奉到文俊的桌上,才又倒了一盏,凑到自己鼻下,沉醉地闻了闻。
苗孝全放下手中的书,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问道:“几日了?韦思应该动手了吧。”
文俊放下手中的笔,掐指算了算,回道:“过日子了,顺利的话,昨日应该就动手了。”
“二十两银子,一条命。唉,真是不便宜。”苗孝全叹道,“也不知道,他们事情办得如何?”
“估计陈贼现在看谁都像是奸细,惶惶不安得很。”刘建笑道,“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韦思几人是自杀的,节帅此计真是高明。”
原来这一次,他们派遣韦思去往折州,根本不是谈合作,目的就是从内部搅乱敌人的军心,如此才有了两个卫兵那一番似是而非的谈话。
陈启的军中本就鱼龙混杂,略施小计,从内部瓦解,要比外部硬打,容易得多。
两个卫兵的离间计成了,乱军必然军心大乱,从内部四分五裂。若是他们没成,三人死了,也能让陈启心绪难平,大力筛查奸细,闹得兵将不安。
文俊恭维道:“区区三人可抵万军,节帅之才,与兵圣比肩也。”
苗孝全看着桌上的棋盘中交错的黑白棋子,听着这些恭维的话,心中也是颇为自得。
这时,房门被敲响,一个急躁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节帅,急报。”
苗孝全的眉毛厌烦地蹙了蹙,看向房门,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说道:“进来。”
他现在真的很讨厌听到“急报”两个字,自从陈启入境河南以来,所有的急报就没有一件是好事,像是某种带着厄运的鸟叫一般。
但是,不管心底有多么厌恶,这些“急报”都不能不听。
听完,还要绞尽脑汁的做出决策。
一名信兵走进来,单膝跪地,将一封带着火漆的信,奉到苗孝全的手中,垂头禀报道:“节帅,览州乱了,府衙被□□掠一空,刺史和众官吏被乱民打成重伤,无数豪绅百姓举家逃亡,全都向着河东而去,军队拦都拦不住。”
这边刚刚禀报完,房门再次被敲响,“节帅,急报。”
苗孝全抬起手捏了捏额头,眼神凌厉地瞪着房门看了半晌,才吐出两个字,“进来。”
这两个字听着平淡,但听在熟悉他的刘建和文俊耳朵里,已经是咬牙切齿,他们知道苗孝全已经绷成了一根弦,时刻都有可能断裂开来。
“节帅,秀州乱了……”接下来的话,与前脚到的览州信使所说一模一样。
苗孝全冷冷盯着他们的发顶,沉声问道:“一起乱了?说说为什么乱了。”
两个信兵互相看了一眼,先后回道:“有谣言传,节帅要拿览州秀州与乱军交换南部六州,百姓惧怕乱军烧杀抢掠,携家带口地跑了,有些义愤填膺之人,更是闯进府衙宣泄不满。消息传地太快,一夜之间就传遍全城,刺史府根本来不及应对。而且去府衙闹事的里面,有不少高手藏在其中,府衙中的护卫毫无还手之力。”
“哪日生出的事?”
览州信兵回道:“正月二十五。”
秀州信兵看了他一眼,跟着回道:“秀州也是正月二十五。”
“啪”的一声,棋盘飞起,落在地上,满盘棋子噼噼啪啪打在两个信兵身上,他们弯着脊梁,不敢动,也不敢出声。
文俊赶紧放下笔,小声道:“你们两个先下去休息。”
两人一时惶惶,不知该如何,悄悄侧头去看另一边的文俊和刘建。
见刘健也是轻轻摆手,示意他们先出去,两人终于鼓起勇气,跪着慢慢退出了房间,轻轻开了门,又关上。
他们都知道苗孝全非常在意外在形象,才敢将两个信兵遣出去。
“砰———”,茶盏被狠狠摔在地上,碎裂的瓷片四溅开来,有一片擦过刘建的手背,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鲜红的血瞬间流了出来。
他立刻将手缩进衣袖之中,贴在袖子内侧,以防鲜血滴落下来。
“是谁?谁的手伸得这么长,敢在我背后使绊子。”苗孝全双眼阴沉道。
“事情出在这种时候,还正好是览州和秀州,必然和陈启撇不开关系。”文俊走过来,拆开桌子上的两封信,看着里面的内容,说道。
“我真是小瞧了这个土包子,竟然还会玩这种诡计。”
“跟他有关,不过,属下猜测不一定是他的人,陈启从南边一路打过来,北边他应该没有这么合用的人手才对。”文俊思索片刻,说道,“他可能在跟别人合作,这人有可能是段茂,也可能是河东的向砌,要不就是他在青州还有同盟,毕竟出事的两个州都紧邻青州。”
“给我查,我倒是要看看是谁在背后捣鬼。”苗孝全狠厉道,满目狰狞,身上的儒雅气质已经荡然无存。
“节帅息怒,属下这就就查。”文俊俯地道.
宿州城,衙署外不远处,有一间“望月茶楼”。
茶楼二楼一处靠街的包厢内,一人躺在椅子里,一双长腿搭在另一把椅子的椅背上,晃来晃去,阳光透过窗子照射进来,洒在他的身上。
他眯着眼睛,手拿一把茶壶,壶嘴对着嘴,不时地灌上一口,好不惬意。
另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趴在窗前,探着个脑袋往外看,看着看着,脖子也出去了,接着前胸也探了出去,再接下来,腰也探了出去……
“啊———”
一声惊叫。
“嘭———”一声巨响。
“蠢死了。”躺在椅子上的萧鹰嗤笑一声,收回长腿,又重新搭在椅子背上,手中的茶壶,一滴没洒。
原来是那少年差点从窗户掉出去,在最后一刻被青年人用脚勾了回来,摔在地上。
少年人揉着摔疼的屁.股,龇牙咧嘴道:“老大,你这一下也太用力了,我还不如直接掉下去呢。”
“哼!”萧鹰白了他一眼,道,“看清楚了吗?青子。”
“当然看清楚了。”少年顾青得意道,“我办事,你放心。两个信兵都是从北边来的,肯定是览州和秀州来的,这下有好戏看了。”
“嗯,你去买两只酱烧鸡回来,老头子爱吃这个。”萧鹰吩咐道。
“好来,还有姜记的八宝酱菜,刘记的猪蹄,爷爷都爱吃。”少年人已经忘了疼痛,一蹦一跳地蹿了出去。
老头子是衙署打扫院子的一个老仆,如果一切如计划一样顺利,最多半个时辰,他下工的时候,就能带消息出来了。
等顾青将买来的各种吃食摆好,一个灰白头发的老人推门走了进来。
“爷爷,是不是有好消息?”顾青立刻蹦起来,跑过去抱住刚刚进门的老人。
老人抓住他的手臂往下拽,笑骂
道:“都跟着鹰爷出去办差了,怎么还这么没点稳重劲。”
这时,躺在椅子上假寐的萧鹰,收腿坐了起来,看着祖孙俩儿,笑道:“顾老过来坐。”
顾青在背后推着爷爷坐到了桌子跟前,献宝一样,笑嘻嘻地将满桌子的菜介绍了一遍。
顾老在他头上拍了一巴掌,轻声叱道:“先说正事。”
萧鹰弯着眼睛,好整以暇地凝视着两个人。
顾老不自在地咳嗽一声,道:“让鹰爷见笑了,这小子调皮得很,以后还得靠鹰爷调.教。”
“好说,好说。”萧鹰弯着眼睛点点头,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很有迷惑性,但是了解他的顾老知道,他从来都不是个温和的主。
“览州和秀州的信兵都到了,苗孝全气得掀了棋盘,砸了茶杯,从他们目前的调查方向看,查不到我们淮南。”顾老说道。
“嗯。”萧鹰笑道,“在合适的时机,稍微引导一下,让他们查到河东向氏身上去。”
“好。”
“顾老,快点吃吧,都是青子的一片孝心。”
“多谢鹰爷,那老头子就不客气了。”
“客气什么,都是自己人。”萧鹰懒懒地笑着,侧眸看向顾青,吩咐道,“拿笔墨来,事情做完,该给小家雀回个信。”
顾青取出一套特制的袖珍笔墨,摆在桌子上,萧鹰提笔在一张小纸条上密密麻麻写满了米粒大小的字。
写完之后,提在手中吹干,从一端卷起来,卷成小小的一个,塞进鸽子腿细的小筒里,递给顾青,道:“交给鸽子,晚上送走。”
顾青拿了纸条,走出去。
顾老状似不经意地说道:“听说,雀爷现在是小姐跟前最得眼的红人。”
“嗯,好像是这么回事。”萧鹰回忆了一番,浅浅笑道。
“以鹰爷的本事,回到小姐身边,应该有更好的发展吧。”
萧鹰拿起刚刚灌满热茶的茶壶,壶嘴倾斜,茶水悬空冲入桌上的八宝酱菜里,好好一钵酱菜混在茶水中,变得稀稀烂烂,坏了本相也坏了本质。
顾老一惊,抬头看向对面持壶的年轻人,只见他扯着嘴角,一张英俊的面庞,明明在笑,眼睛却比毒蛇还凶恶,他心下一抖,手中筷子脱落,掉到桌子上。
萧鹰放下茶壶,慢条斯理地捡起掉落在桌上的筷子,捋顺了,拉开顾老粗糙的手,放了进去,笑道:“人老了,就好好做事,不要想些不该想的。你我的命,都是公子给的,公子不在了,那就是小姐的,小姐让做什么,就做好什么,自己想了,那就是错的,明白了吗?顾老。”
他收回手,支着下颌,端详着顾老那只颤抖到握不稳筷子的手,颇有兴致道:“哦,我忘了,顾青的命不是小姐的。怎么,你是想给顾青求个好前程?还准备踏着我这块垫脚石,往上走?”
“那顾青这条小命,怕是活不久了。”
“鹰爷饶命。”顾老颤抖着双腿,跪在地上,求饶道,“都是我一时迷了心窍,阿青的命以后是鹰爷的,属下再也不过问了,求鹰爷饶了阿青,他什么都不知道。”
“起来。”
“求鹰爷饶命。”
“我说起来,你没有听到。”萧鹰虽然还在笑,但是声线已经像淬了寒冰一样冷。
顾老立刻爬起来,刚刚坐好,房门就被推开了,少年人欢快地蹦进来。
萧鹰侧过头,看着少年人,慢吞吞道:“青子,送你回去跟着雀爷做事,好不好?”
顾青一呆,立刻扑过去抱住萧鹰的大腿,哭号道:“老大,你不要我了,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我伺候你吃,伺候你穿,一转头就要把我送到千里之外,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啊。”
“跟着阿雀,就是跟在小姐身边,你不想?”
顾青一怔,这话可是不好答了,他若是敢说不想,那不就成了不想跟在小姐身边做事,这还了得,老大得拧掉他的狗头。
“我现在能力有限,还不够资格到小姐面前去献丑,等着跟老大学几年本事,再去小姐面前听令。我跟着老大,一样是为小姐做事嘛。小姐既需要在跟前办事的,也需要在远方做事的,就像雀爷和鹰爷一样,我觉得我更适合跟着鹰爷在外边做任务。”
“行吧。”萧鹰晃了晃腿,从顾青手中挣脱出来,起身道,“那就继续跟着我,做事机灵点,再犯蠢,我可就不要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去。
顾青赶紧跟上,回头笑道:“爷爷,你慢慢吃,我跟老大先走了。”
“嗯,好好听话,好好干活。”顾老强扯出一个笑容,看着孙子跟在萧鹰身后出了门。
这一日,折州城外大营。
十几个狼狈不堪的汉子,跌跌撞撞地冲入营中,他们有的伤在腿上,跑起来一瘸一拐,有的伤在手臂,有的背上还插着翎箭,大多身上衣衫破烂,被血水染透。
营中士兵立刻迎上去,将他们扶进帐篷,找人来治伤。
一个只有轻微刀伤的汉子,从帐篷里冲出来,喊着:“我要见将军,河南军越界,我们遇到了河南军。”
这时,陈启早已听闻了有士兵负伤的消息,匆忙走来,迎上去,扶住士兵的双臂,问道:“你们查探的时候遇到河南军了?”
“对,将军,我们查探到沧回山南麓,遇到了小股河南军,双方打了起来,本来以为能够全杀敌人,结果他们又来了两个小队的援军,一见援军,我们立刻撤退,兄弟们这才捡回来一条命。”
士兵激动道:“我们查探的地方是西南深林,此处隐蔽,他们的队伍都是分成小股的,应该是在偷偷运兵,准备偷袭。”
陈启怒道:“苗孝全果然是奸诈之徒,之前多次派人来议和,原来只是想让我们放松警惕,打一个措手不及。”
“我们忠义军不是这么好愚弄的,替今日受伤的兄弟们报仇!替兄弟们报仇!”
围绕在周围的士兵们,一时间群情激愤,跟着陈启大喊:“替兄弟们报仇!报仇!报仇!”
喊得最高亢最疯魔的就是站在陈启跟前那名受伤的士兵,他的愤恨是最激烈的,最灼烧血液的。
这一刻,他好像已经忘记了,前几日还带领着士兵们,跟陈启唱反调,拒绝前行,要求陈启接受苗孝全的招安。
今日,他真真切切的,用血和肉感受到了苗孝全的恶毒和奸诈。
他将成为北攻的前锋,誓要亲手斩下苗孝全的头颅。
陈启借着这股士气,当场宣布整顿大军,两日后进攻沧回山关口,进击典州。
围在一起的士兵们,嗷嗷叫着,立刻回去准备。
陈启则走进前面的帐篷,一个挨着一个询问士兵的伤势,又出言安慰一番,才回到自己的帐篷里。
此时帐篷内坐着一个人,正在喝酒,正是老黄。
陈启走过去,端起桌子上满着的一碗酒,一口气全部喝了下去,放下瓷碗,抬手拍了拍老黄的肩膀,笑道:“多谢了,兄弟。”
“谢什么,咱们兄弟,这些年什么时候分过你我,都是自己的事。”老黄笑道,“这帮孙子,就是欠收拾,别人三两句挑拨离间的话,他们就信以为真,一群蠢货,难成大事。”
“要都像你这样能干,咱们这只队伍,不就无敌了嘛。”陈启笑道,“咱们在岭南起事的时候,哪里想过那么多,只是想着回家罢了,但是一路走来,已经被推上了这个位置,回不去了,只能不停地往前走,停下就是万丈深渊,血洒黄土,骨暴荒野。这些人再怎么愚蠢,也已经是队伍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也成了我们的一部分。”
老黄笑道:“我知道,没了这些莽夫,就咱们百十来个人,还怎么打仗,早就被清剿的卫军吞了。”
陈启端起酒碗,与老黄碰了碰,大笑道:“一举夺下典州,直冲宿州,抄了姓苗的老巢。”
“好!”老黄豪气地大喝一声,干了碗中酒。
帐篷中受伤的士兵们,并不知道,他们遭遇的根本不是河南军,而是穿了河南军衣服的自己人,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隐没在军队之中的陈启嫡系精锐青州军。
两日后,自称忠义军的乱军,在陈启的带领下,开始进攻沧回山关卡。
河南地界在安稳了一个月后,再次燃起了战火。
苗孝全集结周围三州的所有兵力,全部堆聚到沧回山,誓要将乱军堵在沧回山之南。
沧回山处,大大小小打了数仗,两方僵持在山口半个多月,谁也没能占到便宜,一场突袭渐渐变成了长期的拉锯战。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
二月下旬,远在河北的段茂突然撤离东北部,将两座城拱手让给了辽东军,主力军队却悄无声息地绕道西南,直插青州,青州发生□□,与段茂手中的河北军里应外合,拿下了青州。
之后更是通过青州,直接攻入民乱之后还没有恢复过来的览州和秀州。
段茂以风雷之势,迅速拿下苗孝全手里的三州,仍有继续南下之势,与南部陈启麾下的忠义军遥相呼应。
河南道立刻陷入孤立无援的险境。
“不是查出来览州秀州民乱,是河东向氏动的手吗?”苗孝全拿起桌子上的镇纸摔在文俊身上,怒骂道,“现在傻子都看出来,是段茂和陈启搞的鬼。”
“废物,我就养了你们这一群废物。”
苗孝全将整个官房打砸的破烂不堪,躺在满地的公文之上,喃喃道:“完了,河南道完了。”
“节帅,求援,立刻派人向河东、辽东、淮南求援。”刘建跪在地上急切道。
“求援?”苗孝全讥笑道,“圣旨都不管用,我们哪里来那么大的面子,说动他们支援。”
圣旨下达的命令,不管是针对陈启,还是河北军,都是周围三道协力剿匪。
结果,他们一个个的,按兵不动,眼看着陈启和段茂将整个河南道吞噬殆尽。
“此一时彼一时,以前大家都没有看透段茂和陈启的关系。现在若是任由两方合兵,占据整个河南,对周围诸道都是威胁,出于自身利益,他们也不会坐视不管。咱们求援,给他们递一个台阶,让其名正言顺的出兵。”
苗孝全从满地公文上坐起来,丧气道:“你派人去吧,也算是死妈当活马医了。”
刘建从屋子里退出来,回到自己的官房之中,立刻写了三封信,派人兵分三路,赶往三地求援。
与此同时,陈启抽调走了驻扎在长江水道和南部的兵力,全部压到沧回山,准备全力一击,攻破沧回山的防线。
陈启一撤兵,萧霁月就收到了消息,此时离两人的六个月之约,才刚刚过半。
在局面时刻都在变动的当下,约定并不是那么容易遵守的,而且她也从来没有奢望陈启的队伍,能真正的截断水道六个月。
景和二十一年,二月末。
萧霁月从寿州调遣五千兵马,亲自带领,直奔长江水道,在各方还没反映过来之时,不费一兵一卒,接管了长江水道,同时也接管了这段水道所处的州郡,江南良州。
三月一日,河南道的求援信,辗转多地之后,终于从萧扶城的手中,转交到萧霁月的手上。
萧霁月立刻打起了“清剿乱军,救援河南”的旗帜,带兵北上,进入河南境内,杀了陈启一个措手不及。
陈启跟萧霁月交过手,知道回头防守无望,立刻集中所有兵力北上,此时沧回山已经攻破。
一边是苗孝全疲软的河南军,一边是有着虎狼之势的萧霁月,陈启决定柿子还是要挑软的捏。
集结全部兵力,北上,过沧回山,在沧回山建立防御,快速攻下典州和宿州,占领河南道首府。
苗孝全带着家眷已经外逃,不知去向。
他往北撤军的速度,赶不上萧霁月进攻的速度,一路紧赶慢赶的,才将全部队伍撤入沧回山北部。
这就造成了,萧霁月势如破竹,以风雷之势收复河南南部六州的假象。
在淮南道的故意吹捧宣扬之下,萧霁月第一次站到了世人面前,以无往不胜的战神之姿。
很快,当权者、野心家们都看清楚了萧霁月的力量,她并不是萧扶城宠溺出来的骄纵小姐,是真正的,手中有兵,能够提刀上阵的将军。
她的这一次亮相,在权力的中心搅动起了一场风暴,吹乱了很多人的布局。
云京城,皇宫,承天殿。
骨瘦如柴的皇帝,躺在锦被之下,怔怔地看着帐顶飘荡的云雾,云雾里时不时闪现那些很久以前就已经消失的人,他们对着他笑,对着他招手,仿佛要拉着他一起腾云驾雾,去往仙境。
他求仙问道二十多年,这一刻,得见仙缘,本来应该开心的,但是此刻却一丝也笑不出来。
他的身体已经不能动,日日困在这张龙床上,但是他的大脑却是从未有过的清明,比坐上龙椅这二十多年的任何时候都要清明。
应该是回光返照,他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帐中云雾里这些人,不是仙人,是地狱里的勾魂使者,来接他走的。
沉迷修行数十载,他鲜少过问朝中事,现如今看着坐在龙床边,一脸病弱的太子,才开始真正的为赵氏王朝担忧。
太子迎上皇帝的目光,轻轻唤道:“父皇。”
皇帝第一次对他露出了一个慈父的笑容,这笑容看得赵洵一阵恍惚。
这样的笑容,从前只在父皇面对皇姐永寿的时候见过,他不由得想,难道父皇把他当成了皇姐?
“都下去吧,太子留下。”
屋内的宫女太监们,悄声退了下去,只留太子还坐在床前的锦凳上。
“父皇。”
“洵儿,父皇要走了。”
“不会的,父皇会好起来的,大周还需要父皇,洵儿也需要父皇。”太子急切道,眼中已经泛起泪花。
皇帝缓缓道:“你听父皇说,这天下已经满地虎狼,你身子弱,不要和他们硬来,父皇为你安排一条路,把赵氏王朝传下去。”
“是,儿臣谨遵父皇之令。”太子起身拜道。
皇帝阖了阖眼皮,说道:“淮南道萧扶城的女儿萧霁月,是个厉害的,你应该也听说了,朕把她指给你做太子妃。”
“父皇?”太子惊疑地看向皇帝。
“不用担心,这姑娘虽然能打仗,但是个绝色美人,委屈不了你。萧扶城是头狼,有私心,但胆子小,野心不够大,不敢造反,重要的是,他们萧家子嗣稀疏,传承不下去。”
“你娶了萧霁月,就能牵制住淮南和剑南,然后放权力给萧霁月,让她帮你调动淮南萧氏和剑南沈家的力量守住天下。你记住,萧霁月这个皇后的权力越大,你的江山就越稳固,你就努力生孩子,让萧霁月生儿子,把后宫其他人生的孩子也都送给萧霁月,必要的时候对其他妃嫔可以去母留子。”
“这尝过权力的女人啊,做过了皇后,就想做太后,是看不上公主身份的。”
“萧霁月越是强势,萧家越是反不了。”
“美丽又聪明的女人,是这世间最利的一把刀,你只要握住了这把刀,她就能替你杀尽天下居心叵测之人。”
“你这副身子骨,经不起权术的折腾,放宽心,好好修养身体,多生几个孩子。史书上扶幼帝、稳朝堂、平四方的太后有很多,你只不过是提前把这些权力赋予了皇后。”
“记住,她不过是我们手里的一把刀,最终守护的是我们赵家的天下。”
“不要拘泥于一时的权力得失,把眼光放在赵氏王朝的延续上。”
“儿臣懂得,会尊她敬她,给她权力和尊荣。”太子回道。
皇帝欣慰地笑了,温声道:“把九龙紫檀盒里的丹药,拿一粒给朕服下。”
太子起身走到桌前,打开那个九龙紫檀盒子,从里面取出一粒暗红色的丹药,倒了一杯水,送到皇帝身边,喂他服下。
片刻后,皇帝双目已经渐渐阖上,仿佛又要睡去,嘴唇微微扯动:“回去吧,今日这些话,只咱们父子知道,不可再告诉第三人。”
“是。”太子俯身拜过,缓缓退了出去。
他走出去,站在承天殿门口的石阶上,看向远处摇摆的树梢。
与屋子里昏昏沉沉的阴暗不同,外面已经是一片春光,花红柳绿,南风拂梢,生机勃勃。
他一步一步走下石阶,春日的暖光,一点一点包裹住他的身体,暖融融的,这具沉疴病体,仿佛也生出了一丝生命力。
赵洵站在春光里,回身看着承天殿的碧瓦朱檐,这里是皇权至高的所在,然而内里在温暖的春日却依然寒凉,如同他那个住在里面的父皇一样。
他是大周朝最不像太子的太子,文不成武不就,托着一副病体,在这座宫城里苟延残喘十五年。
生母出身低微,后无母族支撑,前无父皇恩宠,若不是父皇只有他一个男嗣,这太子之位万万是轮不到他来坐的。
以后,他又将是一个最不像皇帝的皇帝,要靠着一个女人守护皇位。
而他自己要像一个宫妃一样,去为这个女人生孩子,生下皇位继承人。
如果说萧霁月会是赵氏王朝的一把刀,那他可能连刀都不是,只是一个为赵氏王朝延续子嗣的工具而已。
真是荒唐啊!
宫墙九重,尽是荒唐之事!
赵洵忍住马上要溢出胸腔的咳嗽,加快了往外走的步伐,他不想在承天殿前咳嗽,不想将这副病体展露在阳光下,任人观摩议论,虽然全天下的人可能都在背后议论。
转出一条长巷,回头再也看不到承天殿的屋脊,他停下来,伸手扶助旁边一株大树,咳嗽起来。
一阵一阵的咳嗽,伴随着汹涌而来的呕吐感,仿佛永远也停不下来一般,直到最后,手中白色的锦帕,已经沾染了星星点点的血斑。
“太子殿下。”一个轻柔的女声响起,惊得赵洵立刻抬起头来。
眼前站着一个穿着粉色宫装的少女,少女容颜如花,一双眼睛亮闪闪的,像黑色的宝石一般,正盯着他手中的白色锦帕。
他立刻收了帕子,藏进袖袋之中。
“太子殿下,我帮您去唤御医。”粉衣少女担忧道。
“不用,麻烦傅六小姐替本宫保密,不要将今日所见,告诉你我之外的第三人。”赵洵满脸凝重地盯着她的眼睛,“包括容妃娘娘。”
容妃出身魏国公府傅家,没有子嗣,也无圣宠,因着身后的魏国公府,不争不抢,在宫里也有一份荣华富贵可享,没有人敢看轻了她。
许是日子太过无聊,她时常召见娘家下一辈的姑娘进宫陪伴,数这位六小姐傅烟最是得她的心,来的也最多。
赵洵遇见过几次,也算是相识。
傅烟行了一礼,道,“太子殿下放心,烟儿不会说出去的。”
“嗯。”赵洵抬了一下手,示意她起身,然后便从她身侧绕过去,继续往前走。
走了半晌,停步回头,傅烟还在他身后一丈远的地方跟着。
他拧眉,看着她。
傅烟屈膝道:“我送太子殿下到有人的地方便回去。”
她在担心,他若是晕倒在地,无人发现。
而他却是故意挑没人的小路在走。
赵洵没有再说话,转过身继续往前走,下一个路口,便拐向了一条两侧站有侍卫的大道.
两个时辰后,承天殿。
皇帝从床上起来,由大太监扶着走进了处理公事的书房。
他已经很久没能从床上起来了,这次虽然走的缓慢,却容光焕发,精神非常好,太监宫女们都以为皇帝这是要大好了,连连道喜。
其实这是丹药的作用,燃尽最后一丝生命力,强行催动身体,也算是回光返照。
皇帝在书房中写下了传位诏书和为太子赵洵和淮南萧霁月的赐婚圣旨。
两份圣旨盖上玉玺之后,朝中几位重臣也已经到了承天殿。
传位诏书不稀奇,毕竟太子是皇帝的唯一子嗣,继承大统,顺理成章,就算没有诏书,也不影响他登基。
令大家震惊的是那份赐婚圣旨,人人都猜不透,皇帝为什么给太子安排了这样一个女人。
如果是三个月之前,他们也不觉得有何不妥,而这道旨意下在萧霁月带兵剿匪名扬天下的时候,就不得不让人多想几分了。
三月初九,萧霁月被赐封太子妃的消息,在圣旨还未出皇宫的情况下,已经先行昭告天下。
云京城大小挂榜处,都贴了诰示。
消息像长了翅膀的飞鸟一样,快速地向四面八方传播出去,萧霁月的名字前边,被强硬的钉上了皇家的“赵”字。
三月初十,前往淮南宣旨的天使队伍,从武安门出发,一路挂旗敲锣,向东南而去。
数日后,各地相继收到了这条消息。
朔北。
孟延礼风一般地卷进了风淅园,直接往后院书房钻去,嘴中大叫道:“出事了,老二,出事了,你媳妇儿没了。”
房门被撞开,里面空空如也,并没有孟泽深。
“节帅。”青潭急匆匆跑过来,回道,“二公子不在府中。”
孟延礼气得直接跳起来,叫道:“去哪里了?这种时候怎么能不在,媳妇儿都被抢走了,真是急死我了。”
“小的也不知道,今日早上公子收到一个消息,脸色立刻变了,行礼都没收拾,带着寒竹就走了,说是要出一趟远门。”
孟延礼一巴掌呼在青潭背上,骂道:“你怎么当差的,公子去了哪里,都不知道。”
“小的知错。”
“知错有什么用,知不知道是什么消息?”孟延礼急得在书房门前跺脚,“我们老孟家养大的宝,竟然要被姓赵的截胡,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
青潭努力想了想,回道:“我听寒竹说了一嘴,好像是跟太子的赐婚有关。”
“哈哈。”孟延礼仰天大笑,“行,好小子,终于知道急了,有我当年的风范,咱们先把人抢回来再说,管他什么圣旨,没有人一切都白搭。”
“啊?”青潭茫然地看向孟延礼,小声道,“公子不会抢人的。”
“你懂什么,迂腐。”他又在青潭背上拍了一掌,大笑道,“这不是抢人,是抢媳妇儿,快点收拾收拾风淅园,你们主母要回来了。”
他一转头,看见躺在秋千上晒太阳的小狐狸,走过去,捏着后颈,一把提起来,笑道:“连你都被扔下了,看来是挺着急的,哈哈。”
小狐狸生气得很,龇牙咧嘴地伸着爪子,往孟延礼脸上挠。
孟延礼笑着往外伸了伸胳膊,距离更远了,小狐狸挠了两下,知道没用,直接卸了力气,任由他提在手上,一动不动,只拿眼白瞥他,充满了蔑视。
“哟,小家伙你这是要成精啊。”他另一只手在小狐狸身上摸了一把,笑道,“养的不错,溜光水滑。”
“吱吱吱。”小狐狸对着他叫个不停,一看那表情就是在骂人。
孟延礼将它扔回秋千上,批评道:“就是脾气不太好。你这样出门,容易挨揍,知道吗?也就本帅宽宏大量,不与你个小畜生计较。”
话落,人已经又如一股风卷走了。
让怒起而上的小狐狸,扑了个空。
出了风淅园的孟延礼,叫来孟铜,吩咐道:“找几个好手,出门一趟,截住去往淮南的宣旨队伍,将圣旨带回来,不要暴露身份。”
“是,节帅。”孟铜领了命令,转身退下.
剑南道,蓉城侯府。
老侯爷一拍桌子,怒气冲冲道:“荒谬,简直是荒谬,沈家不与皇室结亲,这是太祖定下的规矩,现在是连祖宗规矩都不顾了,看着阿月能干,就想扒拉到他们自己的碗里去。也不看看那个病秧子,配不配得上阿月,土匪,强盗。”
“祖父,虽然我也不支持阿月嫁给太子,但是,阿月她不姓沈,那条太祖的规矩,在她身上不适用。”沈兰台说道。
老侯爷顿了一顿,他这才想起来阿月姓萧,嘴里又开始骂萧扶城个废物,转身看到沈兰台,抓起桌子上的一本书册就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骂道:“你还在这里说风凉话,要是你早点把阿月娶回来,能有这出事。”
沈兰台:“祖父,阿月的婚事,不是我们可以左右的,要阿月自己愿意才行。”
“呵,忽悠谁呢,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你心里那点东西,以为我看不出来。”老侯爷怒瞪着他,“你要是想娶阿月,早就行动了,至于拖拖拉拉到现在也没个结果?从小到大,天天念叨,你那个热乎劲,早把阿月追回来了。自从阿月死里逃生,回来以后,你就对她就冷冷淡淡的,能娶回来才怪。”
“行了,现在好了,被云京那个病秧子插了空。”
“啪”的一声,窗子被从外面拽开,一个脑袋伸进来,嘻嘻笑道:“祖父,你骂五哥也没用啊,阿月表妹根本就不想嫁给他。”
“阿月不想嫁给他,那不就是他的问题。”老侯爷看向站在窗外的沈兰止,喝道,“你胡搅蛮缠什么,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一天天的没个正形。”
“唉,祖父,您可真是不讲道理。”沈兰止摇头叹息道,“脾气这么火爆,是要不得的,要不得的,老年人就要戒骄戒躁,好好保养身体。”
“还不都是被你们这些不肖子孙气的,你少在我眼前乱晃,我身体就好了。”
“谁?娶谁?是阿月表姑姑吗?”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少年,爬上窗子,探了半个身子进去,笑道,“曾祖,我娶,我来娶,九叔说,阿月表姑长得可好看了,咱们整个蓉城都没有那么好看的姑娘。”
第174章 劫杀
“娶什么娶, 你才几岁,不好好读书练武,整日里就知道跟你九叔瞎混。”老侯爷狠狠瞪了小少年一眼, 转而瞥向沈兰止, 骂道:“你再带着府里的孩子瞎胡闹, 我就给你剃了头发,送去出家。”
沈兰止手指缠住一缕乌发,一脸惊讶道:“祖父,您真是越来越狠心了, 欺负完五哥, 又要欺负我, 给您当孙子, 真是不容易。”
他故作神伤地垂眸,对着沈兰台眨一眨眼睛, 同时踢了一脚挂在窗子上的小少年, “那我就不在这里碍您的眼了。”
话音刚落,窗子“啪”的一声关上,人已经消失在窗外。
“砰——”
小少年却被他一脚踹进了房内, 扑在桌子上。
少年抬起头, 与满目怒火的老侯爷四目相对, 尴尬地笑一笑,立刻猴子一般地跳了起来,在屋里人动手之前,如一道风般蹿了出去, 带起一桌子的公文散落满地。
“九叔, 你害我。”
少年尖利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声音越来越小, 很快消失不见。
沈兰台俯身捡起地上的公文,分类排序,放回桌案之上,劝慰道:“祖父,不用心急,有人不会让圣旨到淮南。”
被气了一肚子的老侯爷,看向一脸从容的沈兰台,有了不靠谱的沈兰止做对比,觉得老五顺眼多了,压下满腔火气,问道:“有人?谁?”
沈兰台淡然自若道:“以我对孟泽深的了解,他不会让阿月嫁给太子。”
“朔北孟家的老二?”
“嗯。”沈兰台点点头。
老侯爷捻着胡子,深思片刻,吃肉来腾旭裙死二儿贰捂九以斯柒,每天更新po文海废文清水文朔北的孟延礼野心勃勃,他是想通过孟泽深控制萧霁月攫取淮南。
一旦淮南和朔北联手,两方夹击之下,控制住河南河北,将指日可待,到时候对于他们沈家来说,将是一大劲敌,绝对不能让孟家染指淮南。
“萧扶城那个废物,是不是还不知道阿月这些年的经历?”
“从目前的情况和信息推测,他应该是还不知道。”沈兰台回道。
老侯爷忽然笑了笑,吩咐道:“安排人将阿月这几年的经历透露给萧扶城,着重讲一下她与朔北孟家的关系,暗示孟延礼想通过孟泽深和阿月的关系,谋取淮南。”
沈兰台道:“祖父是想斩断阿月与孟家的联系?”
“她与孟家的联系我们斩不断,但是却可以斩断朔北与淮南,萧扶城一向自诩文人雅士,在同辈人之中是佼佼者,最看不上孟延礼这个莽夫。他绝对不会将整个淮南拱手送给孟家,以后过着低孟延礼一头的日子。”
“淮南现在真正的掌权者应该是阿月。”沈兰台道。
“无妨,想要促成一件事情很难,但是破坏一件事情却容易得很。”老侯爷哼笑道,“萧扶城有的是办法让孟延礼滚一边去,这个你不用操心,按我说的办就行,注意隐蔽,不要让阿月发现消息是我们传出去的。”
“是,祖父。”沈兰台应道。
“嗯,再派一队人出去,全力拦截圣旨。”老侯爷瞥了眼桌案上的公文,接着吩咐道,“将圣旨带回来,带不回来就烧掉,绝对不要让它落到别人手里。”.
淮南道,江都城,衙署议事大厅。
如今七小姐被册封为太子妃的消息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众人一入大厅,就是对着萧扶城连声恭贺。
萧扶城摆摆手,笑道:“圣旨到了再贺。”
他脸上的笑容如以往一般儒雅温和,众人丝毫看不出,他对这件事的态度。
乱世的皇后不好当,但是别人当不得,他们淮南的七小姐却当得。
以太子的孱弱,登基以后,萧霁月掌握皇权,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七小姐以名正言顺的方式,走向天下至尊的高位,他们这些淮南系的官员都能跟着鸡犬升天。
于他们而言,这确实是一个好消息。
诸事议定之后,萧扶城离开衙署,回到萧府,站在院中,看着琢玉园的方向,出神良久。
皇帝要不行了。
这种心情,他感受过。权力散手之时,突然发现无人接替的惶然。
皇帝现在也是这般感受吧。
一阵微风吹过,花香扑面而来,树上檐下,鸟鸣啁啾。
浓浓暖阳下,万物疯长,一片生机勃勃,但是府里很静,没有春日宴,没有赏花会,空荡荡的,像是只剩下了一座壳子。
姚姨娘从花木扶疏处,莲步款款走来,身后跟着的绿衣小丫鬟手中提着一个食盒,仿佛已经跟身旁的绿树融为一体,而姚姨娘成为这满院子里唯一鲜活的物,不,鲜活的人。
待到她走的近了,萧扶城开口问道:“孩子们呢?”
姚姨娘怔了怔,回道:“七小姐出征了啊,节帅忘了吗?”
“其他几个呢?”萧扶城又问。
“五小姐在院子里学女红,八小姐在念书,九公子和十公子跟着七小姐走了。”姚姨娘微微看向萧扶城的眼睛,不知道他怎么突然问起来这些。
“老五是不是到嫁人的年纪了?”
“是。”姚姨娘谨慎回道,“五小姐似乎想多留两年。”
“哦,他想留就留吧。”萧扶城从丫鬟手中拿过食盒,看向姚姨娘道,“你回去吧。”转身自己拎着食盒进了书房。
这个春天,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春天。
如此风雨飘摇的时期,就让她们在府中多过两年平静的日子吧,萧扶城想。
他坐在屋中的锦榻上,打开食盒,将里面的参汤端出来,缓缓喝尽。
唤了心腹进来,吩咐道:“安排一队人去劫了传旨的天使队伍,天使一个不留,将圣旨悄悄带回来。”
“是。”心腹领命出去后,坐在屋子里整理公文的幕僚单愁雨,问道,“此事,节帅可要知会七小姐一声?”
“不用。圣旨在手,咱们就进可攻,退可守。”萧扶城淡淡道。
单愁雨道:“只要传旨天使没到淮南,咱们就可以拖延,不用将七小姐嫁过去。有了圣旨,以后需要的话,拿出来,七小姐就是正统身份,敌人都是乱臣贼子。皇上这是给七小姐送了一道护身符啊。”
萧扶城冷声道:“也是一道催命符,他想把七儿当成一把刀,替太子守护赵氏王朝。”
“握刀的人若是没有几分力气,很容易被刀反噬,伤了自己的。七小姐雄才伟略,说不定愿意当这把噬主的刀呢?”
萧扶城:“向砌那个老匹夫不是好相与的,他在京城盯着,我们接了圣旨,就是与他打擂台,最后不过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如今的情况,保存实力才是最要紧的。”
单愁雨:“向砌现在一心盯着京城,在河南边界不用兵,我们正好可以借着这个时机拿下河南。”
“把云京放给姓向的,咱们像朔北那样自成一地。”向砌的狼子野心,萧扶城看的很清楚,绝对不是一个摄政大臣能够填满的,赵氏皇族落到向砌的手里,不会有好结果。
到时候,不费一兵一卒,就可以借用向砌的手,为阿川报仇.
几日后,宣旨的天使队伍在襄州遇到袭击,还是同一天内,接连遭遇了两次。
队伍杀退敌人,继续前行。
大家也发现了,这不是一支普通的传旨队伍,陪行侍卫全部都是来自皇帝的近身亲卫护龙卫。
护龙卫是大周太祖赵启登基之后建立的一支卫队,人数不多,但是个个精悍,唯一的职责便是保护皇帝的安全,其他诸事概不负责。
他们的存在只是为了保护皇帝的安全,就连皇帝自己也不能将其调遣出去保护其他人。
也就是说,他们的使命高于圣旨。
然而,如今护龙卫竟然出现在护送圣旨的队伍之中,不得不让人惊诧。
他们的出现,变成了一种信号,让很多人从中窥探到了更深层的东西。
祖宗规矩已乱,护龙卫不再是以前神圣不可战胜的护龙卫,他们已经沦落到了禁军的行列,同样也把他们保护的皇帝拉下了高高在上的神坛。
也说明了,皇帝对于册封萧霁月为太子妃这件事情的重视,让更多的反叛势力明白,必须阻止这件事情,不能让淮南萧家与皇室绑到一根绳子上,所以传旨队伍后续遇到的追杀越来越多。
护龙卫的出现,更是透露出了皇帝无人可用,无人可以信赖的窘境。
把守云京的各股势力,没有一个希望萧氏从淮南挤进云京,来分走他们手上的权力。
面对层出不穷的追杀,传旨队伍艰难前行。
数日后,距离良州城三十里处,在五方人马的围追之下,这一行人员全部遇难身亡。
五方人马在原地为了争夺圣旨,大打出手,一时间乱象横生。
混乱之中,明黄色的圣旨不知被谁抛到了空中,落在一株大树的树杈上。
就在这时,一支带火的翎箭从远处射来,眨眼间便点燃了圣旨,那抹鲜亮的黄色在众人眼前,于火焰之中渐渐燃烧殆尽。
远处一个瘦小的身影,持弓立在一块山石之上。
一个大汉抬起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叫道:“行了,人死光了,东西也没了,还打吗?”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依旧满是戒备。
突然一声哨响,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远处那持弓射箭之人,从嘴中吐出一个哨子,哨子荡在胸前,显然是挂在脖子上的,人已经跳下山石,闪身消失在山林之中。
人群之中,有数人在听见哨音之后,立刻向那人跑去,跟在他的身后闪身入了树林。
刚才的大汉赞叹道:“厉害。”
他晃了晃手中的大刀,刀背上的环扣“哗啦啦”一阵响,召回了众人的视线。
他再次叫道:“还打吗?不打就散了,要打,大爷在这里奉陪。一会儿谁在路上搞偷袭那一套,谁是小鳖孙。”
第175章 这是羞辱
众人跟自己的同伴互相看了看, 接着便三五成群,转身离开了现场。
最后场中只剩下了那大汉一人。
他提着刀赶快闪身爬上了一颗大树,躲藏起来。
抢来抢去, 杀来杀去, 他这一支队伍, 竟然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刚才一阵虚张声势,原来是怕自己势单力薄,被人顺手收了人头.
“节帅,传旨队伍无人生还, 圣旨在抢夺过程中被人烧毁。”
“烧毁了?”萧扶城皱起眉毛, 脸色阴沉起来。
“嗯, 抢夺的势力太多, 最后交战之时就有五方人马,有一支是直接冲着销毁去的, 咱们的人大意了, 抢夺过程中被对方以火箭烧毁了圣旨。”
“砰砰砰”房门被敲响,萧扶城按了按额头,开口道, “下去吧。”
屋里的人闻声, 松了一口气, 赶紧应声,开门出去。
门开了,单愁雨疾步跨了进来,回身将房门关上, 走到萧扶城桌案前, 将手中的小纸条往前一放,说道:“今日的消息里, 混入这个,朔北来的,跟七小姐有关。”
萧扶城伸手摸起那张薄薄的小纸条,这个大小的纸条都是从信鸽腿上解下来的,写不了多少字,主要用于传递信息。
虽然没有几个字,这小小一张纸条却包含了巨大的信息,看得萧扶城脑袋直接发懵,呆愣了很久,才缓缓抬起头来,看向单愁雨,喃喃道:“真的假的?”
“拿到消息之后,属下就去查询了前几年从朔北收集到的消息,对比之后,这个姓连的姑娘,确实跟七小姐很符合,而且她消失的时间,跟七小姐回来的时间,虽然中间差了几个月,那几个月有可能是真的在养伤。”单愁雨回道。
萧扶城还是感觉不可思议,拿着纸条看了又看,呢喃道:“所以七儿失踪的这几年,都是在朔北?”
“有很大的可能。”单愁雨回道。
“砰”的一声,萧扶城一掌拍在桌子上,镇得桌上的茶盏嗡嗡嗡作响,怒声骂道:“孟延礼个老匹夫,简直是欺人太甚,七儿回来的时候才十四,哪里来的跟他儿子两情相悦。”
“他那儿子都多大了,也敢惦记七儿。”
单愁雨默默地盯着桌子上立着的几只狼毫,心想节帅怕是忘了他亲自选的三女婿和六女婿,个个都比这位孟二公子年纪大,还都是做人家继室。
不过,若是数数这世间能配得上七小姐的男儿,这位孟二公子也当列首位了,不过孟延礼那口气,仿佛七小姐早就是他们孟家的囊中之物一般,是个做父亲的都不能忍受,更何况本来就看他不顺眼的萧扶城。
如果说这世上,谁最能够戳到萧扶城的肺管子,那必然是孟延礼的存在。
萧扶城作为他那一代人里,最惊艳的人物,从年少时就是天上明月般的存在,娶了沈家的天仙小姐,生了聪慧灵秀的麒麟儿,年纪轻轻便执掌淮南,哪一项不惹人羡慕嫉妒。
直到孟延礼这个土包子在朔北异军突起,带着朔北脱离朝廷掌控,傲视群雄,独占一方,惹得天下英雄人物,羡之,效之,却无一人能成为他。
在这种独成诸侯的强大光环之下,萧扶城生生被压了一头,更何况人家虽然是土包子,同样生出了一个惊才绝艳的儿子。
而如今,孟延礼还是那个气势汹汹的孟延礼,萧扶城却再也不是当年荣光加身的萧扶城。
他满身沧桑,渐渐泯于众人,唯有一个女儿光华绽放,开始走到世人面前。
这时候孟延礼跑出来说,你这个女儿早已经是我家的了,咱们把婚书补一补吧。
这简直是对萧扶城的蔑视和挑衅,如果孟延礼就站在眼前,他怕是恨不得提剑在姓孟的身上戳出几个窟窿来。
萧扶城双目通红,两手攥拳,手背青筋暴起,那个脆弱的小纸条,眼见着就要碎.尸在他的手掌之中,单愁雨赶紧拉住他的拳头,往外扒,一边扒拉,一边劝道:“节帅,节帅,您消消气,消消气,这是证据,要留给七小姐看呢,不能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在单愁雨的不懈努力之下,终于从萧扶城手中拯救下了那张岌岌可危的小纸条。
萧扶城放开了纸条,接着便一拳锤在桌子上,骂道:“什么惊才绝艳、天下无双的公子,内里就是个品行不端、拐带幼.女的畜生。”
单愁雨:“节帅,咱们还是去信问一问七小姐,她与朔北到底有哪些牵连?知道根底,也好应对。”
“先是云京,后是朔北,一个个的都当我们淮南好欺负是吧?滚她娘的,不嫁,一个也不嫁。都是些没安好心的东西。”萧扶城继续骂骂咧咧,情绪已经稍微稳定了一些。
看见单愁雨还拿着纸条站在那里,喝道:“快点给七小姐飞鸽传书,问问她跟朔北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孟家那个畜生老二。”
“是,属下这就去办。”单愁雨将手中的纸条放到一旁的万字架上,退了出去,并通知院子里的小厮,让府里的姚姨娘过来看看,节帅生了一场大气,怕是对身体有损。
书房里的萧扶城坐回椅子上,看着单愁雨刚才放纸条的那处万字架,阴暗在他的心底疯狂地滋长,纠缠着五脏六腑,窒息又疼痛。
这种感觉让他好像又回到了,听到阿川死讯的那一日,乌云密布,前路茫茫,萧家的未来就像是他苟延残喘的身体一般,带着行到暮年的萧瑟与凄凉。
为什么他的阿川死了,孟泽深却还好好的活着,不但活着,还要来夺走他的女儿。
不行,他绝对不会让七儿嫁给孟泽深,绝对不能看着孟延礼那个老匹夫在他面前耀武扬威。
萧扶城在愤怒与痛苦地裹挟下,陷入了一场黑暗的,不见天日的风暴之中。
“吱呀”
房门再次被推开,姚姨娘疾步走进来,看向书案后的萧扶城,唤道:“节帅,节帅,妾身敲了几遍门,您怎么都不答一声。”
见人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才惊觉单愁雨话中的厉害,快步走到萧扶城身边,见他脸色惨白,额头上一层汗珠,握上他的手,也是一片冰凉,她一时慌了,双手捧住萧扶城的脸颊,唤道:“节帅,节帅,你怎么了?你可不要吓妾身啊。你要是出事了,七小姐非劈了妾身不可。你行行好,快点醒过来。”
萧扶城的脑袋被她抓在手里,晃得跟拨浪鼓似的,头晕眼花得厉害,阖了阖眼,骂道:“你给我住手,没大没小的东西。”
姚姨娘刚才惊吓过度,都没流出眼泪,现在一听见声音,简直喜极而泣,眼泪哗哗地往外涌,她也顾不上擦,双手在萧扶城的脸上又揉搓了一遍,确定他真的还活着。
萧扶城往后让了让,靠到椅子背上,从她的手中挣脱出来,觉得身子软得厉害,一点气力都没有,只能睁开眼睛,瞪着姚姨娘,气道:“怎么着,有七儿撑腰,你是要上天。”
但他这会儿中气不足,说出的气话,听上去也软绵绵的,完全没有震慑住姚姨娘。
姚姨娘只觉得人没死,真是天降大德,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笑道:“对,对,我带着大夫来的,刚才吓懵了,把大夫给忘了。”
她急急忙忙跑到门口,将大夫喊了进来。
大夫提着药箱进来,给萧扶城诊脉。
萧扶城冷冷瞪着忙前忙后的姚姨娘,刚才他还没有骂完,被大夫打断了,现在憋在心里难受,只能用眼神一遍一遍地凌迟。
但姚姨娘就是不抬头与其眼神对视,让他飞出的无数眼刀,杀伤力倍减。
大夫诊完之后,说是情绪起伏过大所致,安心静养几日,平日药尽量少生气,保持情绪平和。
又开了个滋补身体的方子,便提着药箱离开了。
姚姨娘吩咐小厮拿了方子去抓药煎药,忙完一通,回到萧扶城身边,柔声问道:“节帅,我唤人来抬您回去休息,可好?”
“滚,我还没死,不用人抬。”萧扶城气道。
姚姨娘立刻拿手抚着他的胸口,劝道:“不要生气,不要生气,大夫刚嘱咐了,您以后不能生气。您不愿意抬,就说不抬嘛,妾身又不会让人强行抬了您,何必生气呢。大夫说了,您这身体现在受不了气,您可得珍惜着……”
“闭嘴,你给我闭嘴。”萧扶城气喘嘘嘘地骂道,“知道我受不了气,你还嘟嘟个没完,是嫌我死得慢了吗?”
他现在看谁都不顺眼,看谁都来气,看谁都想骂两句,都怪孟延礼那个老匹夫。
他舒缓了一会儿,想起身到屏风后边的榻上躺一躺,试了两下,两腿酸软得厉害,见姚姨娘一脸无辜地站在旁边,一动不动,又怒喝道:“看什么看,快点过来扶我,一会儿跟只鸭子一样嘎嘎叫个不停,一会儿又跟个木头一样杵在那里一动不动,你是不是想把我气死了,再找一个。”
姚姨娘走过来,扶住他,回道:“不是,没有。”心里默默加上,七小姐说,只要听话,萧府管养老,我又何苦再去找个男人伺候,我又没病。
侧眸看了看靠在她肩膀上的这个男人,心中幽幽叹了口气,他好像又添新毛病了,越来越难伺候,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像是嘴里长了个刺猬一般,张嘴就要往外吐刺扎人,大夫还说不能生气,这样下去,过不了几天他可能就要自己把自己气死了。
回去得赶紧给七小姐写信,他自己作死,可不能赖在她头上。
第176章 船中春色
五日后, 萧扶城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换了官服,准备去衙署。
刚走至大门, 便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在门外戛然而止, 接着一声高喝响起:“圣旨到。”
萧扶城心中咯噔一下,这时大门恰好打开,眼见着两个风尘仆仆的兵卫跃下马来,其中一人手中正高举着一卷明黄色的圣旨。
良州烧了的那卷圣旨是假的, 眼前这个才是真的, 好一招, 明修栈道, 暗度陈仓,若不是被算计的人是自己, 他现在真想为皇帝的妙计, 拍腿叫好。
不能让他们进府,一进来,这圣旨没宣也相当于宣了, 但是他们离大门只有五步远, 现杀都来不及叫人。
看两人下马的矫健姿势, 就不像普通士兵,铁定也是护龙卫,门口这些护卫肯定拦不住,拦得住也不能拦啊, 门外的百姓们都看着呢, 杀出去,就相当于立旗造反了。
萧扶城觉得这会儿的日光特别晒, 头又开始眩晕恍惚起来。
一步,两步,他看着那两个兵卫举着圣旨向大门迈来。
“铿铿锵锵”
一柄长剑飞来,挡住了两人的脚步。
剑光如白练,绞缠住两人手中的钢刀,三个人在萧府的大门前,打了起来。
那持剑之人,以一对二,还占上风,萧扶城的心慢慢落了回去,赶紧吩咐护卫,准备弓箭手,埋伏到外面,此人若有疏忽,立刻射杀两个宣旨的兵卫。
他不知道的是,萧霁月早就已经在门外埋伏了弓箭手,守株待兔,只是箭还没有射出,就有人杀了出来,此时正在等待三人分开的时机。
两句话的工夫,萧扶城刚刚吩咐完,护卫还没离开,一阵血光闪过,那两个兵卫已经倒在萧府的大门外,不动了,明黄色的圣旨掉在地上,一端滚在血泊之中。
众人这才看清,那持剑人一身黑衣,身姿挺拔,面上却带着一张银色面具,他俯身捡起地上的圣旨,这时一柄燃烧的火把从人群中飞向他。
围观的群众里有人忍不住惊声提醒道:“火。”
持剑人收剑入鞘,反手接住火把,直接将手中的圣旨点燃,看着它一点点化为灰烬。
周围一点声响都没有,大家都在看着圣旨燃烧,包括大门之内的萧扶城。
萧扶城拧眉看了看那人刚才握剑的手,压低声音对身边的护卫吩咐了一句,接着在圣旨化为灰烬的一瞬,喊道:“何处匪人,竟敢当街杀天使,毁圣旨,立刻捉拿归案。”
门口的护卫,听了命令,立刻抽刀杀了上去,人群一阵惊乱,持剑人已经消失不见。
萧扶城迈出大门,看了看地上的两具尸体,满面痛惜,吩咐道:“两位天使千里迢迢而来,没想到最后竟然命丧在我萧府门外,实在是可怜。你们放心的去吧,本帅定然抓住匪徒,替二位报仇,江都城中容不下这等无法无天、乱杀无辜之人。”.
半个时辰后,萧府后院的花厅,持剑人坐在厅内,银色面具放在桌子上,露出了一张出尘绝艳的脸。
萧扶城在那张脸上停顿了几息,心中评判道,也就勉勉强强赶得上我年轻时候的水准吧,就这还被吹得天上有地上无,肯定是孟延礼那老匹夫花钱造势了,这里边的道道,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这带面具的持剑人,正是千里奔来的孟泽深。
他隐入人群之后,听到有人喊了一句,“二公子,连玉邀你入府一叙。”
便从萧府后门走了进来,被提前等在那里的小厮,引到了此处。
萧扶城笑道:“孟二公子,没有见到我家七儿很失望吧?”
“不失望,在下知道引我来的是萧节帅,不是她。”孟泽深淡然自若地回道。
萧扶城:“你想不想知道我怎么认出你的?”
孟泽深:“想,麻烦萧节帅解惑。”
“你杀人用的剑法,我见七儿用过。”也就是在那一刻,将他所有虚妄的期许击溃,不得不承认万字架上的纸条所言都是真的,而且孟延礼的儿子甚至已经嚣张地站到了他的门前。
他的眼睛又瞥向孟泽深那只握剑的手,心中蠢蠢欲动,很想砍掉。
孟泽深浅浅一笑,道:“萧节帅目光如炬,观察入微。”
“做父亲的,对待女儿的事情上,再怎么入微也觉得不够,还没有养大,门外就有癞蛤蟆开始惦记,真是糟心得很。”萧扶城笑道,“我与你说这些,你现在可能不懂,等过个十几年,你就有体会了。孟二公子年方几何?”
孟泽深回道:“二十有三。”
“哦,那年纪可不小了,已经成家了吧,可有孩子?”萧扶城拿起茶壶,帮孟泽深添上茶水。
孟泽深盯着茶壶看了两眼,回道:“尚未婚配。”
“请喝茶。”萧扶城招呼道,“这般年岁还没有婚配,倒是不多见,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孟泽深端起茶杯,凑到唇边,在喝下去的最后一刻,忽然停住了,眼眸清亮地看向萧扶城,笑道:“萧节帅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这加了料的茶水,实在是喝不惯,还请节帅见谅。”
他将茶杯放回桌子上,脸上还是一派温润清雅的姿态。
萧扶城的瞳孔颤了颤,没想到孟延礼的儿子竟是这么难对付,桌子上是一把特制的鸳鸯壶,内里两层乾坤。第一杯茶他喝了,第二杯才加料,他居然立刻就发现了。
对于没能将孟泽深药倒,他有些失望。
不过萧扶城被岁月堆积起来的脸皮也够厚,被人揭穿了,脸色没有丝毫变化,依然淡淡笑道:“不喜欢啊,那换一种便是。”
孟泽深:“还是不麻烦了,我在北地长大,吃不惯江都的茶。”
萧扶城心中骂道,吃不惯江都的茶,倒是嘴馋江都的姑娘,口是心非,表里不一,衣冠禽兽。
“看来孟二公子与江都没什么缘分啊。”萧扶城感叹,转而又问道,“不知道孟二公子与我家七儿是怎么认识的?又是怎么将她带到朔北去的?”
孟泽深回道:“在禹州遇到的,她年纪小,想跟着我,我就让她跟着了。”
“就这样?”萧扶城眉头皱起,不太相信。
“嗯,跟了好几个,她年纪小,吃的也不多,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也不少,就顺手带着了。”孟泽深脸不红心不跳地瞎编。
“那孟二公子还真是心善。”
“嗯,我从小就心善,经常捡些流浪狗,流浪猫,流浪孩子什么的。”
萧扶城被他这句话气得不轻,伸手将那张从万字架上取来的纸条拍在孟泽深面前,问道:“麻烦你解释一下这个。”
孟泽深拿起那张被蹂躏过多次的纸条,仔细辨认着上边的小字:萧家七女化名连玉,跟随孟二在我孟家生活多年,二人两情相悦,如今事出突然,最好尽快为二人补一张婚书,望同意。落款是孟延礼。
虽然这信写得如此粗糙,非常符合孟延礼的风格和水平,但是他可以确定这绝对不是父亲写的,因为他还沉浸在连玉冒充萧霁月的意想里,根本不认为在这场婚事里,萧扶城有指手画脚的权力。
若真是谈论婚事,他也不会传这样的纸条,只有在挑衅和侮辱对方的时候,他才这么干。
嗯,眼前的萧扶城确实被侮辱到了,也被挑衅地很成功,看来传纸条的人就是冲着这个来的,好像还成功了。
孟泽深将纸条放了回去,说道:“这不是我父亲写的,萧节帅最好查一查这纸条的来源,莫要中了别人的圈套。”
“你有什么证据?”
“我就是最好的证据。”孟泽深指了指纸条上的“两情相悦”,笑道,“没有两情相悦,这是其一。其二,我父亲如今正在为我议亲,对方是朔北陶氏的姑娘,他又怎么会在这种时候,送这样的信息过来?”
“你不喜欢我家七儿?”萧扶城盯着孟泽深的眼睛问道。
“喜欢,不过是兄长对妹妹的喜欢,萧节帅应该懂两种喜欢的差别吧?”孟泽深眼神清亮,说得自然洒脱,毫无半点拘泥。
萧扶城的脸色更难看了,听了当事人的这番解释,他应该高兴的,但是,现在他高兴不起来,看着对方怡然从容的样子,好像一点也没有看上他女儿。
七儿那么好,他凭什么看不上七儿,好好一个人,年纪轻轻的,眼睛先瞎了。
还有孟延礼那个老匹夫,议的什么陶氏女,跟他儿子一样眼瞎。
他一直觉得是自己在嫌弃孟延礼父子,现在似乎是他的女儿被孟延礼父子嫌弃了,比起那张纸条上的三言两语,现在羞辱直接加倍了。
厌烦和暴躁的情绪又开始往外拱,萧扶城往下压了压,眼睛微眯,凝视孟泽深,问道:“那你在我家门前杀天使,烧圣旨,是为了什么?”语气里填满了傲慢。
孟泽深依然温和地回道:“出于战略的考虑,萧节帅应该明白吧?另一份圣旨,劫掠的人马更多,我与他们的目的一样,只是选择的目标不同而已。”
“很好,看来确实是一场误会,慢走不送。”萧扶城先起了身,向外走去。
他不喜欢孟延礼,也不想再跟他这个刁钻伪善的儿子虚与委蛇,朔北与淮南隔了十万八千里,没有拉拢的必要。
萧扶城推开花厅的格栅门,便看到萧霁月一身红衣站在门外的暖阳里,他闭了闭眼,再睁开,人还是站在那里,不是幻觉。
他往前走了几步,问道:“你回来了?”
萧霁月:“嗯,听说你把自己气病了,回来看看。”
“你听错了,我没有生气,一点也没有,我现在心情非常愉快,对,非常愉快。”萧扶城抬步继续往前走,“花厅里好像有个你认识的人。”
萧霁月回头看着萧扶城的背影,喃喃道:“好像真是病得不轻。”
“回来了?”孟泽深从花厅里走出来,停在萧霁月两步之外。
“嗯。”萧霁月回过头来,看着他笑,眼睛弯弯,眸子里闪耀着细碎的光,比日光还亮。
“一点也不惊讶,看来是偷听了。”孟泽深也笑起来,“听了多少?”
“该听的,都听到了。”
“哪些是该听的?”孟泽深手指勾起她鬓角一缕散乱的头发,想要帮她捋到耳后。
“你猜啊。”
“男女授受不亲。”一声怒喝打断了两个人的谈话,两人转头看去,萧扶城正黑着脸站在不远处瞪着孟泽深的手指,那只握剑的手,现在拿的是他女儿的头发。
更加碍眼了。
嗯,还是想砍掉。
孟泽深在那如刀锋的死亡凝视下,还是执着地将那一缕头发别到了萧霁月的耳后。
“妹妹的头发也不能碰。”萧扶城警告道。
“好。”孟泽深从善如流,“小时候,帮她梳头梳习惯了,一时间忘记她已经长大了。以后保证不碰。”
他好像又在提醒萧扶城把孩子弄丢了。
“七儿,看好你自己,有些哥哥再怎么样,也不是你的亲哥哥。”萧扶城说完这句话,转身离去,周身仿佛围绕着一圈黑气,那种不愉快的情绪,隔着十丈远都能感受得到。
萧霁月看了一会儿,问他:“你欺负我爹了?”
“没有。”孟泽深顿了一下,“是你爹在欺负我吧?屋子里那杯茶就是证据。”
“哦,那你不要跟他计较,他病了。”萧霁月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在告诉他,萧扶城病的是脑子,差不多是在说他爹得了疯病。
“这种事,你不应该告诉我吧?”萧扶城疯了这种事,是机密中的机密,一旦泄露出去,整个淮南都可能动荡,他不相信萧霁月不懂。
“你会说出?”她笑得很天真。
“不会。”
两个人并肩而行,走在春光里,像极了一幅画.
春日午后,柔和的风拂过水面,吹起一层层涟漪,湖面像一层皱起的绿纱,阳光打在绿纱上,闪耀起无数点点金光,耀眼夺目。
因着这些金光,这湖得了个名字叫金水湖。
湖面上一只乌篷小船在随波摇荡,懒洋洋的,像摇椅上春困的少女。
船如少女,少女落船。
乌篷船头,萧霁月脱了劲装,散了高髻,穿着一身层层叠叠的红色纱裙,乌发垂肩,靠在船头,晒着日光,纤纤玉手把玩着一支梨花。
像是闺阁中不谙世事的少女,又像山野间天然纯净的精灵。
手指莹润,胜过梨花,更不像是握刀拉弓的手。
孟泽深屈膝靠着一侧的船舷,吹笛,笛声舒缓悠扬,柔柔如水波,带着午后的惬意。
萧霁月摘了梨树枝桠上的花,一朵一朵抛入水中。
梨花落在湖中,随着水波轻轻起伏。
孟泽深看着船头慵懒又俏皮的姑娘,多么希望这一刻就是永远,如花美眷相伴,湖光山色尽在眼前。
但是,他清醒的知道,这一切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一曲结束,他收了笛子。
“曲子最后不对,你有心事?怎么一下就忧愁上了。”萧霁月伸脚轻轻踹了踹他的腿。
“嗯,突然觉得春光易逝,这样的日子不多了,有些伤怀。”
“矫情。”她轻哼一声,“一年四季,哪个季节没有被你玩出花来,有什么可伤怀的,春光逝去,有夏日。”
“怎么?嫌弃我终日无所事事,虚度光阴。”
“没有,这才是你。想一想,你若是整日里伏于公文,或是驰骋战场,感觉整个人都要臭了。”她忽然起身凑过去,在孟泽深的颈间嗅了嗅,笑道,“还是这样好,很香,悠闲时光里养出来的香味,我喜欢。”
“你自己整日里,不是埋于公文,就是穿行于战场,自己不觉得臭?”
“我跟你不一样,我是俗人,属于万丈红尘。”萧霁月又靠回了船头,微微扬起头,躺了下去,看着天上飘过的云朵,轻声呢喃,“我立庙宇高台,你坐瑶池仙境。”
孟泽深看过去,入目是精巧的下颌与一截雪腻的脖颈修长漂亮。
他收回目光,扬起头也向天空看去,看她在看的云,吹她在吹的风,轻声叹道,“我们天生就属于两方世界。”
她轻轻嗯了一声,似乎是在回应。
“把琵琶拿过来,我给你弹一曲。”她忽然起身,来了精神。
孟泽深伸手,从船舱中将琵琶提了出来,递给她。
“好久没有弹哥哥的《山野戏春》了。今日应个景。”
“今天没有山野。”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需要的话,你自己想象一下。”她嗔笑道,手指已经拨上弦,欢快的曲调飘荡,与她灵动的眸子和洽起来,像是一只欢快的山间精灵在跳舞。
他不知道萧霁川是在什么样的心境下,写出了这首曲子。也许,一开始他就穿过那具被病痛捆缚的躯体,看到了她欢快的灵魂。
曲子结束,琵琶放回船舱。
两个人一起躺在船头,一人靠着一边,闭眼着眼睛,晒太阳。
时光仿佛静止了一般,只有小船轻轻的摇动。
萧霁月忽然开口问道:“你真的要成亲了?”
孟泽深睁开眼睛,侧眸去看她,她的眼睛依然闭着,像是睡着了一般,长如小扇的睫毛都没有一丝颤动。
他重新闭上眼睛,轻轻“嗯”了一声回应。
“陶家的姑娘?”
“嗯。”
“好看吗?”
“好看。”
“喜欢吗?”
“喜欢。”
“你的病?”
“我没病,那是骗人的。”
“哦,那我就放心了。”
“嗯?”
“不用给你养老了。”
过了很久,她也没有再问下一个问题,身侧的呼吸渐渐浅淡均匀,孟泽深坐起来,看她。
还真的睡着了?果然只是哥哥啊。
他坐在船头,手中捏着她裙摆上的红纱,目光一遍一遍在这张睡颜上临摹而过,心中默默补上一句,“好看。”
一颦一笑,都是一幅画。
忽然,一层黑云遮住了阳光,浓云低垂,天光昏暗,是暴雨来临的征兆。
孟泽深叫醒熟睡中的萧霁月,“要下雨了,我们回去。”
萧霁月坐进船舱中,雨点已经开始滴落,在湖面上击打出一个一个水圈圈。
孟泽深要去划桨,萧霁月一把将他拽住,笑道:“我们不回去,在船上看雨,听雨。”
“这船太小,一会儿风大,就翻了。”
“等翻了,就游回去,反正现在还没翻,我要看雨。”她抓着他的衣袍,仰起头看着他,“你不喜欢?”
“喜欢。”
“那就坐下,我们一起看雨。”她往下拽了拽他的衣袍,催促道。
两个人坐在狭小的船舱中,看着外面的雨,从点点滴滴,到连成珠线,再到化身雨幕。
雨很大,倒是少见的没有风,小船陷落在雨水结成的世界之中,稳稳的,没有翻倒的迹象。
许久之后,萧霁月突然问道:“你是不是还没有定亲?”
“嗯,还没有。”
“回去以后定亲吗?”
“嗯,回去以后定亲。”
“那你现在还不属于陶姑娘。”
“嗯?”孟泽深侧过头看她。
“我想抱一下。”
“什么?”孟泽深问。
“我想抱一下你,你抱我也行。”
“你爹说,男女授受不亲。”孟泽深笑。
“我爹说的不算。”萧霁月盯着他的眼睛问,“给不给抱?”
孟泽深只看着她笑,不说给,也不说不给。
萧霁月轻哼一声,已经自己动手抱了上去。双手环抱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的胸膛,整个人拥进他的怀里。
他依然坐在那里不动。
她往怀里拱了拱,不满道:“你的胳膊是断了吗?”
“没断。”
“没断,你不会抱一下。”
“你爹说,男女授受不亲。”孟泽深重复道。
“让我爹滚。”萧霁月恼怒,“你再不抱,我要动手了。”
“嗯?你这两年长进了多少,觉得打得过我了?”
“试试不就知道了。”萧霁月非常不讲武德,嘴里说到“试试”,身体刚脱离孟泽深的怀抱,已经一膝盖顶上了他的腹部。
孟泽深立刻反击,两个人在狭窄的船舱里打了起来。
在无风的雨幕中,小船在湖面上剧烈颠簸起来,左倒□□,每次都压在翻船的边界线上,让人胆战心惊。
船中上演全武行的两个人,却无所觉。
在往来了三十多招之后,孟泽深将萧霁月按在了船舱内。
萧霁月躺在下面,对他笑了笑,突然两腿上攀,圈在了孟泽深的腰上,趁着他一瞬间的呆愣,挣脱双手,环上他的脖颈,腰间一个用力,两人立刻反转过来,萧霁月坐在他的身上,锁住双手,将他按在了下面。
她得意地笑道:“怎么样,你说有没有长进?孟哥哥。”
突然,萧霁月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笑声戛然而止,惊讶地瞪着孟泽深,问道:“你,你的病,你不是不行吗?”
“你刚才不是问过了吗?装什么装?”
“我什么时候问过?”萧霁月一脸茫然。
“睡觉的时候。”
“睡觉的时候怎么能算,睡着了我又不记得。”
“不管算不算,你先从我身上下去。”孟泽深恼怒道。
“哦。”萧霁月松开他的手臂,从他身上下来,坐到一边,眨巴着眼睛看他。
孟泽深眼睛却不敢看她,一直看着外面的雨。
“原来你没病啊。”
孟泽深突然意识到什么,转头瞪着她,质问道:“你为什么会懂?”
“啊?什么,你说那个吗?”她的眼神又开始往下瞄。
孟泽深立刻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喝道:“不准乱看。”
“哦。不看。”萧霁月老实回道。
“刚才的问题还没回答,你为什么会懂?”
“我看过啊。”
“看过?在哪里?看的谁?”孟泽深拿下捂在她眼睛上的手,脸色阴沉地凝视着她的眼睛。
萧霁月眨巴着眼睛,一时语塞。她想说,是在遥远的某个星球上,用高科技看的虚拟人物电影表演,不知道他会不会信。
唉,他可能会问的更多。
“花楼,我不是在花楼里混过吗,你知道啊。”
“十岁就给你们看这个?云柳没有护着你?”他的脸色更沉了。
“图册,图册,那个是我偷看的,有文字标注,我这么聪明,一看就懂了,我也没办法。”萧霁月看他不吭声,继续解释道,“你不信?那些各种花样的名字,我都还记得呢,哦,还有故事内容,小寡妇与车夫,贵夫人与戏子……”
“闭嘴,你就不能看点正经的东西。”孟泽深呵斥道。
“这个还分正经跟不正经吗?我不知道啊,但是本着雁过拔毛、走到哪里学到哪里的精神,我都看了。你给我提示一下哪些是正经的东西,哪些是不正经的,我在脑子里给他们分分类。”
孟泽深凉凉地看了她一眼,无奈道:“把花楼里看到的那些东西,都从脑子里清出去,那些不用学。”
“你那是什么眼神?”萧霁月气凶凶道,“你没看?你要是没看,你怎么会懂?我说的,你怎么会知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你是女孩子。”
“女孩子怎么了?女孩子就不能看了,那怎么上.床的时候,就用到女孩子了。”
孟泽深:“你给我闭嘴,这是能在外面乱说的吗?离经叛道,这就是萧霁川给你的礼教?”
“你才给我闭嘴,我哥哥活着的时候,我的礼教好得很。”萧霁月怒了,“我的离经叛道都是你教的,你才是真正的离经叛道,你以为自己伪装的很好吗?你扒开自己的皮看一看,里面的每一根骨头都是反着长的。”
她愤怒地撕扯他的衣服,妄图彻底地将他剖开,拿出一根根骨头来向他证明。
孟泽深握住自己的衣领,让她的撕扯变成徒劳。
双目灼红的她,松开撕扯的双手,拥住他的脖颈,低头吻上了他的唇。
温热的舌尖探入口中的时候,他的大脑一片轰然,那条紧绷的弦“砰”的一下断开,全身酥麻,心脏跳动的仿佛要窒息,酸涩的感觉从胸腔中漫延开来。
他所有的克制在这一瞬间,片片碎裂。
双手不受控制地攀上她的后背,拥住她,锁住她,嘴唇反客为主地回吻着她,舌尖勾缠,呼吸相交,不知身在何时,不知身处何地。
萧霁月也没有好多少。
她的身体仿佛软成了一滩水,失去了所有支撑,只剩双手还紧紧抓着他的衣袍。
然而身体骨血里,却似乎有一股火焰在燃烧,想将她寸寸燃尽,化为乌有。
她双目紧闭,陷落在黑暗里,被巨兽吞噬,只有呼吸间熟悉的香气,让她知道吞噬她的人是谁。
许久之后,风平浪静。
萧霁月躺在孟泽深的怀里,脸颊绯红,眼含春色,气息还未喘匀,就眉梢微抬,挑衅道:“哼,离经叛道。有本事你别疯了一样的亲回来啊,我哥哥才不会这样。”
孟泽深倚靠着船舷,笑了一下,胸腔起伏,眼角眉梢也是一片撩人的艳色,是萧霁月从来没有见过的模样。
他垂眸看她,眼睛水润莹亮,似乎要将她吸进去,指腹轻轻擦过她的唇瓣,笑道:“那是你哥哥没有遇到过像你这样的妖精。”
萧霁月垂下了眸子,良久低声道:“他遇到了,但是妖精不要他。”
“嗯?说说。我没见过你哥哥。”
“我哥哥哪里都好,就是有点古板,有点迂腐,过于看重礼教,跟你不一样。”她伸手拂过他的眼角,笑道,“你说我是妖精,我哥哥可养不出来妖精,我要真是妖精,也是你养出来的。”
她忽然起身,在他的唇瓣上,轻轻添了一下,蜻蜓点水,如羽毛刮过一般,让人痒到心里。
“好,都是我养出来的。”
“哥哥喜欢上了一个姑娘,姑娘还没有及笄,他计划着等姑娘及笄了去提亲。”萧霁月叹了一口气,“只是还没等到及笄礼,那个姑娘就跟一个会爬墙的书生走了。”
“你为他抱不平?”
“我抱什么不平啊?人家姑娘又不喜欢他。我是要说,哥哥就算遇到了妖精,也会克己复礼。你以后说我,少往他身上赖。我以前跟着哥哥的时候,是最乖的姑娘了。你要是觉得我哪里有问题,就往你自己身上找原因,肯定都是你教的。”
“呵,你以后岂不是永远立于不败之地了。”孟泽深懒懒地勾着她的一缕头发,被她气笑了。
萧霁月跪起来,俯身贴近他的怀里,脖颈贴着他的脖颈,轻轻厮.磨,滚烫的呼吸打在他的耳朵上,娇声断断续续地说道,“那些……东西……还……要……清除吗?”
他用双臂箍住她,不让她作乱,问道:“你到底学了多少东西?”
“我过目不忘啊,懂得融会贯通,还很擅长举一反三,你说呢?”
“你这是想要我的命。”孟泽深抵住她的额头,轻声问道,“再亲一次,可以吗?”
“是谁不正经?”萧霁月问。
“是我。”
“用不用对你负责?”萧霁月又问。
“不用。”
“好,那可以。”她允了。
他微微抬起下颌,吻了上去。
这一次,不像刚才的暴雨雷霆,是一种春雨润无声的柔和与粘腻。
带着缕缕情丝,缠缠绕绕,欲说还休,若即若离,牵牵扯扯,勾人心肠,又不得满足。
孟泽深退回去,看着她笑。
萧霁月睁开眸子,也看着他,半晌,无奈道,“行,你赢了。”
她起身整理好衣衫,将发带扔进孟泽深的手中,“帮我梳头。”
他也不整理自己的衣服,衣领微开,露着半边锁骨,给她梳头。
船舱里没有梳子,他的手指从她的乌发中穿过,柔顺,软滑。
时间真是奇妙,当年那个扎着两个小鬏鬏的孩子,竟然长得这般大了,乌发及腰,到了待嫁的年纪。
他将头顶的发丝缠在一起,拢上发带,打了一个简单的结扣,多余的发带垂落下来,飘在青丝之上,红裙乌发,是她的样子。
她侧过头来,盯着他的脖颈看了一会儿,舔舔嘴唇,哼哼道,“还不穿好,露在外面给谁看。”
“给你啊。”他笑。
“看腻了。”她回头看雨。
“你哥哥就因为那个姑娘,所以一直没有成亲?”孟泽深问道。
“啊?当然不是。他又不是什么痴情种子。”她伸手去接外面的雨水,“他情丝比较钝,过去的姑娘也就过去了,伤怀都不过半月。后来没有遇到合适的,就把这事忘了,他有很多事,还要照顾我,没什么空闲想那些,不贪情爱。”
“哦,你也一样,不贪情爱。”她看着他笑得灿烂,给他下了定论。
他想说,也许我贪呢。
可是,他还没有张口。
她又说道:“我也不贪情爱。我们既不像母亲,也不像父亲。情爱这东西,多了灼人,还是少一点的好。像我阿娘,如果少一点,她就可以过的很好。像那个差点成为我嫂嫂的姑娘,如果少一点,她现在就还活着。”
孟泽深把那句话又咽了回去,他望向雨幕,心中酸涩,不是不贪,是不敢贪呀。
不贪,还能尝到一口甜。
贪了,可能就什么都没有了。
“如果哥哥没出事,第二年他就要成亲了。那个姑娘是爹爹给他挑的,议成了,还没有定下来,我不知道哥哥喜不喜欢她,但是如果顺利成亲了,哥哥肯定会对她好的。”
“我没有见过她,回来以后,听说她在哥哥死后,跳长江殉情了。别人告诉我,她想去哥哥出事的地方看看,可能是想在那里跳吧,没有人带她去。最后她在江都跳的。”
“这天下间有那么多事情可以做,为什么就活不下去了呢?不懂。”
她看他已经把衣服穿好了,笑了一下,说道:“我还是想抱一下,可以吗?”
这次他点了头。
她用最开始的姿势,靠在他的胸前,他弯起手臂,拢住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她满足的闭上了眼睛。
他问道:“你小时候,萧霁川是不是经常这样抱你?”
他早就猜到了,所以刚才不想抱她。她又在把他当作哥哥的替身。
“你的执念在萧霁川身上,那个姑娘的执念也在萧霁川身上,懂了吗?你心念坚定,又聪慧无双,一路披荆斩棘,也要替哥哥报仇,但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姑娘,连一趟远门都出不得。她心中生了执念,就没有办法再陪着另外一个男人度过余生了,对她来说,很痛苦。”
“懂了。”她又往他身上贴了贴,叹道,“哥哥走后,再也没人这样抱我了,好舒服。”
“他不走,也不会这么抱你了。”
“嗯?”
“大姑娘了,哥哥不可以抱。”他说。
过了许久,他还是忍不住把那句话,问出了口,“你分得清我和萧霁川吗?”
萧霁月倏然从他身上离开,捏着他的脸,道:“你在开什么玩笑?虽然我的哥哥天下第一好看,但是对着他的脸,我也亲不下去。”
她凝神又看了一会儿,皱着脸叫道:“不行,我想象了一下,想吐。”
“都怪你。”
“虽然是我的错,但你从小就经常把我当成萧霁川的替身。”他现在心情很好。
“有吗?”她问。
“没有吗?”他反问。
孟泽深:“你当年为什么非得跟着我?”
“因为你有钱,还很能打,想骗你的钱,还想骗你的功夫。”她笑得像个小无赖。
“傅衡也有钱,功夫也不错,而且他还很好骗,你怎么不去骗他。”
“他一看就自己做不了主啊,我骗了他,容易被他背后的人收拾,得不偿失。我都是骗能自己当家作主的,这样骗着骗着就成一家人了,多年经验。”她得意。
“你还骗过别人?”
她笑一笑,敷衍道,“花楼里的妈妈,也算啊,我可是白吃白喝了好几个月呢,还学了点剑术,拐走了飞霜。无本万利,我真厉害。”
孟泽深扶额,又想起来,她在那里学了一身乱七八糟的东西,一点点的年纪,小脑袋瓜子竟然没被那些东西荼毒傻了。
雨还在下,只是从雨幕变成了雨帘,天已经黑了下来,湖面上茫茫一片黑色,只有远处岸边,亮起几盏灯火。
孟泽深从船舱中取出一盏油灯,点亮,挂在篷顶。
黑沉沉的湖面,孤灯一盏,灯火如豆。
“回去吧。”他说。
“不想回去,我要等雨停。”她又伸手出去接雨。
“如果这雨一夜不停呢?”
“那我就等一夜。”她看了他一眼,说,“你要是想回去,我送你上岸。”
“原来是真的等雨停啊,不是想跟我在一起。”他说。
她忽然露出一个暧昧不清的笑容,声音粘腻道:“因为这里有你的味道。”
“你也过于驾轻就熟了吧。”
她冷哼一声,“我是什么养在深闺的小姑娘吗?”扯起自己的两只耳朵,“它们从花楼到军营,什么声音没听过,想不熟悉都难。”
“你跟别人也这样说话?”
萧霁月:“当然没有,别人又不是你,我的爱好目前还没有那么广泛。你要是不喜欢,我以后就不跟你说了,是你自己送上门来,招惹我的。都说了不让你来见我。”
“没有不爱听,是我涉世未深,经不住事。”他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脏处,“你试试,它跳得多快。我来,是因为不想你做太子妃。”
萧霁月:“你不来,我也不会做太子妃。门口埋伏了弓箭手,我还不至于那么蠢,家门口失火。”
“那不一样。”孟泽深靠在船舷上,眼睛看着油灯里微弱的火苗,“我想为自己做点事,圣旨是为了我自己烧的,人也是为了我自己杀的。”
“我想杀完就走,是萧节帅引我入府的,我不知道你会回来。”
“嗯,我是因为他的病回来的。”她抽回手,说:“我明天就要走了,你也走吧,回朔北去。”
“好。”他答应。
“会再见面的。”
“多少年?”他问。
“看缘分。”她答。
缘分是什么,也许是明日,也许此生再不相见。
“萧节帅的病?”
“没事,他对孟伯伯有情绪,咱俩都走了,他能好的快点。”萧霁月无奈道。
孟泽深忍不住笑道:“你可能不知道,我爹对萧节帅也有情绪。”
“他们俩有仇吗?”萧霁月疑惑。
“没有,他们连面都没见过,也没有仇。”
“那是为了什么?”萧霁月不解。
“好像是男人之间,奇奇怪怪的胜负欲吧,我爹是因为这个,我猜测萧节帅也是因为这个。”孟泽深摸了摸鼻子,这话说出来,他都觉得尴尬。
“要命。”她抬头看他,认真问道,“你也有吗?”
“不知道,我还没发现。”他看了看越来越小的雨丝,问道,“你饿吗?”
“不饿,你饿了吗?”
“不饿,你中午吃的不多,你的身体,现在真的不饿吗?”他发现,这几天她吃的好像都不多。
“哦,长大成人,就不用吃那么多了,以后都是正常饭量,消耗过大的时候,可能还是会吃的稍微多一点点,也就一点点。”她回道。
“你知道自己的身体是怎么回事?”
“嗯,知道,但是不能告诉你。”她笑一笑,“我有很多秘密不能告诉你。”
“嗯,我不问。”他回给她一个安慰的笑。
雨停了。
他们走出船舱,站在船头,空气中是泥土的腥气混合着草木的清香。
萧霁月很喜欢这种味道,是大自然最真实的感觉,让人呼吸都顺畅了几分。
乌云退去,夜空仿佛被雨水洗过一般,漫天繁星璀璨夺目,悬挂在天穹之上。
她仰起头,伸手往天空触摸去,叫道:“请你看星河。”
他站在船头陪着她看。
过了一会儿,她收回手,低下头,去指湖面。
湖面如镜,倒映了一湖的繁星。
她说,“我们像不像是在星河里航行。”
她说自己是红尘万丈里的俗人一个,却送了他一场星河航行。
“我亲了你,是不是对陶姑娘不公平啊,把你弄脏了。”她站在万千星星之间,挑衅地说。
“你是会在意这些的人?”他回。
“当然不是。”她站在星河之上得意地笑。
“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名字叫陶连玉,还有一个父亲
叫陶西云,陶姑娘。”他说。
“就不能让我再得意一会儿。”她嗔道。
“不能,因为画舫来了。”一艘画舫在萧霁月背后慢慢驶来,撞碎了无数星辰。
“我不想再叫你表哥了,我现在有一大堆表哥。”
“好。”我也不想,因为它不再独特。
他们说了很多话,有用的,没用的,幼稚的,痴傻的,癫狂的,所有的所有,都只属于这个湖,这条船,这片星河,这个夜晚。
从他们登上画舫的那一刻,清梦已醒。
等在画舫上的萧雀,见到萧霁月,眼睛看向她身后的孟泽深,一脸的欲言又止。
“直接说。”萧霁月板着脸。
“云京来了飞鸽传书,皇帝驾崩了。”
甲板上的几人,听了这消息,都怔住了,他们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萧霁月看向孟泽深,浅浅一笑,“看来我们真的该走了。”
“好。”孟泽深从腰间摘下一个锦囊,递到她手里,“给你的礼物。”
萧霁月打开,里面躺着一枚印章,她惊讶道:“你从云京得的那块田黄石?”
“嗯。祥云托月,应你的名字。”
她走过去,当着众人的面,抱了一下他,在他耳边说了一声“谢谢。”
萧雀满脸防备地瞪着孟泽深。
眨眼的工夫,画舫已经靠了岸,萧霁月与萧雀分别骑上马,疾驰而去,消失在远处的零星灯火之间。
孟泽深和寒竹,也上了马,但他们走的很慢,慢的像是在遛马。
寒竹脸色郁郁,嘀咕道:“公子,他怎么可以那样看你?”
“谁?”孟泽深问。
“表小姐的护卫。”
“她不是表小姐,是淮南萧家的七小姐。”
寒竹委屈道:“那她也是连玉啊,她的护卫怎么可以那样看你,好像我们会欺负连玉一样。”
“公子怎么会欺负连玉,你对她那么好,她跟着我们的时候,还那么小,是我们把她养大的,怎么现在反倒成了外人一样。我们是一家人啊。”
孟泽深揉揉他的脑袋,纠正道:“不是我们将她养大的,是她自己把自己养大的,没有我们,她也会长大,一样会长得很好。”
“你见过柏松了吗?”
寒竹:“嗯,他现在很忙。”
“他现在是不是已经有一州刺史的样子了。”
“嗯。”
“连玉不但把自己养得很好,她把飞霜和柏松养得都很好。因为她年纪小,大家好像就很容易忽略了这一点。但是如果没有连玉,你不会见到现在的飞霜和柏松,他们可能还在自己凄苦的命运里挣扎。”
孟泽深跳下马来,站在湖边,看着湖里的星辰,他问寒竹,“很难过是不是?”
寒竹嗯了一声,声音已经哽咽。
孟泽深:“我也有点难过,两年前,她就替我们做了选择,是我们自己要来的。可是难过,我也想来,那时候她太小了,我想要一场好好的告别。”
“我还是不懂。”寒竹擦了擦眼泪。
孟泽深:“你不用懂,只要记住,她以后再也不是连玉了,只是淮南的七小姐。不要用对待连玉的期许,来对待她。这样等到刀剑相向的时候,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寒竹:“我们为什么会刀剑相向?”
孟泽深:“因为这个世界上,东西太少了,而想要的人太多。”
寒竹:“公子,你是说,淮南和朔北以后会打仗?可是我们隔得那么远,怎么会打起来呢?而且我也不会上战场。”
孟泽深叹道:“有一天孟家走出朔北,萧家走出淮南,总会遇上的。你不上战场,阿爹会上,连玉也会上,或许我也会上。我可能就会站在战场上与她刀剑相向。”
“公子,那如果遇到了,你会杀了她吗?”寒竹惊疑道。
“会。”
“可是不会难过吗?你那么喜欢她,满屋子都是她的画像。”寒竹擦着眼泪喊道。
“会啊,会伤心,会难过,但是我们更害怕彼此怨恨到面目全非的样子。”一滴泪水在他的眼角滑落,他笑道,“你看,她才十四岁,就一刀下去,替我们所有人选择了一条路,这是她留给我们的善意。”
“如果斩不断,以后她利用我们的时候,我们都会恨她,她不想我们恨她,但是她有自己的路要走。”
寒竹:“节帅还说,她会回来嫁给你,我也以为她会回来的,原来她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我回去会跟父亲说清楚的。”他牵着马往前走,“我们明日就回朔北。”
“她都不要我们了,你怎么还对她那么好,给她做发簪,给她做印章,给她养小狐狸,还千里迢迢来帮她杀人。”寒竹碎碎念。
“因为做这些事情,我很开心啊,喜欢她也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孟泽深笑道。
“她为什么要生在淮南呀,生在我们朔北多好。”
“那她就不是现在的她了。”
“她哥哥要是没死该多好。”
“那我们就不会认识她了。”
“你去淮南跟她哥哥交朋友了啊,就是我们晚了一步,没见到。”
“就算见到了,他也不会把妹妹介绍给我们认识的,那时候啊,她住在瑶池仙境里,没办法出门跟我们到处跑。”
“如果时光可以重来,我们不要遇到她了。”
“可是我想早一点遇到她,在第一次见她打人的时候,就把她带走,她就不用被人卖进花楼里了。”也不用年纪小小,学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这句话,他在心里悄悄补上。
“好像没有好的解决办法。”
“那就不解决了,她去走她的路,我们去走我们的路,远远地祝福就好。”
“公子,你以后还画她吗?”
“画啊,我这次见到了十六岁的她,感觉可以画好久,有很多种样子的她可以画。”
“公子,你换个人喜欢好不好,喜欢她好难啊。”
“她很好,我不喜欢别人。”
“公子,要不你离开朔北,去找她吧,朔北还有大公子,而且大公子也不喜欢你,他最想让你走了。”
“家里有千般不好,可是父亲很好,我不能背叛父亲,她也不会允许我背叛父亲的。就像他们萧家有千般不好,可是她的哥哥很好,她就放不下萧家,看不透的是他的父亲。”
“喜欢一个人好难啊,我以后不要遇到喜欢的人了,我没有喜欢她,都好难过,你肯定比我难过很多很多很多。”
“我又不像你这样,感情脆弱,还爱哭。”
“公子,你这样才可怕,我看见你掉眼泪了,你不要不承认。”
“哦,你看错了。”
“不可能,我看的很清楚。”
“那就是风迷了眼睛。”
……
第177章 梨花情丝
景和二十一年, 四月初一,大周第十二代皇帝赵璋,走完了他最后的时光。
他一生荒唐无忌, 将天下江山视为儿戏, 却在最后的日子里, 靠着丹药强行续命,有了励精图治的回光返照之象。
然而,一切不过是杯水车薪。
他在位二十一年,最后留给世人的, 不过是一个破破烂烂的王朝, 和一个病弱无力的太子。
春光很暖, 满城缟素的皇宫之中, 却处处透着一股冷煞之气。
再暖的春光,也暖不了这皇城半分。
权力交替之迹, 便是血洒宫廷之时。
每一个人都想借助这个时机, 攫取一杯名叫权力的烈酒。
这酒灼人,醉人,让没尝过的人前赴后继, 让尝过的人疯魔癫狂, 最终沦为它的奴隶。
太子赵洵从小便生在这酒的酿造坊里, 却从未尝过分毫,只冷眼看着众生为它哭,为它笑,为它疯, 为它死.
一阵风过, 白色的花瓣飘飘荡荡,随风而下, 落在赵洵的头上身上,与白色的丧服融为一体,目之所极都是白色。
这白色还带着点春日的暖意,带着春日的生机,与那刺目的白幡不同。
赵洵坐在一块青石上,背靠着身后的梨树,手指捻起衣袍上的一片梨花瓣,喃喃道:“又一个春天要过去了。”
议事殿内吵得正欢,却没有人发现事情的主角新皇赵洵不在,或许他们发现了,只是不提,因为皇帝的态度并不重要,他没有态度才是最好的。
赵洵也深知这个道理,便躲到了这处偏僻的梨树林。这里房屋破败,早已荒废多年。
宫中总有几处这样的宫殿,大多都曾住过某一个胆大包天、犯过大忌讳的妃子,连带着整个宫殿都成为了一种忌讳,鲜少再行启用。
从今往后,这整座皇宫,整个天下,都是他的。
他富有天下,却又一无所有,也只在这荒凉之地,才能得片刻的自由,不再是别人手中的提线木偶。
梨花纷飞中,有一个白色身影徐徐移来,一头乌黑的长发散在素白的裙装之上。
身影移动,他看不见她的脸,闭了闭眼,再睁开,一个少女俏生生立在他的身前,微微俯身凝视着他。
见他眼睛睁开,似乎被惊了一下,后退半步,屈膝道:“陛下金安。”
赵洵看着她手中的白色棉布袋子,问道:“你在做什么?”
“回陛下,小女正在收集梨花。”傅烟回道。
“作何用处?”他眼睛还在盯着布袋,好像对此颇感兴趣。
傅烟微微抬眸,偷偷看了一眼,皇上没让她起身,她就还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柔声回道:“收了花瓣,晾干之后,泡茶,做糕点,做香囊,都是女子打发日子的玩趣。”
“打发日子?有道理。”这宫里日日都在刀光剑影,杀人于无形,却又人人都闲得要打发日子才过得下去。
“怎么跑到这等地方来摘花?”他又问,这宫中有梨花树的地方很多,并不是独独这一处,他在这里讨个清净,她便撞进来了。
“姑母说,别处的花都有人赏,摘了便败坏了别人的兴致,不好。这里无人问津,取一些,不扰人兴。”她回完话,腿脚发酸,已经有些支撑不住,抬头去看赵洵,见他眉心微蹙,突然醒觉过来,自己说错了话。
这里的梨花哪是没人赏,皇上不是正在赏吗?她没扰别人的兴致,倒是敢独独跑来扰皇上的兴,还敢大放厥词,这简直是赤.裸裸的挑衅。
如此一惊之下,本就酸麻的腿脚,再也支撑不住,“噗”的一声,人已跌落到地上,好不狼狈。
她顾不得摔痛的手脚,赶紧爬起来跪在地上,求饶道:“陛下赎罪,小女言行无状,冒犯了陛下。”
赵洵饶有兴趣地看着傅烟微微颤抖的背脊,心中只觉得好笑,他这个提线木偶还能让魏国公府的嫡小姐这般惊慌吗?
魏国公可是父皇留下的辅政大臣之一,如今权势正盛,她们这些权臣家的小姐,哪有一个怕他的,他又不能把她们怎么样。
这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还真将他当作大权在握呼风唤雨的皇上了。
“起来吧?朕又没有要责罚你。”他指了指身旁的另一块石头,“你坐下,咱们说说话。”
傅烟谢过之后,起身理了理衣裙,在旁边的石头坐好,等着皇上发话。
她也觉得甚是奇怪,新皇初初登基,宫里宫外都忙得脚不沾地,他怎么一个人坐在这荒僻之地。
这个时期,最是宁静凄清的,怕是先帝留下的各宫嫔妃了。
近日姑母容妃娘娘也是倦怠凄惶得很,因此又招了她进宫陪在身边。
相比于前朝,这后宫才是真正的一番天翻地覆,旧时的嫔妃要让出宫殿,前程惶惶,最终的结果,大多是一盏青灯相伴古佛。
许久,赵洵才开口,问道:“你可见过向家的小姐?”
“河东向家的五小姐吗?”傅烟问道,最近的一些传言,她也听说了。
都说新皇守孝二十七日之后,就要大婚了,新娘不是早已传遍天下的萧霁月,而是河东向家的五小姐向冷月。
“嗯,听说是行五。”赵洵侧首看她。
“小女甚少出府,没见过,不过我家七妹妹在珍宝楼中遇到过向小姐,妹妹说,向小姐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如她的名字一般,似天上皎洁的冷月。”傅烟回道。
赵洵笑了一下,轻声道:“美人好啊,都是美人。”
半晌,他又问:“你可听说过淮南的萧霁月?”
“太子妃?”傅烟眼神突然雀跃起来,带着少女的娇憨,“前段时间好多人都在说,我也听到过一些,都说她带兵打仗凶悍得厉害,一般男儿都比不了。城中的小姐们私下里说,她身高八尺,壮硕如熊,手拎石锤如捻花一般轻松。”
“太子妃?以后可没有太子妃了。”赵洵抖落衣袍上的花瓣,道,“说的这般吓人,你可信?”
傅烟抿唇:“我不信的,那是萧大公子嫡亲的妹妹,怎么可能长得不好看。”
“不信,你还敢说与朕听?”
傅烟抖一抖手中的布袋,道:“陛下让我说的,我这么听的,就这么转述,再真实不过了,否则,岂不是有欺君之嫌。”
“他们节度使家的女儿,都厉害得紧,跟皇姐一般。”赵洵感叹。
傅烟以手托腮,看着头顶的梨花,喃喃道:“确实,我还听人说,朔北的孟四小姐将她的夫婿活活打死了。”
“嗯,还是云京的闺秀们温婉一些。”赵洵意有所指地看向傅烟。
傅烟似是被那眼神烫了一下,脸颊霎时间飞上霞云一片,微垂着头去数满地的梨花。
“你这梨花糕点,哪一日能做好?可否分给朕一些,朕也想尝尝。”赵洵收回目光。
“三日后,我做好,让姑母遣人给陛下送去。”
“不用麻烦容妃娘娘,三日后,这个时辰,朕在这里等你。”说完这话,赵洵便施施然起身,抬手从树枝上摘了一把梨花,递给傅烟。
傅烟伸出手呆呆地接住,良久,她回过神来,梨树林中早已没有了新皇的身影,手心处还残留着他递花时手指划过的感觉。
他微凉的手指划过她温热的掌心,留下一捧洁净美好的梨花。
傅烟的心怦怦然不可自控地快速跳动起来,她小心地将手中的梨花倒入腰间的荷包内,定了定神,才起身继续摘梨花.
芳华殿中,熏香的轻烟袅袅缠绕,容妃一身丧服正靠在一张锦榻上闭目养神,嘟嘟的木鱼敲击声,从殿中传出,一个宫女正跪在蒲团上诵念经书。
傅烟刚走近,收在殿前的宫女便热情地迎上来:“六小姐回来了。”
容妃闻声,慢慢睁开眼睛,望向门口,傅烟正好款步走入。
她起身看着傅烟手中的布袋,笑问:“那处梨花,今年开得可繁盛?”
“开得特别好。”傅烟将手中布袋打开,捻了一朵,给容妃看。
容妃伸手接过,细细观察片刻,认同道:“倒是比往年更好上三分,烟儿觉得这些梨花做些什么用最好?”
“我这是给姑母摘的,自然是姑母来决定呀。”她在容妃脚边的小凳子上坐下。
“那姑母就将它们指给烟儿做主,如何?”
傅烟目中黠光一闪,笑道:“姑母近日来食欲不佳,那烟儿就用它们做几样糕点来孝敬姑母。”
“好,烟儿最是可心,你呀,要是我的女儿该多好。”容妃手指拂过她的头发,满目慈爱。
傅烟回道:“侄女儿一样孝敬您。”
少顷,等傅烟提着布袋出去之后,一个宫装嬷嬷走了进来。
容妃问道:“他们可遇着了?”
嬷嬷笑道:“遇到了,还坐在树下聊了很久呢,咱们六小姐至纯至善,最是吸引生在宫廷里的男人。”
容妃:“那就好,帮他们遮掩着点,不要让别人发现了,更不要让国公府发现。”
嬷嬷道:“这过段时间,皇后就要入宫了,听说向家这位小姐是个霸道的主,希望六小姐能尽快笼络住皇上的心。”
容妃哼笑一声,道:“要的就是皇后进宫。这男人啊,都是贱骨头,送上门的不吃,偷来的,吃的才香。”
“皇后若是个好相与的,他直接把烟儿封了妃,哪里还需要咱们留在宫里替他遮掩。”
“与太妃宫里的小姐偷腥,他吃的才香呢。”
她手指碾碎那朵梨花,厉声道:“父亲不为我计量,我就得自己为自己打算,这青灯古佛的日子,谁爱过谁过,我可不去。”
第178章 开祠堂立嗣
先皇驾崩, 留了魏国公傅琼和宰相李镇为辅政大臣。
李镇的背后是河东向氏,如今皇城禁军和宫内司礼监都已经被向砌收买,短短十几日, 朝堂俨然成了向氏的一言堂, 所有反对的声音, 一个个湮灭,彻底消失。
魏国公早已看透向氏野心,虽然被先帝架上辅政之位,却谨言慎行, 诸事皆不肯多插一手, 包括议定皇后人选之事。
数日后, 一张圣旨下来, 宫中所有先帝朝的妃嫔迁居城外永贞寺,剃发修行, 只三位出身高贵, 位份高的妃嫔得封太妃,留在宫中荣养,这其中就有出自魏国公府的容妃。
新帝生母和嫡母都已经早逝, 只进行了追封, 宫中没有太后。
魏国公听得此消息之时, 大为震惊,不知道向砌留了容妃是在打什么算盘,以后这后宫可是他们向家女儿的天下,立刻命人向宫中递了消息询问。
容妃派了一个小太监出宫, 进了魏国公府, 禀道:“国公爷,此事是皇上的孝心, 体量三位娘娘身体欠佳,若是送到永贞寺,怕是于娘娘们寿元有碍。”
魏国公傅琼问道:“容太妃娘娘生了什么病?一月之前还与府中报过安康。”
小太监回道:“这一个月来,生了这么多事情,娘娘日日忧思惊惶,夜夜难以安寝,消瘦得厉害,自从招了六小姐进宫,日日得六小姐开解,才略微好转,起得了身。若是远行跋涉去那永贞寺,可真是要了娘娘的命啊,幸得皇上仁善,允了娘娘在宫中荣养。”
“你回去转告娘娘,让她宽心,自己身体要紧。”他嘱咐了小太监,又准备了金银与各种珍贵药材,让他带回宫里去。
这般情况,也不好再将傅烟接回来,想着总归太妃们的宫殿偏僻,与皇后并没什么冲突。
四月二十八,一顶十六人抬的龙凤花轿,从皇宫正门抬进了昭阳殿。
夜色深重,龙凤烛高燃,服侍的太监宫女已被喝退出去,红纱帐内本应一片旖旎,此刻,貌美如花的新娘子,却一脸寒霜,满目讥诮地瞪着床上的皇帝,冷冷道:“你是今日不行,还是一直都不行?”
皇帝赵洵满面愧色,低声呢喃道:“是一直都不行,皇后如此姝色,朕甚悦之,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向冷月脸色更冷了,良久缓缓吐声:“真是没用。”
她本就看不上这个病弱消瘦的男人,入这宫门,为的是至高无上的权力,却没想到这个男人,连男人最基本的用处都没有。
让只想生个孩子,坐上太后之位的她,着实恼恨了一阵。
她起身掀开床帐,走了出去。
接着房中响起茶杯碎裂的声音,赵洵微微撩起床帐,往外看去,见那美艳的新娘子,拿起桌上碎裂的瓷片,在手指上狠狠地划出一道口子。
鲜红的血液立时涌上雪白的指尖,赵洵的心脏颤了颤,没想到这女人对自己都是这样狠。
向冷月走回床上,将手指上的鲜血染在白色的床帕上,磨蹭几处,手指终于不再出血。
她把受伤的手指伸进嘴里含了含,拿出来,上边已经没有丝毫血渍。
这套行云流水的动作,看得赵洵目瞪口呆。
向冷月抬头看他,警告道:“这件事你既然隐瞒到了现在,以后就继续隐瞒下去。我会找人替你生孩子。”
“生孩子还能替?”赵洵震惊。
“你不能生,我们夫妻总不能没有孩子,不用担心,我会从你们赵氏远亲里挑一个男人,保证是你们赵家的血脉。”向冷月说得平平淡淡,仿佛这是一件吃饭喝水的事情。
“与你生吗?”赵洵沉了脸,这个女人还真是毫无廉耻之心,大婚之夜就堂而皇之地,和丈夫说起与别的男人生孩子。
他虽然非常不喜欢这被强行安排的皇后,但是也不代表他愿意头顶长草。
“呵,想什么呢?贱民岂可近我之身。”她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纱衣,接着说,“与你的其他妃嫔生。”
“朕没有其他妃嫔。”赵洵反驳道。
向冷月:“以后就有了,我会给你安排。想要多少有多少,不过是些生孩子的物件,也用不着选什么出身高贵的,宫里挑几个宫女就行了。”
赵洵怒道:“你在向家也是这般离经叛道?”
向冷月不以为意,淡淡道:“我若是循规蹈矩,今日坐在龙床上的便是别人。”
“你能坐在这里,是因为你爹是向砌。”赵洵争辩道。
“你说的不错,但是我向家女儿众多,能坐到这里的,却只能是我向冷月,不是别人。”她侧头打量着赵洵,笑道,“陛下,倒是还有几分姿色?”
“你,竟敢口出污言秽语,以下犯上。”赵洵脸色微红,被当成女人一样品评,对方竟然还是个女人,让他倍感羞恼。
“哦,陛下没有姿色。既然正事做不了,那臣妾就先睡了,明日还要安排生孩子的事情。”
赵洵更怒:“朕在吃药,这个病能好,孩子,朕可以自己生。混淆皇室血脉,是诛九族的大罪。”
向冷月伸出一根手指,隔着被子点了点,啧啧道:“软得跟面条一样,你说能好?几年?十年还是二十年?”
“放肆!”赵洵拍开她的手,激动之下,一阵咳嗽,忙拿起枕头旁的帕子。
咳了半晌,终于停下,他将帕子往床前的痰盂扔去,却不想中间被向冷月劫了去。
她凝眉看着帕子上的血迹,冷哼道:“十年?二十年?你自己能活这么多年吗?我入了深宫,自然需要一个孩子傍身,你不能生,我便只能想别的办法。”
“你若是怕混淆皇室血脉,那也好办,先生些假的养着,等你自己生出来了,我便将那些假的杀了。”
“荒唐,荒唐。”赵洵叫道,“你就不怕我说出去?到时候,你这个皇后可还做得下去。”
向冷月有恃无恐道:“通奸的不是我,生孩子的也不是我。你若说出去,不过是给自己头上刷点绿而已,到时候,你不行的事情可就瞒不住了。你既然瞒着,自然是有要瞒着的理由。怎么,为了与我赌气,要鱼死网破?”
“你,你……”赵洵突然瘫倒进锦被之中,转过身去,不愿再与这恶女多说半句。
他不想沦为生孩子的工具人,父亲只道是有了孩子,便能延续赵氏江山,他却从来没有为他考虑过。
一个儿皇帝,总是比一个大人更好控制。
他若生下孩子,这些狼子野心之人,岂还能容许他活着。
孩子,他可以生,但是这个孩子却不能掌控在向家人手中,所以他选了傅烟,让傅烟偷偷将孩子生在傅家,等到时机合适,再将他们母子接回来。
只是,他没有想到,向冷月竟是这般毫无礼义廉耻之人。
难怪萧霁月能带兵打仗,孟四能杀夫,京城之外,这个天下已经疯了,处处是豺狼恶犬,向冷月只是恶犬中的一只罢了。
这堵宫墙不仅挡住了他的眼睛,也挡住了父皇的眼睛。
野蛮的屠刀之下,再多的阴谋诡计又有何用,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笑话罢了。
向冷月看了看他的后脑勺,也不再理会,躺下睡去。
第二日,清晨,赵洵醒来,身侧空空,锦被冰凉,昨晚的一切,仿佛是一场幻梦。
如果是幻梦该有多好,床上那块染血的白色帕子在无情地嘲讽他,讥笑他,提醒他,一切都是真。
他起身,宫女太监们上前为他穿戴衣帽,他随口问道:“皇后呢?”
众人手上一滞,一名太监小心回道:“皇后在用早膳。”
赵洵被服侍着洗漱过后,抬步向昭阳殿内用膳的小厅走去,行至门口,见到两个小太监正在清洗地上的血,汉白玉的台阶上一大滩血,腥臭之味扑面而来,刺得他一阵反胃恶心,强忍着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小安子,以下犯上,皇后娘娘赐死了他。”小太监回道。
“赐死,怎么那么多血?”赵洵问道,一阵眩目,往前紧走两步。
“皇后娘娘用的是刀。”
“他怎么以下犯上的?”赵洵又问,人已经走到了小厅门口。
“臣妾要用早膳,他说时辰未到,于理不合。”向冷月的声音,从厅中传出来。
赵洵脸色沉了沉,道:“宫中不可随意杀人,他犯了错,你可以将他送去刑房,自有专人按规矩惩戒他们。”
“皇上,此言差矣,宫外也不可随意杀人的。”向冷月笑道。
赵洵看她。
她停了一下,笑着继续说道:“不过,我杀得一点都不随意,有理有据,昭阳殿内所有人都可作证。”
“一个太监妄想教我做事,他是皇后,还是我是皇后?”
赵洵叹了一口气,不再理她,开始默声用早膳。
这个皇后,真是疯得可以,已经是完全无法沟通的地步。
他们自己选出来的皇后,他们自己受吧,横竖不是他能够驾驭的人。
他一个提线木偶,还是老实做他的木偶,想一想,如何多活几日,才是真的。
反正这副身子,也不过再苟延残喘几年,累得与她争辩,生气之下,耗损的是自己的寿元,万分不值当。
从此,前朝成了向砌的一言堂,后宫便是向冷月的天下。
皇帝这个木偶,成了他们父女手中的工具,用的时候,拿出来摆一摆,不用的时候便抛到一边。
那处偏僻宫殿里的傅烟,成了他唯一的慰藉,偷得片刻的欢愉.
夜色已深,孤月当空,更夫打着梆子从街道上走过。
深夜,却不寒凉,因为春已晚。
河南道,宿州城,最大的酒楼之中,此时依然灯火通明,声势热闹,远远便能闻到飘散而出的酒香。
更夫蹙了蹙鼻子,往楼中嗅了嗅,口中生津,馋虫已被钓了出来。
更还要继续打,脚自是不能停下,胃却被勾得翻腾起来,他忍不住啐了一口,骂道:“这头顶上的爷换了人,也轮不上咱喝一口好酒,可怜,可怜啊!”
“奸官土匪住金堂,好人睡在茅草屋,恶徒山珍海味吃,百姓半块窝窝头……”
更夫已远,长街已静。
风云酒楼里的陈启和段茂,也已经喝得尽兴,谈得尽兴。
昔年兄弟再聚首,有多少衷肠互诉,有多少委屈出口,岂是别人可比。
段茂只身带着十名亲兵,跨三城,来赴这场宴会,可以说诚意满满。
陈启盛情招待,感动落泪,跪地喊一声大哥,总算找到了依靠,酒酣耳热之际,誓要投靠段茂,跟着大哥回家,回青州。
他们本就是河北道卫军,今时所得,正是夙愿所求。
只叹一句:“踏实!痛快!”
他们两人,早年入伍之时,是一个土坑里练过的兄弟。
段茂不仅功夫了得,为人圆滑,左右逢源,很快便被上官挑走了,一路混到了节度使的义子,在河北道声威甚重。
而陈启刻板倔强,不知变通,融不进去弯弯绕绕的官场,还总是坏了长官的好事,最后便被一棍子撅到了岭南去。
只是没想到,数年之后再相见,两人都已经因着各种原因,走上了造反的道路,还在围堵之下,两军得以聚首,真是天赐的缘分。
段茂非常了解陈启,相信他的品格,便故意带着几名亲兵来访,展露赤诚。
陈启也没有让他失望,感动到当场立下誓言,追随左右。
酒宴结束之后,陈启将段茂一行人安排进前任河南节度使苗孝全的一处私人别院中住宿,这是城中最舒适华丽的院子。
陈启扶着段茂走进房内,放到床上,自己脚下已经虚浮,嘴上不忘热忱道:“大哥,你好好睡。”
段茂一头扎进锦被里,嘟囔道:“咱们明日继续,继续喝……”
“好,明日继续喝。”陈启飘飘忽忽地走到门口,中间还撞倒了凳子,口音不清地吩咐门口丫鬟,“伺候……伺候好段大爷。”
然后,便被自己的亲兵架着走出了别院。
别院之中只剩段茂带来的人,和几个奴仆。
无人注意的黑暗里,远处房顶上,站着一个青年人,正往这处院落遥望。
双手抱胸,嘴中叼着细草,一副懒散落拓的样子。
他眯起双眼,盯着院落的方向看了一会儿,吐掉嘴里的细草,啧啧两声,出言讽道:“还真是兄弟情深啊。唉!我这人最是小肚鸡肠,自己没机会与兄弟把酒言欢,便见不得别人高兴。特别还是两个厉害人物,不可,不可。”
“老大,别急,咱们一会儿就送他们去见阎王,让他们到下面跟阎王喝去。”顾青谄笑道。
“年纪小小就如此凶残,可使不得,使不得。”萧鹰转身在顾青头上敲了敲,然后顺势倒下,躺在屋顶之上,吩咐道,“我先睡一会儿,你仔细盯着,若无异动,一个时辰后,叫醒我。”
“好的,老大,我保证好好盯着,眼睛都不眨一下。”顾青保证道。
“眼睛还是要眨的,不然,我怀疑你是睡着了。”萧鹰呢喃的声音越来越小,转眼间,人已经睡着了。
别院中,段茂借着酒劲喝退了进屋伺候的丫鬟,歪在床榻之上,身体没动,眼睛却已经睁开,在黑暗之中幽深灿亮,哪里还有刚才的醉态。
他就这样躺着,一动不动,耳朵却已经竖起来,不放过外面的一丝声音。
良久,一个亲兵轻轻推门,走了进来,在床前禀报道:“将军,属下已经查过,并无异样。”
“陈启呢?”段茂低声问。
“跟踪的兄弟回报,陈头领已经带人回了节度使衙署,同样未发现异动。”亲兵回道。
屋子里静了片刻,段茂才再次开口:“下去休息吧,让兄弟们警醒点儿。”
“是,将军。”亲兵躬身退下。
段茂躺在床上兀自思索一阵,翻了个身,将床上的锦缎被子裹在身上,阖上眼,既没有脱衣,也没有退下鞋子,就那样鼾声睡去。
睡到深处,直觉全身燥热难耐,闷得喘不上气来,他一边跑一边撕扯身上的衣服,这衣服不知道怎么穿的,怎么也撕扯不下来,额头的汗滚滚而下,热得人越发受不了。
突然,前方出现了一条小河,他顾不得多想,赶紧跳了下去。
“啊!”惊叫一声,这河水竟然热得烫人,仿佛跳进了滚烫的开水之中,他立时手忙脚乱地往外爬。
刚刚爬出小河,还未放松喘一口气,便跌入了万丈深渊,他使劲嘶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嗓子仿佛被人毒哑了一般。
“嘭”的一声巨响,跌至谷底,段茂睁开眼睛,眼前正是一张华丽的床榻,哦,刚才种种,原来是一场梦啊。
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放松下来,但还是觉得热,面部被火烤得疼痛难忍。
火?他惊愕地抬头,只见一撮火苗正在放肆地吞噬床榻上绣着百花齐放的床帐。
他惊跳而起,立刻向门口奔去,口中大呼:“火,走水了,走水了。”
“哐当”,行至门口,只闻铁锁之声,门却没开,这是被人给锁上了。
段茂大怒,破口骂道:“陈启你个鳖孙,我诚信来邀你共创盛世,你却暗算我,想要烧死我。等我逃出去,就将你扒皮抽筋,剁碎了喂狗……”
他一边骂,一边踹门,但这处别院建造得颇为费心,木门质密厚重,数脚下去,不见丝毫松动。
段茂知道再踹下去无用,立刻转向房中的窗户,用力推去,窗户未开,一支羽箭破窗而来,穿过窗户上的雕花孔洞,钉在屋中的衣柜门上。
幸亏他躲闪得快,才逃过一劫,没被长箭射个对穿。
陈启这个狗东西,不但放了火,还在外面埋伏了弓箭手,真是太看得起他了。
当年的呆瓜,如今也脏了心烂了肺,内里满是坏水。
他早就该想到的,能拉起十几万人队伍的叛贼,能是什么简单人物?
终日打雁,最后倒是被雁啄了眼。他一世英名,最后竟是,要死在这个他往日里看不上眼的直肠驴手里,岂能甘心。
段茂抄起屋内桌子,顶在头上,拿刀对着窗户,一顿狂砍,屋外射进来的羽箭尽数扎在头顶的桌子上。
有了这临时的“铠甲”,他终于松了一口气,全部精力都用在砍窗户之上。
“将军,将军。”
屋外传来呼叫之声,他的亲兵终于赶来救援。
刀剑声,呼喊声,哭嚎声,混杂在一起,吵吵嚷嚷。
大门处传来重物击打门锁的声音,段茂小心将嘴唇靠近窗户上被羽箭穿透的缝隙,对着外面大喊道:“这里,这里,我在这里。”
几人放弃砸门锁,立刻拎着斧头向发出声音的窗户砍去。
他们砍得又急又快,也不提前打声招呼,差点将段茂的脸劈成两半,幸亏他四肢灵活,下蹲得快,将头顶的桌子抵了上去,才堪堪逃过。
“哐哐”几斧头下去,窗户终于破开一个洞。
段茂立刻伸了脑袋往外钻,嘴中不忘呼喊着:“防卫,防卫,有弓箭手埋伏在外。”
几个亲兵,立刻包成一个圈,将段茂护在里面,七手八脚地往外拖拽。
火苗已经攀上窗子,沿着窗棱点着了段茂的头发,亲兵们又拍又削,终于把火灭了,卡在窗户上的段茂裤子又燃了起来。
他大叫着往外挣扎:“火,火,快拉我出来,快。”
众人合力,一把将他拉出来,对着他的屁.股和大腿一顿狂踩,才将裤子上的火苗扑灭。
段茂身体极为强悍,这番折腾下来,灰头土脸,俨然已经没有了人样,但还是立刻跳跃而起,从地上抄起一把长刀,带着仅剩的几名亲兵,往门外杀去。
身后追来的箭矢不断,他带着亲兵快速躲进别院外漆黑的巷道之中。
巷道内,曲折蜿蜒,处处都是遮挡墙体,弓箭瞬间失去了优势。
一声鹰鸣响起,埋伏在别院四周的夜袭者们立刻撤退,消散在黑暗之中。
大火继续燃烧,照亮了夜空,也引来了陈启的巡城队伍。
巡城人员还未走进别院,便被巷子口中窜出来的段茂几人斩杀殆尽。
他们虽然人人有伤,狼狈不堪,但都是军中数一数二的好手,岂是小小的巡城兵所能比的。
远处屋顶上,萧鹰看着他们将巡城兵的尸体拖进巷子里,扒拉下衣服自己换上,佯装成巡城兵,向北城门疾驰而去。
萧鹰嘴角微勾,抬起手中的长弓,“嗖嗖”两箭射出,两个身影立刻倒地。
段茂只是回首望了一眼,脚下并未停留,继续往前奔去,他身侧只剩下最后一名亲兵。
“哒哒”的马蹄声,从衙署的方向隐隐传来。
“陈启来了,我们走。”萧鹰带着顾青从房顶跃下去,抄近路,向北城门快速移动。
他们对宿州城的街巷熟悉,几番转动之后,比蒙头愣跑的段茂更早到达北城门。
两人隐在一株大树之上,看着段茂奔向城门大呼:“贵客遇刺身亡,陈将军有令,陈将军有令……”
守门士兵迎上去,急问:“有什么令?”
“噗”的一声,人头已经落地。
两人趁其不备,手起刀落,解决了几名守门士兵,开启城门。
最后一名亲兵,拖着断腿,将段茂推了出去,喊道:“将军,快走,属下断后。”
段茂看了一眼他的断腿,忍痛回身,跑了出去,隐入漆黑的茫茫荒野。
那士兵拖着一条断腿,将城门关闭,背靠着城门站起来,双手握刀,严阵以待。
萧鹰跃下大树,从黑暗中走出,抬弓拉弦,一箭飞出,将他钉在了城门之上。
士兵双目圆睁,还未看清萧鹰的身影,嘴唇颤动,一语未发,头颅歪垂,已经断了气息。
萧鹰和顾青,闪身入了暗巷。
“老大,段茂这般凄惨,能活着回到河北吗?”
“你倒是替他担心上了。”萧鹰笑道,“能不能回得去,那是他的事,与咱们无关,咱们的任务到此为止。”
陈启策马奔到城门口之时,只剩了一地尸体,看着那被钉在城门上的士兵,心下沉了沉,他们还是来晚了一步,轻轻叹了一声:“咱们来晚了。”
老黄大骂道:“段兄弟这是招惹了哪路煞星,追杀都追到咱们宿州来了。”
陈启幽幽看了他一眼,叹息道:“这些人是冲着咱们来的,不想咱们两方合兵一处。估计,刺杀段茂之人,冒充了咱们。”
“啊?”老黄不解,“大哥,你怎么看出来的?”
“若是遇到追杀的刺客,段茂应该向衙署方向奔逃,寻求咱们的帮助才对。他这般拼死杀出城去,可见是觉得危险在咱们。”陈启突然扬声吩咐道,“传令下去,出城,全力劫杀段茂。”
“大哥。”老黄一惊,叫道,“这真是你做的?”
“不是,也得认下了。段茂这人,睚眦必报,他现在恨毒了我们。若是放他回了河北,后果不堪设想。”陈启沉声道,“杀了他,才能换得生机。”
“这,这,刚刚咱们还是兄弟来?”老黄喃喃道。
“走上这条路,没有办法了,别人不死,就是我们死。我自己一人的性命倒是次要,必须得对跟着我的十几万兄弟负责。不能拿他们的性命,给段茂泄愤。”话音未落,已经当先策马奔出了城。
老黄及众士兵,立刻拍马跟上.
河南道,折州城。
萧鹰亮明身份牌子,洒洒脱脱地走进府衙。
他长相英俊,气质疏懒,见人便眯着两只眼睛笑,在严肃沉闷的府衙内,显得特别突兀。
萧雀从院中穿过,被他一把拦住,锁着他的咽喉,笑道:“小家雀,有没有想哥哥?”
“滚开。”萧雀抬脚狠狠往后踩去。
萧鹰收脚,贴近,整个身体都压到萧雀的背上,笑闹:“脾气还是这么暴躁,怎么在小姐跟前当差啊?你这红人的位置,可是有不少人惦念着呢。”
“你要回来?”萧雀回眸,警惕地瞪着他。
“哟,你紧张什么?是不自信了,还是太看好我啊?”他揉一揉萧雀的脑袋,笑道,“哎呀,哥哥怎么舍得抢弟弟的饭碗呢,那多过意不去。”
“呵,鬼话连篇。小时候,你抢我的糖,骗我的银子,这些事还少了,少在这里装大尾巴狼。要抢你就光明正大的来,最看不上你使些阴沟里的手段。”萧雀冷哼道。
“哟哟,小家雀,你这可就不对了哈,我怎么听说,你这些年做事手段也不干净呢,怎么着?这是宽以待己,严以律人?”
萧雀着恼,往下推他,冷声道:“我那是对外人,你连自己人都坑。还有,不准叫我小家雀。”
“好,好,不叫就是。”他暧昧地眨一眨眼睛,压低声音,“听说五小姐看中了你,哥哥什么时候喝一杯喜酒?”
萧雀耳根微红,急忙辩解道,“没有的事,你不要胡说,徒生是非。”
“嗯,有小姐把关,以后五小姐也不能欺负了你,倒是一桩好姻缘。”萧鹰点头认可道。
“你少看不起人,我还能让个女人欺负了去。”萧雀不满地瞪他,现在淮南谁没听过他狠辣的名声,他被女人欺负,真是笑掉大牙了。
“哈哈,小时候被府里丫鬟捏脸捏屁.股,捏到哭的小屁孩,是谁?需不需要,我一件一件帮你回忆回忆?”萧鹰说笑着,便伸出手指在他脸上捏了一把,继而嫌弃道,“嗯,不如小时候软和。”
萧雀侧移半步,直接往后一个肘拳击在萧鹰的腹部,将他打得俯身哀嚎,自己则已经跳出攻击范围,用衣袖擦了擦被捏过的脸颊,冷哼道,“让你犯贱。”
萧鹰揉着肚子,慢慢直起身来,哀叹道:“真是不可爱,小狐狸呢?没跟着你们一起来?”
“萧狸去了阳平山。”萧雀淡淡回道。
“不错,不错,咱们小狐狸以后要做将军了。”萧鹰高兴。
“就你最没个正形。”
“这你就不懂了,哥哥这样的潇洒儿郎,最是招大姑娘小媳妇儿的喜欢。不像你,这么多年,就只有五小姐递了一根桃花枝。”
“你闭嘴,姑娘家的清誉,岂是能够随便乱说的。”萧雀怒目。
“看你紧张的样子,不说,不说,我现在去见小姐了,你准备好银子,晚上请我喝酒。”萧鹰整了整衣衫,往萧霁月处理公事的官房走去。
等门口的丫鬟禀报过后,得了允准,萧鹰才走进去。
萧霁月放下手中公文,笑道:“阿鹰哥哥,回来了。”
“小姐叫属下阿鹰就好。”萧鹰行礼道。
“小时候叫得,现在怎么叫不得了。阿鹰哥哥快请坐。”
“属下怕阿雀嫉妒,他心眼小,想着我比他多了两个字,夜里要在被窝里哭的。”萧鹰坐在书案对面的椅子上,笑着回道。
“嗯,阿狸说,小时候,你们都爱欺负他。”萧霁月摇了摇手边的金铃铛,屋外的丫鬟走进来,奉了茶。
萧鹰:“这还是得怪他自己太可爱,招人欺负。小姐若是见了他小时候的样子,定然也是要欺负一下的。不过现在欺负不得了,凶悍得很,见了我都要露出獠牙,吼两声。”
“哈哈,现在那么大一只,也可爱得很。”萧霁月笑道。
从她回来,萧鹰便被派出去执行任务,一直没有回过淮南,此时,聊一聊,他们共同熟悉的人,那点子时间留下的陌生感,一下子就散了。
闲话几句之后,二人谈起北边的局势。
萧鹰:“段茂确实是个人物,以一己之力,在陈启多方人马的围追堵截之下,逃了回去。”
“他怎么逃回去的?”萧霁月笑问。
当时下令假意刺杀段茂,逼他逃出宿州,就是想看这么一出围追堵截的好戏。
只有在一日日的追杀之下,才能把仇恨扎得更深。
两方反目成仇,再无合兵一处的可能。
萧鹰回道:“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往北跑,回河北,结果他打了个回马枪,往南去,加入了陈启的新兵队伍。陈启要防备他报复,往北边前线调兵,他跟着队伍,大摇大摆的去了北边,然后去前线侦察的时候,趁机跑了。”
“回到河北之后,便立刻带兵偷袭了他原来驻扎的阵地,打得陈启毫无招架之力。”
“两方现在都在蓄势准备下一次交锋。如今朝廷有变,大家都在观望,估计一时办会儿打不起来。”
萧霁月道:“以段茂的行事风格,估计也等不了多久了,他一定会咬住陈启不死不休,将陈启逼到咱们这边来。”
“小姐英明,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萧鹰恭维道。
“哈哈,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像阿雀说的。”萧霁月忍不住笑道。
“这说明阿雀说的是实话。”萧鹰一本正经道。
萧霁月:“河南这边,差不多局势已定,我要麻烦阿鹰哥哥去云京帮我了。”
“能为小姐分忧解难,这是属下的荣幸。”萧鹰回道。
“那阿鹰哥哥带人先去云京,时机一到,咱们在云京会师。”萧霁月郑重凝视着他。
萧鹰跪地抱拳道:“属下在云京等着小姐驾临。”
萧霁月:“这一分别,又不知要多少年,你与阿雀也许久未见了,难得有机会,出去喝个酒一起松散松散。”
“是,多谢小姐。刚才来的路上,属下已经遇到他了,戳弄了两句,就将他惹恼了,属下等会儿去哄哄。”萧鹰起身回道。
“那赶紧去吧,他今日里也不忙。”
萧鹰得了准允,便退出了官房。
丫鬟进来收了茶盏,房间内瞬间安静下来,萧霁月放下刚才在看的公文,起身从架子上拿起一个画卷打开,挂在墙上。
那是一副缩略过的舆图。
她站在舆图前,手指画来画去,核算着各方势力,谋划着该从哪处动手,哪里又不能动。
这时,门外突然来报,“小姐,李先生接回来了。”
萧霁月立刻在两处山上做了个标记,将画卷重新收好,放回架子上,疾步走出,向着大门口迎去。
一个老者迈着四方步走了进来,萧霁月远远便喊道:“义父。”
李承基笑道:“丫头,长大了。”
萧霁月上前扶着,将他送到松涛院,问道:“义父,一路上可还好?”
“好着呢,你手下这些人,都很是得用。”李承基笑道。
李承基洗漱一番,两人在松涛院里一起吃了饭。
饭后,两人在院中的小厅堂内煮茶,茶香弥漫,二人对坐,中间相隔的是数年岁月。
萧霁月嬉笑道:“义父愿意下山,我非常高兴。”
李承基:“你以百姓诱我,我怎么可能不来?你这个丫头呀,最是知道怎么拿捏我这个老头子。”
“我哪里能拿捏得了您啊?拿捏您的是天下百姓。”萧霁月手指拂了一下茶盏,“以后有您在,河南百姓的日子才能好起来。”
“苗孝全贪得无厌,将河南百姓刮得干干净净,后来的陈启,又是个出身行伍、不懂民生的,一路过来,虽然也约束队伍,但是一城一池,失了主理政事的父母官,也是乱象四起。”
“我得了这一地,总要好好得将百姓养起来,让他们有饭吃,有衣穿,不至于饥寒交迫,露骨街头。我虽然有心,却精力实在是有限,这方面是您的专长,我就厚着脸皮将您请过来了。”
“几年不见,丫头倒是客气起来了,搁在以前,你不都是直接拿绳子将我捆来吗?”李承基看着她,一直笑。
萧霁月突然松散下来,如以前一样,没有骨头般的歪在桌子上,嘀咕道:“我这不是先礼后兵么?你若是不识趣,拒绝了,那就要上绳子捆了,直接抓来。”她说着,狠狠磨了两下牙齿,故作凶狠之象。
李承基笑道:“还好我了解你这丫头的凶蛮,老老实实上了车,让这把老骨头少受些罪。以前呀,有孟二公子在,还有人能按得住你。如今回了淮南,你哥哥又不在,怕是已经变成无法无天的山大王了吧?我可不敢违逆。”
“呵,那是我以前年纪小,打不过他,现在啊,孟二就是站在这里也得靠边站了。”萧霁月得意地亮亮拳头,“这世界大多数时候,还是谁的拳头大,谁说得算。我亲爹现在都老老实实的。”
李承继笑道:“亲爹都要老老实实的,那我这个义父,岂不是更要谨守言行,唯七小姐马首是瞻。”
萧霁月独断专言:“那是当然,您就好好留在河南养民。”
“好,我这把老骨头,临死之前,总还能为百姓出点力。”他的手指在桌子上圈了个大圈,又画了个小圆,抬头凝视着萧霁月的眼睛,问道,“丫头啊,你是要剑指天下,还是欲割据一方?”
“随时变,应运生,迷雾拨开,咱们再论不迟,我总归是要替哥哥讨个公道的。”萧霁月垂眸盯着眼前的玉盏杯。
李承基叹息一声,道:“萧大公子着实可惜。”
月亮升起,在窗口露出一抹黄,他侧首往外看了看,提起萧大公子,便又想起了他的妻儿,同样在那个春天,沉入了冰冷的江水之中,再未醒来。
他与眼前的小丫头有着同样的伤痛,“谢谢你。”
“嗯?”萧霁月抬起头来,对于这句突然的谢谢,一脸茫然。
“谢谢你帮我的妻儿们报了仇。”
“啊?你知道那是我做的?”田真死了已经许久,很少有人知道这件事与她有关,而且大太监田真虽然生时威风得很,但是在永寿公主和国师的死亡面前,就显得非常微不足道了。
他死得无声无息,仿佛世间从来就没有这个人一般,但总有一些人记得,他们恨不得啖其肉,喝其血,听得他的死讯,更是高兴得敲锣打鼓,美酒佳肴,庆贺上三天三夜。
李承基道:“本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天爷开了眼,终于让恶人有了恶报。等到你征战河南,名扬天下之时,我便猜到了,云京那场□□,大约是跟你有些关系。”
“嘿嘿,之前说过帮李家哥哥姐姐报仇的,自然要办到,我这人,最是讲信用了。义父下次祭奠他们的时候,记得要表一表我的功劳,让他们在下边罩着我点儿,保佑我的军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一往无前。嗯,如果有余力,再来点财源广进。”萧霁月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李承基,仿佛催着他下一刻就去祭奠一般。
“呵呵,还是像以前一样贪心。这么些年过去了,那些孩子估计早就已经投胎去了,现在也得有萝卜高了。”
“试试嘛,我杀田真也是很辛苦的哦,有枣没枣,打一竿子,又不废什么力气,万一打着了呢。”她轻拍了一下桌子,认真道,“咱们说定了哈,你可不能偷懒。”
数日后,新帝与河东向氏女大婚的消息传遍了天下。
向氏女得封皇后,执掌凤印,母仪天下。衬得被先帝册封为太子妃的萧霁月像个笑话。
普天之下,知道内情的人,不过两掌之数,猜到几分的,也是少数,大部分都觉得这一举,河东向氏在淮南萧家的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两家的仇,算是彻底结死了。
众人都将目光投向了淮南,想看一看,淮南萧家如何应对,总不能在天下人面前被扇了巴掌,还要憋屈地咽下去吧?那萧家也太窝囊了。
萧霁月听了这个消息,表情淡淡,并没有当一回事,他们和河东向氏早晚都会对上,也不多眼前这一桩小事。
然而,江都城中的萧扶城却被气炸了肺,不想嫁是一回事,被打脸是另一回事。
他背着双手,在院子里转着圈走,心道,必须想个办法治一治这些糟心的玩意儿,让他们有一个算一个的,都没办法在他眼前蹦跶,云京那个病秧子和孟家那个狗崽子,都给他有多远,滚多远。
他大脑飞速转动,脚下步子也越迈越快,简直是健步如飞,脸色却越来越苍白,额头上冷汗淋漓,姚姨娘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他自己却毫无所觉。
姚姨娘心中默默念道,“千万别疯,挺住,挺住,千万别疯。”
突然,萧扶城大笑着停了下来,身子晃荡着就要往前扑去,姚姨娘赶紧跑过去扶住。
“啊哈。”他面色潮红,目光发亮,激动地大喊道,“我找到了,我找到了,我可真是个天才。”
姚姨娘小心问道:“天才,你找到什么了?”
“我找到对付这些猪狗的方法了,此等妙计,也只有我能想得出来。”萧扶城还在大笑,得意又癫狂。
姚姨娘心中发苦,这好好的节帅怎么就疯了呢,她的原儿还那么小,这府中若不是有七小姐撑着,他们怕是要没有生路了。
“快,开祠堂。”萧扶城大叫道。
“什么?开祠堂,族老们都在逐州,怎么开祠堂。”姚姨娘大惊,这疯得也太吓人了,连祖宗都不放过。
“我说开就开,快点吩咐人去办,立刻,马上,我要改立七儿为女嗣,为我萧家传继香火,这天下的狗崽子们都只能入我萧家大门,给我家七儿为奴为妾,哈哈哈。”
“哈哈哈,向砌的女儿怎么能跟我家七儿比,不管是赵氏皇帝,还是什么朔北公子,不配,通通配不上我的七儿,他们只配给我的七儿为奴为妾。”
“我萧扶城要开天下之先河。”
忽然,他的脸上癫狂之色尽收,又恢复了以前风度翩翩的样子。
姚姨娘试探道:“节帅,您是不是好了,不疯了?”
萧扶城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道:“走,开祠堂立嗣。”
第179章 男妾
孟泽深骑着骏马冲进朔北军大营之时, 孟临泉正在营中练兵。
他站在高台之上,指挥着数千士兵挥刀左砍前刺,气势非凡, 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傻小子。
孟临泉侧首, 正好看到白马之上黑衣锦缎的孟泽深逆着日光而来。
他心下大喜, 立刻收了刀,换了台下的副将上来接替他继续带着士兵操练,自己则跃下高台,冲着白马飞奔而去。
及至马前, 咧着大嘴憨笑着喊道:“二哥, 二哥。”
孟泽深停下马, 看着满头大汉, 面貌坚毅,身形更加健硕的孟临泉, 赞道:“不错, 有军人的样子了。”
“二哥,你这次来,是不是以后也留在营里?我要跟着二哥。”孟临泉兴奋地脸泛红晕, 如雏鸟寻到依靠一般。
“不是, 我来寻父亲说点事情。”孟泽深跃下马背, “走,带我去见父亲。”
“哦。”孟临泉耷拉着脑袋,有些失望,转瞬又提起精神, 开心地为孟泽深领路, 向孟延礼的军帐走去。
一路上,虽然几次想出口劝说二哥留在军中, 但想想父亲这些年都没有劝动,自己人微言轻,说多了,反倒徒惹二哥烦心,最终还是把话头憋住了。
行至帐前,帘子还没挑开,孟临泉便高兴地大声喊道:“爹,你看谁来了?”
“什么大人物来了?让你咋呼成这样,不成体统。”一声更加粗犷洪亮的声音,从军帐中顶了出来。
“唰”帘子被一把抄开,孟临泉嘿嘿笑道,“爹,你看。”
孟延礼站在沙盘后边,逆着光线看去,那壮硕魁梧的老五身旁,立着一个玉树临风的俊雅公子。
“咦,阿深来了。”孟延礼扔了手中的小旗子,大笑着迎上去,“连丫头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你在那小院子里是不是窝不住了?关键时刻还是得你爹我出马。”
“啊?连玉受委屈了?爹,是谁欺负连玉了,你快说,我去替连玉报仇。”孟临泉鼓动着身上的肌肉叫道。
“好。”孟延礼赞叹道,接着又想到连玉现在的身份隐秘又特殊,不能告诉这藏不住事的傻小子,顷刻间变了脸色,一拳擂在孟临泉胸口,嫌弃道,“有你二哥在,哪里轮得到你上场,瞎积极,这种机会得留给你二哥表现,懂不懂?傻小子,光长力气,不长脑子,练你的兵去。”
“我,我,二哥打头阵,我声援一下,助助威,也是好的啊。”孟临泉辩解道,连玉可是把他从四姐和曹表姐魔爪中拯救出来的大恩人,如今她受了委屈,自己又知道了,肯定是要出一份力的。
“没眼力见的东西,看不出来你二哥害羞吗?”孟延礼将他往外推搡了一把,气道,“再磨蹭,你二哥若是打了光棍儿,我就算在你头上。”
孟临泉被推得倒退一步,退出了军帐,在帘子掉下来的一瞬,看到了二哥那张如美玉一般的俊脸,依然洒脱自然,哪里有一丝害羞的迹象。
他抬手挠了挠头发,茫然了一会儿,转身往校场走去。
军帐内,孟延礼招呼孟泽深坐下,骂道:“这向胖子不但肚子肥,胆子竟然也很肥,不顾先帝遗命,强行将女儿推上皇后之位,做起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勾当。”
“他如此欺负连丫头,咱们必须帮连丫头将这脸面找回来。”孟延礼义愤填膺道,“爹这就修书一封,准备好重礼,你带着去淮南提亲,一路上必须敲锣打鼓声扬四方,让天下人看看,我儿这样的好夫婿,不比云京那个病秧子强一万倍。”
他在试探,现在这种情况,河东向砌将“不忠不义”的小辫子肆无忌惮地甩出来,他们没有不抓的道理。
此时,打出“清君侧,斩奸佞,救圣主”的旗帜,剑指云京,便站在了道义的制高点。
但,若是向淮南萧霁月提亲,那就是明面上反抗先帝的圣旨,反而站到了“不忠不义”的位置上,再不能理直气壮地以此攻伐向砌。
孟延礼是不想去提亲的,并且希望连玉能够第一个把“清君侧”的旗帜打出来,她作为先帝亲封的太子妃,帝后大婚的受害者,立旗反抗是最名正言顺的。
她的旗帜一打出来,天下必有无数人扬旗响应,将河东向氏钉死在耻辱柱上。
若是如此,她就是承认了自己大周太子妃的身份,断了自己的姻缘之路。
即使非常希望她这么做,孟延礼却不好去劝说,一是两个孩子的姻缘在那里,二是连玉只身入淮南,是为了他们朔北拓版图。
他若是劝说连玉现在拿着太子妃的身份立旗,寒了两个孩子的心,然后惹得两个孩子作弄起来,怕是最后适得其反。
孟延礼内心煎烤得厉害,左右为难,寻不到一个两全之策。
他觑了孟泽深一眼,见他眸光深深,心事重重,并不如以往淡然,接着又说道:“你此番去了这么久,见到连丫头了吧?她在淮南经营的如何?咱们贸然上门提亲,会不会扰乱她的计划,惹得萧扶城起疑?这件事还是要多方考虑,咱们的出发点是好的,若是因此坏了她的多年经营,倒是好心办了坏事,给她拖了后腿。”
“此去淮南,我已经见过萧节帅了,他不同意。”孟泽深情绪有些低落。
“什么?他不同意,他算老几。”孟延礼讥讽道,“等连玉将事情办完,就一脚把他踹到长江里去,轮得到他出来唧唧歪歪,还真把自己当个爹了。”
孟泽深替他倒了一杯茶,温声道:“他真的是连玉的爹。”
“什么?你说什么?”孟延礼惊得睁大眼睛瞪着他,满脸的不可置信,以为自己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连玉的真实身份就是萧霁月。”孟泽深幽幽叹了一口气,“她在长江遇难时失去了记忆,机缘巧合下被我带了回来,在王庭之战受伤后,记忆就恢复了。”
“所以她就瞒着我们回淮南去了?”孟延礼不满道。
“没有瞒着我。”
“你都知道?一直都知道?”孟延礼皱眉。
“嗯,一直都知道。”孟泽深点头。
“你个不肖子,将老爹当猴耍是不是。”孟延礼跳起来,抓起沙盘旁边的细长木棍就抽了上去,“啪”的一声实实落落地抽在孟泽深的背上。
“躲啊,你不是能耐得很吗?怎么不知道躲了。”孟延礼嘴里骂着,手中的棍子并没有停,又抽了下去。
“这是孩儿应受的。”孟泽深跪了下去,将整个后背露在父亲面前,任他抽打。
“好!好!好!我今天就打死你个鬼迷心窍的东西。”孟延礼更气了,手中棍子抽得更凶,“我当你是真的清心寡欲,傲然物外,没想到竟是个眼里只有女人的废物。”
“枉我这么多年对你疼爱有加,想着将征战半生创下的基业留给你,我真是被猪油蒙了心,把这番家业留给你,让你拿去讨女人的欢心,送到萧家人手里。”
冷汗从额头顺着鬓角流到脖颈,然后埋进黑色的衣领之中,孟泽深的脸惨白一片,他紧咬着嘴唇,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怎么不出声,强忍给谁看,萧霁月可看不着,也不会心疼你。”孟延礼愤愤道,“两年前恢复记忆?以你的机敏,早就已经知道他是萧扶城的女儿了吧?”
“是,我早就猜到了。”孟泽深强忍住疼痛,平缓气息回道。
“啪”一棍子又抽了下来,孟延礼骂道,“真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你将萧扶城的女儿带回朔北,养在家里,还放任她入军营作战,将我朔北从里到外摸了个透彻,你到底按得什么心,是觉得你爹我活得太久了?还是觉得我孟家死得不够快?”
“萧扶城不同意,哈哈,你这副没出息的狗样子,他同意才怪了。”
一棍子又抽下去,孟延礼愤恨道:“你简直是将我们孟家的脸面放在地上,让姓萧的踩。”
“呵呵。”他咬牙切齿道,“让萧霁月放马过来,老子在战场上等着,看看她在老子手里学到了多少本事。”
不但即将到手的淮南泡了汤,连家都被偷了,如何让他不恨。
他纵横沙场几十载,从来没有跌过这么大的跟头,吃过这么大的亏。
萧扶城啊萧扶城,你真是命好,前边没了儿子,后边就来了个好女儿。这女儿不仅一身的本事,还将他的儿子钓得五迷三道,亲疏不分。
“节帅,淮南的消息到了。”孟铜的声音从门帘外响起。
“在外边等着。”孟延礼放下木棍,整理了一下仪容,掀帘走了出去。
孟铜将手中的密信奉上,眼眸微垂,并不敢往里面窥探。
孟延礼看了一眼密信上的内容,眼中刚刚压下去的怒火,再也控制不住,熊熊燃烧而起,他挥了挥手,让孟铜退下,然后捏着信纸慢慢走回了军帐。
那捏信的手已经青筋暴起,薄薄一张信纸,仿佛立刻就要被捏碎,灰飞烟灭一般。
他提着这张信纸,放到孟泽深的眼前,压抑着愤怒,一字一字道:“睁开你的眼睛,看清楚。”
被汗水浸湿的睫毛微微颤动,孟泽深的眼睛已经模糊不清,他还是在努力地去看信纸上的字,他听到了,这是淮南的消息,也就是连玉的消息。
可是那些字,就像漂浮在空中的一个个墨色云团一般,变换着不同的形状,让他怎么也看不清。
孟延礼蹲在他身前,提着信纸咬牙道:“看清楚了吗?萧扶城开了祠堂立萧霁月为女嗣,执掌萧氏家业,承继萧氏香火,同时广宣天下,为萧霁月纳男妾。”
“哈哈,男妾,萧扶城真想得出来。”他将手中的信纸狠狠扔到孟泽深的脸上,捡起地上的木棍,起身又抽了下去,“看看,好好看看,你刚去了一趟淮南,萧扶城就开祠立嗣,为女招纳男妾,知道是什么意思吗?意思就是,在萧扶城眼里,你就只配给萧霁月做妾。”
“哈哈,我生的好儿子,我珍之重之的好儿子,就这样跑上门去让别人作践。”
木棍一下一下抽打下来,密如雨落,那张信纸本来被汗水粘在了孟泽深的脸上,在此番抽打之下被震落,掉在他的手边。
他依然没有出声,颤抖着移动手指将那张纸抓在手里,腻湿的掌心立刻将信纸浸透,孟泽深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双目紧闭,呼吸孱弱,脸色苍白如白幡,鬓发湿透如同在水中捞出来一般。
孟延礼扔了手中的木棍,出门遣人去将孟临泉唤了过来。
孟临泉欢快地跑进来,叫道:“爹,二哥……”
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无生气的孟泽深,他张着嘴僵立在门口,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接着便如一头狼崽子一般,扑到孟泽深的身上,哭号道:“二哥,二哥……”
“哭什么哭,没用的东西,等人死了再哭也不迟。”孟延礼没好气地骂道。
孟临泉觉得手上粘腻湿滑,从孟泽深背上抬起那只手一看,满掌都是赤红的鲜血,原来孟泽深的后背早已经被血渗透,只因穿着黑衣看不出来。
孟临泉将手掌摊在孟延礼的面前,大叫道:“二哥犯了什么错,你要把他打成这样,你把他打死了怎么办?”眼泪滚滚而下,迷住了他的双眼。
他胡乱擦了两下眼泪,怎么也擦不干净,便也不再管,伸开两只胳膊去抱孟泽深。
“打死了怎么办?打死了正好,我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
“爹,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孟临泉控诉。
“我狠心?”孟延礼右手食指指着自己,怒目圆睁瞪向孟临泉,“你问问他做的那些事,他连心都没有。”
“我以后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我们孟家没有这样的不肖子,你将他扔回风淅园,以后就让他守着那个小院子自生自灭,我孟家的前程和生死与他无关。”
孟临泉也顾不上什么有关没关的话,抱起孟泽深就往外跑,快步回了自己的营帐,将人放在床上,出门唤了一个士兵去请军医,回来小心翼翼地将孟泽深的衣服一点一点脱下。
整个背已经皮开肉绽,血肉模糊成一片,没有一片好的皮肉。
他手足无措地跪在床边,拉着孟泽深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唤着:“二哥,二哥。”
眼泪在腮上肆意流淌,他一无所觉,只觉得二哥的手冰凉,凉得让人心惊,凉得让人害怕。
“二哥,你不要死啊。”
军医来到之后,一边熟练地处理伤口,一边劝道:“二公子身体底子好,撑得住。”
“那他的手怎么这样冰,都没有人气了。”
“很快就要起热了,得不间断地给他散热,把热退下去,这场难就熬过去了。二公子福大命大,没事的。”军医慢悠悠道,他见惯了战场上断手断脚,开膛破肚的,这脊背上的皮肉之伤看在眼里都是小伤。
而且,整个朔北谁能将二公子的后背抽成这样,肯定只有他爹啊。
孟节帅可是个疼儿子的主,大公子每次犯错,也不过是抽几棍子的事,对着这天之骄子的二公子,又怎么可能真的下死手,不过看这阵仗,二公子怕是犯的错不小。
正如军医所说,孟泽深当夜就起了高热,孟临泉一直亲身伺候在跟前,替他擦身散热。
虽然起了高热,人烧得迷迷糊糊,但是也有了些人气,嘴里嘀嘀咕咕地念叨着什么。
孟临泉凑近他的唇边听了半天,才听出两个字来,“阿玉。”
他无奈道:“二哥呀,我也想把阿玉找回来照顾你,可是她到底在哪里呀?”
“你这么喜欢她,怎么就让她走了呢?把她娶回来多好。”他嘀咕着,手中的布巾再次擦到孟泽深的手背时,手掌突然松开,一个纸团咕噜噜地滚落下来。
孟临泉捡起来,好奇地打开,上边的字迹已因为汗水的浸泡晕染开来糊在一起,看不清楚。
他看了半天,勉强辨认出两个字“男妾”。
孟临泉大惊,叫道:“二哥,是不是爹逼你去给别人做妾,你不愿意,他才打你的?”
孟泽深烧得迷迷糊糊,并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孟临泉看着躺在床榻上脆弱不堪的哥哥,心疼得不得了,他那清风朗月的二哥怎么能受这般的屈辱,还因为这个被父亲打得差点丢了性命。
又想到这些年二哥教他读书,教他练武,将他护在风淅园中,为他遮风挡雨,如今二哥受了这么大的难,他却只能在这里哭鼻子,什么也做不了,他太对不起二哥了。
哭着哭着,脑子里突然灵光乍现,或许……大概……他也可以为二哥做点什么……
忽然之间,脸颊漫上一片红晕,他兀自忸怩了半天,像是下了什么重要的决定一般,重重点了点头,又咬了半天嘴唇,才看向床上的孟泽深,视死如归地喊道:“二哥,你放心,我去替你给别人当男妾。”
他倒是要去看看,是哪个不要脸的女人,敢明目张胆的纳男妾,到时候必然要好好羞辱对方一顿,替二哥出了这口恶气。
第二日早晨,高烧了一夜的孟泽深,温度终于降了下去,人也安安静静地睡了。
忙乎了一夜的孟临泉,顶着两个厚重的黑眼圈,也没有梳洗,抓着那张糊成一团的纸,毛毛躁躁地冲进了孟延礼的帐篷。
正在净面的孟延礼,擦完脸上的水珠,皱眉看着站在帐内的孟临泉,嫌弃道:“一大早魂不守舍的,被鬼追了?”
孟临泉握紧双拳,深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喊道:“爹,我替二哥去给人当男妾,你别为难二哥了。”
“什么?你在说什么?”孟延礼以为自己幻听了,眉心皱得更深,挤成了一个“川”字。
孟临泉喘了一大口气,胳膊用力往前一伸,将手中信纸上的男妾两个字怼到了孟延礼的眼前,提声喊道:“我替二哥去当男妾。”
“啪”一个巴掌重重扇在他的脸上,孟延礼嘲讽道:“纳妾纳色,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这张脸,你配吗?”
孟临泉揉着被扇了的脸颊,嘀咕道:“长成这样,那也不是我的错啊。”
“那难道是我的错?”孟延礼哼道。
孟临泉拿眼睛一下一下瞟着那与自己非常相似的五官,意味非常明显。
孟延礼气道:“好,好,抢着去当男妾是吧?回去跟你的好二哥说去,看他会不会直接阉了你。”
“那,那你不要再为难二哥,他皮肉嫩,经不起打,整个后背都烂了。”说着说着,他的眼睛不听话地又开始往外冒水珠。
孟延礼一脚踹过去,骂道:“滚滚滚,没出息的东西,找你的好二哥去,别在我跟前碍眼。”
“爹……”
孟临泉刚张口,就再次被打断,孟延礼又一脚踹过去,怒道:“你再唧唧歪歪地不滚,我就让人将你二哥扔出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把人放在自己的帐篷里。”
“爹,你怎么可以这样……”他一边反驳着,一边着急莽荒地往外跑,生怕跑慢了,他爹真把二哥扔出去。
孟延礼气得一头扎进了水盆里,让自己冷静冷静,半晌,直到憋不住了,才从水中抬起头来,心中愤愤,生了三个儿子,竟是没有一个靠得住的,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一日又一夜,孟泽深终于醒了过来。
孟临泉激动地再次哭了起来,这次是喜极而泣。
孟泽深浅浅笑着安慰:“都是带兵打仗的人了,怎么还哭鼻子,也不怕被你的兵看到,笑话你。”
“不怕,二哥你也哭一哭吧,哭出来,就没那么疼了。”
“二哥不疼,你也别哭了。”孟泽深笑道,他身上的这点痛,与父亲心里的痛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好,我也不哭了,你吃点东西,一会儿咱们就出发。”他将温热的软粥喂到唇边。
“嗯。”孟泽深咽下嘴里的粥,轻轻应道。
马车出了军营,一路驰骋,却不是去往孟府的路。
等孟泽深再次醒来,已经是在云回山中,陶西云将他的伤口重新处理了一遍,正在上药,“醒了?疼吗?”
“不疼。”孟泽深淡淡回道。
“哼,就知道你会逞强。”陶西云道,“傻小子也不傻嘛,知道迷晕了,把你送到这里来。你若是醒着,怕是不肯来。”
孟泽深笑了一下,道:“总归是要来一趟的。”
“哟,开窍了?知道不硬撑了。”陶西云嗤笑道。
孟泽深笑道:“这后背的疤丑了些,得求舅父给配些良药去一去,深儿这副皮囊保不保得住,就靠舅父了。”
第180章 战起
陶西云走后, 孟临泉一脸忸怩地走进来,眼睛往孟泽深脸上瞟了一下又一下,把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演了个实足。
孟泽深叹了一口气, 笑道:“有什么话不能直说, 在这里装大姑娘。”
“二哥, 那个事我已经知道了。”
“什么事?”孟泽深疑惑。
“父亲打你的原因。”孟临泉嘀咕道。
孟泽深怔愣了一瞬,笑容消散了,脸色沉静忧伤,薄唇轻启, 发出一个低落的“嗯”字。
孟临泉见他这副样子, 再也顾不上羞涩, 急切道:“二哥, 你不要难过,我去替你做男妾, 我已经跟父亲说过了, 你不用担心。”
他只听见了“让他去问二哥”这句话,后边那个“要阉了他”的警告,他是一点也没有听进去。
孟泽深本来暗淡下去的眼神, 立时如利剑一般射向孟临泉, 语气冰冷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对她起了这等心思?”
孟临泉身体不自觉地抖了抖, 茫然又瑟缩地问道:“什么,什么心思?”
孟泽深眉心微蹙,眼神却没有丝毫放松:“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
“啊?她是谁?”
“别装傻,你什么时候喜欢上连玉的?”孟泽深质问道。
“我, 我没有啊。”孟临泉依旧很茫然, 不知道二哥怎么忽然提起这个,不过连玉太凶了, 他喜欢娇娇软软的女孩子。
“那你提出要去做……男妾……是怎么回事?”孟泽深顿了顿,觉得这两个字说出来有些烫嘴,这一刻眼神都水润了几分。
“父亲明明知道二哥喜欢的是连玉,怎么可以逼迫你去给别人做男妾呢,简直太不讲道理了,还要棍棒相加。”孟临泉愤愤道,“反正我也没有喜欢的女孩子,我替二哥去,我去看看是哪个臭不要脸的女人要纳男妾。”
他越说越气,最后直接嚷嚷起来:“爹还说我长得丑不配,那种不遵礼教、肆意妄为的坏女人就该配我这样的,她竟然妄想玷污二哥,简直是癞.□□想吃天鹅肉,异想天开……”
“停,停,你先停下。”孟泽深出言将他打断,也算是听明白了,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一根筋的脑子,到处乱蹿,跟盲人摸象一般。
孟临泉听话地闭上了嘴巴。
“你误会了,父亲教训我,是因为我犯了错,与……男妾……无关。”他停了一下,接着说道,“你将这两个字忘了,以后也不准再提起,回到父亲身边去,好好练兵打仗。嗯,不要去纠缠这些你理不清楚的弯弯绕绕,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自己擅长的事情。”
“可是,二哥……”
“别可是了,我只问你,还听不听二哥的话?”孟泽深凝视着他。
孟临泉重重点头道:“听!”
“那就好,什么也不要问,什么也不要想,收拾收拾回军营去。”
“好,二哥保重身体。”孟临泉说完,果真很听话,出了门,跟陶西云告别一声,就驾马远去。
“真是个听话的傻小子。”陶西云转着轮椅进来,身后的药仆将煎好的药碗放到床头小桌上,人便出去了。
孟泽深伸手试了试药碗的温度,温热着,遂撑起身体,端过来,一口气饮尽。
见空空的药碗已经落回桌上,陶西云笑着问道:“我刚才怎么好像听到了一个有意思的词?说说吧,也让我乐呵乐呵。”
“舅父。”孟泽深趴在床上无奈道,天气已经暖了,为了加快伤口愈合,他整个后背都露在外面,只有一条锦被遮挡到腰部,交错的伤口在如白玉一般的肌肤上,更显狰狞。
陶西云威胁似的扫了一眼,笑道:“我可没有那个傻小子好糊弄,不说实话,这背上的战绩,你就好好留着做纪念吧。说不得,你爹见了,还能多心疼你几分。”
孟泽深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是淮南萧节帅开祠堂立了连玉为女嗣,要为她纳男妾。”
陶西云被这个消息炸得有点晕,怔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我记得萧扶城还有个小儿子吧?”
“是,萧家还有个九公子。”孟泽深淡淡回道。
“萧扶城这是疯了?”陶西云惊讶道,“竟然敢挑战千年礼教,弃男立女。”
孟泽深回想了一下萧扶城的样子,抿了抿唇,还是说了,“不知道。”
屋子静了半晌,陶西云突然啧啧叹道:“能生出萧霁川和萧霁月这一双儿女的,果然不是简单的人物,以前倒是小瞧了他。”
“你父亲啊,还是差了一筹。”.
立嗣的书信送到萧霁月手里时,她的态度很平淡,擅长察言观色的单愁雨也无法从她的脸上看出丝毫的喜悦或者抵抗。
书信被随手放在书案的一角,单愁雨看得出来,那一处的文书都是不经常翻阅的。
“单先生,我父亲现在精神如何?”萧霁月问道。
单愁雨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直击要害,怔了一下,立刻回道:“节帅现在精神非常好,每日都要处理大量公务。”
“嗯?”萧霁月眼神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
单愁雨立刻解释道:“处理得高效又完美,好像一下年轻了十多岁,整个人容光焕发,还……还新纳了个十八岁的美人。”说到这里,他老脸一红,万分羞臊,虽然事情并不是他干的。
若不是姚姨娘拿着小姐给的鸡毛令箭威逼,他是死活张不开这个口。
萧霁月反而一脸平静,道:“先生回去告诉姚姨娘,若是个听话的就养着,有歪心思就处理了,后院的事情她说得算。”
“是,小姐。”单愁雨应道,心中叹息,这萧府之中还真藏龙卧虎,一个在犄角旮旯里窝了几年的姨娘也是满身的本事。
萧家看着日薄西山,风雨飘摇,却突然又立了起来,气势更加强劲,萧扶城的身体竟然也是这样。
他又禀道:“还有一事,现在向氏如此张扬,咱们是不是要立个旗帜,号召天下卫道一起‘清君侧,诛奸佞’,师出有名,以正声威。”
“此事不急,向氏兵马雄壮,现在气焰正盛,一旦立旗,就是送上门,让人家杀鸡儆猴,帮向氏立威。”话落,萧霁月提笔飞速写了一封信,递给单愁雨,道,“没有几个月了,先把今年的秋收稳住,有粮有兵,脚下的地才站的稳当。父亲的好意,我收下了。先生早点回去,父亲身边还要多仰仗你。”
“小姐,真是太客气了,能跟在节帅身边效劳,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分。”
萧霁月温和地笑道:“好好做,你的福分大着呢。”
她将单愁雨送出门外,昨夜下过一场大雨,院中满地落红,枝头一片繁茂的绿意,春红已经了了。
又一个春天尽了。
萧雀从门外疾步走来,蛮步踩在满地落英之上。
见萧霁月正站在门口,立刻禀报道:“段茂投靠了河东向氏,现在圣旨封他为河北道节度使,总领河北军政,撤销三道对河北的征讨。”
“他倒是很会钻营,比陈启活泛。”萧霁月淡淡道。
萧雀道:“陈启在段茂和河东军的夹击之下,连连败退,现在躲在宿州城中不敢迎战。”
闻言,萧霁月转身回屋,拿起毛笔,奋笔疾书,同时吩咐道:“通知秦士廉和彭鹰,秘密运送一万兵马到襄州,由萧狸在襄州领兵,融兵于民,扶持汪晦坐稳荆南,争取关键时刻,能够兵不血刃拿下襄州,保证由江都到襄州的水道安全畅通。”
“传令柏松带一万寿州军,来驻守河南南部六州。”话毕,信已经写好。
她将两封书信递到萧雀手中,道:“通知张戎和飞霜来见我。”
二人到来之时,萧霁月已经换了一身利落的骑装,见了人直接吩咐道:“你们分别领一万兵马立刻出发,驻扎在沧回山待命,准备救援陈启的忠义军,迎战河东军和段茂麾下的河北卫军。全员换上阳平山送来的新刀和精甲。”
“属下遵令。”二人齐声应道。
三人一齐出了院子,各自忙碌。
萧霁月又走了一趟李承基处,吩咐由他安排粮草调配。然后骑上坐骑黑风怪,独自一人向北驰骋而去。
是夜,陈启推门走进房间,再次看到了不请自来的萧霁月。
相比于上一次,他平静了很多,笑问道:“萧小姐是把我这里当成自家后院了?”
“难道陈大哥希望我敲锣打鼓声、扬八方地走进来,到时候忠义军数万军士的性命,怕是就要保不住了。”萧霁月盈盈而笑。
见陈启沉了脸色,她才正色道:“忠义军的处境,你知道,我也知道,咱们也不必废话,你带着他们归顺我,我带兵帮你们打退段茂和河东军,送你们回青州,如何?”
陈启沉默半晌,突然问道:“你的兵在哪里?有多少?”
“两万?一声令下,就可以过沧回山。”
“两万?你在开什么玩笑,段茂加河东军一共有八万,你这两万不过是杯水车薪。”陈启道。
“兵贵精,不在多。”萧霁月自信道,“我的两万兵马可抵十万大军。陈大哥,我何曾骗过你,良州的交易,我允诺你的粮草可是一石也没少,反而是你答应的截断长江水道六个月没有做到。”
陈启辩驳道:“虽然没守足六个月,萧小姐拿到的好处可不少,不费兵力得了南部六州,还名扬天下。”
萧霁月笑道:“我拿到手,那是我的本事,不能掩盖你背弃承诺的事实。如此算来,你是不是应该将那些粮草退回来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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