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大结局
晚春的风, 带着融融暖意,轻轻拂过沈兰止乌黑的发丝、赤红的衣摆。
他手牵白马,走在云京的长街之上, 街道两旁, 商铺林立, 路上行人如织,一派繁荣兴盛之象,仿佛丝毫没有受到云京之战的影响。
萧鹰跟在他身侧,笑着问道:“九公子, 可是第一次到云京来?”
沈兰止点点头, 赞叹道:“云京的繁华, 果然是其他地方比不了的。”
萧鹰笑道:“九公子, 若是喜欢,等进宫见过小姐之后, 我陪你在城中好好转转, 玩乐一番。”
“萧统领也刚来云京不久吧?”沈兰止侧首看他,“对云京各处倒像是熟稔得很。”
萧鹰煞有介事地做一个抱拳的动作,笑道:“承蒙九公子夸赞, 在下就这么点吃喝玩乐的爱好, 到了哪里都得先摸一套, 我观九公子也是同道中人吧?”
沈兰止抬手摸了摸鼻子,对着他笑了一笑,没再回应,跃身上马, 两人并驾齐驱, 往皇宫行去。
皇宫,承天殿, 御书房。
沈兰止走进来的时候,萧霁月正在御案后边批阅公文,她批阅的速度飞快,看公文的速度赶得上一目十行,阳光透过窗户,打在她背后的金色蟠龙椅背上,蒸腾起一种神秘又威严的氛围。
那些金龙,仿佛活过来了一般,在阳光里张牙舞爪地翻腾盘旋,萧霁月就淡然做若地坐在那里,纤瘦的身体里散出强大的力量,轻松写意地镇压下背后翻腾的巨龙。
沈兰止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帝王之气,他在以前的阿月身上,没有看到过。
也终于明白了,什么是气象已成,天命所归,先祖的预言已经应验,再多的不甘也是徒劳,沈家该顺应天命了。
萧霁月批完手中的一摞公文,抬起头来,看见沈兰止站在房内看着她发呆,起身招呼道:“九表哥,过来坐。我这看得太投入,都没注意到你来了,等久了吧?这些宫女也太偷懒了,竟不知道先给表哥请座斟茶。”
宫中的规矩,御书房里,除了皇帝特赐,哪有别人坐下喝茶的位置,萧霁月虽然没有登基做皇帝,但她住的是历任皇帝的寝宫,睡的是龙床,握的是玉玺,宫廷中还能留下的宫女太监,哪有一个敢怠慢,都是比照皇帝的标准在伺候,甚至比以往更为谨慎恭敬。
就连沈兰止不经禀报地走进去,那都是提前交代好的,不然他们怎么敢放行。
“没有等,我也是刚进来,觉得表妹与上次见时,有了很大不同,一时看得有些出神。”沈兰止笑着回道。
“九表哥不是一直在蓉城吗?怎么忽然来了云京。”萧霁月笑着问。
沈兰止道:“祖父要去经州,我送他过去,五哥他们在陇右忙着打仗,我呆在那里也没什么用处,听说你拿下了云京,便想着过来看看你,咱们也有好几年没见了。”
“外祖父在经州啊,那真是太好了,距离这么近,我可得去看看他老人家。”萧霁月高兴道,“九表哥,你吃点东西,休息一下,明日一早陪我回经州呗,我迫不及待想去看望外祖父了。”
沈兰止怔了一会儿,一脸迷茫地问道:“你这边能放的下手?”眼睛转向里侧御案上一摞一摞堆积如山的公文。
他这还没开始骗呢,鱼儿就上钩了?怎么感觉怪怪的,有一种他和祖父才是被钓的鱼儿的感觉。
当然,能如此快速地将人带回去,完成任务,还是非常开心的。
萧霁月跟着他的眼神,看了一眼,笑道:“这不是让你休息一下,等一天吗?我速度快点,将事情处理完,明天就可以出发了。要不是这些东西缠身,我现在就想让你调转马头,陪我回去见外祖父。”
“好,咱们明天早上出发,祖父一直也很想你,到时候见到你,他肯定很开心。”沈兰止腹诽,这么快速又顺利地将人带回去,他当然开心了。
沈兰止离开了御书房,由萧鹰陪着去吃饭休息。
萧霁月站在门口,顺着他离开的方向,看了很久,心想,终于要迈出这一步了。
飞霜走来,行了礼站在她身旁。
“我要去经州一趟,云京城就全部交给你了。”说着,她忽然侧过头,看着她笑,“你好好守着,别等我回来的时候,城没了。”
“城没不了,就是你自己,别一去回不来了。”飞霜淡淡道。
“我要回不来了,你得去救我。”萧霁月哼哼道,“我要是死了,你得去给我报仇。”
“你死不了。”飞霜笃定道。
“要是真死了呢。”
“真死了,我就去给你报仇,不过你都死了,我估计也打不过,就去送个人头,陪你一起死吧。”飞霜道。
“这么没用,那不是死亏了。”萧霁月蹙起眉毛,孩子气道,“若是外祖父真的把我杀了,你就带着我的人,投靠朔北去。”
“好。”
“我爹如果不同意,你就把他打晕了带上,这个你熟练。”
“嗯,打晕了带上,这个我熟练。”
萧霁月揽上飞霜的肩膀,哈哈大笑道:“飞霜,你怎么这么好。”
“我一直都这么好。”飞霜的嘴角浅浅弯了一下,也有些自得,很快又压了下去,她现在是号令一方的大将军了,要稳重,嗯,稳重。
黑夜,一轮明月挂在空中,清辉铺洒下来,落在圣天殿前的九龙石雕上,九条石龙在脚下腾跃,萧霁月和沈兰止,一人提一把酒壶坐在白玉高台之上。
远处灯火廖若,宫廷寂静无声。
他们喝着酒,看天上的明月,看苍凉的宫苑。
夜,很静,很深。
萧霁月仰头喝一口酒,晃晃身子,笑着问道:“这里好不好?天下间无数人前赴后继,厮杀屠戮,凶蛮抢掠,最后都是为了站到这里。”
她站起来,将手中酒壶用力扔下去,酒壶击在九龙石雕上,破碎散落,酒液四散,香气溢满黑夜。
她转过身,脚步略微虚浮,晃动着往身后的圣天殿走去,殿内燃着几根红烛,高柱穹顶,宏伟庄严,又昏暗肃穆。
这里是君臣上朝议事的地方,也是权力的中心。
她倏然停住脚步,回头问他,“表哥,喜欢这里吗?”
沈兰止看着她,道:“不喜欢。”
“九表哥喜欢什么?”她又问。
“喜欢勾栏听曲,茶楼听书。”他回答。
萧霁月转回头,继续往前走,台阶一级一级,她一步一步往上迈,很慢很稳,最后停在黄金龙椅前,凝目看了一会儿,转身坐下,居高临下,俯视着殿内的沈兰止,正色道:“等到天下大定,我就特许你去茶楼说书讲故事,就讲我的故事。”
沈兰止站在殿内,看着她豪情万丈,又孩子气的样子,笑道:“好。”
数日后,经州城。
厅堂之内照进半面阳光,蓉城侯看着这个英气勃发的外孙女,恍惚还在梦境之中。
虽然已经过了一日,他还是无法适应这张脸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若不是时刻提醒着自己,他怕是忍不住就要跪下去。
这几年的沙场磨砺,让萧霁月褪去了青春稚嫩,也褪去了女孩子的柔软,气质宛如一柄开锋利剑,越来越接近画像上的先祖沈苍。
蓉城侯只觉得,仿佛跪拜了几十年的先祖,突然显灵出现在自己面前一样。
但这副容貌又是出现在一个女孩子的脸上,还是自己的外孙女,如今的情境,他想摆一下长辈的威严,又无法克制地露出崇敬的眼神,内心在两种情绪里不断拉扯绞缠,连带着面部表情也要脱离自控。
他努力压下心底翻腾的各种情绪,扯出一抹和蔼的笑容,说道:“阿月,这些年你一个人在淮南受苦了。外祖父也派了老八老九过去,想把你接到蓉城来,但是你不愿意,想留在淮南给你哥哥报仇,我们也能理解,尊重你的选择。”
“外祖父这辈子最后悔的两件事啊,一件是将你阿娘嫁给了萧扶城这个靠不住的男人,连带着你们兄妹也跟着吃苦受难,另一件就是没能护住你的哥哥,多么好的一个儿郎,让这些贪心不足的鼠辈给害了。”
“你能成长的这样好,给哥哥报了仇,外祖父感到很欣慰,很高兴。你阿娘和哥哥在天有灵,看到这一切,也能够安心了。不过,这些风雨都已经过去了,以后有外祖父、有舅舅们、有表哥们陪着你,爱护你,你只管做一个开心快乐的公主就好,春日踏青游湖,夏天泛舟采莲,秋时赏菊品蟹,冬季踏雪寻梅。以后啊,都是好日子,再也不用这样风里来、雨里去地在刀剑血尸中摸爬滚打。”
“听着是很不错。”萧霁月微微笑道,“外祖父的心意,我先领了,不过阿月要做的事情还没有做完,倒是没有心情做这等游湖赏花的雅事。”
“哦?阿月还有什么事情没做完,说出来,外祖父去帮你做,小姑娘啊,就应该娇娇软软的养在闺阁里,被人捧在掌心里宠着护着。你阿娘就是这样长大的,你这些年吃了太多的苦,外祖父心疼得紧,现在你到了我身边,我怎么还忍心再放你去过那种风霜雪雨的日子。”蓉城侯慈爱地笑道,眼睛里满满都是对后辈的爱护。
心疼是真的,爱护是真的,但这也不妨碍他想将她软禁和杀死。
为了登顶皇权宝座,沈家牺牲了那么多儿郎,又何妨再多一个外孙女呢。
萧霁月笑了笑,开口道:“外祖父,咱们就不绕弯子了吧,昨日里该叙的旧,已经叙过了,该吃的饭,也吃了,该喝的酒,也喝了。我尽了孝心,您也享了天伦之乐,这一切都非常好,但它只停留在昨日就好。日子还要往前走,该做的事,还要做,今天,咱们就在公言公吧。”
“怎么个在公言公?”蓉城侯问。
若真是在公言公,敌军主帅独自入营,当然是直接砍了,哪里还容她活下去,就问问孟延礼,他敢不敢一个人到经州来。
你萧霁月敢来,还不是冲着这份血脉亲情,如果没有这层关系,你敢独自来吗?
现在要在公言公了?分得开吗?
“外祖父带着沈家投靠我,好不好?我肯定能给沈家最好的回报,毕竟我的身上也流着沈家的血嘛,也算是沈氏女儿。”
这一句“沈氏女儿”,如同踩了蓉城侯的尾巴一般,一身老骨头差点气得从椅子上跳起来,大叫道:“你不是,你姓萧不姓沈。”
“哦,不是就不是吧,外祖父也不用如此疾言厉色啊,您这样,可真是让我伤心。”她以手捧心,仿佛真的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低落道,“您不认可我,没有关系,这也不耽误您带着沈家投靠我,我还是会给沈家最大的优待。”
“好一个在公言公,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要拿走西南四道,拿走沈家男儿两百年拼杀来的基业,你怎么不去抢?”蓉城侯嗤笑道。
“我就是在抢啊,外祖父给不给?”萧霁月淡淡笑道,坐在那里悠闲自然,带着一种胸有成竹的从容。
“既然在公言公,不要叫我外祖父,我没有你这样不孝的外孙女。”蓉城侯骂道。
“好,那我再问一遍,我就是来抢了,沈侯爷给不给?”萧霁月从善如流。
“你既然不是我的外孙女,与沈家没有关系。”蓉城侯冷声威胁道,“你觉得,你还能活着走出经州?臭丫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哦,这个啊,咱们来分析一下,我到底能不能活着走出经州。”萧霁月笑着说,“我是活还是死,其实也不太重要,就是我若是死了,会有人拿着传国玉玺,带着我手下的所有卫道,去投靠孟延礼。”
她接着笑:“让我想想,我手下的兵马是不如朔北和剑南能打,但是我富有天下粮仓,还有经过改良后,最精锐的兵器和甲胄,有云京城,有传国玉玺。若是这些东西,全部给了孟节帅,侯爷觉得沈家军还有胜算吗?”
“你是不是疯了,我们自己人相争,你却要便宜姓孟的,帮助外人来杀自己的母族。”蓉城侯一拍桌子,怒喝道。
“这不是在公言公嘛,侯爷怎么又扯到母族上去了。”萧霁月依旧从容自若,笑道,“您坐下来,咱们慢慢捋,要说亲族关系,我虽然与沈家血脉相连,但也算跟着孟二公子在朔北孟府长大的。这要细细论起来,还要比个生恩大,还是养恩大?我人都死了,拿手里这点东西,还了孟家的养恩,好像也合情合理。”
“说不得,孟延礼还要给我个养女的名分,大骂沈家无情无义,道德沦丧,将独自上门探望外祖父的孝顺姑娘诱杀,然后以此煽动东南诸道兵马,与他一起讨伐沈家,为我报仇。您看,他们不仅拿了好处,还站住了高义,到时候沈家就只有挨打的份。”
“侯爷,我还能走得出经州吗?是不是在考虑,要派人好好将我护送回去?”
蓉城侯道:“你就不怕沈家和孟家联手,先除掉你?”
萧霁月笑道:“那我就去投靠朔北,做不成皇帝,以后还能捞个太子妃,也不算太亏,所以,您能放心地跟孟家联手吗?”
蓉城侯道:“既然可以退而求其次做太子妃,那你带人投靠沈家,以后一样可以做太子妃,又何必闹出这些来,去便宜外人。”
萧霁月:“不,当然不一样,我喜欢孟二公子啊,得不到江山,得个美人,也能聊表欣慰,可不单纯是为了做太子妃。”
“狐狸精。”蓉城侯骂道,“我就说,这个孟家老二没安好心,果然如此。你表哥们也不差。”
“对,是不差,但是表哥像哥哥,爱不起来呀。”
蓉城侯愤愤道:“那等灭了朔北,我给你把他抓来,送给你玩。”
萧霁月笑着把目光转向一直沉默不言的沈兰台,问道:“五表哥,抓得来吗?”
沈兰台干咳一声,回道:“抓不来。”
谁能抓得住孟泽深啊,除非是他自愿上门,束手就擒。
孟家都被灭了,他若是上门束手就擒,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上门报仇的,根本没有沦为阶下囚,让人玩乐的可能。
情绪异常激动的蓉城侯,此时才想起来,屋子里还有个沈兰台,喝骂道:“你哑巴了,一句话也没有,光看这个臭丫头欺负我,你也不知道帮忙。”
沈兰台摸了摸鼻子,无辜道:“祖父,我一直在认真思考,思考的结果,就是她说的确实很有道理,无从反驳。”
“不过,她不可能说服孟延礼投靠她,所以只能在我们这边使力,不到生死困局,她也不可能去投靠孟家。既然咱们双方都不能说服对方,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战场上见真章。”
“阿月,直接打,敢吗?”
萧霁月笑道:“这有何不敢的,我若是没有点依仗,怎么敢去夺天下,五表哥,如此不了解我吗?我可是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的,敢打,就一定会赢。就像我敢孤身一人来经州,就能平安回去。”
“所谓上兵伐谋,我来这一趟,是心疼两方将士们,少造些杀孽,不代表我不敢打。”
沈兰台沉思片刻,突然问道:“那朔北这边,你怎么破局?”
“你现在说着少造杀孽,假若沈家跟随了你,你再用沈家军去对抗朔北军,难道杀孽就少了?你要争这个天下,与孟延礼就没有和解的可能。你今日所为,目的不过是想,拿我沈家军替你去搏杀朔北军。”
萧霁月道:“那我可以给一个承诺,与孟家对战之时,不用沈家军一兵一马,如何?”
“不可能,老五,这件事你做不得主,要打便打,咱们战场上见,一个小丫头,三言两语,就想让我屈服,门都没有。”蓉城侯终于明白过来,萧霁月根本不会投靠沈家,便也对她失去了耐性。
“祖父,五哥做不了主,那先祖做得了主吧?”沈兰止从门外走了进来,手中握着一个精巧的竹筒。
“你,你个不肖子孙。”蓉城侯怒骂道。
“哗啦——”
沈兰止放开手中的画卷,白衣银枪的沈苍,出现在众人面前。
萧霁月和沈兰台,看到画像上那张熟悉的脸,都被惊了一下,起身走过去。
沈兰止叫道:“阿月就是先祖选定的人,就算她不姓沈,身上也留着沈家的血,也是沈家的女儿。”
“祖父,气象已成,天命所归,再争下去,不过是徒惹兵祸,伤己伤民。”
“这是什么?”沈兰台看看画像上的人,又看看萧霁月。
沈兰止道:“是祖父密室中的先祖画像,上边有先祖预言,这就是我们沈家世世代代积蓄力量、静待时机北上的原因。因为预言说,我们沈氏会问鼎天下。如果预言成真,那问鼎天下的不是沈氏,是沈氏女儿。”
“如今,我们沈氏哪里有女儿,若论,那就只有阿月一个。”
沈兰台突然问道:“若是如此,当年为什么不让姑父入赘?”如此,自然不会有沈家子孙外流,也不会有今日祖父所纠结的阿月姓萧,不姓沈。
沈兰止叹了一口气道:“因为大家都被骗了啊,不知道是谁,遮挡了最后这两个字,让代代家主都误以为沈氏是指的沈家儿郎,也许就是因为沈家很难女儿才遮挡的吧,怕沈家为了生女儿疯魔了。”
这件事想想,确实很容易疯魔,如同那些为了生儿子疯魔了的人家一样。
他都不敢想象,如果没有遮挡,没有误会,沈家会变成什么样,还会不会用心培养,每一个注定不会成为希望的男孩子。
“你们信这什么预言是真的?”萧霁月指了指上边那两行字。
“你不信?”沈兰止叫道,“既然这么多代先辈都信,那肯定有值得信的理由。”
“哦,我当然可以信一下,毕竟对我这么有利,我是怕你们不信啊。”萧霁月看向沈兰台,又看向由愤怒转为颓唐的蓉城侯,笑道,“外祖父,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少得了便宜还卖乖。”蓉城侯冷哼道。
“哎,这事可怨不着我,要怪也是怪当年你没让我爹入赘,不然,我现在不就姓沈了吗?”萧霁月说道,“那样,他也整不出一后院的女人,也许我阿娘和哥哥也就能活下来了。”
“如果没有那场灾祸,你现在早就死了。”蓉城侯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条命,是玄霄道长化难转运,从鬼门关里偷出来的。”
“那便死了呗。”萧霁月淡淡笑道。
三天后,萧霁月离开了经州,同时还带走了沈兰台和沈兰止。
剑南道,蓉城侯府沈家发出声明,携西南四道归顺萧霁月,并入萧霁月麾下。
这场天下纷争,只剩淮南和朔北两方势力,且看最后这头中原鹿,是死在萧霁月手中,还是孟延礼手中。
占了云京,又将沈家军招入麾下,萧霁月的威势,俨然已经占了上风,局势对朔北孟家非常不利。
其实,并不是这样,沈家虽然明面上归顺了,但并不会出一兵一卒,助其攻打其他势力,特别是朔北军。
如果萧霁月在与朔北的对战中败了,沈家就会立刻反扑,取而代之。
这是一场博弈,萧霁月若是能兵不血刃的收服朔北,蓉城侯便心服口服地将沈家完全交给她,若是博弈输了,沈家就是坐在家里,等着吞噬她的猛虎。
他们心里都很清楚,但不会有人去点破。
萧霁月要扯沈家的大旗,去震慑孟延礼,给天下人看。
沈家要等一个破局的机会。
消息传开之后,正夹在朔北和淮南之间,艰难求生的向竟元,当机立断,暗地里投靠了朔北。
并与大公子孟桓润定下计策,假意投降淮南,然后里应外合进攻,夺取荆南和良州,切断淮南通往云京的水道。
孟延礼在云京对付萧霁月,向竟元则可趁机偷袭淮南,端了萧霁月的老窝,杀了萧扶城,以报杀父之仇。
孟桓润奇袭晋州城,向竟元不敌,带兵出逃到义州,派人向驻守义州的清辉军主帅秦士廉递交了降书。
拿到降书的秦士廉非常高兴,当场就重赏了来送降书的使者,全程好酒好肉的款待。
使者受到如此厚待,非常高兴地把写明受降时间和地点的信贴带了回去。
计划很顺利,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往前走。
时间转眼到了受降的日子,向竟元手下两万兵马,在郊外列队相待。
秦士廉坐在高头大马上,目色温润,气质清和,与他打仗时狠戾的风格完全不同。
他很少自己上战场,多是在后方指挥,交战多次,这还是向竟元第一次见到真人。
他知道,他是名门之后,也知道他身有残缺,曾是前朝的太监,但是从没想到他是这个样子,温润如玉,雅正无双,立于万兵之中,又仿佛站在杀戮之外。
向竟元居然在他的身上看到了佛性,一个手拿屠刀满身鲜血的杀戮者,身上居然有佛性。
秦士廉眼睑微垂,看向站在地上的向竟元,微微一笑,说道:“向将军,本帅要缴收兵甲了。”
“好。”向竟元回身大声喊道,“弃兵卸甲,等待清辉军缴械。”
“砰砰当当。”
一件件兵器被仍在地上,一片片甲胄拆卸下来。
清辉军士兵快速穿行期间,收走地上的兵器和盔甲。
收缴完毕,秦士廉满意地点点头,又垂眸盯着向竟元,提醒道:“向将军,你的兵甲还没有卸。”
向竟元笑了笑,扔掉手中的长剑,伸手解开身上的几处搭扣,一身黑甲脱落下来,掉落在地上。
“收缴向将军的兵器铠甲。”秦士廉点点头,开口道。
一个年轻的银甲小将走到向竟元身边,微微俯身,去捡拾地上的兵甲。
突然,寒光一闪,那小将并没有真的去捡拾地上的兵甲,而是抽出腰间的长剑,往回用力一刺,扎入了向竟元的腹部。
向竟元立刻后退,震惊地看向那小将,双目圆睁,叫道:“是你?你没有死?”
在场士兵惊诧愤怒,一片哗然。
秦士廉喝道:“向竟元勾结朔北孟桓润,假意投降,实则欲里应外合偷袭我军。”
“大家不要乱,真心投降我军者,请双手抱头蹲下,否则杀无赦。”
弓箭手已经开弓搭箭,箭尖指向中间手无寸铁的投降士兵,将其团团围住,但并没有射击。
混乱喧闹的降兵渐渐安静下来。
“秦士廉,你击杀降兵,枉为忠勇侯府后人,永远也摆脱不了你奸诈阉狗的嘴脸。”向竟元怒声骂道,“你假意受降,欺骗于我,击杀降将,贪领军功,还要污蔑我等假意投降勾结朔北。秦士廉,你好恶毒的心思,这等毒计也就你这等见不得光的阉狗能想得出来。”
“傅衡,遮遮掩掩做什么?见不得人吗?堂堂国公府的大公子,如今整日与个阉人混在一起,确实见不得人。”
“有种,你真刀真枪地与我.干啊,搞这种偷袭,哈哈,你们傅家果然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除了偷人,就是偷袭,都是些阴沟里的老鼠。”
“我们不过是将计就计,要说老鼠,你才是最臭的那一只,还以为自己的阴谋诡计多么高明,自己多么厉害。”傅衡走上前,抽出那柄长剑笑道,“弑君窃国贼,你能守着晋州活到今天,是萧七小姐不让你死,让你当一条拦路狗,站在那里,因为淮南暂时还不想与朔北开战。”
“你这条狗当的舒服吗?你不会还以为自己很有本事吧?还勾结孟桓润,妄图里应外合攻打秦元帅,你有几斤几两,大家都知道,就孟桓润那个草包,能把你从晋州打出来?就算那个草包真是天有神助,把你打跑了,能让你带着两万兵马完好无损的跑,做戏做全套,这都不会?你真是比你四弟差多了。”
“去死吧!”傅衡手中的剑,再一次狠狠刺进向竟元的身体。
抽出来,又刺进去,他发了疯一般,刺了无数剑,满身满手都是鲜血,甚至不知道向竟元是什么时候死的,心中的满腔恨意,依然不能纾解半分。
剑已脱落,他跪在地上,跪在鲜血之上,低垂着头,泪水从眼中不停滚落,滴在被鲜血染红的土地上。
他确实没用,连报仇也报得这么窝囊,要靠别人。
家族出事之后,他没有一刻不在恨自己,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的软弱,恨自己没有一双强大的羽翼将家人护佑在身后。
投降的士兵已经被收归带走。
茫茫苍野之中,只剩一人一马,一个颓丧的身影,和一具破烂不堪的尸体。
秦士廉牵着马走近,温声道:“往前看,往前走,不要回头,都会过去。”
“秦元帅。”傅衡缓缓抬起头,想起向竟元嘴中吐出来的那些坑脏污秽的词语,对秦士廉极尽恶毒的羞辱。
但秦士廉的脸上,依然是一片清风朗月,不沾任何污秽,眼神也不曾因这些话起丝毫波澜。
他站在那里,眼神从傅衡的脸上滑过,最后落在向竟元的尸体上,说道:“挖个坑,把他埋了吧,以后就是尘归尘、土归土了。”
说完,跃上马背,走了。
苍野之中,只剩下俯身掘土挖坑的傅衡,和那零落破碎的,他的仇人尸体。
半个月后,迎松岭。
迎松岭位于云京北边,再往北,就是汉州城。
汉州城如今是孟延礼的驻扎地。
两城相望,气氛异常紧张。
双方在静静地观望了十多天后,终于按捺不住,出兵了。
斥候来来回回,大家的眼睛都盯在两方人马之上,简直毫无秘密可言,也无甚偷袭的机会。
比如,今天,这边收到消息,“孟泽深到了汉州。”
那边收到消息,“沈兰台日夜陪在萧霁月左右。”
明日,这边收到消息,“孟泽深试穿了赤红婚服,要成亲了。”
那边收到消息,“萧霁月定制的龙袍完工了,要登基。”
正经的,不正经的,有用的,没用的,官方的,民间的,真实的,虚假的……各种各样的信息在两地之间传播。
甚至很快已经发展成了一种赚钱的门路。
由于两方都很爱护民众,封锁并不严格,便有人做起了往返两城之间,贩卖信息物资的生意。
所以,发兵的那一日,两方也是同时发兵的,一路往前,正好在迎松岭相遇。
孟延礼当先打马上前,准备叫阵,这些年他憋了一肚子火,今日都要吐出来。
萧霁月骑马上前,准备迎战。
“臭丫头,忘恩负义,枉我……”孟延礼起调子,开骂。
“停!来点实在的,您骂个天昏地暗,除了浪费口水,也没什么用,该打还得打,该输还得输。来点实际的招式,速战速决。”萧霁月打断了他。
孟延礼的长篇大骂被堵了回来,如此,若是再继续骂,气势大减,已经没有效果,他立刻换了招数,说道:“行,你等着。”
孟延礼一招手,兵马往两侧散开,一个人缓缓走了出来。
他头发凌乱,衣衫上沾满干涸的血渍,脸色苍白,露出的脖颈处伤痕累累,一看就是久经刑具折磨的样子。
双手被绑缚在身后,双脚带着沉重的铁镣。
每往前走一步,铁镣都跟着哗哗作响。
他走的虽然慢,但是每一步都很坚定,烈阳下,额头上的汗珠沿着鬓侧流下,滚过脖颈上狰狞的伤痕。
他的脸因为每一步的前进,都更苍白一分,仿佛快要透明一般。
沈兰台抓缰绳的手不自觉的握紧,他没有想到孟泽深会变成这样,他在朔北,怎么可能被折磨成这般样子。
他的视线从脆弱又□□的身影,转向前方身形魁梧、威风凛凛的孟延礼,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待自己的儿子。
他的目光又转向孟延礼对面的萧霁月,看不见她的神情,但是她的背影没有丝毫变化,她现在是什么表情,是震惊,是心疼,还是无动于衷?
孟延礼紧紧盯着萧霁月,想从她的眼睛里看到心疼,后悔,愤怒……
但是,失败了,他什么也没有看到。
萧霁月只是瞟了一眼,仿佛那是一个陌生人一般,笑着看向孟延礼,说道:“就这?孟节帅这是在展示自己虐待儿子的成果吗?我看完了,手艺很不错。”
“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全都是因为你,我待他如珠如宝,他却在我的家里,给我养了一个敌人,还为了你欺我,瞒我,我让他带兵上战场赎罪,他也不去。他不是护着你,不想与你为敌吗?这样的儿子,我还要什么,我就发发善心,让他见你最后一面。”
他说的声音不大,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
“看清楚了,你若执意要争这天下,那今日就是他的死期,以他的血来祭旗,为朔北万千将士开路。”
萧霁月笑道:“孟节帅啊,你疯了,我可没有疯,拿你自己的儿子来威胁我?我是要走皇权的女人,难道会耽于这点小情小义?你这么磨蹭,不如我帮你送他一程,送你个师出有名。”
话音未落,她已经拈弓搭箭,向孟泽深的咽喉射去。
这一举动,一直盯着她的沈兰台发现了,她刚从背后拿弓抽箭之时,沈兰台就大感不好,立刻喊道:“孟二,小心。”
孟泽深一直看着萧霁月,看着她拿弓,看着她抽箭,看着她的箭向自己射来,但是,他就站在那里,没有动,没有恐惧。
千钧一发之际,孟临泉从马上扑了过去,将孟泽深扑倒在地,躲过一劫,那支长箭擦过孟临泉肩头的铠甲,钉在地上,箭尾的翎羽还在孟泽深眼前颤动。
“你……”孟延礼脸色大变。
“你的招数,我已经接了。”萧霁月打断了他,笑道,“那下面该我出招了,希望孟节帅,也能接得住。”
她重新抽出一支长箭,用火折子点燃箭头,那箭是特制的,箭头不是铁,是木制,好像浸泡过桐油一般,遇火便熊熊燃烧起来。
这样一支箭,伤不了人,在这茫茫旷野之中,也引不起大火。
孟延礼看不懂,她这是要做什么。
火箭飞出,如一颗流星,拖着赤红的尾巴,坠入远处光秃秃的迎松岭乱石之中。
所有人的目光,都跟着那支箭,落到乱石堆上。
片刻之后,“轰隆隆——轰隆隆——”巨大的爆炸声传来,仿佛雷霆闪电在乱世之中炸开。
接着,众人便看到火光冲天而起,乱石激飞,烟雾弥漫,大地开始颤动,一股强烈的冲力将距离稍微近的士兵直接掀翻在地。
有人惊呼:“地龙翻身了,地龙翻身了。”
朔北军一时间陷入混乱之中,清辉军士兵也是心慌意乱,只是这地龙是小姐一箭射出来,他们努力装出一派镇定的样子。
这一炸,不仅震慑住了孟延礼,震慑住了朔北军,同样也震住了沈兰台,他终于知道萧霁月的依仗是什么。
这个东西,若是可以随意用在战场上,那简直是单方面的屠杀,他也理解了萧霁月的那句“不忍心妄造杀孽。”
今日,她如果直接将其用在朔北军身上,那这上万兵马,顷刻之间,就会死伤殆尽,而她这边,却不费一兵一卒。
不管孟延礼降不降,沈家都没有机会了。
这可能就是先祖预言的天命吧。
烟尘散去,萧霁月拨动了一下弓弦,看向像强装镇定的孟延礼,问道:“孟节帅,觉得如何?”
“您若是不归顺于我,下一箭,您身后这些朔北军,就是迎松岭上这些乱石。”她的手又抽出一支刚才那种箭羽,“到时候,飘起来的就不是烟尘碎石了,是断臂残肢,头颅内脏,血雾漫天。”
“这些东西,我做起来很容易,比做一顿饭还快,取之不竭,用之不尽,孟节帅若是抵死不降,最多一个月,我就能拿下孟家所有地盘,不费一兵一卒,但朔北军怕是就十不存一了。”
“姑父,降了吧?我知道你心疼士兵,爱护百姓,我也不想妄造杀孽。归顺以后,跟剑南沈家一样,该有的都会有,我与朔北军也有一份袍泽之情,不会亏待大家。”
孟延看着被夷为平地的迎松岭,怔愣了半晌,脑子里只有四个字,“大势已去,大势已去。”
他的心中立刻做出新的决定,转头看向萧霁月,开口道:“归顺可以,但要换一个方式。”
“什么方式,您说?”
“联姻,你与阿深成亲。”孟延礼郑重道。
“他嫁给我?”萧霁月问。
孟延礼顿了一下,突然想到,这丫头当了皇帝,后宫肯定不可能只有一个男人,点了点头,说道:“可以,但要皇后之位。”
“可以。”萧霁月答应的很爽快。
孟延礼觉得还可以再争取一下,又说道:“以后生的不管是男是女,继承人必须是你俩的孩子。”
“嗯?”萧霁月看他,心道,这老头想得是不是有点远。
孟延礼立刻解释道:“你既然说孟家的待遇和沈家一样,皇位继承人的身上流着沈家的血,也要流着我孟家的血。”
萧霁月蹙了蹙眉,道:“可以。”眼睛瞟向远处的孟泽深,又加了一句,“把人收拾干净了,三日后送到宫里来。”
自此,天下尽归萧霁月。
禹州竟清书院的学生,率先发声,大写文章赞美萧霁月的功绩品格,传扬四海。
在天下诸道都开始跟着赞扬的时候,竟清书院写了一份奏疏,请求萧霁月登基为帝,天下各道再次纷纷效仿上疏,请求萧主顺应天命,登基为帝。
萧霁月三辞不受之后,于,伪陈,天应四年,九月初七,登基为帝,改国号为淮,年号为凤安,这一年被称为凤安元年。
十月十七,迎娶朔北孟氏二公子孟泽深入宫,封号宸王。
十一月初一,追封其兄长萧霁川为,大淮,文皇帝,庙号太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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