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薛钰正要收紧, 却像是忽然察觉到了什么,手上的力道骤松,迅速收回了手, 改为接住她往后倒落的身体,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宁宁?”
喉间令人窒息的压迫禁锢感消散,赵嘉宁这才得以喘x。
她靠在薛钰的怀里, 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入肺腑的空气, 胸月甫上下起伏着。
薛钰动作轻柔, 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的胸口, 替她顺着气,低低地道:“好些了么?”
过了好一会儿,赵嘉宁的呼吸
弋㦊
才平稳下来。
黑暗中她看不见薛钰的脸,眼神空洞地盯着浓稠暗色下的一点虚无,想起刚才体验的濒死之感,仍是心有余悸。
脖颈上还是火辣辣的疼,她越想越委屈, 忍不住呜咽出声:“我……我差点就死了……”
“胡说什么?”薛钰皱眉低斥道:“你怎么会死?”
“哪有胡说, 本来就是……”赵嘉宁抽泣着控诉道:“你差点把我掐死了!”
说完出于报复, 在他怀里用力蹭了蹭,薛钰最爱干净,连里衣也带着一股淡淡的熏香, 赵嘉宁恨恨地想,她偏要弄脏他, 把涕泪一塌糊涂地都蹭到他的衣服上去!
等她蹭够了,他才轻轻掐了她的脸, 让她抬起头来:“小花猫,在做什么坏事呢, 嗯?”
赵嘉宁扭过了脸,哼了一声。
“好了,是我不好,我过于草木皆兵了,我不知道是你……”他滚动了一下喉结,眉眼间忽然染上薄怒,带有些责备地道:“赵嘉宁,谁教你大半夜一声不响地偷进我房间,坐在我床上?”
赵嘉宁愣了一下,随即哭得更凶了:“你……你差点都把我掐死了,还凶我……”
小姑娘做别的事都是软绵绵的没什么力道,只有哭的时候用上了吃奶的劲。
薛钰轻轻叹息了一声,低头在黑暗中吻干了她的泪水:“好了,是我不好,宁宁,你原谅我吧,好不好?”
赵嘉宁这才渐渐止住了抽泣,过了一会儿,小声地抽噎道:“薛钰,我疼……”
小姑娘声音娇滴滴的,此时刚哭过,嗓音夹带着一点绵软沙哑的哭腔,又似撒娇又似诉苦寻求安抚,愈发惹人怜惜。
薛钰只觉心脏一阵抽痛,在听到“我疼”二字时,更是心疼得无以复加,指尖轻碰她纤细的脖颈,就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对不起,宁宁……”
赵嘉宁似乎有些不满意,哼哼道:“对不起有什么用,我还是疼……”
“那我给你吹吹好不好?”
“吹了也疼……”
“那宁宁想怎么样?”他笑了一下,有些无奈又有些宠溺地道:“那我让你掐回来,好不好?”
说完就握住她的手,引着她掐住了他的脖颈。
赵嘉宁一时心跳如擂鼓——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薛钰差掐死她,她不做点什么,实在难解心头之恨,虽弄脏了他的里衣,可他不痛不痒的,她还是觉得不够解气!
她的手就贴在他的颈侧上,能感受到他脖颈上的血脉跳动,甚至可以摸到他颈侧凸起的青筋……这不禁让她想起他那处也是青筋跳动……她一阵耳热,稍稍用了一点力,试探道:“那……那我真掐了?”
薛钰嗓音染了笑意,“嗯”了一声:“只要你高兴。”
赵嘉宁咽了一口口水,掐着他的脖颈,双手向中间收拢,又加大了一点力道:“那……那我要用力掐了……若是一不小心将你掐死了……”
薛钰闻言轻笑了一声,似乎不以为意:“我们宁宁,有那个力气么?”
赵嘉宁被这么一激,气性愈发上来了:“你瞧不起我是不是?那我就让你尝尝我的厉害!”
“哦?哪里厉害?”薛钰搭上了她的腰,轻掐了一把,嗓音带着磁性,透着点笑意,撩拨道:“宁宁也只有那处绞紧的时候,最能杀人——实在,厉害得紧。”
赵嘉宁脸一红——这个时候,他还要调戏她!她手上的力道愈发加重,有那么一瞬间,她真想掐死他!
可她尽管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似乎仍是伤不了他。
即使在黑暗中,她也能想象得到他是如何气定神闲、逗弄看戏似得看着她的不自量力。
她于是发了狠劲,愈发不肯松手,只是往死里掐——反正她也不信她真的能够将他掐死。
不知过了多少,手腕忽然被人缚住,薛钰只是轻轻使了点力,她便再也用不上劲了。
他将她的一双手缚在一处,一个转身,将她压在身下,附在她耳边调笑道:“好了,差不多行了,怎么还发了狠了,真想谋杀亲夫啊,嗯?”
赵嘉宁心虚地垂下眸,小声道:“是你让我掐的……”
“那现在掐完了,消气了?”
“嗯……”
薛钰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笑道:“真乖。那我拿盏灯过来,看看你脖子红了没有,给你上点药。”
他说完起身下床,片刻后拿了一盏灯过来,手上还有一盒脂膏。
灯光落在赵嘉宁的身上,当他看清她那一身打扮后,略显讶异地挑了一下眉,随即将灯放在一旁,看着她似笑非笑道:“怎么做这一身打扮?这是要与为夫玩儿什么戏码?夜半三更,俏丫鬟潜入房勾引少爷?宁宁不愧是看过诸多话本子的,倒是有情趣。”
赵嘉宁脸上一阵面热,低头绞弄着手指:“你……你胡说什么,才没有勾引……而且,我……我也没有看过很多话本子……”
薛钰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戏谑道:“没有看过很多话本子,只看过很多椿宫是不是?”
赵嘉宁瞬间像被人踩了尾巴的小猫咪,炸毛道:“没有,我就看过那一本!”
薛钰忍着笑,在她身旁坐下,哄着她道:“好,就看过那一本,好不好?”一边仔细察看她的脖颈,白皙纤细的脖颈,果然有一圈淡淡的红痕。薛钰不由得皱眉,他的宁宁皮肤太娇嫩了。
他打开脂膏的盒子,食指挑出一点,均匀细致地抹在她的颈上,一面跟她说话,怕她觉得疼,转移她的注意力:“既然不是玩儿那一出……那宁宁还没告诉我,为什么打扮成这样?”
“不打扮成这样,别人就知道是我来过了……大婚前一日,新娘子是不能见未来夫君的,我怕被别人知道了,他们会笑话我,会不让我进来的……”
薛钰不疑有他,闻言只是微笑道:“哦?既然不能见未来夫君,那宁宁为什么要过来?”
“我……”赵嘉宁软软地伏靠在他怀里,糯糯地撒娇道:“人家想你了……”
薛钰上完药,将药盒放到一旁一个黄花梨的圆杌上,唇边噙了一丝笑,一边将她拢入怀里,慢条斯理地问道:“是么,想我哪儿呢。”
赵嘉宁抬起头,小脸红扑扑的,微微起身主动亲吻了他,美眸氤氲着一层水汽:“哪儿都想。”
薛钰喉结滚动,哑声道:“好啊,还说不是来勾引我的?”他按住她的下颌,轻吻了她一下,浅尝辄止:“宁宁乖,再忍一忍……”
“明天我们都要成婚了,难道洞房花烛你也要让我忍么……”
薛钰拇指摩挲着她柔软的唇瓣,闻言动作一顿,轻按了下去:“既然明天就要洞房花烛了,怎么今晚还过来?”
“因为我想你,想你想得要命,一刻都不想等了……”
薛钰只觉心口一阵酸软,被什么装得满满当当的,几乎都要溢出来了。
他的宁宁一向害羞,如今居然这么直白地向他诉说衷情,可见真是想他到了极点。
难得她这么主动向他求欢,他要是没有一点反y,那就不是正常男子了。
一阵天旋地转,赵嘉宁已经被他压在了s下,薛钰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少女眉目含春,眼尾泛红,眼神妩媚撩人,轻咬着唇瓣,娇滴滴地催着他:“夫君……”
薛钰只看了她一眼,便觉口干舌燥,可始终心有顾虑:“可是大夫说……”
“薛钰,已经半个月了,大夫说,那个药我喝半个月就能够调理好身体了,今天刚好是第十五天……你看我,气色是不是好了很多?”她圈着他的脖颈撒娇道:“夫君,人家已经好了……”
灯光下,赵嘉宁面色粉白,气色果然比之前好了不少,
薛钰看着她,笑得玩味:“刚好是十五天,宁宁这是掐着时间过来啊……就这么想?到底是想我……”他抚上她的手,慢慢引
赵嘉宁被烫到一半,立刻收回了手,片刻后,却又慢。都想的……”
薛钰眸色一暗,慢慢勾起唇角:“好,都给你。”,倾身覆了上去。
——
云y过后,赵嘉宁伏在他的身上喘x,忽然撑起身子看着他道:“对了,我还没喝药呢?”
“什么?避子药么?”薛钰轻轻抚摸着她平坦的小腹:“都喝了这么久了,偶尔一次不喝没事的。”
这倒是真话,他问过大夫的,若喝到了一定的疗程,后面偶尔不喝几次也没大碍。
“不是,是安神助眠的药,你忘了,我离开你就睡不着觉,所以这段时间每晚都要喝药呢。”
薛钰闻言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尖:“笨,今天我不是就在你身边么,还需要喝什么助眠药?”说着眼眸渐深,勾唇道:“若还睡不着,多折腾几次也就是了……”
赵嘉宁拍了自己的脑门,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对哦,今天我不需要了,可这药我都带过来了……薛钰,不如你喝了吧。”
“我?”
“对啊,你想想,我是为了你才喝了那么久的药,吃了那么多的苦,你难道不该也尝一下我所受的苦么?夫君,”她在他身上乱动,撒娇道:“好不好嘛。”
薛钰按住她乱扭的身子,喑哑道:“宁宁乖,别乱动——我喝就是了。”
这便哄他答应喝了她特地熬制的助眠药。
将药碗递给他时,她一颗心跳动得厉害,这药是她加了三副助眠药熬成,三副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她也没仔细问过大夫,这个量究竟会不会吃死人,眼下眼看薛钰就要低头喝药,她一时心中打鼓,伸手按住他的手臂道:“等等……”
薛钰动作一顿,抬眼望了过来:“怎么了?”
赵嘉宁这时心乱如麻,一时没答得上话:“我……”
薛钰观察她的神色,略一扬眉,片刻后竟慢慢笑了起来:“怎么,这药,不会是有毒吧?”……
第 52 章
赵嘉宁悚然一惊。
她低垂下眼眸, 浓密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我……我怎么会给你下毒呢?”
薛钰慢慢靠近了她,两根如玉竹般的手指轻轻撩起她垂落在颈侧的一缕散发,略扯了下唇角:“我就知道宁宁舍不得我死……”
他的嗓音低沉而又有磁性, 裹挟着三分笑意,轻轻往她耳廓吹了一口气,语气极尽轻挑:“我要是死了, 你怎么办——你的身子还离得了人么……宁宁那么贪吃, 除了我, 还有谁满足得了你?”
“你!”赵嘉宁瞪了他一眼, 耳廓泛起一阵细密的颤栗,待要发作,想起如今处境,只能忍了下来,咬唇道:“你……你知道就好……”
薛钰怔了一下,眼里的笑意愈发地深了:“宁宁……”他戏谑道:“我发现你如今,越来越不知羞的。”
“还不是被你逼得!”赵嘉宁佯装生气, 催促道:“你……你到底喝不喝, 再不喝, 药就凉了……”
薛钰晃了晃手里的药碗,漆黑浓稠的药汁随之晃动,色泽让人作呕, 他略一挑眉,看向赵嘉宁道:“真要我喝?”
赵嘉宁喉咙发紧, 她怕薛钰看出点什么,又不肯喝了:“你……你答应过我的……”
少女一双乌黑莹润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微微仰着小脸,浓睫掩映, 眼神饱含期待,又拖长尾音重复了一遍:“你答应过我的……”
“别这么看着我……”薛钰嗓音喑哑,拇指轻按了她红润的唇瓣,慢慢笑道:“我又没说不喝。”
赵嘉宁咽了一口口水,目光更加殷切地看着他。
她想过了,三副药虽说凶险了些,但薛钰体质本就异于常人,精力要比一般男子好得多,轻易应该死不了。再说祸害遗千年,他要真死得那么容易,那才奇怪。
“就这么想我喝?”薛钰看了她一眼,只微笑道:“我喝——我说了,我以后什么都依你,你要我喝的东西,哪怕是毒药,我也喝。”
话音刚落,他便仰头将那碗漆黑的药汁一饮而尽。
赵嘉宁松了一口气,望着那个空了的药碗,一时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她抬头看着薛钰,那碗安神药,是用三副药浓熬熬成,虽加了甘草,想必也难掩苦味,可他却只是轻轻蹙了一下眉,随即笑道:“好了,喝完了,这下我也算跟你共苦了,满意了?”
赵嘉宁神思恍惚地点了点头,下意识地问了一句:“苦么?”
下一刻,她便被薛钰压在了床上,他舔舐着她的唇瓣,肆意掠夺她的气息,等赵嘉宁实在喘不过气了,他才放开了她,翘起唇角,眼中有几分得逞的笑意:“现在甜了。”
可赵嘉宁却尝到了,真的很苦,连余味都这么苦,她想象不到薛钰是怎么喝完的。
——
不知道是助眠药的效力不够还是薛钰的精力实在可怕,又或者是药效的发作还没那么快,总之薛钰一时半刻并没有睡去,还是她勾着他又弄了几次,他才终于在子夜时分睡了过去。
赵嘉宁轻轻推了他几次,又小声叫了他几声,在确认他睡着后,才小心翼翼地起身穿戴。
身上收拾完毕,她又从漆盒底下的暗格里拿出一早藏好的假路引和几样薛钰送给她的贵重首饰,将东西在身上藏好后,她刚要往外走,一时不察,踢到了罗汉床四周围着的隔板,发出了一声动静。
这一声动静算不上大,却立刻让赵嘉宁的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
她紧紧攥住了垂在两侧的手,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身后却迟迟没有动静,正当赵嘉宁松了一口气,正要继续往前走时,身后却忽然传来了一声“宁宁……”
这一声并不算响亮,可如今夜半时分,万籁俱寂,这一声“宁宁”便愈发显得清晰,直穿赵嘉宁的耳膜。
她只觉得全身血液瞬间凝固,后背竟是渗出一层冷汗,一时间连声音都发不出了,像是被定住般呆呆地立原地。
薛钰却并没有再说第二句话了。
赵嘉宁等了好久,也不再见动静,终于鼓足勇气,慢慢地转身往回走。
等回到床榻边,她俯身靠近薛钰,轻轻在他耳边叫了一声:“夫君?”
灯光下少年双目紧闭,呼吸匀称,显然是睡熟了。
原来只是睡梦间的呓语……
赵嘉宁这一下松了心神,脱力般地靠在床栏边。
等缓过来后,转头最后看了薛钰一眼,深吸一口气,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房间。
——
出府正如赵嘉宁想得一般顺利,宁宁半夜为她请过大夫不止一次,这回守卫只当是那位娇滴滴的夫人又被世子弄得在床上晕了过去,要让丫鬟大晚上地出来请大夫,两名护卫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彼此心照不宣,咳嗽一声,也没多问,就放行了。
赵嘉宁全程屏住呼吸,等终于踏出了侯府大门,这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冬夜寒凉,夜半三更更是更深露重,赵嘉宁却丝毫不觉得冷,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沸腾,她只觉得从心底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
外面的空气都透着一股自由的气息,这是永城侯府那四方的天地所比不了的。
薛钰,她想,我并不恨你,凡事皆有因果,便是我先招惹了你,才要自食这恶果,前尘往事譬如一场旧梦,总归是荒唐不堪的,如今梦醒了,一切便都烟消云散,恩恩怨怨,也都一笔勾销,我不记恨你,也只求你能放过我。
——
夜里不开城门,赵嘉宁只得先找个客栈住下。她不知道薛钰喝了那副药之后会昏睡几天,两三天自然是最好的,再不济,也该是明天晌午之后,总不可能喝了这么一大碗药,又被她缠了半宿,还能起个大早。
而她不出意外的话,明天一早就能出城,等出了城,薛钰要再搜铺她就不容易了,而且薛钰答应过她,一旦发现她不见了,决不会贸然驱动蛊虫搜寻她的下落,非得等到天黑后再做定夺,那么即便他午后醒来,因着这个承诺,也能为她再争取大半天的时间。
至于那枚藏在珍珠里的蛊虫……赵嘉宁木然地伸手轻抚耳垂,手指甫一触碰,耳垂处便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早在出府前,她就已经生生将那枚珍珠连带着皮肉拽下——她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尝过这么疼的滋味,像是被人生生剜了一块肉,疼得三魂七魄都在打颤。
她这十几年过得娇生惯养,下人门仔细看护照料,从来不曾让她磕到碰到,便是国公府败落,她辗转落入了薛钰手里,他也只是言语上对她极尽刻薄羞辱,但并不曾在□□上伤她一分一毫,反倒是对她极尽呵护,因此她还是头一回在□□上尝到这样剧烈的疼痛。
好在剧痛过后,她也逐渐缓过来了,只是伤口血流不止,倒是花费了好些功夫才止住。
她将那枚耳坠扔在了府里的燕雀湖里。
燕雀湖占地面不小,横跨大半个侯府,湖水也不算浅,府里就有丫鬟不慎失足掉进湖里,几日后才被人发现。
所以赵嘉宁此举也算是又为自己多留了一条迷惑薛钰的对策。
——她在她放房里藏了一封绝笔书,大致意思是她虽然喜欢薛钰,但这几日总是梦见已故的父亲,父亲不同意她嫁给他,她既不愿辜负他,却也不能违背亡父的意愿,实难两全,也只能选择投湖自尽。
她生前觉得燕雀湖一带的景致很好,湖心亭也承载着两人不少美好的回忆,所以选择长眠于此,也请他勿要打捞她的尸身,让她能够得以安息。
这一封绝笔书与他驱动蛊虫时为他指引的方向吻合,说不准薛钰便信了呢——这其实是最好的,既信她身死,自然不会再去找她。
赵嘉宁之所以是将这封信藏在房中,而非放在显然的地方——譬如桌案上,长几上,实是有她的考量。
薛钰若是两三日后才醒,那这些考量当然不必再提。
可若是次日午后,那么他首先会想起他答应过她的事,一切等到天黑后再做决断。
这段时间便可先不必让他发现那封信。
等天黑了,他发现她真的不回来了,多半会派人去她的房中搜寻,看看有没有少了什么东西,以此来判断她是否真的偷溜出府了。
届时自然会发现那封信,这岂不是能最大程度上拖延他么。
至于别的,他也搜不出什么来——发现少了几样首饰么?可他送她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少了几样,他又怎么能发现呢,况且,他也不像是会在乎这些俗物的人。
——
次日午后,薛钰从床榻上缓缓睁开了眼,他伸手轻按眉心,不知为何,头疼得厉害。
他下意识地横了手臂去摸身边的赵嘉宁。
往前他们但凡同床,他醒来后赵嘉宁总是窝在他的怀里睡得香甜,可这回怀里却是空落落的。
他于是伸手去拦。
可却摸了个空。
薛钰一下子清醒了。
他连忙翻身起来,床上果真没有赵嘉宁的身影,一回头,却看到了立在床头的薛剑。
他微蹙了眉,太阳穴胀痛得厉害,目光望向窗外,发现日头的方向不太对:“眼下什么时辰了?”
“回禀主子,已经是未时一刻了。”
“什么?”薛钰面色一变:“今天是我与宁宁的大婚——你们怎么不叫我?这岂不是误了吉时?”
薛剑道:“叫了主子的,但您像是被魇住了似得,怎么都叫不醒。”
薛钰眉头紧皱,垂在膝上的手慢慢攥紧了,心中忖度道:难道是昨晚那碗助眠药,竟让他睡过了头?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无妨,明日在成亲也是一样的——夫人呢?”
“可是主子,明日并非是黄道吉日——至于夫人,属下没看见。”
薛钰嗤了声,便是一副漫不在乎的姿态:“黄道吉日,我与宁宁成亲的日子,再如意吉祥也没有了,难道不是天底下一等一的黄道吉日?”
薛剑:“…………”
薛剑只能道:“主子说的是。”
对于薛钰来说,赵嘉宁有可能因为他没能在今天娶她而发脾气远远要比他错过黄道吉日这件事本身要重要得多,他也没心思再与薛剑废话:“派人去跟伯爷知会一声,就说我明日再去他府上迎亲,今天我另有急事。”
“急事?”薛剑下意识想问什么急事,转念一想,自然没有比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找夫人更急的事了。
但他没想到的事,薛钰去了修竹斋,竟没找到赵嘉宁的身影。
房间里空无一人,就连宁宁也不知所踪。
赵嘉宁喜欢清静,除了宁宁,谁也不许近身伺候,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底下的人见情形不对,一个个噤若寒蝉,连大气也不敢出。
阖府上下谁都知道,小侯爷对那位夫人看得跟眼珠子似得,如珍如宝,若是她真不见了,恐怕整个府上的人都得陪葬。
有胆子小的,两股已经忍不住打颤。守门的护卫听说后,更是吓瘫了过去。
全府上下如履薄冰,薛钰却只是低垂着眉眼,缓缓转动着拇指上玉扳指。
众人都看不清他的神情。
片刻后他竟抬起头,倏尔笑道:“夫人不过是与我玩闹,玩些躲猫儿之类的把戏,天黑前自然会回来,你们一个个的,又是在做什么?”
那一笑正如寒冰乍破、春雪消融,众人不由得有些有些晃神,心神也为之一松。
于是全府的人都陪着薛钰一起等赵嘉宁回来。
一开始,薛钰还算得上气定神闲,甚至又为赵嘉宁捣弄了一些机括,等她回来后送给她哄她开心。
他根本不相信赵嘉宁会真的逃跑。
她亲口说她喜欢他,根本离不开他——既然如此,她怎么会逃跑呢。
但随着时间渐渐地流逝,所有人脸上的神情都开始变得有些挂不住。
众人面面相觑,一颗心又提了上来。
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惶恐不安。
随着时间的流逝,赵嘉宁回来的希望,已经变得越来越渺茫。
一时间,巨大的绝望笼上众人的心头,他们都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正中的那个少年。
薛钰始终坐在正堂前的朱红圈椅上,薄唇紧抿,脸上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直到外面最后一丝天光被黑夜吞噬,他才略微动了一下嘴唇,梦呓似得说了一句:“天黑了。”
“你说天黑前一定会回来……”他忽然发了狠似得,将手中的一个茶盏捏碎,碎片嵌入皮肉,一时间鲜血淋漓,众人都震惊不已,薛钰却像是无知无觉,只是嗓音阴沉得厉害,一抬眼,眸中戾气尽显,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可是赵嘉宁,你竟然敢骗我!”
第 53 章
赵嘉宁居然敢从他身边逃离, 这个认知让他愤怒得想要杀人。
他说不清到底哪种感受多一些,是难以置信还是被愚弄之后的愤怒?可为什么心像被挖空了一块,像是有一柄匕首刺入了他的胸膛, 五脏六腑都被绞弄得生疼。
赵嘉宁,你真狠啊。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甜言蜜语是假的, 海誓山盟也是假的, 说什么喜欢他、离不开他, 全都是假的!
那什么是真的, 与他虚与委蛇是真,佯装乖顺,其实一身反骨是真!
赵嘉宁,你真是好手段,将他玩弄于鼓掌,把他耍得团团转,让他活成了一个笑话!
薛钰想, 她怎么敢这么对他!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他!
可到底是为什么呢?
少年抬头看向一旁的薛剑, 眉心深深陷了下去, 那张矜贵睥睨的脸,向来高高在上、一贯是漫不经心的姿态,仿佛对所有的人事都漫不在乎, 生平第一次流露出脆弱迷茫的神情,嘴唇微微颤抖, 显露出几分无措——
“赵嘉宁……她不是喜欢我么,她从见我的第一眼起, 就对我百般纠缠,她口口声声说倾慕我……”
“她送我亲手缝制的香囊、有特殊寓意的长明灯、还有那支白牡丹……从没有人敢这样轻薄我, 对我不敬……害我辗转难眠,可是薛剑……明明是她先来招惹的我啊……”
他知道薛剑答不出,可他只是想问一句为什么。
薛剑什么时候见到自家主子这副样子,心中生出几分不忍,涩声道:“主子,人都是会变的。”
“可我对她那么好,只要她要,只要我有,我有什么不给她的……她乖乖地待在我身边不好么,一辈子锦衣玉食、无忧无虑,只要她肯陪着我,我会宠她一辈子的……”
他忽然吃吃笑了起来:“她就那么厌恶我,那么不想跟我待在一起,宁可放弃安逸富贵的生活,颠沛流离,也要从我身边逃离。”
“好,好得很啊。”
笑着笑着,脸上竟慢慢显出悲怆之意。
可转念又想到:不会的,她从前明明那样喜欢他,怎么会说变就变呢?
他抬头问薛剑道:“是不是我哪里惹她生气了,我自己却不知道……还是我太操之过急了,世子妃这顶帽子一旦戴上去,她往后就要承担许多,我又不会娶旁的女子,祖母少不得得催她诞育子嗣……”
他一次次地试图为赵嘉宁找借口,显然事到如今,他还是不肯接受赵嘉宁已经不爱他了这个事实。
薛钰冷心冷情,像他这种人,极难对人假以颜色,可一旦走出了那一步,那便是不死不休,决不会轻易更改。
他似乎根本理解不了,之前那样炽热浓烈的感情,怎么会说消散就消散呢。
“这些都不是理由,”薛剑看着他,叹了口气道:“您或许于情爱之事并不精通,可那些与你身份相当的勋贵,多的是喜新厌旧、见异思迁之辈,他们对那些貌美女子,大多一见钟情,见一个爱一个,往往得手之后便觉索然无味、弃如敝履了。”
“世人大多以为男子薄情,可凡事都有例外,女子也未必个个忠贞不渝、从一而终……像夫人那般,出身显贵、从小娇生惯养,又生得貌美无匹,我听说……不少勋贵子弟都是她的裙下之臣……可见,她并不是个专情的……”
“其实人心易变,夫人原先喜欢您是真,可时日一久,难免不会变心,就好比一道美味珍馐吃多了,也总有一日会觉得腻。”
“她从前对您的渴慕,或许正是因为您不假颜色,对她爱答不理,这世上无论什么东西,总是没有到手之前最好。一旦到手了,新鲜感过去,东西再好,也会觉得索然无味。”
薛钰极短促地笑了一声:“你的意思是,她已经对我厌倦了。因为已然得手,所以觉得,也不过尔尔?”
其实他并非是什么都不知道……从前赵嘉宁也不是没有向旁人示好过,只不过那些人都太好上钩了。
他发现一旦对方表现得热切殷勤,她就立刻失去了兴趣。
她从小便是众星拱月,长大后走到哪儿,都有一堆勋贵子弟向她献殷勤。
她大约已经对此感到厌倦,偏就喜欢上赶着追逐那些对她不屑一顾的人。
因为觉得新鲜。
他更是个中翘楚。
于是她似乎最喜欢他。
而薛钰也早已分不清,他后来对她变本加厉的冷淡到底是出于排斥讨厌还是……因为发现了她的癖好和与人亲近的规律。
他当然是讨厌赵嘉宁的,他想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比她还可恶了。
不知死活地招惹他、纠缠他、冒犯他……
而最可恶的,是她不该对除了他之外的第二个人那样笑。
——实在是太刺眼了。
可如今国公府已经败落,她再不是那个骄纵尊贵的公府小姐。
她被他带到了侯府,困在这方寸之间,她哪里都不能去,只能乖乖地陪在他身边。
他以为她从今往后只会对他一个人笑,对他一个人献媚,可从来没想过,她有一天会从他身边逃走。
从前倒真是小瞧她了。
——她怎么敢这么对他!
——
薛剑见他久久不语,只道他经此打击,一时难以接受,只能开解道:“夫人或许已经厌倦了侯府的生活,既然如此,世子,咱们要不就算了吧。她待您不够真心,这世上,自然有待您真心的女子,您又何必把时间浪费在她身上呢?”
“算了?”薛钰冷嗤了一声,语调诡异地上扬:“你居然跟我说,算了?”
他狠狠攥紧了拳,指关节咯吱作响,眼中戾气隐隐叫嚣,一派森然冷意。
可从始至终,眼神中都透着一股决绝,从未有过一丝动摇,说出口的话,亦是掷地有声:“我跟她,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你以为我是那些只会哭哭啼啼的弱女子么?被人用完了就扔,也毫无办法?”
“错了,是她先招惹的我,凭什么她厌倦了,我就得算了?”他笑了一下,低头抚摸着掌根,状似随意地道:“我还没玩够呢。”
他只是喃喃道:“我一定会将她抓回来的……”说话间眼底流露出一种病态的偏执,一字一顿地道:“要我放手,除非我死。”
——
他从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也不懂什么成人之美,他只知道赵嘉宁是她的,他必须把她抓回来。
他想他之前是不是对她太好了,才会教她这样敬酒不吃吃罚酒。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给她喝避子汤。
要是不喝那劳什子避子汤,照他们那样一夜数次,他每次都弄在里面,十个孩子都该有了。
若是她大着肚子,还能跑得了么。
赵嘉宁有胆子跑,就该有胆子承受后果。
他一直以为他们有了肌肤之亲,那么多次的耳鬓厮磨、身体交缠,他以为在她心里,他与旁人应当是不同的。
原来还是难逃到手了便被无情抛弃的下场。
可惜啊,他不是什么善类。这天底下也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是她先招惹的他,她现在才想抽身而退、未免晚了些。
她和他之间什么时候结束,也绝不是她说了算。
否则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当他是条狗么。
当初她既然胆敢招惹,那后面的种种便全是因果报应,可就怨不得旁人了。
——
薛钰从来没想过他会抓不回赵嘉宁——她身上有他的蛊虫,就算她逃到天涯海角,他也能把她找回来。
她逃不了了的。
他让薛钰带人去她的房间搜查,看她带走了什么,等人走后,他便解下了腰间的玉穗,轻轻晃动,唤醒沉睡的蛊虫。
蛊虫很快便被驱动,他也随之感应到了赵嘉宁的具体方位……却是仍在府中。
薛钰怔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是席卷全身的狂喜——难道赵嘉宁仍在府中,并没有逃走?
她只是像往常一样闹了别扭,故意藏起来,想要他去找,要他去哄。
薛钰欣喜如狂,连忙快步走出了屋外,直到他跟着蛊虫的指引,来到了燕雀湖边。
燕雀湖说是湖,其实不过是个池子,只因画舫游船可经此直通大明湖,故也顺带将它以“湖”冠之。
如今正是掌灯时分,远处灯火落在池面中,点点微光随波荡漾,有些迷人眼。
周围十分安静,一轮圆月倒映在水中,水平如镜,月色溶溶。
忽然起了风,轻轻拂过水面,吹散了一池的水光浮影,搅乱了月色。
很快却又恢复平静。
一切看起来并无异常,薛钰却皱起了眉——蛊虫为什么会指引他来到这儿,他望着这一池无波无澜、深不见底的池水,心中陡然变得不安。
他想起这池子曾经是淹死过人的……他曾经告诫过她,一个人不要来这附近徘徊,可赵嘉宁她一个小姑娘,能懂什么呢……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希望赵嘉宁是跑出了府,而非留在这府中。
不会的,他想,赵嘉宁怎么会在这池中呢,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
不远处有脚步声临近,是薛剑回来了,跑到他身边停下,喘着气,将一封赵嘉宁的亲笔信交给他:“世子,在夫人的房中发现了这个,像是特意留给您的,您要不要……”
话还未说完,信已经被他一把从他手中夺过。
薛钰屏息着,迅速抽出了信纸,展开来看,是赵嘉宁的笔记没错。
他一行行看过去,脸色变得越来越可怖。
薛剑在一旁担忧地看着他:“世子,您……您没事吧?”
却见薛钰猛地转头,一双眼死死地盯向池面,下一刻,竟是攥紧了信纸,忽然俯身呕出了一口鲜血!
鲜血染在洁白的信纸上,仿佛冬日雪地上绽开的一朵朵红梅,尤为刺眼。
薛剑脸色大变,惊呼道:“世子!”
第 54 章
薛钰自此大病了一场。
这几日天气已渐渐回暖了, 外面天光正好,透过窗棂向外看去,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 两旁的榆树枝头已泛上绿意。
也有鸟雀在枝头啾鸣,到处都充斥着蓬勃生机。
这样好的光景,他却觉得此生再难快活了。
老夫人坐在床榻边, 用帕子压着眼尾, 哭得老泪纵横:“……我早觉得那赵氏美则美矣, 可过于妖冶媚惑, 一看便知不是个端庄的……十足的祸水模样……可你偏喜欢……我又有什么法子,想着你向来不近女色,难得遇上个称心,总算是件好事……”
“后来因着子嗣的事,我擅自插手惹你不快,你同我说了一通,我此后便也撒手不管了……她不过一个侍妾, 你那样宠着她纵着她, 还要抬为正妻, 这样荒唐的行径,我也没有置喙什么,总想着只要你高兴……”
“可谁知赵氏竟干出这样的糊涂事来……怪我从前太纵着你, 什么事全由着你的性子来,让你太过沉溺, 被这赵氏勾走了魂……这下可好,这赵氏一走, 你像是三魂丢了七魄,也跟着走了……你父亲又不在, 府上就剩我这一把老骨头,可怎么办才好……”
薛钰木然地看着窗外的景致,一张脸苍白到几乎透明,失血色的嘴唇上下翕动,干涩地叫了她一声:“祖母。”
“赵氏走了,我气急攻心,邪气上涌,大病了一场,眼下活不活得成还不好说,可您要是再在旁边絮絮叨叨,说些有的没的,吵着我清静,只怕我真活不长了。
老夫人一听,面色一僵,也不哭了,由丫鬟扶着起身,看了他一眼:“……左右我在这儿也起不到什么用处,你也只会嫌我唠叨……你这孩子,那我就先回去了,只是待会大夫过来了,你可不能像之前那样赶人家走了,药也不能不喝……不然你叫祖母可怎么办!”
薛钰静了片刻,只是道:“知道了。”
老夫人叹了口气,最后看了他一眼,柱了柱拐杖,转身往门外走了。
岂料刚跨出门,就撞上了迎面赶来的薛剑,差点跟他撞了个满怀。
老夫人一柱拐杖,脸上难免现了怒容:“什么事这么着急,冒冒失失的,成什么样子!”
薛剑喘着气,望着老夫人定定道:“夫人没有死,她回来了!”
——
老夫人进来时,薛钰仍靠在床头,目光落在虚空中的一点,怔怔地望向窗外。
听到动静,他转头望了过来,见到是去而复返的老夫人,眉头不由地皱起:“祖母?”
老夫人这回却一扫先前的哭丧颓态,反倒是两眼放光,一脸喜色地道:“我的乖孙,你大可不必这样半死不活了!”
薛钰眼尾抽了抽,正要开口说什么,却听老夫人喜不自禁地道:“薛剑说,有去修竹斋洒扫的婢女前来禀告,说是在屋内又看到了赵嘉宁——你的心肝回来了,你可不许再这么半死不活了!”
薛钰闻言猛地睁大了眼睛:“您说什么?”
脸上神情似哭似笑,忽然想起反应过来,立刻起身下床,竟是连鞋都顾不上穿,直奔修竹斋而去。
——
等进了修竹斋,正要推开房门,手却又慢慢地蜷缩了起来。
——他多怕打开门之后,里面依旧空无一人。
安静空荡得让人绝望。
他怕是祖母骗他,故意说了谎宽慰他,他打开门之后,依旧见不到赵嘉宁。
但万一是真的呢。
到底还是伸手推开了房门,房门打开后,他一眼看到了坐在妆奁前的那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穿戴着他为她准备的凤冠霞帔,正对着镜子细致地描眉。
他身上迅速被一阵狂喜席卷,几乎是立刻上前从身后抱住了她:“宁宁,我就知道你不会离开我,你在跟我闹着玩儿对不对?下次不许这样了,听话,不要和我开这样的玩笑……”
他将下巴抵在她的肩窝上,侧过身,贪婪地汲取她颈侧的气息:“你知道不知道,我……”
话说到一半,声音却诡异地戛然而止。
薛钰身子变得僵硬,他松开了手,慢慢地直起了身子:“你不是宁宁,”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划过一道森然冷意:“你是谁?”
宁宁肩膀瑟缩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转过了身,抬头看向薛钰,眼中惧怕中掺着一丝迷恋,努力挤出一丝笑容道:“我就是宁宁啊。”
薛钰看着眼前这张与赵嘉宁有着三分相似的面容,这才想起眼前这个人正是赵嘉宁买回来伺候她、被她取名叫做“宁宁”的婢女。
他极轻地笑了一声,眼中一片寒凉:“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叫宁宁?还有……”他看着她身上穿的这嫁衣,眼中寒意更盛:“谁准你穿她的东西?你也配!”
宁宁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我……”她死死咬着唇瓣,抬头迎上了薛钰的目光,唇边忽然泛上一丝奇异的笑容:“是她让我穿的,世子,这是她看不上的东西——她不要了,才丢给我的……”
薛钰俯身一把提起了她的衣领,脸色阴沉到了极点:“你说什么?”
“我说的,是事实啊,夫人她根本看不上您为她精心准备的嫁衣……她甚至都不愿意试穿……我才是试穿这件嫁衣的人……您会觉得遗憾吧?不过没关系,她看不上的东西,我却视若珍宝……”
她伸手抚上自己的脸,指尖慢慢描摹过眉眼,脸上露出近乎病态的笑容:“我长得,同她很像吧?您看我今日画了跟她一样的眉形,是不是更像了呢?”
“她让我走,我原本也是想走的,出了门却又有些犹豫,于是就就近拐进了一旁假山里,不知不觉,天就亮了……后来我听说您病了,于是就更不愿意走了……”
“您是因为她走了而害病的么?可她走了,还有我啊……”宁宁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眼中涌动着深深切的渴望和祈求:“您要是愿意,我也可以成为您的‘宁宁’,我和她那么想像,我不会介意您把我当做是她,我甚至可以变得更像她,只要您愿意调教我……”
薛钰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他在她眼里,看到了熟悉的东西。
他在很多人眼中看到过这种东西。
他俯下身,缓缓地勾起唇角:“你喜欢我?你想取代她陪在我的身边?”
他打量着她的一张脸,有些可惜地“啧”了一声:“画完眉的确是更像了,可赵嘉宁她若是笑得深了,颊边会显现出梨涡——你好像没有。不过,我可以帮你。”
宁宁迷茫地看着他。
他却忽然笑了,嗓音带着磁性,格外蛊人:“所谓梨涡,不过就是一个凹洞,要想在脸上造个凹洞出来,这还不简单么?我有的是法子。直接拿根簇箭,对穿过去不就是了?”
“若你嫌这血腥,也有文雅一点的法子,便是将你的头颅侧着固定在铁板上,上方悬挂一个水桶,桶底凿穿一个小眼,慢慢地让水滴滴在你的脸颊上……水滴穿石,听说过‘水滴刑’么,我曾经用这个刑法在一名死囚上试验过,刚开始半个月,他并不会感觉到有任何异样……”
“可渐渐的,头皮开始泡软了,再然后,头发开始脱落,跟着露出白花花的头骨,直到最后,水滴终于穿透天灵盖,死囚哀嚎至死,我从没听过那样绝望凄厉的哀嚎声……你想想,水滴连骨头都可以穿透,更何况你脸上柔软的颊肉呢?”
“怎么这么看着我,也不喜欢?”薛钰微笑道:“没关系,我还有其他的法子。即在你脸颊上用刀刃划出一道小口,再往上撒点……嘶,别怕,不是盐,是糖,这样一来,便会引来虫蚁啃啮,用不了多久,它们就会在你脸上咬穿一个小洞……”
他弯起唇角,极为俊美的一张脸,嗓音如幽泉击石,透着点沁人的凉意:“这三种法子,你喜欢哪一种呢?”
宁宁吓得面无人色,哆哆嗦嗦地跪在他脚边:“世子,不要……”
“不要?”薛钰轻轻地蹙起眉,似乎有些不解:“你不是,喜欢我么?”
“怎么,这么快就又不喜欢了?”薛钰嗤了一声,嗓音陡然转寒:“不想死,就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第 55 章
薛钰从一开始, 就不信赵嘉宁真的死了。
只不过关心则乱,蛊虫指引他到了燕雀湖,偏这个时候又看到了赵嘉宁的绝笔信, 一时气血攻心,难免想岔了。
可冷静过来,便觉得此事有诸多蹊跷。
若真要自尽, 前一晚怎么会没有半点征兆, 何况若是为了遵从她父亲的遗愿, 不能嫁给他, 他不娶她、抑或是不让她改名换姓、接受朝廷的册封也就是了,何苦非要寻短见。
在他看来,赵嘉宁娇气得很,最是怕疼,胆子又小,她怎么敢死?
虽说守卫说昨晚不曾见夫人出门,但却放了宁宁出去……这便奇了, 好端端的, 一个丫鬟大晚上出府做什么。
更奇怪的是, 她自从昨晚出门后便再也没有回来,本来她回不回来薛钰也并不放在心上,可他偏想起了昨晚赵嘉宁来找他时, 做的就是宁宁的打扮……
还要哄他喝下安神助眠的药……
他当时也没在意,如今细想起来, 才觉出不对,而且赵嘉宁为什么偏要买一个跟她长得相似的丫鬟进府呢?
这种种巧合加在一起, 就不是巧合那么简单了。
他早就有所怀疑,之所以没有立即着人打捞, 到底还是为了那一分让他不敢深想的可能性——尽管他知道十分渺茫,可以说是微乎其微,但万一呢,万一真的打捞上来赵嘉宁的尸体……
他不敢想象他会不会疯。
赵嘉宁是他的人,她的人是他的,心是他的,命更是他的,没有他的允许,她怎么敢死?!
她本来就是他的奴,即使卖身文书已经焚毁,可她爬了他的床,成为了他的女人,就一辈子烙上了他的印记,要么从一开始就别来招惹他,现在想逃跑,已经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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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之前就命人去城门那边守着,但凡是女子出城,必要严加盘问,还特地描了一副赵嘉宁的画像让他们比照着找——他谅她也出不了城,只要她还滞留在城内,他总能找到她。
等找到了她,看他怎么狠狠教训她。
小骗子,嘴比蜜还甜,心却比谁都狠。
之前他就料想赵嘉宁这个小骗子若是外逃必会想办法出城,于是早有部署,如今审了宁宁,更是确信。
他这两天多有颓丧不振之态,如今既确信她是外逃而并非溺亡,也该振作精神,亲自去将她抓回来了。
话说回来,既要出城,那必须要有路引文书,上回赵嘉宁从寺中私自出逃,甩了他的耳目,说不定就是去弄假文书去了——真的路引没那么快下来,而且她是他的人,她既要申办路引,上报州县,就不可能绕过他,他绝不会不知情。
既然如此,去找找哪里能置办假文书,去那里问上一圈,自然什么都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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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嘉宁的确还滞留在城内,原本按照计划,她该早早出城,可她这趟出门虽在客栈换了男装,但她自小被保护得太好,不懂得世道险恶,不过出门去了趟当铺,竟在回来的路上被人顺走了钱袋,这也就罢了,偏这钱袋里还装了她的那一份文书路引。
这下可好,没了路引,她又怎么能出城。
好在身上还留有薛钰送她的其他首饰,她又去典当了一样,换回了不少银子,这回有了教训倒是警醒了不少,没让人再将银子顺走。
只是路引既已丢了,若不再补办一张,她看样子是出不了城了。
但若再补办……这一来一去,势必会耽搁不少时间,只怕夜长梦多,可眼下,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赵嘉宁只得折返去鬼市,可才到了鬼市口,便远远看见一队官兵在四处搜查,那领头的,竟是薛剑!
赵嘉宁这才想起来,永城侯时任左都督,统辖全国各地卫所,在京中亦辖有卫所,薛钰经晋阳城一役,在军中亦颇有声望,督都府与兵部相互牵掣,大规模地调兵遣将自然需要兵部秉承圣意由再有五军都督从各地卫所调遣军队,可寻常由总旗拨几十人出来搜查个人,倒也不必这么费事。
——赵嘉宁预感到他们是在找她!
只因她看到那名总旗手里拿着的,似乎是一个女子画像,远远望去,分明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她深吸一口气,一颗心跳得厉害。
薛钰的反应比她想得还要迅速!看来诈死并没有拖住他——他应该都没有派人去湖里打捞,不然不会这么快就确信她是外逃了的!
他甚至想到了让人来这里搜查!
看来假路引是办不成了,为今之计,只能冒险出城门口一博,看看能不能找机会混出城去。
可到了城门口,却远远望见城门守军的身边,也站着一个头戴飞碟帽,身穿青布甲的军官,手上竟也拿着那副画像!
也是薛钰的人……
完了,赵嘉宁脑袋嗡嗡地响,他们比对着画像逐一盘问,她虽换了男装,可一没路引,二来薛钰替她画的那副肖想形神俱备,将她的模样画了个十成十,旁人一看便知,她又如何能混得过去!
怎么办,怎么办,赵嘉宁惊恐不已,紧紧攥住了衣角……要是这样被抓回去,她这般愚弄欺骗他,他一定会把她折磨得生不如死的!薛钰最会的,便是折磨人。
不行,她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绝不能再落回他的手中,那样她会死的!
她深吸一口气,强逼自己冷静下来,四下环顾,发现了一支运载着货物的商队,马车拉着满满一车的货物,风吹掀盖布,露出一角,似乎是一些绸缎……
她眼睛一亮,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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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嘉宁屏住呼吸,轻轻眨了眨眼睛——身上压着的绸缎随着马车的颠簸,有些剐蹭在她脸上,她觉得有些痒。
——她现在正藏身在那辆马车中。
好在绸缎柔软,藏身其中即便被压在底下,虽仍有些沉重,但总还能忍耐。
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她花了重金,央着商人让她藏身其中,又编了一些诸如不小心弄丢了路引,可家中来信,父亲病重,若再不出城,只恐不能再见最后一面的鬼话,好说歹说,终于让商人同意偷偷带她出城。
这个举动虽有些冒险,但一般守城的官兵也不会搜查得那么仔细,至多掀开布盖看一眼货物,核对一下文书,也就差不多放行了,多半不会生出什么事端。
所以商人才会答应。
压在身上的绸缎将她遮了个严实,赵嘉宁在黑暗中听觉变得异常灵敏,她仔细留意着外界的动静,听到一阵窸窣动静后,士兵说了句“放行”,便蓦地长松了一口气,心上压着的那块大石头,此刻也终于落地。
放行了,赵嘉宁不无庆幸地想,她这一关,总算是闯过了。
马车刚要被推动,后方却忽然传来一人的脚步声,步伐不疾不徐,从容不迫,却带着一股天然的压迫。
赵嘉宁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紧跟着,她听到有一道声音在后方响起,只是说了两个字——“慢着。”
这一声并不如何响亮,却带着上位者天然的压势。
嗓音冷冽,如玉石相击,幽泉过石。
赵嘉宁全身上下的血液瞬间凝固——她听出来了,那是薛钰的声音!
第 56 章
薛钰负手慢慢地走了过来, 他穿着一件雨过天青色的里衣,外面披着一件白狐衾,腰间系了一根玉带, 贵气逼人。
城门的守卫和那位拿着赵嘉宁画像的百户见他过来,皆恭敬地拱手行礼道:“世子。”
薛钰扫了他们一眼,将目光落在那名百户身上, 淡淡地开口:“人找到了么?”
“回禀世子, 凡是出城者, 末将都照着画像逐一比对, 眼下还……还尚未找到人。”
薛钰垂下眼睑,遮住了眼中翻涌的戾气。
——他已经整整一天没见到赵嘉宁了,这让他越来越感到烦躁。
体内的戾气叫嚣着,似乎就要冲破这一身清风霁月、不染尘埃的皮囊。
面上是一贯的冷清睥睨,眉目含霜,仿佛没有任何人事能牵动他的心绪。
以致于没有人能看出他这样一副皮囊下,内里早已破被不堪, 几乎到了绝境。
不安和躁郁一点点蚕食他的心性, 这种在赵嘉宁脱离他的掌控之后滋生出来的陌生情绪, 正将他整个人笼罩在晦暗之中,不见天日。
似乎只有赵嘉宁重新回到他身边,他才能够得到内心上的真正宁静。
——而要是再找不到人, 他怕他真的会疯。
他深深地一闭眼,下颌线收紧, 再抬眼时,眼底又恢复成了一片清明, 无波无澜。
他扫了一眼那辆装满绸缎的货车,淡道:“既要找人, 便要查得仔细,这种双马货车,足够大,除了运载货物之外,藏几个人也不是难事。”他屈指在葛布盖上轻点了点,道:“掀了仔细查。”
赵嘉宁死死咬住唇瓣,竭力不让身子颤抖,后背早已濡湿一片。
她恐惧到了极点,也绝望到了极点。
一旦被薛钰抓回去,她不敢想象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她敢这样愚弄欺骗他,他一定会杀了她的!
不,没有这么便宜的事,他会留着她的性命,慢慢地折磨她,那些骇人听闻、千奇百怪的酷刑,也不知他是怎么想出来的,都会在她身上一一试验,届时她只怕生不如死。
或许只有像从前那样献媚示好,才能忍辱偷生……不,经此一事后,他不会再吃这一套了……
而且就算侥幸活下来了,难道要像从前那样小心翼翼、担惊受怕地过一辈子么,一辈子做他的玩物,不得自由,等他玩腻了再被丢弃甚至弄死……
这次被抓回去后,肯定再也没有逃跑的机会了,既然如此,还不如就死在这里,也落得个干净,省得回去受他的□□折磨。
这厢赵嘉宁已经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却听那名商人对着即将要搜查货物的守卫道:“我说大人,这可使不得啊,我的这批绸缎,大多是一些织金妆花缎、妆花遍地金缎……还有些更名贵的,是用片金线和孔雀羽线合织而成的,可经不起这样的搜查倒腾啊,若是损坏了,那我的损失又该算在谁头上呢。”
向来例行检查不会这样严苛,商人所言,其实不无道理,搜查翻找,稍有不注意,便会损坏布匹。
尤其是这样名贵的绸缎,一旦有所损坏,那可不是几两银子的事,要不是赵嘉宁给了他重金,他轻易也不会答应。
商贾阻挠,一方面自然是不想绸缎有所损坏,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做贼心虚,在货车上窝藏人,私自带人出城,若是被发现了,挨板子都是轻的。
所以商贾现在与赵嘉宁也是一条线上的蚂蚱,赵嘉宁不免对他寄予了点希望,想着他若是难缠些,说不定能躲避搜查。
但转念又想到,对方是薛钰,寻常守卫也就算了,谁能在薛钰那里糊弄过去。一时心又沉到了谷底。
果然便听薛钰嗤笑了一声,不疾不徐地道:“我朝丝织绸缎多产自江浙,大贾不远千里而求罗、绮、缯、帛者必走浙东①,这些东西多的是运载进京,你倒是反其道而行,这里头有没有猫腻,我现在没功夫跟你掰扯,你倒要人深究下去么?”
说完想起什么,或是觉得可笑,兀自笑了一声,眸光瞬间转寒:“我倒跟你废什么话。”转头示意部下:“还愣着干什么,搜。”
那商贾心中有鬼,又见薛钰气势逼人,想是来头不小,也不愿多惹是非,见状竟连货物都不要了,一甩袖子道:“罢了,你们这般翻找过,我这绸缎还不知毁成什么样子,倒索性不要了。”说完竟扔下那车绸缎,解了马匹,带着几名仆人出城了。
薛钰也没让人拦他们,只是微抬了下巴,示意守卫搜查那辆马车。
听着商人带人远去的脚步声,赵嘉宁心中的那点微末希望,也终于被彻底掐灭。
上方的绸缎被一匹匹拨开,很快就要发现她了吧……
赵嘉宁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正当她万念俱灰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疾驰的马蹄声,越来越近,随之而来的还有众人的惊呼声,周围很快陷入了一片混乱嘈杂。
原来是这条街上常有权贵纵马行凶,践踏百姓,也不是没闹上过官府,只是最后都不了了之,因此百姓对马蹄声十分惧怕,眼见又是匹烈马,还没驯服,便骑上街,分明是不把人命放在眼里。
一时众人人心惶惶,纷纷躲避,眼见那匹野性难驯的红鬃烈马正朝城门口疾驰而来,四周尘土飞扬,守城的士兵全都一拥而上,试图制服那匹烈马,推攘中那辆货车被带到侧翻在地,一时场面混乱非常。
赵嘉宁被连带着摔倒在地,上方的绸缎沉沉地压在她身上,她咬唇轻哼了一声,偷偷撩开盖在头顶、抬眼打量四周的情况。
只见那匹红鬃烈马果真野性难驯、烈到了极点,赵嘉宁知道很多勋贵子弟最喜欢驾驭烈马,越烈越好,也不管到底能不能驯服驾驭得了它,单纯就是为了享受跨坐在烈马身上的征服欲。
而眼下跨坐在马上那位勋贵子弟显然也没预料到事态会如此失控,越是勒紧缰绳,马就越是发狂得厉害,仰天嘶鸣不止,前蹄高高抬起,又猛地踩踏落地,马背上的人也被震得险些跌落马背。
再这样下去,别说是别人,就连他自己恐怕也会葬身于马蹄之下。
那位平日里趾高气扬、漠视人命的勋贵子弟,此刻也终于亲临死亡的恐惧,一时吓得脸色发白。
赵嘉宁瞧着也觉得心惊,暗暗捏了把冷汗,一时又唯恐马儿发狂朝她踩踏过来,却又不敢轻举妄动,怕反而招了那马儿的注意,只能时刻观察那匹红鬃马的一举一动。
却见薛钰这时忽然上前一把扯过缰绳,蹬了马鞍翻身跨上马背,马背上骤然多了一个人,马儿愈发躁动,仰天长啸一声,如平地惊雷。
那位勋贵子弟往后看了一眼,仍是惊魂未定:“……世子?”
薛钰薄唇紧抿,眉间覆上一层冰霜,冷声道:“郧国公府三公子当真好兴致,这么喜欢骑马,怎么上回讨伐北元没跟着一块儿去?将异族踩踏于马蹄下倒还算有几分血性,如今又算怎么一回事?”
“我……”那位公府三公子面上有些挂不住,支支吾吾也没回话。
薛钰不再跟他废话,伸手提了他的衣襟,将人扔下了马去。
他甫一落地,仿佛劫后余生一般,整个人松了力道,只是瘫软在地不住地喘气。
赵嘉宁继续留神那马儿,只见马背上的薛钰神色冷肃,双腿用力一蹬,紧紧夹住了马腹,往后一攥缰绳,马儿前脚腾空,仰天长嘶,薛钰又俯身半趴在马背上,紧贴马身,手上力道加大,任凭马儿如何尥蹶子,都无法将他从身上摔下。
他这般由它在无人处疾驰狂奔一阵,渐渐地,它也就力竭气衰了,如此,野性便去了一半。
这是……要驯服这匹烈马?
赵嘉宁猛地睁大了眼睛,脑中忽然灵光乍现:何不趁这个时机,偷溜出去城去?
眼下薛钰正在驯马,也注意不到她,众人也都将目光放在薛钰身上,又有谁会留意她?
这烈马发狂,周遭一片混乱,或许正是上天赐予她的良机。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赵嘉宁打定主意后,便深吸一口气,将压在身上的绸缎拨开,起身从地上坐了起来。
起初她还有些蹑手蹑脚,等到确定根本没人注意到她后,便愈发大胆,脱了鞋直往城门口狂奔。
耳边风声呼啸而过,吹乱了鬓发,她此刻脑海中却只有一个念头:逃离这儿,逃离薛钰身边,永永远远都不要再见到他!
眼看就要跑出城门口,身后却忽然响起了一阵掌声和欢呼。
是薛钰驯服烈马成功了!
才这么一会儿功夫……远比她想象得要快!
——薛钰总是要比她预想中得还要可怕,每次都是!
她呆呆地怔在了原地,没了马儿拖延,他一旦调转方向,骑马朝城门口而来,很快就能发现她,即便她乔装改扮,可他们同床共枕、肢体交缠那么多个日日夜夜,他只要看到她的背影,就一定能够认出她来,届时即便她跑断了双腿,又怎么逃脱得出呢?
正当她惶惶不知所措、手脚一阵冰凉时,忽闻马车辘辘而过,一抬头,见是一辆十分华贵气派的马车,四周垂挂着厚厚帷幔,金丝滚边,柱子上的雕刻巧夺天工,亭盖上刻着宝相花图案,中央镶嵌了一只玉麒麟。
赵嘉宁咽了口口水,一时顾不了那么多,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不顾赶马侍从的阻挠,执意掀开帷幔,上了那辆马车,当即跪下道:“求您救救我……”
一抬头,却撞上了一双温润如玉的眸子。
赵嘉宁睁大了双眼,眼前这位一身华服、头戴玉冠,面容俊雅的男子,她之前分明见过他!
……竟是太子!
赵嘉宁还在兀自出神,随从便拽过她的胳膊想要将她赶下车去。
赵嘉宁这时哪里肯走!也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气,向前跪爬了两步,伸手扯过他绣了祥云纹的衣摆,隐隐恳求道:“太子殿下,求您救我……”
慕容景略抬了一下手,侍从便知趣地退下了。
一时马车内只剩下他们二人,车里熏香袅袅,静谧安宁。赵嘉宁红着眼眶,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少女容颜殊丽,此时眼尾泛红,浓睫掩映,秀气的鼻尖轻轻翕动,说话间贝齿轻咬,红唇微张,楚楚可怜中又透着一股妩媚撩人的姿态,实在让人心尖发软,很难不产生怜惜。
慕容景滚动了一下喉结。
——
薛钰纵马回来后,发现马车侧翻后绸缎散落一地,有一处有被人拱起拨开的痕迹,分明是先前有人藏身其中,如今已经出来了。
他眉头紧蹙,抬眼四下巡视了一番,并未发现那人的踪迹,待要纵马出城去追,等走到城门口,忽然发现一辆华盖马车……那是,太子的辂车。
他于是勒紧缰绳,翻身下马,来到太子的马车旁,搁着帷幔问道:“殿下方才,可有看到什么可疑人从城门口经过?若是殿下未曾撩起帘子向外张望,可方便我向殿下的侍从问话?”
“哦?”慕容景温和如玉的嗓音从马车里传出:“仕钰这是丢了什么人?”
薛钰静默片刻,冷声道:“说出来不怕殿下笑话,此人殿下是见过的,便是我那贱婢,当日幸蒙殿下搭救,却是个不识抬举的,竟从我府里逃了。”
“原来是她……那仕钰找到她后,打算如何处置呢?”
薛钰冷嗤道:“这等不识抬举的东西,留了也无用。我之所以非要将她抓回来,不过为出一口恶气——她胆敢愚弄戏弄我,我自然要将她扒皮抽筋、以泄我心头之恨。”
话音落下后,一时静默,马车里慕容景过了许久,才回道:“说起来,我方才撩开车帘,正看到了一人慌慌张张地出了城门,瞧她的身形,倒的确与……你要找的那人极为相似。
第 57 章
薛钰闻言匆匆留了句:“多谢殿下。”便亟不可待地要纵马追出城去, 可眼见正要跨上马背,却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动作一顿, 从马蹬上下来,又走回慕容景的马车边,略抬了一下眉, 眸中神色莫测:“殿下, 我上回说, 你这辂车里太过冷清, 未免贵体染恙,让你置点炭盆放在边上,或者捧个暖炉——你听我的了没有?”
说着竟上前一把掀开了车帘,探身往里察看。
这其实是大不敬的!哪有没得太子应允,便擅自入内的,随从脸色微变,可因为他是薛钰, 太子的宠臣, 甚至有时候在圣上面前也不遵礼制, 一向放肆惯了,他自然也不敢置喙什么。
车内慕容景并不动怒,面上挂着微微笑意, 宛如春风和煦,只道:“仕钰说的话, 孤又怎么会不放在心上?”
只见他手上捧着一个铜提梁暖炉,炉盖镂空雕刻了四季海棠的纹饰, 马车宽六尺,十分宽阔, 内设紫檀木案几,上置瑞兽铜炉,点着乌沉香。
马车边上还放置着一个炭盆。
薛钰巡视了一圈,见这马车内空空荡荡,只慕容景一人坐于其中,再无旁人,心神微敛,匆匆撂下一句:“殿下,打扰了。”便放下车帘,三两步走到那匹红鬃烈马前,猛地跨上马背,一挥马鞭,扬长而去。
慕容景垂眸坐于车内,将手炉放置在了案上。
其实他天生体热,并不喜欢在车内放置诸如手炉、炭盆一类的物件。
不过薛钰既然提了,他便有意照做——他自幼不受宠,也无母族的支撑,在宫中谨小慎微、如履薄冰,不过借着长子的名头,才侥幸登上了太子之位。
温和贤良,虚心受谏,说白了就是耳根子软,任人拿捏。
朝中的那帮大臣,最喜欢这样的君主。
忍常人之不能忍,自然有常人没有的心思。没有人知道,他为了获得薛钰的支持,在他身上下了多少心思。
照理他的人,他是不会染指的。方才薛钰前来问他,他不是没想过将人交还给他,可惜偏偏他问及会如何处置她时,他语气冷寒,答道:“非扒皮抽筋、才能泄其心头之恨。”
他会这样回答,慕容景并不意外。
他太了解薛钰了,他生了一副天人之貌,供世人观瞻仰慕,却没修得一副慈悲心肠,并不懂得何为怜悯。尤其最恨背叛与欺骗,凡是胆敢背叛欺骗他的人,下场岂是一个惨字了得。
薛钰一向聪明,而他最聪明的,便是钻研出那些耸人听闻、千奇百怪的酷刑。
手段简直令人发指。
若是他将人抓回去,她的下场可想而知,只怕比“扒皮抽筋”还要惨上千倍百倍。
那样娇滴滴的一个美人,他到底生了恻隐之心。
他不愿她遭此毒手,她背叛了薛钰,他还从没见过哪个背叛了薛钰的人,会被他轻易原谅。
因此他才冒险骗了他一回,只盼能救她一命,却也祈祷这事能永远不被薛钰知晓。
一旁的席位隔板底下发出“扣扣”的动静,是有人在屈指轻轻敲击。
慕容景弯起唇角,这才想起还没把人家小姑娘给搀扶出来呢。
薛钰既已走远,马车也已驶入宫门,想来他也不会再追上来,于是便伸手揭开由丝带编织而成的坐垫,掀开上面的隔板,接过赵嘉宁的手,将她搀扶了出来。
小姑娘的手白皙柔软,小小地蜷缩在他的掌心,行动间指尖轻轻挠过,掌心便泛起一阵细密的痒意。
慕容景喉结微动。
赵嘉宁等身子全部出来后,轻轻拍了拍胸脯,感慨道:“还是太子您聪慧英明,想到让我藏在这席位底下。”
原来这一侧席位竟是中空的,慕容景之前这么设计原是为了存放一些书籍,不翻看时放在里面,也不致凌乱、有碍观瞻,没想到今日竟做了这等用途,也得亏是赵嘉宁身形纤细娇小,才可藏匿其中。
上面再铺上一层柔软的坐垫,便再难看出什么端倪了,绝料不到底下竟藏着人。
之前他便想到以薛钰多疑的性子,多半会进来察看,因此便想到让她藏身其中。
“谈不上什么聪明英明,姑娘谬赞了。”慕容景微微笑道:“不过是与仕钰相处久了,了解他的性子罢了。”
提到薛钰,赵嘉宁脸上难掩厌恶之色:“您说得没错,他生性多疑,若非您有先见之明,轻易也不能教我蒙混过去。”一时又不由得有些后怕;“差一点就要被他抓回去了,他说……他说要将我扒皮抽筋……”
薛钰果然还是那般绝情,好歹……好歹他们也同床共枕那么多次,竟一点旧情也不念,果然对薛钰这种人,不该抱有一丝幻想。
今日若非遇上太子,明年今日恐怕就是她的忌日了,赵嘉宁越想越觉得后怕,眼圈不由得泛红,忽然“扑通”一声跪在慕容景面前道:“多谢殿下救命之恩……殿下三番两次救我于水火之中,我……我无以为报……”
慕容景笑道:“无以为报,待要如何……以身相许么?”一面弯腰将她搀扶起来:“谢我便谢我,好端端的,下跪做什么。”
赵嘉宁一张莹白的小脸渐渐浮上绯色,抬头偷偷觑了慕容景一眼,脸愈发得红了,含糊不清地道:“以身相许……也……也不是不可以……”
慕容景怔了一下,微微挑眉,含笑道:“统共不过见了两次面,你倒是不怕我……刚才只是跟你说笑罢了,孤救人向来不求回报。”
赵嘉宁闻言笑得眉眼弯弯:“您有什么可怕的,您心肠那么好,一言一行都让人如沐春风,我想亲近您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惧怕呢。” 她撇了撇嘴道:“您又不是薛钰……”
慕容景看了她一眼,笑意温和道:“你很怕仕钰么?”问出口后才觉是多此一问:若是不怕,还逃什么。
果然听赵嘉宁道:“当然了,他那么坏,谁不怕他,这天底下,再没有比他更坏的人了。”
慕容景“哦?”了一声,笑道:“我以为,这天底下的女子,都该喜欢他才对……从前孤的皇妹便是如此,便是连那些小宫婢,谈及他时也无不脸红。”
“那是他们肤浅。”赵嘉宁仿佛十分得嗤之以鼻:“还有啊,她们也实在是有眼无珠,没有眼光得很。”
“有眼无珠?”
“可不是么,放着身边这么好的人不去仰慕,却去喜欢那空有皮囊之人,岂不是有眼无珠之至么?”赵嘉宁仰着一张小脸,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在我心里,您要比他好上一千倍一万倍。”
慕容景怔了一下,心尖一片柔软。
倒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这样的话。
他一向是被忽视的存在,若不是有着太子的头衔,没有人会多看他一眼。
父皇偏爱赵王,从不多看他一眼,皇妹也并不敬重他这个兄长,母妃宫女出身,身份卑贱,不受父皇重视,被宫女苛待,早早离世……
他还未坐上那个位置,已经是孤家寡人了。
相反薛钰,似乎只要他站在那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无法从他身上离开。
父皇宠爱他,他的皇妹爱慕他,甚至连与他从不对付、眼高于顶的赵王,一向不把人放在眼里,待他却也格外殷勤。
可如今面前这个小姑娘,竟板正着一张小脸,十分认真地告诉他,在她眼里,他要比薛钰好上千百倍。
一双水润的桃花眼波光潋滟,看人时最是情真意切。
怎么能不让人心生欢喜呢。
慕容景弯起唇角,只道:“倒是没见过你这么会哄人的。”
小姑娘闻言歪着脑袋,笑眯眯地看向他,伸出小手轻轻扯了他的衣袖一角来回摇晃,嗓音轻软,叫了他一声:“殿下……”
“那……我哄您高兴了么?”
慕容景眼底晕开笑意:“你说呢?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孤记得,上回仕钰是叫你‘宁宁’?”
赵嘉宁一听到薛钰的名字脸就垮了下来,闷闷地“嗯”了一声:“我叫……我叫沈仪宁。”她既下决心重新开始,与过去一刀两断,就权当以前的赵嘉宁已经死了。
薛钰当初为了与她成婚,替她换了个身份,她既入了沈家的族谱,安远伯也按照辈分为她取了个新名字,如今她索性便拿来用了:“您就叫我宁宁吧——您这样叫我的话,我就不讨厌这两个字了。”
慕容景有片刻的怔仲,随即微微笑道:“好。”
“那宁宁,眼下你不如跟孤去东宫小住一段时日,等过段时间,仕钰遍寻你不得,也该收手了,到那时孤再秘密送你出城,方为稳妥。”
赵嘉宁想想也是,如今薛钰正出了城到处找她,为了稳妥起见,她最好还是避一避风头,何况……她抬头看了慕容景一眼,太子救了她两次,她一直苦于没有机会报答,眼下能与太子朝夕相处一段时间,岂不是正称了她的心意?
“好啊,”她抬头看向慕容景,眸光流转,盈盈笑道:“我都听殿下的。
第 58 章
薛钰得了太子的指引, 一路纵马追出城去,照理赵嘉宁一介女流,身子又一向娇弱, 是跑不远的,可他纵马追出去数里,一路搜寻, 也始终没能发现她的身影。
马背上薛钰勒紧缰绳, 举目四眺, 官道上空无一人, 道路曲折,蜿蜒没入葳蕤丛林。
薛钰重重换了一口气,下颌线收紧,脸色阴沉到了极点。
——宁宁,你到底去哪儿了?
她涉世未深,又娇柔貌美,世道凶险, 她如今一个人流落在外, 一刻未被找到, 对他来说就是多一刻的煎熬。
春寒料峭,凛冽寒风刮在脸上,如刀割一般。
他迎着冷风, 岿然坐在在马背上,寒风吹起他衣袍的下摆, 绣着云纹的暗绣在日光下银光浮动。
他却始终岿然不动,宛如雕塑, 这般静坐了片刻后,忽然一转头, 对着身后部下冷声吩咐道:“找,继续给我找,丛林农舍,客栈驿道,重金悬赏,挨家挨户地去给我找——就算挖地三尺,也要将人给我找出来!”
——
摘星阁内,桌上摆满空了的酒壶,薛钰仰头执起一柄金酒注灌酒,却发现已经倒不出哪怕一滴。
又空了一个……
他苦笑一声,将酒壶胡乱搁放在桌上,伸出左手,只见左手拇指与食指之间,夹握着一枚小巧精致的珍珠耳坠,这是上好的南珠,圆润饱满、光华璀璨。
这便是他之前送给赵嘉宁的那一枚,里面装了一只蛊虫,耳坠衔接处用特殊材质打造,一旦戴上,永不可摘,而如今这枚耳坠落在他手上,可见赵嘉宁是生生将其扯下……
薛钰每每想到此处,便心痛如绞……将耳坠生生扯断,断裂处穿透皮肉,该有多疼……
赵嘉宁那样怕疼的一个人,竟能对自己下得了这样的狠手……
她是下了多大的决心,便这样不愿待在他身边么?
好,真是好得很……
这只耳坠,他命人在湖里打捞多日,如今终于被打捞起,没人知道他在见到那只耳坠的一刹那,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
不过幸好,打捞上来的只是一只耳坠。
酒很多了,神志便有些混沌,他喝酒不上脸,喝得再多一张脸依旧莹白如玉,却能从他的神态中窥探出一二。
他的确醉了,可偏醉得不彻底。
若是能醉得不省人事,倒也算是一种解脱。
他从前从不酗酒,可自从赵嘉宁走后,他从滴酒不沾成了如今这副烂醉如泥、不人不鬼的样子。
他怎么会沦落到这样的境地,连他自己都料想不到。
他只是不愿意清醒。
也不愿意面对清醒之后,空空荡荡,没有赵嘉宁的房间。
更不愿意承认赵嘉宁已经离开他这个事实。
便是逃跑了,抓回来也就是了……只是为什么偏偏找不到?明明不可能跑得多远,该搜该找的地方,也全都一一翻遍了,上天入地,为什么就是找不到她!
薛钰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没人能救得了他,连他自己也不能。
只有赵嘉宁,只有她能让他活过来。
可她不会,她从来不会将他放在心上。
连一句话都没留给他,便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
她怎么会这样狠……
那以前那些都算什么?那些柔情蜜意,那些海誓山盟,她一遍遍地说喜欢他,送他一样又一样表明心迹的物件……
原来全都是假的。
是一时兴起,是随意招惹,还是时日一久后的意兴阑珊,不过尔尔?
却将他拖入了无间地狱,在暗不见底的泥沼里挣扎堕落。
真讽刺啊,她口口声声说喜欢他,可她的爱意就像天边随风攒动的浮云,转瞬消散,不留半点痕迹。
那颗所谓的真心,也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看似触手可及实则永远抓不住,飘渺如云烟。
却将他骗得团团转。
他从来没说过喜欢她,他也从来不愿承认,只因在他的眼里,赵嘉宁先是骄纵矜傲,后又恶毒愚蠢,他怎么会喜欢上这样的女子。
他怎么会容许。
后来误会解除,他知道赵嘉宁虽然一身娇生惯养的臭毛病,但并不曾害了晚晴,也并非罪无可赦……可他也没有亲口对她说过他喜欢她。
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究竟喜不喜欢她。
起初,他只是想将她掠夺到身边,报复折辱她。
她不是喜欢他么,那就该乖乖地待在他身边,又怎么可以对旁的男子笑呢。
实在太碍眼了。
后来阴差阳错,他碰了她,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他想她既然喜欢他,他也早已习惯她的陪伴,误会解释清楚后,他知道她并没有害过晚晴,为了弥补她,他允许她永远留在他身边,他会给她应有的名分,余生也会对她极尽宠爱,予取予求。
就这样陪在他身边不好么,为什么非要逃呢。
遍寻几日不获后,祖母满面愁容,前来探望他,他也不是没有说过“不过一介玩物,既不识抬举,留着也无用,跑了便跑了”诸如之类的话。
是啊,赵嘉宁不过一介玩物,既然不识抬举,留她在身边又有什么意思,这样大费周折,兴师动众,难道只为抓她回来泄愤?
其实他最清楚不过,似赵嘉宁这般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从小便被娇惯着长大,千恩万宠,不懂世道险恶,又是那样的样貌身段,独自在外,其实他不去找她,便是对她最恶毒的惩罚。
到那时她自然会无比后悔离开他身边。
这岂不是比抓她回来惩戒来得更为痛快解气,也更为有趣得多。
他该选这一种的,从前的他必定会选择这一种,可对象一旦换成是赵嘉宁,他发现他根本做不到。
只要一想到有人会碰她伤她,哪怕一根头发,他都控制不住地想要杀人。
他一向不喜欢勉强,只因他要的,从来都是唾手可得。
可这回他却是无论如何,都撂不开手。
只要一想到从此没了赵嘉宁,他的心便仿佛被剜去一块,固然鲜血淋漓,疼入脏腑,但更多的,是心空了。
也是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他早已泥足深陷,彻底栽在赵嘉宁身上了。
不是她离不开他,而是他根本不能没有她。
他一向冷心冷情,在遇到赵嘉宁前从未喜欢过谁,自然不懂情爱为何物,也不知道究竟怎么样才算喜欢一个人。
——可笑他居然为赵嘉宁变成了这个样子,才明白他究竟有多喜欢她。
第 59 章
薛钰摩挲着那只耳坠, 脑海中浮现的全是赵嘉宁戴着那只耳坠的样子,只因这耳坠一旦戴上便不能取下,因此他与赵嘉宁的点点滴滴, 画面中都缀了一抹莹润璀璨的光华。
赵嘉宁肤白娇憨,其实很适合佩戴珍珠,愈发衬得她肤如凝脂, 高贵明艳, 恰如人间富贵花。
无论是依偎在他怀里撒娇, 还是圈住他的脖颈索吻, 她都戴着它,她奇坐在他身上时,随着动作的上上下下,耳坠也会随着左右摇晃。
珍珠光华璀璨,在昏暗朦胧的光线下格外夺目。他便盯着那摇摇晃晃的耳坠,忍不住伸手触碰。
偏这时赵嘉宁身子发t,铭感得厉害, 一碰就发出猫儿叫似得一声, 软倒在了他的怀里, 身子轻掺了一阵,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怎么,这就把自己玩丢了?”薛钰抚着她的脊背, 轻咬了一下她的耳垂,暧日未笑道:“宁宁, 你怎么这么没用。”
一面继续拨弄她耳垂上缀着的那枚珍珠。
赵嘉宁却偏头躲过了:“别碰……痒……”
“哦?”薛钰的嗓音喑哑,蕴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哪儿痒。”
小姑娘轻哼了一声, 没理他,过了一会儿, 才将下巴搁在他的胸膛,抬起头来看他。
却是软绵绵地瞪了他一眼,似乎颇为不满:“你怎么……你都不专心……”
薛钰略抬了眉,勾唇道:“……不是你让我别动的么。你说,你想试试自己d。”
“……什么,是你让我自己d的,你说那样会……”
“我说,那样会舒服,又没逼着宁宁做,是你自己心痒,非要试试。”
赵嘉宁把脸埋进他的怀里,她一害羞就不肯见人:“没有,就是你引y我的……”
薛钰失笑,语气宠溺中又带着点无奈:“好,是我引诱宁宁……只不过……”他附在她耳边,压低了嗓音,透着点磁性,格外蛊人:“我们宁宁的心智,也实在太不坚定了……怎么样,自己玩儿,舒服么。”
赵嘉宁哼哼唧唧地不肯回答。
薛钰眉梢微抬,掐了下她腰上的软肉,唇边噙了一丝笑意,非要逗弄她:“说啊。”
赵嘉宁云鬓微湿,眼中湿气未散,眼尾泛红,泅了胭脂似得:“……不好玩儿,太累了,你骗我,我不爱动,为什么要我自己d……”
她的嗓音娇软甜腻,轻撩起眼皮,嗔了他一眼,妩媚中透着一股慵懒,似乎有些不满:“还有,你都不专心……哪有你这样的……”
薛钰闻言摩挲着她的腰肢,忽然翻s将她压在s下,微微眯起眼眸,似笑非笑道:“急什么,这便一心一意地c你……”他压在她耳畔,极轻地笑了一声,气息却滚tang无比,灼人似得:“这样,够专心了吧?”
——
那些旖旎温存的时光,更像是梦幻泡影,再回过神来时,留给他的,只有那只冷冰冰的耳坠。
依誮
她就那样决然而然地离开了他,那她是怎么打算的?
离开他之后呢,也会见一个爱一个,轻而易举喜欢上别的男人,在他的s下承欢么?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他就嫉妒扭曲地想要杀人。
像是困兽发出最后的嘶鸣,浑身上下每一处都散发着戾气,绝望中又带着一股毁天灭地的疯劲。
——她是他的,这一辈子,也只能是他的。
若有人胆敢染指,他绝不会放过。
他将那枚耳针狠狠攥紧了,累丝深深地陷入掌心内,划破皮肉,缓缓渗出了鲜血,他竟也不觉得疼。
只是深深地一闭眼,发狠似得将耳坠掷在了地上:“赵嘉宁,你怎么敢这么对我!”
耳坠却落在一人的脚边。
那是一双绣缠枝牡丹花纹的缎子鞋——是赵嘉宁的鞋!
薛钰怔了下,目光缓缓上移,恍惚竟看到了赵嘉宁……
掌根轻击眉心,他摇了摇头,试图让神智清醒一些,再睁开眼时,“赵嘉宁”却已站在他面前。
他踉跄着起身,将人一把搂进怀里:“宁宁,是你么……”
他最恨背叛和欺骗,也曾想过将赵嘉宁抓回来后要怎样狠狠惩戒,可这时将人抱在怀里,心中却只有一个念头:她既然已经回来了,那便是后悔了,知道自己错了,既已知错,便也无谓惩戒。
过往的一切就全都一笔勾销,只要她从今以后能够乖乖地待在他身边。
他将下巴抵在她的肩颈处,叹息似得道:“宁宁,真的是你么,还是我酒喝多了,出现了幻觉……”
他静默了片刻,第一次收起尖锐的倒刺,将他的心迹完全而柔软地在她面前表露:“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
本来他已经打算既往不咎,只因他以为赵嘉宁乖乖回来了。
可怀中人这时偏偏回了一句:“世子,是我。”
只这一句,薛钰猛地清醒过来,眼底划过一丝狠戾。
得而复失,该是这天下最残忍的事了。
“你不是她,她不会这么称呼我。”
他面无表情地直起身子,冷冷地扫了来人一眼。
是她!又是那个叫做宁宁的奴婢。
他终于控制不住体内叫嚣的戾气,一把掐住她的脖颈,加入扣口君羊以污耳耳期无儿把以看更多完结文眼神浸染了绝望,又隐隐夹杂着几分疯魔:“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又是你!”
“是……是老夫人让我来的……”宁宁心中虽然惧怕,但还是努力地牵扯出一丝笑意:“世子,是我,不好么。”
“奴婢见到您这个样子,也于心不忍。其实,您可以把我当做是她……我想夫人不会介意的……因为……因为她并不喜欢你……”
薛钰嘴唇翕动,近乎麻木地看了她一眼,只是问她道:“你说什么。”
宁宁以为他被说动了,心中欣喜,说得愈发起劲:“是真的,她心里根本没有您,夫人不善女红,但琴棋书画皆十分精通,她给奴婢弹过琴,琴音娓娓动听,余音袅袅,也拉着奴婢陪她下棋,可惜奴婢不会,只陪她下了几局五子棋……”
她说着看了薛钰一眼,咽了一口口水,继续道:“奴婢也曾见过她画过一幅男子肖像,画中男子气质温润,眉目俊雅……却并非是您。”
“她说她对您不过是一时兴起,只是不甘心您不理睬她罢了,真要说多喜欢,其实也未必,后来更是彻底寒了心,譬如那覆水,便注定是难收的!”
“是么。”薛钰自嘲地笑了一声,忽然松开了手,只是有些疲倦:“说完了么——说完了,就给我滚。”
宁宁愣了一下,脸色又红又白,她以为薛钰已经快要被她说动,万万料不到他对她还是那般绝情,只觉胸腔内憋着一口气,一时心绪难平,不管不顾地道:“她对您根本没有半分真心!您为什么还是看不穿呢?明明我才是真心爱慕您,您为什么就是不懂得珍惜身边人呢!”
薛钰实在懒得花费一分精力在她身上,只是听她说到“真心”二字,到底还是忍不住嗤了一声:“真心?你们每个人都说真心,晚晴说对我真心,可转头就与人私奔,险些葬送了性命,还害得我一番好找。”
“永安对我说真心,可背地里,却敢对我下药。”
“至于赵嘉宁,口口声声说真心喜欢我……可如你所见,她竟敢在大婚前夕私逃出府,至今下落不明,真是讽刺。”
“可见真心二字,最是廉价不过。”
“那是她们!”宁宁显得有些激动:“我跟她们不一样,我对您是真心的!”
“是么,”薛钰垂下眼帘,幽幽道:“那不如,剖开来看看。”
宁宁顿时吓得面色惨白。
可是下一刻,薛钰却又淡淡改口道:“算了,懒得看。”他的语气已十分不耐:“滚吧。”
宁宁松了一口气。
这样三番四次死里逃生,便让她生出一个错觉——薛钰其实,也是舍不得杀她的!
这么想着,便愈发大胆起来:“老夫人让我过来慰藉您……我还什么都没做呢……您就忘了夫人吧!难道就不能看我一眼么,像她这样朝秦暮楚、水性杨花的女子,又怎么能配得上您,让您如此对她念念不忘!”
“配不配,不是你说了算。”薛钰倏地抬起双眸,眼中戾气深重,竟显现出一分杀意:“你算什么东西,又有什么资格议论她!”
说完叫了人来,背过身去,淡淡吩咐道:“打三十板子,赶出府去。”
宁宁闻言如遭雷击,瘫软在地。
直到有人将她拖拽出去,她才回过神来,声声泣血,只是求他饶恕她。
可薛钰却恍若未闻。
就在她即将被拖去门去时,薛钰却忽然转过身来,淡淡开口道:“等等。”
宁宁以为他临时改了主意,终究心有不舍,打算放过她了,一时欣喜非常,连连叩首道:“多谢世子,多谢世子……”
薛钰面无表情地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然后她听到他淡漠地开口——
“把她的脸毁了。”
嗓音如玉石相击,冷泉过石,却说出那样诛心的话——
他道:“她不配跟她用一张相似的脸。”
第 60 章
赵嘉宁这几日在东宫吃好睡好, 又离了薛钰,不用再与他虚与委蛇、谄媚讨好,没了心事, 活的惬意自在,感觉人都圆润了一圈,她坐在妆奁前, 对着铜镜端详了一番, 忽然双手捧脸, 惊恐道:“呀, 听雪,我脸是不是又胖啦。”
听雪是慕容景拨给她、照顾她饮食起居的婢女,性子温顺,人也讨巧,与她相处得很不错。
她闻言也顺着赵嘉宁的目光抬头望向铜镜,眉眼含笑道:“好像是有一点。”
赵嘉宁这下更愁了:“那怎么办,我不好看了。”
“没有, ”听雪安慰她:“姑娘怎么都是好看的, 眼下珠圆玉润, 瞧着气色更好了。”
赵嘉宁毕竟年纪小,性子单纯,人也好哄, 居然很快又不在意了:“也是,白白胖胖的, 反正也不难看。”
况且胖瘦这种事,都是一时的, 这几日过得实在太安逸,整日不是吃就是睡, 也没法子溜出东宫到处乱逛,不胖才怪呢。
等过段时候离了宫就好了。
说起来,似乎也该是时候离开了。
她在东宫已经藏了好几日,薛钰遍寻她不获,想来也该死心了,这回她出去应当没什么妨碍。
只是她这段时间再没见过慕容景,有心想要报答,却也一时想不好怎么报答。
可惜她不会下厨,否则送点亲手做的糕点膳食,也算聊表心意了。
听雪听后笑道:“那让奴婢给您出个主意……您自个儿不会做,奴婢可以教您,您在一旁打打下手,岂不也算亲自动手了?”
这倒的确是个好主意,左右她闲着没事,当即就拉着听雪去了小厨房。
听雪教她做了一碟枣泥酥饼和松子百合酥。
枣泥酥饼小巧玲珑,外皮酥脆,色泽金黄,内里包裹着枣泥馅,咬一口甜香酥脆,是慕容景喜欢吃的一道糕点。
说是教赵嘉宁做,其实赵嘉宁也不过帮忙将枣去核,捣成枣泥罢了。
但好歹也是动了手的,多少也是一份心意。
做完后赵嘉宁没忍住尝了一个,她最喜甜食,小时候吃坏了一颗牙齿,她爹爹就管着不让她多吃了。后来去了侯府,薛钰也管她。
如今到了东宫,她想吃什么便吃什么,再没人管她,这短短几天,吃的甜食,抵得上过去几年了,也难怪长胖了一点。
听雪将松子百合酥装在一个描金牡丹碟子里,擦了手后,回过身正撞见赵嘉宁在偷吃枣泥酥饼,好笑道:“姑娘,这不是要拿去给太子殿下的么,您怎么自个儿吃起来了?”
小姑娘抬头,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一张粉白的小脸吃得鼓鼓的:“我只是替他试一下味道呀,那么大一盘,吃一两个又有什么打紧。”
明明是极明艳妩媚的长相,偏偏脸上稚气未褪,颊肉丰盈,便又平添了娇憨之态。
日光自杉木直棂窗格透进来,落在她的脸上,肌肤雪白娇嫩,宛如牛乳。
许是因为厨房里过于闷热,她脸上浮上了一层淡粉,唇瓣红润,鲜艳欲滴。
一张小脸宛如枝头上含苞的艳艳花瓣,离得近了,甚至可以看见脸上细小的绒毛。
偏嗓音轻软,撒娇似得,一双美眸含着三分无辜,讨好又委屈地看着她,她又怎么忍心苛责。
便是单独再给她做一碟糕点,又有什么妨碍呢。
这样娇滴滴的美人,听雪想,若想讨好太子,何必做什么糕点呢,需知这宫里的贵人,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再精致的糕点,吃多了也容易腻。
与其送点心,不如将自己送上门去。
这些俗世糕点,哪有她让人垂涎欲滴呢。
饶是她身为女子,看久了也难免有些晃神。
——若是她能攀附太子得宠,岂不是连带着她也能得道升天?
不过也得全看她有没有这个意思。
——
听雪之前帮试探过慕容景,但也看不出什么来,只知道慕容景并不讨厌她。
也是,若是讨厌,又怎么会带她回东宫。
自然是有几分喜欢的,听雪也看得出来,只不过不知是否关乎男女情爱。
慕容景空了也会问她赵嘉宁的近况,她答道:“别的都好,只是姑娘心里一直有一件事放心不下,便是想着报答殿下,只是一时没拿好主意。以后若是想好了,不知能否让她前来找殿下?”
“当日不过顺手为之,孤与她有缘罢了,谈何报答。”慕容景淡笑道:“不过她若是想来找孤,那便来就是了。”
听雪道:“怕是宫里的太监不识得姑娘,不让放行呢。”
慕容景便丢了块令牌给她:“凭此令牌,可在东宫进出无阻,你交给她,告诉她,什么时候想来见孤都可以。”
天下无不散宴席,她终归是要走的。
她是薛钰的人,他自然不会留她。
毕竟相识一场,临别前也该让她同自己告个别。
——
赵嘉宁拎着一个食盒,里面装着听雪做的两碟糕点,一路凭借那块令牌通行无阻,去了太子书房。
及至到了书房门口,正要敲门,却听见从里面隐隐传出谈话声。
领路的小太监这时便躬着腰赔笑道:“许是太子正在和詹事大人议事呢,姑娘不如随奴才去外面候着,等殿下忙完了,您再去见他也不迟。”
他见了赵嘉宁出示的那枚令牌,知道太子对她那是不一样的,又见她生得美貌娇媚,料想日后必会得宠,因此跟她说话,也带着三分恭敬——这提前巴结好,总是没错的。
赵嘉宁本来也是要随他去外面候着的——既然太子有要事,她自然不便前去打扰,可就在转身之际,她忽然隐隐听见了薛钰的名字。
不知为何,她直觉他们所谈之事与她有关,便寻了个借口将那名太监打发走了,她则放轻脚步,伏靠在门边,仔细地聆听里面的动静——
“殿下,微臣刚进来时,远远看着一女子拿着令牌在东宫内自由出入……那令牌您轻易不给人,微臣便留神多看了她几眼,您猜怎么着,那女子竟酷似薛钰那未过门的夫人。”
“微臣之前说了,世子这两天疯得厉害,不过是丢了一个女人,竟闹得满城风雨,自己带人去找也就罢了,擅调卫所的官兵,闹出那样大的动静,圣上纵着他,也是睁一只闭一只眼。”
“可似乎还是没找到人,竟求着圣上派锦衣卫和东厂的人去找了,锦衣卫和东厂互为掣肘,向来水火不容,如今竟一同为他搜找一个女人,这说出去,也算是一桩奇谈了。”
“微臣原也听过便罢,可偏巧今日在宫中遇见了那名女子——竟与世子着人去搜找所比照的那副画像一模一样,这倒是奇了——薛钰那未过门的夫人,怎会在东宫?”
静默片刻后,门内传出慕容景的声音,温和平缓:“或许,是人有相似呢,你何以笃定那女子便是薛钰未过门的夫人?”
“殿下莫要说笑了,那女子媚惑入骨,一脸的祸水模样,这普天之下,怕是再难找出第二人。”
“你似乎对她很有偏见?”
“微臣只是见那女子生的过于妖冶柔媚,又眼见一向不近女色的世子为她发疯至此,如今又见着她在这东宫中通行无阻,想来是极受殿下恩宠优待的,心中不免有些不安——殿下,您究竟为何要将薛钰的女人带至宫中。”
“如果孤说,孤不过是途中遇见,心生不忍呢。那女子私逃出府,你也知道仕钰的性子,是决计不会放过她的。”
“那也是他们的事,与殿下您何干呢。那女子既敢逃,便要做好触怒世子、被抓回去受罚的准备,您又何必操心。更何况,薛钰为人向来淡漠,仿佛对周遭一切都漠不关心,微臣还是第一次看他这般失态,料想那女子在他心中地位非比寻常,便是抓回去了,他也未必舍得对她如何呢。”
“所以依微臣之见,殿下,您还是速速将此女归还,以免此事他日被世子知晓,你二人因此生了嫌隙。”
慕容景沉吟道:“孤知道她是仕钰的人,原本也没想将她留下,等风头一过,孤自会送她出城。”
“殿下,万万不可啊,东厂耳目遍布天下,锦衣卫侦查逮捕亦是一绝,她一旦离开东宫,势必会落入薛钰的手中,届时若她曾留宿东宫的事情被薛钰知晓,岂非造成殿下与他的不睦?”
“殿下,永城侯一脉的支持对您至关重要,您与世子也一向交好,何必为了区区一个女子与他反目呢。”
“若是现在将人送回,还能说是您在途中遇见帮忙找回,届时就算世子有所怀疑,但您既然主动将人送回,他必然不会再多想。可若再耽搁下去,那就解释不清了。”
“可是……”
“殿下怎么还这般犹犹豫豫,难道您碰过那女子了么?”
“她是仕钰的女人,孤自然不会染指。”
“那便是了,既不是殿下的女人,您完璧归赵,又有什么不舍得呢,也不会与她牵扯不清,事情倒好解决得很。”
……
——
听雪正在房中用香匙埋着灰,空中浮着一段暗香,门“吱呀”一声从外面推开了。
听雪回头见是赵嘉宁,正要笑着开口,脸上的神色却忽然凝滞了:“姑娘您不是去给太子送糕点了么?怎么脸色这么难看……难道是他不喜欢这些糕点?不应该啊,这都是殿下平素最爱吃的。”
却见赵嘉宁神色恍惚,只是摇了摇头,怔怔地坐在了锦杌上。
听雪皱起了眉,连忙上前蹲在赵嘉宁的身前,握住她一双冰凉的小手,满脸关切之色:“姑娘,到底出什么事了?您何妨说给奴婢听一听呢,说不定奴婢能给你出出主意。”
赵嘉宁低垂着脸,肩头轻轻耸动,隐隐传出啜泣之声,被听雪再三追问,才抬起一张满是泪痕的小脸,眼中蒙着水汽,一双眼哭得略有些红肿,小巧的鼻尖也浮上一点红,轻轻翕动,贝齿轻咬唇瓣,端的是我见犹怜。
“听雪……怎么办,太子要将我还给薛钰了……可我才刚刚逃出了……我不要回去……薛钰如今正疯得厉害,我若是回去了,一定会被他折磨死的……”
赵嘉宁是个没城府的,因与听雪投缘,也将她的事说了个七七八八,因此她是知道她的经历的。
听雪闻言皱起了眉:“……怎么会?不会的……太子若有心将你还给小侯爷,那当初就不会救您,更不会带您回东宫。”
“他……他原也是不想的,可今日我在书房门口听见那位詹事极力劝谏他……他说得的确有道理,焉知殿下不会真的听进去……”
这便将她在门外听到的一五一十地告诉听雪。
听雪闻言,沉吟片刻道:“姑娘,奴婢有法子,不过,您得听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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