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男人视线对上, 厉枝在中间。
这一瞬间她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不单单是来自身后这人身上那种似乎黑云压城般压抑着的浓厚情绪，也有来自对面那向来温柔的宋澈, 此时那眼神也不再那么温柔, 变得凌厉起来。
只是那眼神在落到她身上时，又瞬间变回了原来的温柔。
“枝枝, 我想听你的回答, 就算是拒绝，也要由你亲口拒绝才是。”
宋澈甚至勾勒了一个笑容, 带着几份宽慰和鼓励似的, 只是在这之后又潜藏着一丝淡淡的遗憾和忧伤。
“抱歉啊，宋老师, 你是我尊敬的前辈，但我确实对你没有这方面的意思……”
厉枝一字一句，态度诚恳, 拒绝的口吻坚决。
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还没说完，厉枝就感觉手上钳制着她的那只手拉拽着她，带着她往这条路的另一侧走去。
听到这个回答, 宋澈的眼眸垂了下，似乎暗淡了几分，然后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厉枝被陆之野拉走。
对着面前的虚无, 宋澈轻声说道：“好的, 我知道了，谢谢你的回答。”
宋澈转身离开。
——
——
被拉着走了有一小段路，厉枝发现自己从刚刚那庭院中间的必经之路, 被一路拉到了庭院的角落，在这个角落, 只有她和陆之野，不再有任何人，周围树影繁密，像是与外界多了一层隔膜，将人笼罩其中。
陆之野终于是松开了她的手腕，厉枝觉得刚刚陆之野拽着她手腕的力道稍稍有些大，想来得红一圈，不过此时也无暇去查看。
“厉枝。”面前的男人喊了声她的名字，喊得有些重，带着些咬牙切齿。
厉枝轻声“嗯”了下。
这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明明是未曾预想过的场面，出乎意料的事情一个接一个发生，但不知道为什么，厉枝发现自己现在的心情却出奇的平静。
她抬头紧紧凝视着陆之野，她觉得自己就好像在做一道复杂的数学题，此时正在试图弄明白题目的意思。
被厉枝这般探究的目光盯着有些久，大概是几秒，又或者是十几秒，此时，陆之野微微侧了侧视线，不再直视厉枝。
“有什么事吗？”厉枝开口说道，在她确认面前这人的情绪已经冷却下来了后。
刚刚被一路拽着的时候，厉枝觉得陆之野好像是有些愤怒的，那种压抑着的愤怒，大概也是因为这，手上的力道才稍微重了些。
听到厉枝的话，陆之野没说话，只是似乎那刚消失的怒气又重新回来了。
“有什么事？当然有事！”
陆之野往前走了一步，两人几乎面对面贴上，厉枝反应也快，便往后退了一步。
这样一个往前一个往后的动作持续了几次之后，厉枝发现，她退无可退。
她被逼到了一个角落里，而面前的男人几乎将她整个笼罩住。
“小荔枝啊小荔枝，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你怎么还是那么狠心，”只听男人轻笑了一声，说不上是冷笑还是苦笑，“高三那年，你可以毫不犹豫地推开我，时隔多年，仍旧被你拒之千里。”
“你说我是因为以前被你甩了，觉得不甘心，对啊，我承认，我就是不甘心。”
“你凭什么和我妈一起瞒着我，凭什么你们都觉得让我出国是为我好，好啊，那我成全你们，我照着你们的安排，一路走到现在，怎么样，应该没有让你失望吧。”
在这一声声一句句中，厉枝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抓住，然后被抓着引向了某一处，她触碰到了陆之野的左手，在他的引导下，准确无误地按上了他虎口处的那根青筋。
还是和以前一样有力地脉动着，轻轻按在这儿便清晰可感，更不要说现在被男人强迫着紧紧按住，她不得不像以前许多次那般，以这种方式感受他的心跳脉动。
那一下一下的脉动敲击着她的指腹，然后随着指尖的神经末梢一路传递到大脑，最终加工出来了他心跳的频率。
“枝枝，这回头草我吃定了。”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只能是我。”
“不论什么宋澈李澈，谁都不行，只能是我。”
指腹下按着的那根青筋，脉动的速度似乎越来越快，就如同他的话语一般。
但突然，男人叹了口气，似乎是终于败下阵来，终于认了输。
“枝枝，你是喜欢我的吧，你……还喜欢我吗？”
这是厉枝第一次听到陆之野这么不自信的口吻。
对于她喜欢他这件事，陆之野竟然也不自信吗？
她一直以为，在这段感情中，只有她是不自信的那个。
突然，手背被覆盖的灼热消失不见，是陆之野松开了她的手。
她低头看了一眼，却发现看不清，视线一片模糊，然后又感觉到眼眶有什么东西流失。
哦，原来是她哭了啊，怎么又没忍住哭了。厉枝心里小声的抱怨了自己一句。
视线变得清晰时，厉枝看到了落在陆之野手背上的几滴泪，男人的手似乎是有些颤抖，有些手足无措，想要抬手给她擦去脸上的泪，却又在半空停下，不知道到底如何。
“别哭啊………”
陆之野最终还是替她擦了下眼泪，只是一如既往的不太会哄人。
“陆之野………”
厉枝开口就带上了哭腔，然后整个人几乎是砸进了陆之野的怀里，又是抱着他，又是用手锤打着他，陆之野只是任由着她，方才还手足无措的手，此时却像是有了归宿，紧紧抱住了女生。
“别哭了，对不起，枝枝，别哭了………”
“我认输了，枝枝，我认输好不好……”
男人的喉结上下翻滚着，似乎被某种情绪给梗着，说这些话都有些艰难。
“我不该跟你较劲，可我只想知道，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我的，我对你来说，是可以那么轻易放弃的存在吗？”
…
那天，在食堂的楼梯间被分手之后，他努力去维持着往日的模样，去学习，去生活。
可是，旁边空了的那个座位，却时时刻刻在提醒着他似的。
他有些想不明白女生突然的转变究竟是为何，但是后面，当他母亲一而再再而三催促着他出国的事宜时，当他母亲不慎提了一嘴“这么好的机会，你到底是为什么不想出国？还有什么是你留恋不舍的吗？”，那时候，他觉得自己好像将一切都串联了起来。
没过多久，他就不去学校了，专心准备出国的事情。
既然这是她所想要的结果，那就随她吧。
在出国之前，他悄悄回了一趟学校，在15班的后门看了一眼。
他和谁都没有打招呼，也没让母亲送他，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去机场，孤零零地去了异国他乡。
这些年里也经历了不少的艰辛和困苦，只是他都咬牙坚持了下来，他心里始终有一个信念，这个信念是曾经父亲带给他的，让他想要出人头地、站上金字塔顶端的信念，但之后还加上了属于厉枝的一份。
他迟早会回国，迟早会重新找到她，让她后悔她曾经推开他，也找她问个清楚。
…
可是，看到面前的女生无声流泪的时候，他什么也不想了。
他只不想她哭。
那泪水就跟坏了的水龙头似的，怎么也关不上，眼泪擦去了又来。
他以前也不是没有见过她哭，但是这一次，是他见过最严重的一次，也让他最手足无措的一次。
“别哭了……”
男人的声音带着嘶哑，再一次擦去女生眼角的泪水。
“陆之野………”
哽咽的感觉终于是缓了下来，厉枝才得以又喊出他的名字。
“所以你也还喜欢我吗？”
远处不知是谁家放了烟花，忽然照亮了整个夜空，比月光还更加灿烂，而这声音也炸到了他们的耳边。
就如同现厉枝在这句话。
你，也，还，喜欢我吗？
听到这句话，听到这些字眼，陆之野的眸子轻轻颤了下。
这句话无疑是肯定了他之前的那个问句。
关于喜欢，他以前不敢肯定，向来自信的他，但唯独对于这段感情，他是不自信的。
他怕她只是因为年少懵懂的无知情愫，怕她像其他也曾对他表示过心意的女生一样，只是因为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只是因为他或许刚好满足了对方的幻想，所以才得到了这喜欢。
他怕这喜欢是不牢靠的，因为不少曾经表白过他的女生，后面也把他当成陌生人了。
所以他一直不敢确信，这是真的喜欢，他怕某一天她突然突然醒悟，突然说不喜欢了。
尤其是在经过那次食堂楼梯间的事情之后，他就更加不自信了。
他觉得好像自己是能被轻易放弃的。
此时，因为女生哭泣而泛起的心疼变本加厉了起来，变得无以复加。
她还喜欢他。
她一直都喜欢他。
所以当时她将他推他的时候，那副冷酷决绝的样子是强装出来的啊，还有这之后的一切……
让女生整个揽进了怀里，抱得很紧很紧，就像是抱住了他的全世界似的。
“枝枝，我喜欢你。”陆之野字字郑重。
“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想我就喜欢上你了，抱歉我没能比你早一步意识到这份喜欢，也抱歉我没能让你对这份感情有安全感。”
“今后我们谁都不能再放手，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要一起面对，答应我好吗？”
厉枝从陆之野的怀抱中抬起头，那双圆眼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然后重重点了点头。
他们之间错过了许多年，从今以后，不想也不能再错过了。
她再也不会推开陆之野。
夜空中，烟花还在盛放着，两人一起看着烟花，这一刻，时间仿佛都被无限拉长。
“陆之野，我告诉你个小秘密吧。”
“在一中楼梯口见到你的第一眼，我也对你一见钟情了。”
男人轻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语气温柔缱绻。
“我可比你更早些，在你第一次来海城时，在那个机场里，那才是我见到你的第一眼。”
早在那个盛夏里，在机场看到那只迷路的小兔子时的第一眼，他就栽了。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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