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的梅园确实像林韵声说的那样漂亮。小雪飘在空中,落到梅花上,一点点叠起来,叠在淡红色和白色的梅花上,看起来宁静又和谐。
因为是工作日的下午,人不多,陈谨悦牵着姐姐在梅园里慢慢走。
这雪应该飘不了太久了,有一点阳光慢慢透过云层洒下来,云已经快散了。但现在这样阳光照在雪花上,闪闪发光,像无数小钻石一样,还是让人忍不住感叹这场景美得深远。
更何况林韵声也在她身旁。
“是喜欢像这样散步吗?”林韵声问她。
“嗯……”陈谨悦停下来,低头看刚被雪盖起来的步道,走过的行人不多,还没有露出黑灰的石板路。她一脚踩在纯白的雪里,留下一个清晰又可爱的脚印。“像这样。”她说。
“在国外也是?”
……
这是第一次,林韵声主动提起国外的事情。她差点以为林韵声可以一直假装不过问,好像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可在这样的氛围里,不愿意提起这件事的人,似乎变成了陈谨悦。
如果非要聊到国外,那能聊些什么呢,全是她的怨怼与孤单。只感觉梅园都变得不那么漂亮了。
“嗯。”她仓促回答。
可林韵声好像不愿意就这样结束。“一个人吗?”她又挑起话头。
为什么要突然问这个呢,姐姐。
陈谨悦搞不懂她,你难道不明白我是不是一个人吗?我身边还能有谁,还装得下谁,林韵声。
她深吸了一口气,不想看林韵声的脸,移开脚步往前踩,有些冷淡地说:“我一直是一个人。”
换来的是一长段时间的沉默。
所以为什么要问呢,我给了你回答,你又不说话,你为什么要问呢。林韵声。
陈谨悦开始有些烦躁。
她想起周六那天,林韵声认真地说着「在考虑」,要开始新的生活。结果到了晚上,又在车里给了她一个稍纵即逝的吻,这些事情全压在陈谨悦的心头,她短暂地逃离,不想去面对。
这些事难道她不想问个清楚吗?只是如果可以的话,她想北城的回忆可以更纯粹简单一点。
可你为什么一定要挑现在呢。
“小谨……”林韵声在后面这么叫她,追了上来,拉着她的手说:“对不起……”
“我只是,”她叹了一口气,似乎不知道怎么把下一句话说出口,“我只是想听你亲口说你在国外的事情,我不知道怎么问才不冒犯你。”
“好像只要我问这个,怎么都是冒犯,不是吗?”
“小谨……”
林韵声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完又把头垂下去,但不愿意松开拉着她的手。
异样的感觉又升腾起来——感觉她是受伤的。
陈谨悦弯下身去找林韵声的目光,让她看着自己,她轻轻问:“那你想听什么?”,语调温柔了一些。
“不问了……”她撇撇嘴。
噗——陈谨悦没忍住笑了出来,此前不舒服的情绪被扫空了大半。怎么林韵声都30了,还是会像少女一样露出委屈的表情啊。
真的好可爱,她在心里叫嚣。
“那就不问了。”
“我们去前面的纪念品商店。”她反手握住林韵声,这回牵着她往前走。
梅园的纪念品商店不大,但纪念品都特色十足,她逛到钥匙扣和冰箱贴那一列,说:“好漂亮啊,这些小玩意,可以买一点回去送给朋友。”
林韵声听到这话,刚刚散开的委屈又变成难过回来了。
回去,回哪里去。
海城还是国外,她脑子里想到她那晚说的「我总要走的」,整个人周身的气场又暗了下去。
林韵声不愿意停在这里,兀自往前走。在转角看见了卖发饰的货架。
全是古色古香的物件,如果放在妹妹头上,一定很漂亮。
她回头去找陈谨悦,她正好往这边来,“买个发绳吧。”她对妹妹说。
“嗯?”陈谨悦没反应过来。
“昨天不是洗澡的时候头发都打湿了吗?”林韵声看着她。
哦,对。陈谨悦想起那条借给赵曼的发绳。
“好,那你帮我挑一个。”她说完晃晃姐姐的手。
林韵声抬起手来,指尖划过一条条发饰,丝线垂在她手背上,让她看起来优雅又感性。
她挑中一条长发绳,红色的,上面挂着坠珠和银铃,尾巴吊着流苏。“这条吧,很漂亮。”
林韵声把她取下来,放在陈谨悦头上比划。
“好,现在就戴上吧,很适合这里。”
“嗯。”林韵声走去收银台结账,末了让妹妹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她上前去帮她扎头发。
很多年前,林韵声也是这样帮她的。林韵声不仅不会让她的头发紧得拉扯着头皮,还会花心思给她编小辫,她那时候靠着漂亮的头发,让好多同学羡慕,任筱筱有时候缠着她,让她喊林韵声也帮她编一个,陈谨悦说:“不行啊,声声姐姐说她只愿意给我编。”说完还做出一副苦恼的样子给人看。
林韵声哪里说过这种话。一时不知道是林韵声更会编头发,还是她更会编瞎话。
可陈谨悦才不管。
林韵声很快就帮她把头发扎好。可能是在梅园的缘故,也可能是自己刚刚说这个发绳适合这里,林韵声给她编的头发也像古时候的人那样,只绕起一鬏头发,挂上红绳,其余头发还散在身后。
“小谨要是生在古代,也一定漂亮得不得了。”林韵声望着她,嘴角藏不住地笑。
陈谨悦牵着她就往门外走,重新走到梅花枝桠边,问她:“这样好看吗?”她把脸凑到梅花边。
当然好看,早在她刚回来的那天,她就说过了「在我眼里,你一直是最漂亮的。」
她看红色的发绳绕在她的发丝上,垂在肩头,背景里灿白的雪和嫣红的梅衬得她干净又明亮。陈谨悦澄澈的眼睛含笑,一瞬不瞬望着她。
林韵声想,哪怕此刻这里熙来攘往,人声鼎沸,她的眼里也只会有自己的妹妹陈谨悦。
她取出手机,说:“拍张照片好不好?”
自然是好的。
陈谨悦歪着头冲镜头笑,林韵声忽然不忍心结束这一刻,她按下快门,又偷偷调到了视频模式。“喜欢这样吗?小谨”她藏在镜头后面问。
“喜欢——”,镜头里她笑得开心。
「喜欢吗——」
「喜欢我吗——」
她把小心思藏进了相册里。
把没有宣之于口的情绪捏在手中,放进了大衣口袋里。
她把手留在衣服口袋下,大拇指和食指一下下擦着陈谨悦的发绳。
那根原本在赵曼手里的发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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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韵声今天和往常一样忙得脱不开身,一早上两个会议,都是和赵曼在一起。赵曼坐在她身侧,两人本来除了工作,也没空再聊其他事。可是第一个会议结束的时候,赵曼手滑过来,递给她一个发绳。
“什么?”
“小谨的。她昨天借我,你帮我还给她。”
林韵声接过发绳,想起陈谨悦昨晚被淋湿的发尾。
“走了,去204。”赵曼叫她,她才回过神,站起来和她一起往下一个会议室走。
“小谨一个人在酒店?”
“嗯。”
“诺,看,外面下雪了。”赵曼左手拿着咖啡,右手拿着电脑,只能仰起下巴朝窗外的方向点点。
“嗯?”林韵声不懂她的意思。
“你妹妹不是喜欢下雪天散步?我看现在就正好。”
“哦……是。”
“赵曼,你先进去,我待会儿过来。”林韵声开口,停在了走廊。
“好,我帮你占个座儿。”赵曼说完就先进了会议室。
林韵声站在落地窗前,手里捏住那个发绳,看着雪往下飘。
——不喜欢赵曼叫你小谨。
——不喜欢你和赵曼之间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不喜欢从赵曼口中知道你喜欢什么。
我好像在过你们的二手时间。
我心里泛酸。
我嫉妒得要命。
林韵声摁开手机,找到上司李广圣的电话,拨过去,说有些私事要处理,今天剩下的会议参加不了了,她会找人帮忙做会议纪要,回海城再追进度。
印象里林韵声很少请假,反而别人下班了,她还在工作才是常态。李广圣看她急成这样,自然立刻就准了假,还多说了一句,如果需要帮忙,尽管开口。
林韵声道了谢。可到底谁能帮上忙呢,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又谈什么帮她。
她没再进会议室,回到工位拿了包就走。坐进出租车的时候还在想,自己好傻。
在陈谨悦没有告诉她的,喜欢的,飘着雪的冬天里,她就算不甘心,也还是没有停下去追逐她的脚步。她甚至祈祷这场雪不要停,在她和妹妹离开之前。
明明这不是你给我的答案。
就连到底该去哪里,她也满脑子都是赵曼昨天说的那句「刚下完雪的梅园应该很漂亮吧。顺便叫上你妹妹。」
你会喜欢吗?赵曼的选择。
你会的吧。你好像更愿意和她说些关于自己的事情。
自己好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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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完照的陈谨悦笑着跑过来,挽住了林韵声。
“回去吧。”林韵声开口。
她不知道是不是天色开始暗下来的原因,林韵声的兴致又跟着往下掉。
她想,等从这里离开,取好行李,就要往机场去了,北城的故事也就结束了。
她没有多喜欢北城,却舍不得北城。舍不得北城里纯粹的她和林韵声,没有那些让她心烦意乱的回忆。
她舍不得这一天结束。
她拉住林韵声的手,两人停在被梅花簇拥着的小道中间,雪还在落,洒在陈谨悦的红绳上。一粒一粒,好像盐块。
“姐姐……”她看着林韵声的眼睛,喊她。
“你抱抱我吧。”
雪没有如她此前所想一样停下来,反而跟着垂下的夜幕变得更大了些。
她想这一天能停留得更久一点。
天黑得再晚一点吧。
林韵声没有让妹妹等太久,她把她揽进怀里,手在背后一下一下勾着绳尾。
雪也落在林韵声微颤的睫毛上,视线模糊。她想这一天到底有什么是属于她的,只属于她的呢。是这根红色的发绳,还是天空飘下的雪,又或者是这座古朴的梅园。
她们都好漂亮,但都不是我和你的……
她又想起赵曼。
「啪——」梅园的灯忽然开了。
景色顿时又明亮了起来。陈谨悦瞪大了眼睛,她觉得老天是听到了她的愿望,让这天再黑得晚了一点。
她兴奋地挣开怀抱,去看林韵声。暖黄的光铺在梅花上,铺在雪堆上,照得两人周身温暖洋溢。
“林韵声,这里好漂亮。”
“我刚刚在心里说,希望天黑得晚一点,然后灯就亮了。”
“你看到了吗?”
她抬头望向梅园里的灯,雪在光束里被风吹得绕了个圈,再轻轻落下,竟让她觉得柔情。
“为什么天要黑得晚一些?”林韵声问她。灯光点进她的眼睛。这一秒,树影都变得好看。
林韵声笑。
她牵起陈谨悦的右手,扬起来,举过头顶,悬在高处。
她手腕一转,陈谨悦踮起脚从臂弯下绕过,转了个圈。她扬起的发尾和红色发绳,摇晃的衣摆,伴着落下的雪和倾泻的光,美得林韵声心颤。
她拥身抱起自己的妹妹,脚边踩碎的雪被带起。
她紧紧抱着她,把脸埋进她的肩头,发绳尾部的流苏被风吹起飘荡,像命运的红绳牵着她们俩。
“陈谨悦……”
“嗯?”
“喜欢吗?”
“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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