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知道事情是如何发展到这一步的。
她同自己的姐姐林韵声,像物理学中的抽象双摆,任何初始条件里的微小差异都让结果变得难以预料。
四个小时前,她独自一人在林韵声的床上醒来——和十八岁的第一天那样——当然她早已不期待什么甜蜜的早安吻,只是这似曾相识的场景让她觉得可笑。好在她不必忐忑等到明天,才知道自己被置于何种境地。
意外的是没过多久,房门被敲响,没等应答,林韵声便自顾自地走了进来。
“啊……你竟然还在家。”陈谨悦先感到惊讶。
“嗯。”只见对方走到衣柜旁,挑出两件衣服,看起来是准备要出门了。
“妈妈刚好去超市买菜了,小谨……你现在起来吧。”
啊。
原来是心思细腻的姐姐,要确保万无一失才能放心逃避呀。
“你怎么这么怕啊,林韵声。”陈谨悦笑她。
“姐妹俩睡在一张床上也很正常啊。”
她全然不顾昨晚发生了什么,把「正常」二字说得云淡风轻。
林韵声没有回应她,拿上衣服,进了浴室。
陈谨悦撇撇嘴,回到了自己房间。她躺在冰凉的被子里,睡意早就消散。身上还有两处在疼着,结果始作俑者不闻也不问,她心里不是滋味。
没过几分钟,她听到房门被关上的声音。
——林韵声又走了。
但怎么说呢,她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也接受这一切,所以才让昨晚的爱意坦然发生,如今也不全怪林韵声。
可道理是道理,情绪是情绪。
两个小时前,她买好了下周离开的机票,以及四份今晚八点出发的旅行团套票。
此刻她坐在餐桌旁,家里只有她和陈芳。面前是刚吃过午饭留下的碗碟。
“妈,我下周走。”她说着把机票信息给陈芳看。
陈芳眯眯眼睛,看了下日期,“周日啊,行啊。你走之前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哇?”
“我的遗愿啊?”
陈芳停下正在收拾碗筷的手,作出要抽打她的姿势,让她好好说话。
“哈哈哈,开玩笑的嘛。不过有啦,我想去江镇。”
“江镇啊?行啊,你想什么时候去?”
“今晚。”
“你干嘛这么着急?我今晚还要打牌呢。”
“正好旅行团做活动,我就买好套票了。”她不着痕迹地滑动屏幕,上面的信息从国际航班变换到了江镇旅行团。
“啧,你票都买好了啊,那我得跟我小姐妹说打不了牌了。”
“没事,可以打。我买了四份。”
“啊?”陈芳看着自己女儿,不明白她在耍什么花招。
“哎呀,要不你们先去?反正旅行团也就四天四夜,你们都不用上班的,应该能走得开的吧?”
“那你呢?”
“我过两天就来找你嘛。那个折扣买的时候只剩四份了,我看看这两天还有没有。”
陈芳这才明白女儿动的什么心思,她听着她的胡话,白了她一眼,说:“你让我想想”,然后拿着碗碟往厨房走。
陈谨悦看不清妈妈脸上的表情,感觉不是开心,也没有不开心,她耐心等待了大概一小时,直到听见妈妈给小姐妹们打电话的声音,她才知道这事儿成了。
将陈芳送到高铁站和旅行团汇合时,她的三个小姐妹已经到了。脸上都开心得不得了,说谢谢悦悦啊,悦悦破费了。只有陈芳不说话。
“妈,你好好玩,过两天我就来找你。”她向陈芳道别。
“诶,行,悦悦啊,你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知道了,妈。阿姨们再见。”
她摆摆手离开,随后拿出手机,拨通了林韵声的电话。
电话接起的时间比以往久一点,“小谨?”她的声音传过来。
“在忙吗?”
“还好……怎么了?”
“今天可以早点回家吗?”
“……”她不置可否。
“妈妈和朋友们出门旅游了,我刚送她们上高铁。你可以早点回来吗?我不想一个人呆在家……”
“……”
林韵声沉默良久,压下心头的疑问,说:“好……”
“谢谢姐姐。”然后她挂断了电话。
她在地铁站售票机前买了张去购物中心的单程票。
一个人慢悠悠在商场吃了点东西,然后去内衣店挑了两件睡衣和一些其他小物件。
不紧不慢,反正这夜晚还很长。
等她回家时已经快十点,打开门的时候,客厅那盏熟悉的落地灯又亮起了,昨晚和她无比贴近的人也坐在那儿。
她心情明快。
“你回得比我还早呀。”
这是自然,她七点多打了电话,自己却这么晚才回来,她才应该被问责。
林韵声坐在地毯上,面前放着电脑,她停下打字的手,轻轻说:“我刚回来。”
“好,我先去洗个澡。”
她将新买的睡衣过了两遍水,便着急扔进了烘干机里。洗好澡就直接拿出来穿上——真丝吊带,肌肤裸露。
陈谨悦拉开浴室门,披散着半干的头发,再一次走进昏暗的客厅。在林韵声的注视里向她靠近。
她坐在姐姐身侧,靠在她的肩膀上,等着她的问题。
“妈妈她……为什么突然去旅游了?”
陈谨悦阖着双眼,说:“在南城的时候,她玩的不尽兴嘛,我就让她和小姐妹们再一起出去玩两天。”
“她没说什么吗?”
“没有呀,都挺开心的。”
林韵声便不说话了。
陈谨悦睁开双眼,问她:“你还要忙多久呀?姐姐。”
明明问了,却不等回答。
她抬起身合上电脑——这夜晚不允许任何人再打断——她膝盖触地,跨在林韵声身前,说:“待会儿再忙,好不好?”
明明在征得同意,却无视对方的意见。
话音刚落,就着急去吻她,比昨晚要急切得多。
她抓着林韵声的手抚上自己的腰,“你抱抱我……”
她看见林韵声发现她除了这件睡裙外,再不着一物时惊讶的表情便觉得有趣。
林韵声想将她抱起回房间,她柔声拒绝,说:“就在这嘛。”
然后从身侧拿出小方盒,取出两片,为她戴上。而后在呢喃细语里起伏。
直到她深夜被林韵声抱在怀里入睡,她问她:“请假陪我几天好不好?”
她又缠上她的脖子,轻哼着说:“求你了,姐姐。”
她知道她总会如愿的。
她会在这些偷来的时光里,拉着林韵声去超市,买够三天不用再出门的食材。
她会逛到无人的货架旁,偷偷和她接一个就算被发现了也不惊慌的吻。
她要悄悄拿上两瓶酒,在林韵声制止的眼神里,撅起嘴说“你好霸道啊,林韵声。”,换来她无可奈何的同意。
她还要在路过蛋糕店的时候,不讲道理地买上一个小蛋糕,并告诉店员要配上18岁的生日蜡烛,不管林韵声的眼神是不是逃避。
她要一进家门就把这些东西都扔在玄关的地上,才刚关上房门,就将林韵声迫切地压在门上同她缠绵。
她要将林韵声变成只属于她的天才——昨天还莽撞不得要领,今天就轻车熟路让她沉沦。
末了,陈谨悦攀在姐姐的肩头,喘着气说:“好累啊……站着……”
“你好着急。”
“就是突然想了嘛。”她侧过脸亲一口姐姐的脸颊,随后移开身去浴室洗一个舒服的热水澡。
她一直睡到日落时分,直到林韵声抱她起床吃晚饭。她固执地拿出蛋糕,摆在桌上,用手指挑出一点奶油,抹在林韵声的嘴边,看她轻轻舔掉。
然后使坏地说:“是我的,你不准吃。”,等林韵声听之任之,她就再抹上一点,和她接一个奶油味吻——你有没有想起我的十八岁?
直到吻得林韵声面色绯红,低声说:“先吃饭,小谨……”
“不要。”
她坐在她的腿上,缠着她在餐桌上再来一次。
人类是否有一种超感官知觉叫做「预感」,若将它运用在离别上,便像眼睁睁看着沙从指缝落下,却无能为力。谁又能挽回已经失去的东西呢?
林韵声看着又一次在她手中颤抖的妹妹,看她嘴唇翕动,脸颊上还蹭着一点白奶油。她将语不成调的陈谨悦抱在怀里,但仍然觉得遥远。她在超市同她一起装满购物车,回到叫做家的地方,却还是感觉不真实。
北城的雪,海城的雾,南城的风,它们一同在离去,她身处无依之地,没有了四季的概念。只剩夜晚还泛滥着潮湿。
陈谨悦将买睡衣那天一并买好的项圈挂在林韵声脖子上时,眼睛里透露出满足。
“干什么……”林韵声黏糊的手摸上自己颈间的皮革,上面还挂着一个小铃铛。
“绑住你呀。”陈谨悦轻笑。
林韵声不顾妹妹的不满将它取下来,套在了对方身上。
她低声说:“是你需要被紧紧攥住。”
陈谨悦不说话,由着她让自己坠入翻涌中,让铃铛响一整夜。
两人变成了反抗潮汐的动物,她们在夜里亢奋,在白天昏睡。
世界也只剩下四件事:吃饭、睡觉、接吻和表达爱。
陈谨悦执拗地要让这个家的每个地方都变得同她一样湿漉漉的。
地毯、玄关、客厅、厨房,她要让林韵声在以后的每一天,在这个家的每一个角落都记得自己曾为她倾吐过的爱意。
她在意识消散前,在最后的颤抖里,说想去看看日出。
于是她坐上凌晨五点去追逐太阳的车,车内温暖干净,她们再也不用里外裹上三层,在日夜交替之时去拦一辆的士。林韵声车开得平稳,六十公里的距离好像也不觉得累。
她还是放着她老旧的歌单,
……
从头开始,多多一次靠你我来重演
多多一集,上集就如排练,就让剧情缓缓改变
从头饰演,饰演一个更信爱情人选
相恋之道,上集未能完善,耗尽热情重来一遍
……
陈谨悦将车窗降下来一点,冷风打在她脸上,吹乱她的头发。
“不冷吗?”姐姐问她。
“嗯……想多感受一点。”她生出这几天难得的疲倦和认真。
林韵声将车开到无人的岸边,她们坐在车里安静地等待光亮。再也不需要一个蓝调时间来隐藏秘密和汹涌爱意。
她们在车里自然地接吻,陈谨悦又如常坐在林韵声的腿上。她摩挲她的脚踝,说:“真的好想把你拴起来。”
陈谨悦不想接话,她去扶手箱拿出那盒小东西,让林韵声继续。
她在海雾里用光洁的后背迎接日出。她的喘息变成车窗上的雾气,又被她用颤抖的手抹掉,变成水滴。
她在天亮前按住林韵声的手腕,平息了好久,说:“林韵声……”
“我……我想拿回我的东西。”
——「人类是否有一种超感官知觉叫做‘预感’,若将它运用在离别上……」
她不回话,扯开妹妹的手,偏执地继续。
“别这样……林韵声,啊——”
她置若罔闻。
陈谨悦忍着混乱意识,伸手去拿姐姐的钱夹。
林韵声手上变得没有章法,眼睛却开始流泪,她甚至腾不出手去替自己抹掉。
“你停下,我求你了……”
理智可以听从劝告,但被冲动伪装起来的害怕却不能。
她抽出手,掌住妹妹的下颌,在粘稠的触感里和她接吻,不让她喘息。
陈谨悦被迫向后靠,不小心压到方向盘上的喇叭,一声刺耳的鸣响,终于让眼前流泪的人回神。
“你别哭……”她伸手去擦林韵声脸上的泪水。她想她何德何能,前十几年不曾见她哭过,现在短短几天却发生了三次。
“我只是想要它。”
“你别哭,林韵声……它,它本来就是我的。”她竟然也有些哽咽。
“当初是你不要它。”
“我没有不要它……”
“你怎么没有?”
她已经分辨不出林韵声口中的「ta」到底是什么了。
她不想再进行无休止的对话,她打开钱夹,抽出里面那张拍立得,到这时才发现林韵声给它套上了覆膜,怕有划痕。
她紧紧捏着拍立得一角,整理好衣服,回到副驾驶的座位上。
“飞机上……飞机上拍的那张,是你的。”她说出根本不具备安抚意义的话,妄图停下林韵声的泪水。
她看着窗外散不尽的雾,早已过了日出时间,可云层太厚了,竟是透不出一点光。
林韵声没有再说什么,她在沉默里驶上回家的路。
音响还在不知疲倦地唱着,
……
何时开始,多多一次看你我如何演
多多一部续集用来如愿,命运或能完全改变
然而现况,是各自各一边
但愿有天会真的跟你结实暗恋热恋多一遍
……
……
陈谨悦一直睡到下午一点才醒来,入睡前林韵声同样在她身旁,这次却没再抱她。
她起身去寻人,发现家里只剩自己了。
——也好。她原本也是计划今天离开的。
她看着手里的那张拍立得,十七岁的自己笑得肆意,漂亮的日出与她的姐姐一样美好,她一直很怀念林韵声那个想忍却没忍住的吻,那个她与林韵声不说一语却明确彼此心意的浪漫瞬间。日出都像她们的开场礼。
如今她早已登上了离岸的船,不祈求靠岸。她碰过了林韵声情欲的吻,便断了接起红绳的执念;尝过她失神的眼泪,也就不再奢求延续。
她轻轻一笑,觉得脖子好痒,像那根黏湿的皮革还在她颈侧,她伸手去挠,哪还有什么东西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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