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
佟知隽在审片室里看新片, 看得频频蹙眉。
时代在进步，综艺的节奏不可避免要越快越好，他以为自己永远不需要追逐流量, 但事实就是，如果他争取不到流量, 自己的作品只会在这场流量大战中落下风，再也不会有起来的机会。
因此今年暑期档, 他要用一种新形式的综艺抓住观众的眼球。
但是很可惜, 目前并不是很顺利。
他标记了一些可以改进的点, 跟团队里的人讨论到午休，才走出审片室的门。
公共区域的空调有点太冷了, 他打了个哆嗦，而后一抬头, 就看见段骁恩抱臂看着他，眼中笑意正浓。
“呀, 怎么提前回来了？不是说有约吗？”佟知隽暂且放下烦恼，小跑两步过去。
段骁恩给了他一个拥抱, 道：“想你，所以航班改签了。”
今年, 段骁恩凭借《作为六个爸爸的儿子》这部黑色幽默喜剧, 先后横扫国内外多个奖项, 最后在万众期待下，前不久又在卢勒斯电影节上成为新一届卢勒斯影帝。
本来佟知隽要陪他一起去颁奖现场的, 但是工作撒不开手, 只好作罢。
俩人边走边聊, 一起进入佟知隽的独立办公室之后，还顺手锁了门。
“这几天你可能没看微博, ”门一关，佟知隽就迫不及待地说，“昨天，苏郑东死刑，现在已经处决完毕了。”
段骁恩也有些感慨：“等这一天等的太久了，还好终于来了。”
这两年里，苏郑东都进去了，还能搞出不少幺蛾子，但是佟知隽下定决心不能让他活着出来，于是他哪儿有动静，佟知隽就拔了他哪里藏着的爪牙。
王家大权已经被王帆白完全拿下，王信被这个他向来看不起的后辈撵到了国外，至于跟苏郑东案有牵扯的穆真等人，也是该坐牢的坐牢，谁也逃不掉。
如今称得上是大快人心，大获全胜。
只是不管怎么惩罚坏人，受害者受到的伤害已经是既定事实。
曾经的嘉悦传媒分崩离析，被各个资本吸收完毕，而嘉悦旗下的艺人，有的解约，也有的退圈，反正闹得沸沸扬扬，让人揪心。
至于姜意，她也早就退圈了，甚至没有参加MININE的解散演唱会，消失得悄无声息。
“姜意没给你发消息吗？”段骁恩问道。
“她给钟天泽发消息了，不过她在国外，大半夜给钟天泽打电话，给他气到了。”佟知隽说。
段骁恩失笑，然后说：“下午我陪你工作吧，先把奖杯给你看看？”
佟知隽没跟他提工作上的烦恼，注意力都放在了卢勒斯的奖杯上。
历届卢勒斯的奖杯都是一样的，但佟知隽还是觉得这一座格外好看。
“要是我们综艺界也有这种重量级的颁奖就好了，”佟知隽说到这儿，却忽而丧气，“算了，那我可真不一定能拿到。”
他和段骁恩都是连续三届在金梦奖拿到奖杯，后来金梦奖的主办方又授予他们终身成就奖，以后最佳综艺和视帝是彻底跟他们俩没关系了。
终身成就奖很难拿，他们在获得此奖项的人中，显得年轻得过分，就连网友也调侃说——这是金梦奖评委在让这对狗男男拿着奖杯赶紧滚。
有玩笑的成分在，也有认可的成分在。
只是信息爆炸的时代，佟知隽的路子不可能一直顺利。
这一次投入大量时间精力去实验新技术、新拍摄形式，也是因为他要避免劣币逐良币，让好东西重新占据主流市场。
“你看起来有心事，”段骁恩下意识摸了摸他的头，“否则你不会觉得自己拿不到奖的。”
“下午再说吧，先吃饭。”佟知隽没有正面谈及这个问题，小心放下卢勒斯奖杯，然后跟段骁恩出去吃饭。
其实佟知隽有一肚子的话想说，但是一时间不知道从哪儿开口。
俩人一起吃过午饭，再回到公司时，审片室空了下来。
佟知隽下定很大决心，才打开了《暴风雪山庄》的第一期，给段骁恩看。
此次技术的革新，其实也不仅仅是第一个吃螃蟹——以佟知隽的眼光来看，这可能是未来娱乐形式的一个发展方向。
段骁恩在佟知隽的指挥下，戴上了一个没有商标的VR眼镜，开始观看这期特别的综艺。
2022年末，彼时还是小导演的荣镜，四处拉投资，拍摄了《暴风雪山庄》第一季，但后来荣镜跟原公司不合，辗转来到阅微，原本负责别的项目，一直到去年，才跟佟知隽一起重启《暴风雪山庄》，邀请原班人马拍摄了第二季。
如综艺名字所言，这是一个暴风雪山庄模式的推理游戏，在封闭的环境内，玩家需要查出真相。
第二季用上了业内最先进的全景相机，再经过后期重新建模补充，最终呈现在观众面前的，就是一个可以用任何视角观看的全景视频。
刚戴上VR眼镜，段骁恩能感觉到自己的视角被固定在一个点上，当自己转动头部，视角也会随之转动。
如果想要移动到某个位置，可以呼出菜单，这样站起来走路，就可以近似真正走入整个环境里。
VR版没有片头，直接进入正题，片源内置了视角锚点，字幕、任务卡、线索卡都可以随时呼出，并跟随视角移动，便于观看。
第一期是一个古香古色的小楼，它矗立在一个荒废的山村旁。
嘉宾们都是这个山村里的人，只是老人过世，在外发达了的年轻人只有每年扫墓才会回家，于是相约建一个像样的小楼，大家可以住一起，这样每次回来就不用收拾破旧的漏雨的老房子了。
这次不同，还没到扫墓的日子，大家竟然一同收到了神秘短信，叫他们回村看看……
段骁恩一开始还会站起来探索一下这栋建筑，但是随着剧情的推进，完全沉浸其中，已经不想再动了。
他把视角托管给系统，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看完了这一期综艺。
“像是看电影……不，比看电影还要沉浸！”第一期结束，段骁恩被震撼得已经想不出更多词汇。
但是很快，他就意识到佟知隽在愁什么了。
“你这部片子，很难在常规的网站发布吧？”段骁恩问道。
佟知隽收起设备，点了点头。
“我们做了一个全新的软件，付费购买VR版。现在的问题，不仅仅是受众不够，更重要的是定位有些奇怪。”他说。
随着时代发展，VR眼镜还是没有脱离最初的底层逻辑，因此即使材料减轻，舒适感增加，也改变不了容易头晕的事实，因此晕3D的人首先就永远不可能使用VR眼镜了。
同时，VR厂商那么多，这个软件做不到适配所有VR设备，用入门款的VR看VR综艺，会有很多功能被禁用，体验感大幅下降。
而最重要的定位问题，就是这时一个用来看的综艺，而不是游戏。
它是综艺，画面主体是正在进行游戏的嘉宾，观众不是玩家，他们可以自由调整自己的视角，却不能参与游戏，也无法像玩开放世界游戏一样随意动游戏里的东西。
那么既然玩家都想要沉浸式体验暴风雪山庄推理游戏了，为什么不去玩真的游戏呢？
佟知隽当然不是所有事情都做完了才意识到这些，他早就知道，只是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段骁恩沉思良久，说：“技术是先进的，想法是超前的，但你做这个，的确吃力不讨好。”
佟知隽不需要虚假的吹捧，但段骁恩的诚实，还是让他有些难受。
“但是，”段骁恩又继续说，“有的人就是喜欢玩游戏，有的人就是喜欢综艺，VR版的综艺的受众，其实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窄。”
那些玩剧本杀却菜得推理不出真相的，那些不爱出门但是又喜欢推理的，那些有钱却没时间所以只能用网络给自己做精神按摩的……全都是目标受众。
佟知隽略显无奈地耸了耸肩：“话是这么说，但投入的时间和收获不成正比，而且最终呈现的效果，远没有我想象中完美。这一次确实是我没做好，只求别亏得太惨。”
从前期拍摄到制成VR综艺，这个过程有太多难题要攻克。
有难题，就意味着要花钱。
阅微的规模，经历不了几次失败，现在《暴风雪山庄》VR版，就是阅微目前经历的最大的坎。
“普通拍摄的版本也会照常上线视频网站，总不缺钱赚，如果VR版注定失败，它在技术上的意义也会成为被人们记住的‘第一’，”段骁恩倾身，轻柔地吻了一下佟知隽的鼻尖，“你不用担心任何。”
钱不会少，名也会有，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佟知隽略微歪头，与段骁恩接吻，心里奇异地安定了起来。
归根结底，他就是怕自己在时代洪流奔涌向前时，不能被观众认可。
观众是衣食父母，他做的综艺是为了让观众开心，但是偶尔没有达到目标，也不是特别大不了的事情。
心中的担忧散了些，佟知隽再度干劲满满，为自己的大作奋斗。
转天，段骁恩有个友情出演的戏要拍，于是二人再度分别。
又是一月匆匆过去，酷暑来临。
七月的大太阳晒得人焦躁，偶尔下雨也不觉得凉爽，倒是更闷热了。
月中，《暴风雪山庄》第二季上线，佟知隽特意回家，教妈妈用VR设备，在综艺里畅游。
未曾想，今天姐姐和姐夫也带着孩子回来了，倒是佟知敬那家伙忙着谈恋爱，根本不想回家。
佟知隽不假思索，直接拉着姐姐一家一起看。
才不大点儿的佟润惜微张小嘴，看着舅舅跟父母鼓捣着什么东西，不由得张开五指，也想抓来瞧瞧。
何君迟赶紧把佟润惜抱起来，语调诙谐：“我们惜惜还小，以后再看好不好呀？你说‘好’——”
“噫——恶心心！”佟知隽一阵恶寒。
天下所有人有了孩子都是这副模样吗？
佟知宛瞪他，说：“这也就是你不会有孩子。”
“嘿，还真就不会有，羡慕吗？”佟知隽单手叉腰，然后把安装好自研软件的设备递给姐姐。
一家人吵吵闹闹，等真的都开始看VR版《暴风雪山庄》，就全都哑巴了。
无他，这绝对是非常超前、非常震撼的体验！
他们都是见惯了前沿科技的人，所以更知道其中难度，再加上剧情跌宕起伏，嘉宾表现也非常完美，看完这两个小时，真的会让人兴奋到无以复加！
天才擦黑，一家人一边吃晚饭，一边讨论着情节。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进来报，段骁恩回来了。
“哟，你家金毛回来了，还不快去看看？”佟知宛扬了扬眉毛。
佟知隽撂下筷子就跑出去迎接，根本不在乎姐姐怎么调侃。
在一楼主厅，分别月余的二人抱了个满怀。
“快，洗手吃饭！”佟知隽亲了他一口，然后眉开眼笑地拉着段骁恩去餐厅。
这顿饭吃完，俩人进入卧室，佟知隽才问：“你杀青了，还是提前回来的？怎么没告诉我？”
段骁恩道：“特意回来给你一个惊喜，然后和你一起看看网上的风评。”
佟知隽失笑：“你居然还记得这个？我自己都没想起来看，同事给我发消息我都没回复。”
实际上有没有逃避现实所以才不看的成分在，只有他自己知道。
不过有段骁恩在，他不怕自己被网友伤了心之后没地方哭。
俩人分别打开微博，一瞧热搜，第一正是#暴风雪山庄VR太震撼了#，直接把佟知隽这么长时间的担忧消灭。
段骁恩一边看广场上的网友发言，一边得意地说：“看，我就说你是世界上最棒的综艺导演吧！”
佟知隽眯了眯眼，情不自禁地想，真好，段骁恩在身边，自己也没有被时代甩下，一切都是最好的模样。
来自亲人、爱人以及陌生网友的赞许乃至爱意从未断绝，这多是一件幸事！
他的目光在不知不觉间迷离，感觉自己拥有了世间所有美好。
而拥有世间所有美好的期限，是——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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