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缉毒队的办事处在永和路, 跟安定路隔了两条街。
万宜和高集到的时候,讨论已经告了一段落,会议室内有人坐在线索墙前皱眉, 有人拿着资料沉思。
开门声没把他们从自己的世界拉回来, 万宜拍了拍手:“我们高副来了啊,大家有什么想法正是交流的时候。”
“高副?和张队一起炸粪坑的那个吗?”有人发声问。
顿时屋内的氛围轻松下来,不少人还漏出了几声闷笑。
高集额角抽了抽:“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还是谈谈现在的案子吧, 进行到哪里了?”
和张奕书出些怪招阴招办案子, 然后处处写检讨的日子实在是不堪回首, 特别是在这些平辈后辈面前。
“除了前些日子抓获的那起案件,我们还翻查了常青市关于毒|品的卷宗结果嘛”
这起毒|品案越查越心惊, 被抓住的无非是贩|毒脚夫, 但背后的毒|品网所涉及到的人员之广,贴遍了线索墙,触目心惊——常青市有一条完整的贩|毒吸|毒链。
“从三十多年前的白兔,参粉到现在的迷情, 染色, 很有可能都是同一个贩卖集团对毒|品的包装,而非单纯的点状的吸食者变售卖者。我们目前还没有确切的证据支持这一点,但根据最近审讯到的落网人员和卧底警员的反映,有上级的绰号叫染色,我们可以”
有警员站在首位介绍新讨论出的情况。
他说完后, 万宜站了起来。
“从前年审讯人员提到的那个仇哥, 我们调查了很久, 组内寻人专家将犯人提供的信息进行重重对比,最后将嫌疑人锁定到了市内32人。其中李路达的生平是最有疑点的——巧合太多了。
“他母亲曾因卖|淫进过拘留所, 罚款三千,这笔钱是李路达后来补交的,但那时的李路达仍是学生,哪怕天天兼职支付这笔钱也很困难。
“根据一个二进宫的曾少年犯的指认他曾混进少管卖烟,还有他小时候那起案子里,安建民吸食的那包麻|古是参粉的前身。”
“高副,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他从事蔡闫的公益事业,蔡闫是池家的继母,他绑架过池竹西,这里面的关系网不用我多说吧?池西竹如今失踪,目前蔡闫的嫌疑也不少。”
对李路达的搜捕很快地毯式展开,同步进行的还有对蔡闫行踪的细化跟踪。
四中周边。
香烟和汗水混在一起,脚臭和老坛酸菜的味道一起发酵,键盘声、叫骂声穿透汗腻腻的耳机成为最好的背景音。
“这破网吧就不能搞个禁烟区么,烟熏火燎的。”池源穿过烟雾,掩鼻嫌弃。
“源哥再开一把啊。”
“去趟厕所。”
厕所的环境同样恶劣,没有小便池,统一都是蹲便,溢水的洞口,很显然是什么的黄色伍兹,贴满小广告的门板,让人只想速战速决。但仅限于自身加快速度,不包括别人的催促。
坏掉的门锁轻易被人拉开,刚抖完的池源有些恼火:“急什么急,里面还有唔唔你们干什么唔”
狭窄的隔间里,披着校服的男生被从身后制住,被帕巾捂住口鼻半分钟后停止挣扎。
人声嘈杂的环境里没人注意到,清洁工打扮的人从后门推走了大袋的黑色垃圾。
“到位了”同伙发动油门,男人向手机另一端的人汇报。
“持续联系白兔。”电话那头传来干练的女声。
阳光悠悠漏过枝叶,留下晃动的斑点,跳跃到少年苍白的面颊,轮廓的边缘被映出玉质的透明感,脆弱且易碎。
发动机和轮胎倾轧声打破了这片宁静,李路达回来了,领子前两颗纽子没扣,眼角一如既往下垂显得无光,头发油亮,看着有些邋遢憔悴提着小笼包和豆浆。
坐在躺椅上的池西竹微微坐直接过东西。
“麻辣牛肉味和香菇三鲜的,这家蔬菜包做得好吃,豆浆也是早上现磨的。”
黑漆漆的眼眸盯着锁骨的一点红色,突然联想到那个雨夜的红外线瞄准点。
不,不一样,那个要更小更亮,醒目而致命。而非这块暗红的不规则图形,如同诡谲潜伏的毒蛇,阴暗地趴伏在角落。
李路达顺着他的视线看见了自己现在的样子,随手擦了擦已经凝固的血痕,扣上了纽扣:“不好意思,有点邋遢了,没注意到。”
他下车没有关发动机,径直去了仓库,里面先是传来女人的谩骂声,只是一会儿,两三句的样子便止住了静悄悄的。蔬菜包确实更好吃,虎斑犬闻着香味在池竹西脚下打转,很快被分得了两个包子,它拱在地上吃得欢快。
李路达扛了个麻袋出来,和之前装姜正伟的那个一样,丢进了后备箱里。
“该走了。”李路达说。
“去哪?”
李路达指着林间蜿蜒的路:“从这里往下走,走几里路运气好能碰见守山人,蹭上车。运气不好就要多走几个小时,路上要小心抢东西的野猴子。”
“你呢?”
“你想知道?”
池竹西这次没有回答,眼眸清得像李路达开车回来看到的那汪湖水。少年站在风里,初长成的修竹让人既害怕它在风中倒下,又知道这股风不至于让它倒下。
李路达脸上的伤疤笑了:“下次一起说吧,时间来不及了。”
***
“还没有消息!这都多久了?”夏实背着手在办公桌前兜圈圈,接待的小警察硬着头皮开口:“夏女士,我们已经在全力搜捕”
夏实拍案:“全力搜捕?你是在让我质疑常青市的警力吗?”
“您别激动,先坐下喝口茶”小警察忙不迭安抚道。
“乖乖,这祖宗一天来两次,当上班打卡了啊!”预审拉拉领口,迅速逃离现场,免得被殃及池鱼。
夏实眼尖地看见旁边走过的人,拉住他:“别走啊,情况怎么样人家刚来的不清楚,你倒是说说啊!”
被拉住的高集无奈:“看得出来夏小姐真的很担心小池,除你之外还没人表现得那么焦躁,你放心,这件事动用了常青市大半的警力,挖地三尺也要把李路达和池竹西挖出来。”
“我那是担心我金主!还有什么叫除我以外呢?他母亲呢?人民警察呢?感情他就是一孤儿小可怜是吧!”
小警察嘴快接茬:“我们肯定担忧池竹西啊,倒是他妈,只打了一通电话,语气还淡的很,跟不是她儿子一样。要不是知道池竹西年纪,这些天我都以为你是他妈了。”
高集瞪了他一眼,这小同志嘴碎得,还得再历练历练啊。
“好好好,搞半天光我一个外人搁着轱辘转了”
“高副!池竹西找到了!”
三人闹出得七嘴八舌戛然而止。
“姓名。”
“池竹西。”
“为什么会出现在洛山脚下?谁把你送到那里的。”
“没人送,自己走到山脚下的。”
预审坐在玻璃窗外嘟囔:“我越来越觉得邪门了,他被绑架了那么多天,反而看起来更正常了。”
“别胡说,这些天发生了什么,还不清楚。”
逼仄的房间内,灯光刺眼得能穿过眼睑,在视网膜上留下移动的光斑。
桌前的少年一半沐浴光明,一半被黑暗舔舐。露出的半张脸骨骼线条清晰流畅,又带着未开的青涩,黑沉的眸子半垂,看不出什么异样。
“你离开警局那天,有人绑架了你是吗?”
“是。”
“你知道绑架你的人是吗?”
“蔡闫。”
“蔡闫?”
“嗯。”池竹西还是低着头,
轻飘飘的几个字,让玻璃窗内外的人都为之一震。
“她为什么绑架你?”
“”嘴角动了动,什么也没说出来。
“池竹西你目前仍在危险的处境中,我们需要清楚情况,才能帮你。”
“很难猜吗——为了池源。”灯光在黑眸里破碎,仿佛极光碎在苍凉的夜空。
“她现在在哪?除了她还有其他人吗?这些天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她在哪。还有两个男人,一个已经死了,是我在袁教授窗外看见的那个人,一个脸上有疤痕,我们在山腰一个临时居住点里”
透露的信息量巨大,记录员飞速记录着,不错过一点细节。
隔着玻璃窗,高集的目光几乎要化成实质落在池西竹身上。
万宜的感觉没有错:池淮左之死,漏税案,教授家门被害,乃至运毒贩毒的事件都围绕着李路达和池竹西,一个是暗处潜伏的鬣狗,一个是明处被缠绕的线结。
解开他,这些案子都可窥见一隅。
审讯室外。
小警察满头大汗地拦住门口的人。
王邱发声:“他是受害者,根据他的状态,我强烈要求应该先进行安抚,而不像个嫌疑犯一样被审讯!”
严明:“现在的情况复杂了,我们有必须要问他的问题。”
门开了,三五个身穿制服衬衫的人出来,臂弯搭着外套,你一言我一句地讨论着目前的情况。
“怎么样?”容岐连忙上前问。
高集:“他的状态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但最好心理评估一下。”
“我有精神评估的资质证书。”容岐接道。
“你还是歇着吧,那么多年屁效果没有,越治越严重。”夏实冷言冷语。
高高瘦瘦带着半框眼镜的警察说:“我们有专门的精神卫生专家,况且荣先生毕竟是池竹西的代理监护人”
夏实持续补刀:“这些年用池竹西的例子发了那么多的论文,怕是根本就是为了论文来的。”
此话一出,周围人的眼神都变了,容岐脸色苍白。
王邱拉她捂嘴:“过了过了,祖宗。”
我看到他就想到池淮左。
夏实说话向来炸裂,但真的不管不顾没有目的实在鲜少。
或许也不算没有目的吧,只是看着那个消失几天的少年,来不及说几句话,就被围拥着走进了审讯室,瘦削得和新栽的松柏一样。经年前的池淮左是不是也是这样,独自面临着世界逼压。
狭窄的房间,审讯已经告一段落。强光留下的像素点还在视网膜上游移,不同寻常的态度,失踪的人被找回后不是人道关怀,而是审讯的程序。
有什么发生了,李路达没有说,但池竹西在他的伤疤的弧度上,警察的眼睛里看到了,暗潮汹涌,波诡云谲。
【池淮左真的只查出了偷税漏税吗?他大学的时候为什么选择从法务上对茗启集团下手,只是为了分一块池氏的蛋糕大可不必如此大动干戈。】
【别装了,你早就想到了,你还是走回来了,你不敢挑开,池竹西承认吧,你就是永远被保护在别人羽翼下的懦夫。嘴上说着没人问你的意愿,其实呢?你的意愿就是逃避啊。】
“闭嘴。”
【当然,我可以闭嘴。逃避有什么不好呢?都是他们】
“我说够了闭嘴。”
面壁的少年呵斥不存在的旁人,随后发出短促的低笑,胸腔琴箱般震动。脖颈修长,清秀又不失鲜明的线条,如同一把琴弦绷断的提琴被放在角落,风弹尘抚,无人问津。
心理评估师顾梦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情景。
偏僻的旧工房,脱落的墙皮皱巴巴的,机床拆卸后仍留给地面起伏与斑点,阳光从透气窗钻进来,洒在几袋废弃的水泥堆上。
“你们放开我,凭什么抓我!知道我是谁吗?”身穿校服被绑成蚕蛹的池源虚张声势。
不远处手机里传出“Defeat”的男人烦躁地把桌子上的水盅甩了过去:“闭嘴。还以为自己是池家的少爷呢,老总入狱,股价跌成那样,连街口卖面的都不如了。”
“知道你还绑我?我家没钱了,抓我还不如抓卖面的儿子。”水盅没中,池源把叫嚣得丝毫不让。
男人收起手机:“给你脸了是吧,安静点。”
“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跟我说话?”
“嘿,你小子没搞清情况是吧,我是你老子爹!”
虚掩着铁皮门外隐隐能听见里面的聒噪,剃着寸头的男人平静地坐在门口,看着驶来的车辆,敲了敲铁皮门。
车停在门口的同时,铁皮门也开了,男人刚一出来就看见从车上下来的人忙不迭上前递烟:“仇哥,您来?”
仇哥接过烟别在耳边:“我来接人。”
“已经联系到白兔了?”男人小心翼翼地问。
仇哥没有回答,目光从下拉的三角眼落在了他身上两秒,混沌不清,看得男人头又低了几分。
“干好你自己的事”
“诶,是是是。”男人连连点头,对旁边的寸头扬扬下巴:“愣着干嘛,把人抗出来。”
铁皮门打开,里面池源的叫骂声中气十足,在宽敞的厂房里还自带电音。
“太精神了。”
“才醒不久,没敢用太多,怕把这小子弄坏了白兔姐不高兴。”
“不用考虑那么多。”
“诶好,保证弄得安安静静的,放后备箱里前面坐人都听不到。”
车轮扬起的沙土和尾气颜色几乎一样,都带着让人呼吸道不适的气味,目送汽车离开,一直安安静静的寸头问:“哥,那人就是仇哥?长得还蛮”
回想起那个夸张的疤痕,他好像知道为什么叫他仇哥了。
松了一口气的男人给自己点上烟,随口回应:“你问这个干嘛?”
“好奇,老听你们提起他。”
“和白兔一样是老板手下的大人物。”
“和白兔一样的不是染色他们吗?”
“染色算什么?都是后来的小喽啰了,看资历的。仇哥以前叫参粉。”
“额不懂。不过之前联系我们的不是一个女的吗?怎么变成仇哥了?”
男人两口抽了半支烟,吐出浓烈的烟雾挥了挥手:“管那么多干嘛,我们这些牛马,把该干的干了就行了。”
“越过绵绵的高山”铃声响起。
男人接起电话:“怎么了董姐?”
“情况有变,把人送到城郊公寓去。”电话那头的女声一如既往地冷静。说出的话却让两人不解。
“仇哥刚才不是仇哥!”男人猛然反应过来,手上的烟头跌落在地,冷汗霎时爬上脑门。抬头再看,早已不见车的踪影。
“怎么回事?什么仇哥?人质呢?”察觉到语气的不对,对面语发如弩。
男人硬着头皮,声音虚虚的:“人质刚刚仇哥接走了。”
“艹!废物!”女声再也维持不住平静:“去追!死活不论!”
两人分别将油门飙到极致的那一刻,耳畔只剩下女人怒火之后的冰冷警告。
“别怪我没提醒你们,那个贱|种是孤家寡人,你们可不是。”
高速公路上,李路达看了眼后视镜,隐隐看见辆超速的黑车横冲直撞,急速驶来。
他最后看了眼立起的手机屏幕,里面的画面是警察局门口。随后,加踩油门,以过分的速度从前面两辆车不大不小的间隔中间穿了过去。
第 42 章
警察局。
缉毒队的情报组人员站了起来:“卧底027消息传回来了, 已经确定仇哥就是李路达。”
“能调的监控都调到了,追踪组初步定位了以下几条行踪和地点,发到实时共享设备上了。”
镜片的冷光一闪而过, 瘦瘦高高的万宜站起来像一杆旗帜:“行动开始。”
“高副、万警官, 有人要自首。”小警察敲门,站在门口表情怪异。
“现在有重大任务,有事情去找严副队。”按照计划,高集也是要参与李路达的追捕行动的。
小警察:“这事严副办不了, 自首人自首的是贩|毒。”
室内皆是一滞, 面面相觑, 有人打哈哈:“不会是李路达自首了吧?”
“监控路线来看应该不是。”情报组默默发声。
万宜果断,拿起外套:“行动继续——走, 高副, 咱俩一起去看看。”
此刻的蔡闫,平日里那双神采奕奕的眸子已然变得空洞无比。
身上的高定女装已然变得破烂不堪,加之镌刻在雪白肌肤上刺眼的抓痕,还有那些分外刺眼已然凝固的血痕, 跟周遭格格不入的样子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若非马路对面就是常青市蒲西区刑警大队, 想必现在已经有正义人士掏出手机报警了。
女人就如同雕塑般呆呆的站在那里,重获自由的她之后非但没有任何轻松,内心反倒如同油烹般焦灼。
“把跟高付集团的事情交代出去,我会抽时间去看看你儿子,他应该被请去做客了吧……”
李路达将她从后备箱里放出来后, 留下一句话就走了。
蓦然, 蔡闫脸上泛起一丝苦笑。
“蔡女士, 啊不,太太, 您……您的电话!”
蔡闫转身看向身后,那是个身着破烂围裙一身油腻的中年女人。
她抬手指了指自己:“找我的?”
“俺也不知道咋回事,突然接了这个电话,让我把电话交给您!”煎饼摊大姐也很茫然,没搞懂发生了什么。
“你比我想的还要惨点,蔡闫。”
听闻电话中的声音,蔡闫如遭雷击,随即惶恐的四处张望着,恐惧不言自明,样子就像见了鬼一样。
“好了,我们就别再浪费时间。你儿子倒是比你精神得多,不过你要是还活着,搞不好他会羞愤难当,选择一种不太体面的死法——以我们的关系,帮你拦一拦还是可以的,要我帮忙吗?”
接着,电话中传来池源刺耳的尖叫声,那声音就像魔咒,让蔡闫心胆俱裂。
她清楚付歆的意思,她和池源只能活一个,而她压根没得选。
“谢谢。”将电话递给煎饼摊大姐时,蔡闫的眼中泪水如同断线珍珠滚落,混着脸上的血污愈发狼狈。
她只觉得此刻脑子都是嗡嗡的。
忽然之间,不远处阵阵警笛声响打破了两人间的平静,努力吸了一下鼻子,蔡闫对着大姐展颜微笑。
“好了,我该走了!”
接下来,大姐都是懵懵的,直到那声刺耳的刹车声骤响——
原本并不喧闹的大街,此刻已经人满为患,因为快车道上大片区域被警戒线封锁,原本宽阔的马路顿时变得拥堵异常。
即便如此,那些行进到事发地点的司机仍旧好事的探头张望。
很明显,女子是一心求死,一头扎进泥头车的车轮下,在尸体周遭的红白掺杂之物,呈现出诡异的放射状喷溅而出。
惯性驱使之下,卡车带着尸体拖行数米,这导致蔡闫的尸体姿态分外诡异,上半截身体已经被车轮搅得破碎不堪,但偏偏那两条纤细修长的腿却仍旧完好无损。
要不是刑警队门口刚升级高清摄像头,想辨认此刻蔡闫的身份,还真不是个容易的事情。
万宜一改平日里的样子,焦头烂额之下难免暴跳如雷:“布网好几年…整整好几年……”
看着双目赤红的万宜,高集也是深深叹了口气。刚才一通匿名电话,说常青市毒|品案的团伙成员准备自首,此刻就在刑警队门口。
可是他们赶到的时候,原本销声匿迹的蔡闫就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
还没整理好思绪,身后一个警员急冲冲跑了过来。
“李路达出车祸了,在缉毒队门口。”
闻言,万宜和高集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的说道:“走!”
然而他们见到的李路达已经盖上了白布。
“死者胸腔凹陷,已经没了生命体征。”
在破拆工具的帮助下,李路达才从变了形的车身中抢救出来,可等来的只是法医摇头叹息。
呯,万宜的拳头重重砸在警车上,把闪烁的警灯都震了下来,现在的他哪还有半点最初那副文质彬彬的样子。
高集手快接住警灯,冷静的问道:“后面的那个男孩呢?”
“不太好,还在抢救。”
***
高付集团街边车辆穿梭如织,而在集团大厦背后的一条巷子里,纤美养颜会所的店门却早早上了锁。
二楼一处VIP包房中,坐在沙发上的付歆正死死盯着茶几上的手机。
嗡,一声震动打破了仿佛凝固的空气,付歆下意识的一把抓起手机。
“怎么样?”
“仇哥死了,但那孩子还活着。”
手下的回话让她卸掉心中的千钧重担,李路达接走池源是意外,但之前拍摄的视频有了作用。
该死的李路达不知道在发什么疯!
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付歆眼角的细纹都舒展了些许。
蔡闫和李路达都死了,现在只需要让这些手下用半年时间保持静默。几个月的时间,只要自己好好运作一下,相信那些缉毒队的人即便盯得再紧,这件事最后也会不了了之。
毕竟现在池氏集团已经垮了,高付集团是常青市唯一的支柱,剩下的就不用再多说,自然有人能意会。
原本让她寝食难安的事情一下子解决了,这让她仿佛瞬间年轻了几岁。
拿过挎包,从夹层里摸出一张小小的SIM卡,犹豫了一下还是放进手机卡槽里。
毕竟跟白兔每次通话,都会更换一张手机卡,虽然这样安全但也着实麻烦了些。
“白兔,这六个月把兄弟们都遣散了,一个都别留在常青市。”
电话那边的白兔明显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压低声音问道:“老板,这样的话,生意很快就会……”
不等白兔把话说完,付歆眼中寒光凛然,冷声道:“你在教我?”
“是,老板。”这次白兔没有半点迟疑。
房门开启,付歆步子款款朝楼下走去,司机兼保镖的寸头青年闻声随即起身。
“通知秘书帮我订一张今晚飞港岛的机票。”
这么多年行走在刀尖上,付歆很清楚,自己如果办了签证,那边第一时间就会听到风声。
现在最稳妥的还是飞到港岛那边,然后换个身份到国外逍遥一段时间,平日闲来无事,替蔡闫那死鬼光顾一下魔力麦克,这种日子想想应该会过得很快……乐吧。
付歆虽然是这么计划的,但不知为何,坐在候机大厅的她总觉得心绪不宁。
“飞往港岛的旅客们注意了……”,随着广播声音响起,她那颗不安分的心这才踏实了些许。
款款起身,在VIP专员的陪同下,带着墨镜的付歆朝着登记通道走去。
忽然之间,付歆没来由的一阵心悸。
“女士,您还好吧?”
看到捂住胸口的乘客,专员忙不迭伸手搀扶住付歆。
“没事。”
付歆尽量平稳心神。
将专员拿着的行李箱接了过来,她深吸气,迈开步子朝着通道走去。
十米、五米、三米……
空姐脸蛋上的梨涡已经清晰可见,眼看着就要上飞机了。
“付女士,请等一下!”
背后传来的声音再次让她心跳再度狂飙,她加快了步伐,没走两步就看到了空姐惊疑的表情。
行李箱被身后的手拽住,转过身来的付歆已然面色惨白。
一老一少两个警察,付歆查过,所以认识。
缉毒队和刑警队同时找上了门。
数个小时之后,审讯室中的付歆在白炽灯的照耀下,面色有些病态的惨白。
她几乎没什么时间概念,耳中听到的只有那些不断重复的问题,还有车轮战的预审。
“给我支烟。”
预审听到付歆的请求,犹豫了下后,目光看向单向玻璃窗。
片刻后,身后房门开启,走进来的是那一老一少两个警察。高集跟预审交换了一个眼神,坐上主位。
“公职人员薪资有限,煊赫门,凑合一下。”
付歆维持着矜持的笑,她笃定没有留下确实证据,过不了多久自己的律师就会把她保出去。
那时候,哪怕是走一些非正常途径,自己还是能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青烟袅袅,对面老警察的面孔隐没在白眼中看不真切。尼古丁发挥了功效,付歆疲惫的神经也得到了些许舒缓。
“我不懂你们在说什么,请和我的律师谈。”抽了半截的烟蒂被掐灭。
“我想您是误会了,付女士,您很快就可以离开这里。”
高集的话没能让付歆心安,果然,刑警摊在桌上的文件让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接下来的事情会由检察院接手,证据确凿。这还得多亏常青新出的杰出企业家。”
“你……”
付歆彻底不淡定了。她没法淡定,桌上的文件列着条目,清清楚楚写着那些腌臢的交易,精确得恐怖。
“这是哪里来的?李路达不是死了?”出声后她才意识到这是绝对不能说的话,但放在现在也无所谓了,桌上的东西足以让她彻底完蛋!
“还要抽么?”万宜将烟盒往前推了推。
付歆已然面如死灰。
***
在容岐和顾梦的搀扶下,面色惨白的池竹西靠在副驾驶的座位上。
或许是破获了重大案件,给刑警队记了上一大功,高集平素里皱着的眉心此刻也舒展了不少。
对顾梦点了点头,容岐转身看向高集:“高副,竹西的状态不太好,队里那边的手续就那麻烦您帮着走一下吧。”
直到SUV远去,高集仍旧注视的尾灯消失的方向。
没人知道池竹西怎么拿出的证据,他的自述颠三倒四,期间几次自己和自己对骂起来,非常难听。
在顾梦的严肃申明下,对池竹西的笔录暂停,休息室内,池竹西找他们要来了日记本。他完全不理会顾梦,开始在日记本上写东西,一直写,一直写,不吃饭也不睡觉,最后把写得满满当当毫无空隙的日记本交给了警方。
依旧是两副笔迹,问答的形式,池竹西将他所知道的所有事都写了上去,末尾一句: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后面则是池淮左的笔迹,付歆身上断掉的证据链一点一点在日记本上铺开。
日记的最后一行是:我需要更多信息。
池竹西用一句很简单的话堵死了所有问题:“都是我写的,你们可以去调查,有问题再来找我。”
……
顾梦朝着手心呵了一口热气,然后使劲戳了戳,转头看向高集:“高副,池竹西他……很不对劲。”
高集不置可否,顾梦自顾自说着:“您相信池淮左还活着吗?”
或许是顾梦的话触动高集心中的某处,他的笑容也随之收敛。
做了个深呼吸之后,高集做了两下扩胸的姿势,身上的骨节也发出声响:“做这行时间越久,反而就越谨小慎微。”
听到高集的话,顾梦秀眉微蹙,一双眸子也开始死死注视着身边的男人。
“池竹西算是给常青立了一功,有些事……”高集顿了顿说道,“我们就不用太过于在乎吧。”
夜风渐冷,高集已经转身回了刑警队,只留下顾梦一人发呆,心中仍在琢磨着那句话。
她一直在休息室陪着池竹西,知道少年是什么时候落笔的,又是什么时候停下。虽然她隔着距离看不见写了些什么,但是……
顾梦长叹一口气,摇摇头,也跟着回了刑警队。
宽大的SUV行驶在深夜的小路上,一盏盏路灯飞掠而过,斑驳树影不断在少年苍白的面颊上晃动着。
容岐小心的让车子平稳些,匆匆一瞥,不知何时池竹西已经醒了。
“要不再睡会,到家还有半小时的路程。”
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池竹西轻轻摇了摇头,漆黑的眸子倒映出窗外闪过的黑色树影。
“能说说你心里那个声音,还有……池淮左吗?”容歧突然说。
这次容岐的话让池竹西移来了视线。
【你不用担心我的病情,最近都在按时服药,我已经好很多了。】
池竹西的话非但没有消除容岐心中的疑虑,反倒眉头皱的更深了。
“可是……”
不待容岐继续发问,这一次池竹西抢先说道:“日记本要不回来了吗?”
这就是容岐欲言又止的事情了,池竹西轻而易举地放弃了之前的所有坚持,他承认心里的声音是疾病,承认自己是因为无法接受池淮左的死而模仿的字迹。
他很坦荡地承认了所有能让人接受的东西,只要一个结果。
容岐不清楚现在的局面是否是他所希望的。他的“仇人”都死了,唯一的弟弟躺在医院……
“在刑警队那边。”容岐说,“其实你不用隐瞒什么,我……”
【这些年辛苦你的照顾,我也给你提供了足够多的临床案例,这样就很好了吧……】顿了顿,池竹西漆黑的眸子怔怔看着窗外,口中喃喃自语。“我明白的,人不能太贪心,我得和他一起好好活下去。”
这几天时间,池竹西的变化越来越大,容岐感到前所未有的不安。
或许是出于医生的职业本能,他感觉自己距离真相之后一步之遥了,但这次池竹西并没有给他任何继续发问的机会。
“我想找个时间去一趟孤儿院,你陪我一起吧。”
少年的话锋突变,打了容岐一个措手不及。
他又想到已经死亡的李路达……难免感到莫名。
容岐是心理医生,但唯独摸不准人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
或许压根没有转变,只是他一开始就没能看清,李路达是这样,池竹西也是这样。
福利院里,池竹西倒是表现得阳光了许多。
阳光穿过树枝在地面上投射出斑驳的痕迹,看着远处池竹西正陪着田笑玩耍,容岐伸手拦住跃跃欲前的王邱。
“是正事。”王邱顶着黑眼圈,晃了晃手中厚厚一沓文件。
池竹西获得的遗产因为集团风波难免遭受影响,事情多得让王邱连着熬了好久,但毕竟是看得到边的工作,他倒是也乐在其中。
夏实在池竹西利索结账之后就定了出国的飞机,没搭手的意思,落地后还给王邱发了张美美的照片,不气死人不罢休。
容岐:“池源情况好一些了吗?”
提到池源,王邱的眉头明显皱了下,良久他哂然一笑说道:“这孩子算是命大,前几天醒了阵,刚出ICU。”
容岐面色依旧,扬了扬下巴,看着池竹西的方向说道。“竹西会和他好好相处的。他放弃去国外,选择留在国内,主要原因还是因为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吧。”
或许因为老同学的原因,王邱对于池竹西没有选择出国,心中很是耿耿于怀。
毕竟常青这次“大地震”,牵扯面之广已经等同于天翻地覆了。
就连安女士都选择在海外远远地避风头,池竹西就这样贸然留在国内,难免不会受到某些方面的迁怒。
没什么祸不及家人之类的说辞,仅仅能在大家理智尚存的时候生效。
而池竹西已经跃身为正式甲方,终究让他处在人微言轻的地步,更何况现在的池竹西越来越让人看不透,就连陪伴他多年的容岐也插手不了他要做什么。
两人就这么沉寂了许久,末了,还是容岐打破了沉默:“竹西有没有跟你说他的打算?”
容岐冷不丁一问,倒是让王邱一时没反应过来。
说到这,容岐倒是难得出现了一丝无奈的样子,他朝着王邱手中的文件抬了抬下颌:“竹西跟我说,他打算给福利院投资,将这里做大做强。”
或许是最后明显出自少年口吻的形容词,王邱没忍住,嘴角勾了勾。
环顾一下略显破旧的福利院,王邱讪讪说道:“得看他是想做多久的慈善,只是翻修的话还算简单,要是他想资助这里的孩子……恐怕还得商议。”
见池竹西还在和小孩玩,王邱摇摇头:“池竹西得空了叫我一声,我先去车上补觉。”
目光再次移向不远处的两个身影,容岐表情也逐渐变得平静。
看到池竹西满是耐心的对待田笑,容岐感觉这个少年此刻已经真正成长起来。
未来的人生岁月中,血亲只剩下不知何时才能清醒的池源,这让他想起了一句话:人的成长并非岁月的累积,而是从他主动开始承担责任的那一刻开始。
王邱等了会儿,接到了电话,他似乎还有别的事,跟随进市内采买的五菱宏光先一步回去了。
而福利院也迎来了一个意外的不速之客。
大粗金链,双手戒指塞满,自称陈娟,有着暴发户特有的张扬。
用她自己的话说,短短几天时间,她能从一个路边摊贩成了百万富翁,这一切都是命。
实现了阶级跨越的她,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回馈社会,当然也包括这家福利院。
陈娟身边跟着不少记者,前呼后拥的。池竹西很不喜欢这种场景,借故自己还要吃药,先一步跟容岐离开了。
将药片尽数塞进口中,池竹西喝了一大口水,咽下肚子后,还习惯性的张口让容岐看了看。
两人相视一笑,目光再次透过风挡玻璃,看向夸夸其谈的陈娟大姐。
“做慈善是好事,不需要藏着掖着的,竹西。”
或许是耗去不少精力,此刻的池竹西多少有点精神萎顿,黑眸平静:“蔡闫和付歆也很热衷于公益事业。”
内容讽刺,语气却不像是在挖苦什么,只是很平淡的说了这件事。
出于职业习惯,容岐还是不想过多涉及这些话题。
“你觉得我做的是好事吗?”池竹西轻声问,“池淮左觉得是好事,所以我就这么做了。”
不知为何,容岐感觉两人周遭的空气都降低了很多。低到他的皮肤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容岐张了张嘴,第一次有了语塞的感觉。
就在不知如何应对的时候,池竹西却温和一笑说道。“我开玩笑的,哪来的池淮左,他早就死了。”
坦白讲,池竹西能够跟他开起玩笑,这说明自己这个患者的症状已经有了明显好转。当然,这也是少年开始完全融入社会的第一步。
然而容岐还没松完这口气,池竹西又说。
【我一直在想,李路达其实知道自己会被灭口,他是想带着池源一起死在警察局门口的,越惨越好。可时间没对上,蔡闫没能看到他儿子出车祸。】
冰冷的腔调让容岐后脊发凉。
【他毁了我的生活,也帮了我很多,要是最后还这样死了,搞不好我真的会记他一辈子。如果我是他,我就会这么做。】
这一幕,让容岐多年之后仍旧记忆犹新。
这也是让他放弃心理医生这个职业的主要原因。
对池竹西研究的时间越久,容岐就越感觉自己的无能为力,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小孩已经成为了某种难以触及的黑洞,平时有说有笑,冷不丁会冒出两句令人胆寒的话来。
他的身体里像是早就挤满了无数灵魂……偶尔,容岐甚至能在他脸上找出几丝李路达的影子,隐藏在违和面容下的错乱。
一阵恍惚,身边再次响起少年的声音:“走吧,我们去食堂,到吃饭的时候了。”
这次反倒是容岐有些反应迟钝,知道池竹西下了车,他才缓缓锁上车,朝着食堂方向追去。
陈娟大姐一行人离去,倒是让福利院恢复了原有的宁静。
青草茵茵,空气中仿佛弥漫着某种清新的味道。午后时分,福利院偌大的庭院反而显得冷冷清清。唯有假山旁,那块光秃秃的地面上,一个瘦小的身影在地面上挖着土堆。
不远处破旧的木凳上,同样破旧的布偶小熊孤零零的坐在上面。一个拆字标记格外刺眼,福利院改建在即,不久将来,这里就会旧貌换新颜。
当然,这笔不菲的开销大部分是池竹西提供的,只不过让陈娟大姐得了好名声而已。
微风吹过,端坐在木凳上的小熊轻轻歪到了一旁。
如果田笑看到自己的小伙伴这个样子,一定会着急的跑过来,扶正小熊并好言安慰一番。
只不过,此刻的田笑似乎颇为专注,专注到了周遭的一切都统统与他无关的样子。
当然,如果凑近去看的话,这一幕肯定会让容岐再次寝食难安。
被田笑挖开的土堆里,一个崭新的本子用塑料袋套着。小孩加快速度将本子挖了出来,拍拍上面的楓土,小心翼翼观察四周,确定没人之后才打开塑料袋,拿出里面的本子。
忽然间,空中乌云掠过,在地面上投射出不小的阴影。
随之而来的,庭院的风也变得更疾了。
原本已经破旧的木偶小熊,腹内的填充物已经松松垮垮,失去应有重量的它,就仿佛被掏空身体的人类,在疾风的肆虐下,咕噜噜的滚到了地上。
啪嗒。
小熊那只尚且完好的玻璃眼珠,率先跟地面接触。
玻璃磕到了石块发出不小声响。小熊落地的躯干姿势也显得异常诡谲。就像一个从高空坠落的轻生者,惨状让人不忍直视。
或许是这个声音惊动了忙碌的田笑。
看到心爱的小熊摔得不成样子,孩子愣了愣,放下本子立刻跑去看自己心爱的小熊。
风将本子吹开。
大段大段的字工整堆着,如果容岐在就能认出来,那些记载着蔡闫、付歆、李路达等人详细信息的笔迹出于池竹西之手。
后面跟着的则是来自池淮左的笔迹。
倒数第四行来自池竹西:【你亲手杀了他们吗?】
倒数第三行是池淮左的回答:【是。】
倒数第二行:【你得活下去,和我一起。】
最后一行:【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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