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依旧淅沥,而一把黑色的伞却挡住了泥泞,撑伞之人立于雨幕里,宛若天上的谪仙。
浓密的长睫抖动两下,许诗晚的心跳地飞快,她极轻极浅地眨了下眼,眸子蕴着一闪而过的惊喜和窘迫。
“能站起来吗?”宋韵成又问了一遍。
许诗晚试了两次,半起身却因为蹲得过久,腿绵软无力向前栽去。宋韵成眼疾手快地接住她,扶着她向博雅围棋馆走去。
热源隔着布料不断从手臂传来,许诗晚觉得胳膊那处的皮肤都要烧起来了,而独属于宋韵成身上的冰雪般清冽的气息萦绕在她的鼻息,更让她心脏狂跳不止。
许诗晚的个子不算矮,宋韵成却比她还高一些,她大半的体重都依靠在宋韵成身上。
两人入了室内,宋韵成打开空调,递给她毛巾,默了两秒,又从里间取出了一件外套递给她。
许诗晚喝了温水,胃内绞痛缓解了些许,但到底喝了酒,面对自己喜欢的人又异常紧张,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宋韵成偏过头,尽力忽视刚刚惊鸿一瞥的饱满,她言简意赅:
“换上。”
许诗晚反应过来,脸颊刷得爆红。
等宋韵成从二楼下来,却发现换好衣服的人坐在沙发上有些奇怪。她带上了口罩,额前碎发散在颊面两侧,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眼角皮肤有些泛红,等她坐在对面,有些局促地开口,声音很轻,“宋小姐你好,我是珠彦体育的解说员,冒昧来访,是……是希望能再和你谈谈有关围棋教程拍摄的问题。”
许诗晚根本不敢看她,只低头竹筒倒豆般地讲完。又把文件递了出去,对面却一直没有回应。过了几秒,她抬眸,对上了那双似笑非笑地眼眸,莫名心底一慌。
只见宋韵成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白炽灯下她的身影遮挡住了大部分柔光,而看着她的眼眸却好似山间的风,裹挟着几丝清凉向她袭来。
埋藏在心底那份不可窥地心思,因为这个雨夜,悄悄萌了芽。许诗晚抬眸,静静看着她。面前这人的每一句话,都会让她紧张,却也心动期待。
“许诗晚。”
许诗晚身子一僵。
果真
她一开始就认出她了。
“做什么?”宋韵成的声音很好听,似冰雪般清冷又不失风度。
“眼角怎么了?”
许诗晚垂落在两侧的手蜷了蜷,没想到她都极力掩盖了,却还是被宋韵成一眼发现。逆光下,宋韵成的轮廓朦胧,可眼尾的浅痣却依旧撞入她眼眸。
好似又回到了高中,回到了那年的初夏。
不满转入博志高中的她对学校里的一切都提不起兴趣,甚至讨厌。所以连带着,对众人口中吹捧赞赏的天之骄子天之骄女也有几分厌烦。而她听到最多的,便是竞赛未归的天之骄女宋韵成。
出于逆反心理,知道才回学校的宋韵成要去音乐教室为校庆准备,她决计偷偷去看一眼这人是不是同学们传的那么神乎。
那也是一个雨天。
她踩着凳子,踮着脚费力地趴在窗边,透过玻璃窗,看见了众人称赞的天之娇女。
音乐教室里,少女穿着校服,背影纤瘦却不羸弱,冷白的皮肤增加了几分距离感。灯光下,她垂着眼眸,尾稍浅痣沾染上很浅的弧度。在她的指尖,音符似乎也被渡上一层冷白的光,延绵的尾音伴着淅沥小雨在寂静的综合楼蔓延开来,同样悄然无声地溜进另一人心底。
许诗晚是美而自知的,但她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少女更让她觉得惊艳。
许是她的目光太炙热,少女意有所感地回眸,许诗晚惊得摔倒在地。她被父母养的很娇气,擦破了点儿皮,正坐在地上倒吸凉气。心里又羞又恼,正准备逃离,一双白鞋出现在眼前。
她抬眸,少女的面容展现她面前,用疏影横斜水清浅形容也不为过,而后,清风明月向她伸出了手。
雨天、音乐、事故,构成了许诗晚的一整个盛夏。
初见的惊鸿一瞥,便是永远。
思绪回笼,许诗晚有些自暴自弃地扯开口罩。
烦。
真的很烦。
她总计划着重逢,计划着给宋韵成留下好的印象,可总是不遂人愿。
摘下口罩后,许诗晚眼底晕染的眼影暴露无疑,乌黑一片,还有些碎闪亮片,宋韵成看着这状况,难得征了征。
今天为了在饭局上不输气势,许诗晚化的妆很有攻击性,许是走的太急,她没注意用的眼线笔过期了。刚刚换好衣服,她揉了揉眼睛,突然从镜子里看见自己这幅鬼样子,还吓了一跳。她不想让宋韵成看见急着擦又擦不掉,只好戴着口罩。
宋韵成领着她去卫生间简单清洗了一下。再出来,许诗晚还是深陷在丢脸的窘迫里。但她没忘记来的缘由,看着桌上的文件,她道:“宋老师,我看过你以前的各种采访视频,你的理念正是我计划拍摄围棋教程所追求的。我知道,你的助理已经同我们公司签约了,但我还是想毛遂自荐一下请你看看我的计划书。”
宋韵成坐在对面的沙发,拿起文件,翻看了几页,突然开口,“业务能力确实强,难怪当初你会拒绝我们的邀约。”
许诗晚愣住,“什么拒绝?”
她有些不可置信,声音都裹上干涩,“你……邀请过我解说?”
解说圈子也不是风平浪静,有些自由解说员和公司绑定后,高层用这些人的名气奶新人又对其进行暗地打压,更有甚者捏造歪曲他人声誉,数不胜数。看着许诗晚这个样子,宋韵成心下有了计较。
“现在也不迟。”
宋韵成说话总是很冷,不熟悉的人可能觉得她不好相处,但这只是她的习惯使然。她看着许诗晚,手指在文件夹上点了点,“谈谈,你的规划。”
“围棋教程是方便更多人了解这门艺术,同时对有兴趣的人进行进一步拓展,所以我们要着重底层建设,着重把入门的基础视频做精做细,这是我预估的拍摄时间,我们……”
许诗晚把围棋拍摄计划的周期、取景地、内容构想粗纲、需要科普的项目以及设置的互动难题全都罗列了出来。
虽然有些不足,但对于非专业棋手来说,已经很不错了。初级专业棋手也不一定有她缜密的思路。宋韵成看到后面,眼底赞赏遮盖不住。
许诗晚讲述了自己的构思理念,两人就着文件内容聊了很久,很多思想的碰撞、新奇的火花交织。白炽灯下,时光好似又倒回了那年暑假市图书馆里,两人对坐的低声细语。
到了离开的时候,许诗晚把文件放回单间包里,宋韵成走过来,手里拿着车钥匙,开口:“我送你。”
见她有些懵,宋韵成补了一句,“不是喝酒了?”
许诗晚这才明了,她没有换居家服,是早都察觉到她饮了酒。
“还有,很漂亮。”
“无论刚刚,还是现在。”
宋韵成不太懂,但是她明显感觉到许诗晚很在意自己的容貌,刚刚交谈总会下意识垂着眸不去看她。
心底好似被人不轻不重地捏了下,酥酥麻麻的。许诗晚坐在副驾驶,不自然地捏了一下耳朵,放下手,耳垂蔓延出深红。
车里,两人都没有开口。
宋韵成是不习惯。
而许诗晚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是一个矛盾体,从小很娇气,遇见宋韵成是她人生中意料之外的意外,却又像命中注定。暗恋就像颗柠檬糖,酸涩却又伴着些许清香,回味起来还有些甘甜。和宋韵成搭的每一句话,她都要想好久,她总计划着能在宋韵成心底的印象美好一点儿,再美好一点儿。
一阵手机铃声打破了寂静,许诗晚看见来电人,她接通了电话。
许诗晚还没开口,那头的怒吼声就隔着屏幕传来:
“许诗晚!你到底还想不想在珠彦体育呆下去?你非要把事情都搅黄了才甘心吗?我说了会补偿你补偿你,你怎么就不听劝?!”
“高尔夫那个项目,和天渊的合作链差点断了!董事会震怒,你又不服从管教,我好不容易保下你,你怎么就不知道收敛?”
“你看看人齐月,虽说她是走关系进来的,业务能力不如你,但她把上头哄得一愣一愣的,你就不能给我学学?!那宋韵成是好惹的主?!”
电话那头还在喋喋不休,察觉到车被停在路边,许诗晚转头,看着宋韵成轻蹙眉头,而后指了指她的手机。
见许诗晚呆愣住,她伸手,从许诗晚耳边抽出。
“方总。”
电话那头明显一噎,刚起势的教训言辞狼狈地落了一地。毕竟这疏离淡漠的声线和言语间的派头,不可能是许诗晚。
宋韵成单手握着方向盘,看着闪烁的霓虹灯,音色很冷:
“我好像说过,不喜欢别人擅自做主。”
他很快反应过来,“宋老师啊,幸会幸会。今天我们签订合同的时候,我还在惋惜没能见到宋老师,我在电视——”
宋韵成打断他的话,“我们是同珠彦体谈合作,并没有指定某个解说员。”
既想要名利,又想要捧自己的人上位,哪里有这么好的事?宋韵成性子冷,常年同棋局打交道,更是冷心冷情,眼底揉不得沙子。
电话那头还想解释什么,宋韵成再次开口,“方总,是我选的珠彦体育。”
电话那头良久的沉默。
“把提案的所有计划书发给我的助理,公事公办。”
说完,宋韵成挂断了电话。
哪来的什么敲定即事实。
在绝对的利益以及不能惹的甲方面前,这些通通都是虚话。
—
雨后初晴,天龙一碧如洗,空气中裹着泥土的青草味直钻人鼻息。
“诗晚姐,早!”
“诗晚姐,早上好!”
一路上公司职员跟她打着招呼。
许诗晚已经是高级解说员,虽然她在工作中很严格,但是私下很好说话,公司小姑娘都挺喜欢她的。
可没想到,她刚进办公室,就被人大力扯住手腕,抵在门口。
齐月已经气得牙痒痒,话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许、诗、晚,不要拿鸡毛当令箭!”
“松手。”
许诗晚挣脱了两下,却发现齐月攥得死紧,她的手腕一阵吃痛。
许诗晚气急,“齐月,你发什么疯?给我松手。”
“许诗晚,你得意什么?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把围棋项目拱手相让?我告诉你,没可能。高层已经签了合同,到我这里了就是我的!”
许诗晚不再反抗,而是扯出一抹淡笑,“齐月,你真可怜。总是喜欢抢别人的东西当个宝,可有些东西,你抢也抢不来的。”
齐月好似被这句话刺痛,又好似想起了什么,手上力道渐松。
许诗晚趁机抽出手,擦着她的肩膀,准备出去找方良,在这里多呆一秒,她都觉得晦气。
“还有,就你那计划书,宋韵成瞧不上。”
“还不是因为你和她是高中同学!她给你走后门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还不是照样靠关系,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这件事她瞒的很死,因为不想给宋韵成造成困扰。转过身,许诗晚神色很淡,可就是这样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最是让齐月讨厌,“齐月,我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关注我?”
她没什情绪地笑了下,“难不成,我给你留下什么阴影了?”
齐月整个眼眶发红。
“你最好,把嘴闭严实了。”许诗晚也不想过多纠缠,说完就准备走。
突然,她感受到后背一股大力推来,来不及反应她脱力踉跄两步,许诗晚要看就要撞到门框,却被一只大手捞了上来,裹着清冽的冷调萦绕在她的鼻息。
宋韵成面色一冷,说话也一向不留情面:
“你觉得,谁在走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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