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诗晚察觉到宋韵成靠近,侧过身,有一瞬间错愕。
宋韵成正倾身向前,两人距离很近。她的一只手绕到自己的身后,灯光落在宋韵成脸上。她的肌肤偏冷调,秀气削挺的鼻梁上架着金丝边眼镜,斯文又冷淡。
两人交叠的影子很是亲昵,许诗晚心急急跳了一瞬。
“别动。”
“你压住东西了。”
许诗晚感受到初雪气息不断攀升,近在咫尺的是宋韵成冷淡又具有攻击性的五官。她脑子很懵,耳尖也有些红,却在看见宋韵成拿出那份刊物的瞬间清醒过来。
那份刊物理有她的马甲‘音韵’发表的文章!
还是暗恋那篇!
宋韵成把刊物拿在手上,目光还没停留几秒,眼看一团小身影就扑了过来。
在隐藏自己马甲这件事情上,许诗晚格外勇敢。
她本来只是想拿过刊物,而后告诉宋韵成这是她拿来垫桌脚的。可她正发着烧,不能估量自己的行为轻重,急着上前,竟险些扑进宋韵成怀里。
拿到报刊的瞬间,她就僵住了。
她好似在宋韵成怀里一般,两人呼吸纠缠,就连头发也交织在一起。她的头发垂落在宋韵成纤细的脖颈侧,那里是最温热的脉搏跳动。
宋韵成因为她的举动稍微后仰了些,似乎是怕她摔倒,另一只手竟虚虚揽住了她的腰。
“做什么。”
许诗晚和宋韵成的视线狠狠撞到了一起,天上仙的眼眸好似也不复刚刚清冷,尾梢晕出一丝浅淡的润色。可许诗晚太紧张,全然没有注意。
鼻息间呼吸交织,热意攀升,许诗晚撑起身退开,捏住报刊,看着宋韵成,眼睫抖动的厉害,“这个,这个是我垫桌脚的,有些脏。”
室内安静了一瞬,好似可以落地闻针。
许诗晚又补了句,“对不起,吓到你了。”
“没事。”
宋韵成深吸几口气,好似把刚刚某瞬间冗杂的心绪压下去,而后再度开口:
“你觉得这次拍摄怎么样?”
心结这种东西,埋的时间越久越难以解决。
许诗晚蜷着手指,脸上的燥意还未消散。可听到这话,眼眸却明灭闪过几丝情绪。
说真的,她觉得自己表现的不太好。也许,她潜意识里就希望在宋韵成面前不出任何差错,所以第一次拍摄出了事故,她觉得有些接受不了。这几天一堆事情揉在一起,扰乱她的思绪,也让她没办法调节心绪。
实话实说,“我觉得拍摄很好。但是,我表现一般。”
“许诗晚。”
“看着我。”
许诗晚转过头,纤细的睫毛颤动两下,玻璃般的眼眸蒙上一层看不真切的灰。
她觉得有时候自己根本拒绝不了宋韵成的话。
因为‘许诗晚’这三个字,被宋韵成这么平淡的叫着,她都异常心动。
阳光从落地窗洒进来,折射出淡淡的光晕,好似斑驳碎影在上下浮动。
宋韵成的瞳孔漆黑漂亮,眼睑低压,尾梢拉出平直的弧度,视线低垂直直望着她。
没人注意到她的耳垂。
“打翻了牛奶,哭也没用。因为宇宙间的一切力量都在处心积虑要把牛奶打翻。”
宋韵成开口说了这句话,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好似初雪下的冰凌花,虽冷却勾人:
“我记得你高中跟我说过,你们物理老师用毛姆的这句话引入熵增定律,让你觉得是在学语文。”
许诗晚看着眼前的人,心绪被拉回了高中。
其实并不是。
她当时不是吐槽物理老师
只是想找个话题,好打断她和叶漫的交谈。
许诗晚喜欢看书,喜欢读诗,生于万物复苏的春天,她体内的冒险因子,总在不断践行个人意志的追求探索。
确定自己的性取向,她就明白过来,她喜欢的只是宋韵成这个人。只要是宋韵成,怎么都好。
五月的阳光并不刺眼,蝉鸣声却已经悄然溜进,聒噪了整个校园。
那段时间很忙,宋韵成要准备各种出国资料,许诗晚也要参加散文及作文大赛,两人基本上在学校都见不到。
约定好的时间碰面,总会让许诗晚很激动。她会自创加很多小料的‘果茶’,会做很多清冷的手账本,再装作自己多做了一份,光明正大地“送”给宋韵成。
可最近,叶漫和宋韵成有物理竞赛。她和宋韵成相约在图书馆,叶漫也会来看资料。她看着两人讨论,其实也会苦恼。
所以记着物理老师引用的名言,无非也是想和宋韵成多一个共同点。
熵增定律的具体内容她已经不记得了,就连这句话,她都是废了好大劲,才重复出来的。
思绪回笼,她很浅地笑了下,满是悸动的相处时光从记忆长河中被提取,夹杂着甘甜余香,依旧令人神往。
“嗯,记得。”
“你可能忘了熵增定律,简单来说,它是指在一个封闭系统内,如果没有外力影响,所有事物最终都会走向消亡。”
(大家不用管,宋老师理科思维太严重)
宋韵成的五官很冷,尤其在认真的阐述一个问题的时候,眼尾的浅痣好似都被渡上一层冷冽的光,明明貌如寒月,遥不可及,却带着致命的吸引力,让人忍不住想靠近。
“举个例子,水果放在桌上,会自然腐烂;房间不打扫,会越来越脏。”
宋韵成是一个很好的‘老师’,高中的时候,每次给许诗晚讲晦涩难懂的物理定律或者化学公式,她总会用最通俗的语言列举例子,让许诗晚瞬间明白。这么多年不见,可这习惯竟然一点儿没变。
宋韵成把这套逻辑顺序说下来的时候,其实自己都愣了愣。
看着许诗晚,她再度开口:
“我们是情绪的结合体。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未知量,没有办法控制事情的走向,我们要学会一种心态——”
“就是允许一切发生。”
(看不懂前面没关系,我们记住宋老师就是想安慰小晚放平心态)
“第一次的拍摄事故,并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白琳跟我解释了美工刀。这种事情谁也没法预料,你的心态要摆正。”
宋韵成的意思她理解了。其实,从事故发生的那一刻,她的心态就已经失了衡。
她一直把自己局限在“打翻的牛奶”中。
可浪漫主义者总是有很强的情绪感知力,她们天生会思维发散,会想的更多。
许诗晚不免有些伤感,破碎的水光荡漾在眼底,“那就是说,不论怎么发展,事物都只有一种结局。这样的话,听着真的挺残忍。”
“其实,并不算。”
宋韵成的声线偏冷调,但也非常很好听,似冰泉散落于山间的清澈,又如夜空凉风的淡漠。
“薛定谔曾说过,生命以负熵为生。我们可以减缓熵增的速度。你对工作对自己要求高,没有放任失误,不断修正,其实,就是在不断改变的过程,它会有正向效应。”
“但心态是一方面的问题,还有就是,过犹不及。”
光影落了满室,晕出浅淡的幽光,又好似有细小的电流在空气中飘散。
宋韵成又凑近了些,好似有万千星河落入她的眼眸,
“许诗晚,以后有什么问题,就告诉我。”
“我希望我们合作成功,但这是建立在双方都好的基础上。”
这是两人重逢以来,宋韵成说的最长的一段话。许诗晚心底其实很动容。
宋韵成性子冷,就连闹的最大的‘输给人工智能’这件事,她接受采访,也只是说“人生如棋,局局新弈”。
可如今开导自己,却废了这么多的口舌。
“我知道了。”许诗晚侧过身,看着宋韵成,浅浅笑了下,“我最近,心态确实有问题。”
把自己绷的太紧,一刻也不松懈。
正思索着,忽地,额头被冰凉触感轻拂,宋韵成已经倾身向前,抬手触上她的额头。
空气中好似有小火苗在跳动,初雪与香甜气息萦绕在许诗晚的鼻息,热意攀升,她看着面前的人深邃的眼眸,胸腔里的东西在狂跳。
“没那么烫了。”
许诗晚敛着眼眸,闷闷应了声。
宋韵成说完话,总觉得遗忘了什么事情,但她一时想不起来。突然间,客厅飘进来淡淡的焦糊味。难得地,她的脸上闪过几丝懊恼。而后起身去了厨房。
生病的人饮食要清淡,粥确实清淡,可宋韵成没想到,现在连最拿手的粥,也能被自己煮糊。
反倒是许诗晚,笑了笑,很给面子的喝了两小碗,还夸她,味道不错。
其实,许诗晚是觉得,这样的宋韵成很有烟火气。
她很喜欢。
不对,是更喜欢。
药效很快起了作用,喝了粥后,许诗晚精气神明显好了很多。她把文献拿到落地窗边的小桌上,和宋韵成对坐,两人开始整理资料。
天空被落日染成了深浅不一的暖色调,几缕暖光透过云层落在树影旁,又偷溜进落地窗内,打在两人身上,暖洋洋的。
许诗晚不知不觉睡着了。
接续了高中的梦境。
叶漫不知道那阵子抽什么风,逮谁咬谁,尤其喜欢和她互呛。那天,她刚把自己费尽心思找的‘物理话题’讲给宋韵成,叶漫就来横插一脚。
后来具体因为什么她忘记了,只记得趁宋韵成不在,两人大吵了一架。让她更气的是,宋韵成回来后,竟然先把叶漫带走了。
再后来的两天里,她没有主动去找过宋韵成。她单方面闹起了别扭。
很巧,也就那两天,她来了大姨妈。发现的时候正在厕所,裤子上貌似也有。操场这边的厕所很偏,一节课可能都没几个人来。
她腿都要蹲麻了,都没等来一个人,刚巧智能手表没了电,她觉得自己简直倒霉透顶。正踌躇间,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的眼眸亮了亮,还没来得及开口,却听到一道熟悉又清冷的声音,仔细辨别,还有些微喘,
“许诗晚,你在哪个隔间?”
许诗晚的脸刷的变红,她支支吾吾应了声。宋韵成从隔间下面给她递了卫生巾。
宋韵成这节有课,是在综合楼,但距离操场很近,她应当是跑过来的。等许诗晚出来,已经没了人,只是洗漱台旁那件更大一码的蓝白校服提醒着她,曾经有人来过。
许诗晚心跳的异常快。这种感觉很奇妙。在许诗晚的印象里,宋韵成这样的人就应当如天上仙般不染尘埃,她是清风明月,是皎皎星河,只能让人远观驻足。
可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宋韵成朝她跑来的场景。一个纤细的蓝白背影穿梭在综合楼和操场之间,那么渺小,却又那么让人怦然。
清风明月坠入荒原,和满地的洋桔梗撞了个满怀。自此以后,万物寂静下,她的记忆里只有她。
许诗晚姨妈真的很痛,很不舒服。下午课间都一直趴在桌上休息。宋韵成课后来找她,可第一句话就是帮叶漫说话。
许诗晚的心其实很小,宋韵成的解释加上她自己生理期的不适,许诗晚委屈的快要掉眼泪了。说话声音都闷闷的,背对着宋韵成,也不去看她。
直到宋韵成转身,她才嘴硬地回头,却只看见了宋韵成的背影。
但那一次,其实也就是两人高中的最后一次见面。当天晚上,宋韵成就去集训比赛,后来,她转了学。
朦胧余晖下的一抹微光飘在落地窗附近,许诗晚迷糊地睁开眼睛,她的眼眸好似坠入星点碎光,晕开一层柔和的光。而她眼前的人,正站起身,好似要离开。
许诗晚不禁在想,如果她当时心态放平和些,不执着于同叶漫的吵架,也不嘴硬的同宋韵成单方面闹脾气,反而及时修正,在宋韵成转身之前,开口说话,那是不是两人会有一个完整的告别。
现下,眼前的人转过身,许诗晚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宋韵成扎着马尾离开的背影,好似时空错位,她再度回到了高中,回到了博志高中窗边的座位。
眼看宋韵成就要迈步,许诗晚心头一紧,这一瞬间身体已经先有了反应。
等她回过神,
她已经牵住了宋韵成即将离开的手。
落日余晖下,落地窗前,两人的影子交叠。
一人站立,一人趴在桌上,唯有交叠的手落下斑驳的碎影。
是遗憾,也是修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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