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树蛇毒性虽清,没什么大碍,可不过两日,唐筝的手臂便遗留下青黑的齿痕。


    伤口周围半径一厘米的范围变硬,按下去酸痛里夹杂抑制不住的痒意。


    黎予来千鸟群岛,是为了探姐姐的班,现在黎簌静养拍不了戏,她自己也闲得发慌,时刻关注着黎簌唐筝二人的伤势,又主动和主岛医院联系,取回了一些生肉愈伤的药膏。


    这两日,唐筝除了每天按时喝下廖望托酒店后厨熬煮的汤药,还要为小臂伤口涂药。伤口深处在生长肉芽,她只能竭力压制住抓挠的欲望,让臂伤慢慢愈合。


    昨晚和林起元的交谈仍在耳畔,“吻戏”二字像根尖刺,直直刺进唐筝的耳中,卷起难以抑制的嗡鸣。


    鸽哨剧本从头到尾每一个情节,唐筝都已经熟读并理解,可不管她如何费神回忆,都记不起任何有关“吻戏”的细枝末节。


    她敢笃定,之前的剧本根本没有这段戏,极有可能是编剧后期加上去的。


    和黎簌拍吻戏,唐筝并不介意抗拒,毕竟这是为数不多的可以亲近的机会,何乐而不为。况且这段时间她得益于和黎簌在片场相处,已经许多天没有出现过咳嗽症状。


    可黎簌不同。


    从始至终,她都只把唐筝当作对家。


    或许现在面对唐筝,所怀有的情绪已无当初那么厌恶,可终究逃不过敌意这两个字。


    唐筝设而想之,如果她和黎簌没有这层隐秘的牵连作羁绊,她自己也必定不情愿和讨厌的人拍摄亲密戏,还是在那么多人和镜头下。


    和对家拍吻戏。


    光是想想,就很尴尬为难。


    可令唐筝意外的是,昨夜林起元说罢鸽哨吻戏拍摄打算后,黎簌只是垂眸思索片刻,就毫不犹豫答应下来。


    唐筝在房间内翻来覆去想了一夜,依旧摸不准黎簌的用意,反而使自己深夜失眠。


    清晨六点半,早早洗漱起了身。


    她下楼吃早餐时,酒店大堂的几个工作人员还耷拉着脑袋,歪七扭八站在前台后,昏昏欲睡。


    唐筝原以为自己是起得最早的人,可她在服务生的引路下到了餐厅,发现黎簌竟然也起了身。


    黎簌独自坐在棕色半环状皮椅中,正用小刀割着瓷盘里的鳕鱼三明治,旁边还放着杯热气熏袅的苦咖。


    偌大的餐厅内,除了来往端酒的几位服务生,只有她们二人。


    “才六点半,今天没戏,黎老师不多睡会儿吗?”


    听着唐筝惊喜的声音,黎簌抬手看了眼指针走动的女士腕表。她定了闹钟这个点下来吃早餐,就是为了躲开唐筝,谁曾想无心插柳柳成荫,迎面碰了个正着。


    人已经来到跟前,不好就这么拂袖离开,黎簌拿起镊子往苦咖里夹了块方糖,握着羹匙轻轻搅动,任唐筝在自己对面坐下。


    从前芥蒂未清,使得对唐筝的敌意长存,可这段时间唐筝所做的种种帮助,又无法视而不见。


    矛盾感挤压得黎簌无处遁形,该用什么态度面对唐筝,她不知道。


    服务生体贴地走到唐筝身侧,俯身仔细倾听她轻声细语的吩咐。


    不过十来分钟,餐桌上便摆了份果酱面包,一杯热牛奶。


    才不到七点,外头已经是红日灼灼。


    两人所坐位置靠窗,初阳透过米色的落地窗帘,映衬得面色橙红。可餐厅内开着空调,冷风从头顶降下,带走了三伏天恼人的暑热。


    黎簌目色流转,不自觉将注意力放在唐筝身上,发现这稍有动弹就要汗流浃背的天气,唐筝竟然还穿着身薄外套。


    唐筝放下喝了小半的牛奶,在黎簌眼前挥了挥手,“黎老师?”


    黎簌回过神,丝毫不为方才走神而尴尬。她嗅闻着苦咖绵长的苦香,说出了见面后的第一句话。


    “小拜喝奶的时候,也像唐老师这样。”


    “小拜是黎老师的妹妹?”唐筝好奇问。


    “不,”黎簌将羹匙轻放在绞着金线的瓷碟上,端起苦咖轻抿了口,似乎觉得太甜,又将杯子放下推远,“小拜是我外婆家的萨摩耶。”


    唐筝听出黎簌并无恶意,只是以笑回之。


    她拿起那块涂着黄色果酱的面包,刚要放进嘴里,却见和她相对而坐的黎簌眼底沉了暗光,定神望着她手里的面包。


    “黎老师想吃?”


    唐筝试探性问,预备叫服务生重新上一份。


    黎簌却摇着头放下了刀叉,目光依旧落在那块果酱面包上,欲言又止的模样。她很不想主动提醒唐筝,一旦开口,她在卫生间帮唐筝擦拭身体的那段记忆,就争先恐后冲挤进脑海。


    唐筝将那块果酱面包分作三块,递到嘴边的瞬间,黎簌终于有了动静,却是冷着面色。


    “唐筝,你想死吗,这面包上涂的是芒果酱。”


    上次在黎簌家。


    唐筝就是因为芒果过敏,差点窒息休克。


    黎簌方才左等右等,不见唐筝将果酱面包撤下,还有吃进腹中的架势。她怕对方再次致敏起遍身红疹,只好不情不愿地出声提醒。


    正主都不记得这具身体对芒果过敏。


    身为对家的她,偏偏一次就记在了心底。


    唐筝心里五味杂陈,她挥手让服务生撤下果酱面包,换了与黎簌相同的餐食,额外要了一份养胃的汤盅,“或许黎老师对我,没有你自己想象中那么厌恶。”


    “很抱歉,让你失望了,我的确很不喜欢你,从前是非,一次挡蛇怎能轻易揭过。”


    “那你为什么要同意林导,把吻戏加进剧本?”


    黎簌被问住,轻松面色不再。


    但她留有后手,只是拿纸巾压在嘴角轻轻擦拭,“当然不是为了和唐老师你侬我侬,世上有种东西叫做替身,我同意加戏,不过考虑到后期鸽哨的票房而已。”


    唐筝不再追问。


    她没有从黎簌眼睛里看出撒谎意味。


    这是真话。


    服务生将餐食替换后,唐筝却没有了继续吃下去的意思。她很想借对戏和黎簌接触,可鸽哨剧本绝大部分场景都是野外戏,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场亲密戏在室内。


    用脑子想想都知道,黎簌不可能同意。


    黎簌来得早,加上刚刚想到卫生间的场景,她很快吃完剩下的早餐,起身准备离开餐厅。


    “黎老师,”低头戳盘子的唐筝忽然叫停了黎簌,忐忑问:“我可以搬来你隔壁吗?”


    她受够了半夜咳得不行,然后爬起来偷偷窝在黎簌门口充能的日子。


    “这次唐老师打算用什么借口?”


    什么借口?


    唐筝显然有些懵神。


    可她很快读懂了黎簌话中的隐意。


    来到千鸟群岛的第一晚,她曾深夜咳嗽,想以怕黑的借口住在黎簌隔壁,被一口回绝。


    “我说了,黎老师会信吗?”


    黎簌惜字如金:“不会。”


    她很快微踮着伤腿离开了餐厅。


    唐筝最终没有找借口,她并未向黎簌挑明,自打上次芒果过敏后,她吃了教训,牢牢记在了心中,怎么可能忘记。


    刚才故意吃芒果酱面包,不过是为了试探黎簌。


    或许是那晚唐筝将黎簌从蛇口救下,又或许是初遇戏份时,唐筝背着她,在宽吻海豚抢滩登陆前回到岸上。


    不论出于哪种原因,她都难以冷下面色。


    她默认了唐筝搬到隔壁房间的请求。


    唐筝让廖望到酒店大堂要来了房卡,等房间整理好后,她便开心地收拾行李搬去了隔壁。


    等待廖望布置时,唐筝敲响了黎簌房门,从薄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支药膏递了过去。


    黎簌抱臂倚着门框,似在迟疑犹豫,她话极少,气质冷冷清清,不论何时,都与唐筝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这是我从崇市带来的药膏。”


    怕她不用,唐筝又解释起来,“当初考虑到鸽哨野外拍摄很可能受伤,就买了跌打药膏,主岛医院也就血清能对症下药,别的药过于廉价,效果没有这个好。”


    只有手指长的药膏躺在唐筝手心,她的手生得极好,加上因病清瘦的缘故,纤长的手指骨节分明,透着股健康感,和她本人萦绕周身的羸弱,意外形成了反差。


    黎簌心里想拒绝,手却伸出去接过了药膏。


    指尖触碰瞬间,带起酥麻怪异的电流,纵使她极快地抽回了手,余韵仍旧难消。


    她蜷了蜷指尖,安慰自己不过是错觉。


    唐筝指了指药膏,下意识问:“需要我帮忙涂吗?”


    这提议有点越矩,注意到黎簌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上,唐筝压下了垂回身侧的打算,故意笑问:“黎老师喜欢,要不要试试?”


    这话越琢磨越不对劲。


    唐筝本意是借肢体接触充电续航,可看黎簌意味深深的眼神,便知道对方会错了意,耳尖略红。


    她没有就此收回。


    将手伸得更近,改了问题循循善诱。


    “黎老师要不要碰一下试试?”


    本以为黎簌性冷不近人,断会拒绝。


    没想到黎簌凝望片刻,果真握住了她的手。


    指尖电流拉回神思,唐筝看着她们相触的手,心底骤然掀起一场海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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