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弟子的入门试炼是宗门大事之一,关乎着各个峰的预备弟子的良莠,全宗门上下一直密切关注着动向。
守山的护卫一认出容瑟的身份,便用指上的扳指样灵器,以灵力隔空敲响山门口的警钟,宣告试炼弟子们的归来。
激越的钟声响彻整个季云宗,正在主殿议事的宗主及几位长老齐齐一愣,惊喜连连。
“这么快?”大长老邵岩默算了下时间:“竟比预期的期限提前了三天!”
季云宗收弟子的条件一向严苛,天资悟性差一样都不行,往年由资深长老带弟子试炼,再快也才提前个两三天。
逞论这一届由于拜入季云宗的人太多,为保证收入的弟子足够优秀,入门试炼增加了难度。
“看来,这一批弟子的资质普遍不错啊。”邵岩捋捋花白的胡须,沟壑纵横的脸上满是欣慰:“容瑟的办事能力也让人放心,不愧是望宁仙尊座下的首席大弟子。”
原本他还以为,以容瑟的修为,会压制不住那些弟子。
宗主颜离山端坐白玉浮纹主座之上,颇为不以为然:“与他无关,他做的不过都是他分内之事。”
作为季云宗首席弟子,这点能力都没有,何以服众?
“此言差矣。”邵岩摇摇头:“容瑟修为虽比之不足,可尊师重道,严于律己,恪守宗规,从未行差踏错。不是修行的好苗子,却是难得的品行高洁端正之人。”
颜离山并不认同:“修真界向来奉行的是以强者为尊,品行好与否不值一提,不足以作为评判一个人价值的标准。”
容瑟的悟性太差,十四年修为不见涨,原地踏步。
同样是先天圣灵根,他的天资连望宁仙尊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白白浪费一身绝好的灵根。
邵岩是三代长老,辅佐过颜离山的父亲,是看着颜离山长大的,岂会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
“不能这么论。”邵岩摆摆手,宽大的长袖晃动,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仙尊天纵之资,三界无人能与之比肩,恐怕未来几百年,也不见得有人能仙尊这般资质。”
妖魔两族之所以迟迟不敢侵‖犯人间,也是震慑于望宁之威,不敢轻易妄动。
望宁就是三界的泰山,他在一天,季云宗就凌驾仙门百家之上一日,人间也就和平一息。
颜离山冷哼:“你不必故意抬高他,他有多少分量,本座心里有数。”
“非是故意抬高。你不觉得,你对容瑟过于苛责了么?”邵岩眼睛微微眯了一下,硕亮的瞳仁里闪过精明的光芒:“你既然不喜欢他,十四年前为何会收下他,还自作主张将他收到仙尊名下?”
“……”颜离山寒潭一样幽深的眸底烟雾笼罩,让人看不清里头的神色。
跟在剑侍后面的容瑟,步子骤然慢了下来,停在主宫殿门口。
他也想问一问这个问题。
容瑟本是生活在离季云宗极远的甘北之地,父母亲皆是散修,无门无派,修为资质不算出众,但对他颇为爱护。
探测到他是圣灵根,便手把手教导他,助他开灵窍,一跃洗筋伐髓成功,步入修行之道。
直到他六岁之时,一场灾祸突然降临,不知从何处逃窜过来的阴诡魔物屠戮了他的族人,他的双亲亦未能幸免。
一夜之间,他家破人亡,沦落为孤儿。
闻讯前来诛魔的季云宗人,见他天资极好,便破例将他带了回去,颜离山甚至代望宁收下他作弟子。
前世,容瑟对季云宗乃至颜离山都是感激的,故而他秉承修行者救世之理念,斩妖除魔,庇护苍生。
哪怕他力量微薄,亦无怨无悔。
对颜昭昭的包容和爱护,也有几分爱屋及乌的成分在里面。
可颜离山对他从来没有一句肯定,反而处处贬低他,对做的不如他的弟子,大肆夸赞,欣赏有加。
若非顶着望宁仙尊弟子的名号,宗主不能干涉处决他,容瑟心想,颜离山怕是早已将他逐出宗门。
“宗主。”剑侍躬身行礼,毕恭毕敬道:“容瑟师兄带来了。”
颜离山止住话头,示意容瑟进去,端正威仪的脸上表情冷峻而严肃,瞥向容瑟的眼神仿若高高在上的神祇在俯瞰地上的一摊烂泥。
容瑟垂立在身侧的手紧了紧,收敛下情绪,缓步走进殿中,依次向颜离山和几位长老行礼问候。
“试炼结果如何?”颜离山问道。
容瑟一一汇报试炼的情况,嗓音如同薄雾一般,音量不高,字字清晰入耳。
几位长老凝神听着,越听越满意,互相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脸上快要压不住的喜色。
季云宗除主峰由宗主颜离山把持外,还有长老们把持的五个副峰。几百年来几个副峰相辅相成,又暗中相争。
通过入门试炼的弟子会让主峰先挑两人,其余的由五个副峰分。若有弟子没被选中,则由其自行选择去处——归去人间或者留在宗门打杂,等待下一次试炼。
弟子资质越高,于几个副峰也大有益处。
几个长老的反应被颜离山尽收眼底,他面上看不出喜怒,岔开话题问道:“试炼途中可有遇到些什么难事?”
容瑟长长的睫毛低敛下来,前世,颜离山也有此一问,他据实将颜昭昭带宣木回宗门之事全盘托出,告知宣木身世存疑。
颜离山大发雷霆,召颜昭昭去训斥了一顿,没有收下宣木,但碍于颜昭昭的情面,却也没有驱赶他下山,以男女之别为借口,将宣木安排到外门住下。
颜昭昭却以为是他在从中作梗,有意要分开她和宣木,对他又记恨上了一笔。
“回宗主,来回坦荡,无大事发生。”容瑟半阖着目,不卑不亢地回道。
颜离山不过是象征性地询问一句,闻言不再多问:“你通知下去,三日后举行拜师大会。试炼不合格的人,发放些盘缠,送出山去。”
容瑟颔首应下,从主殿退出来,就看见颜昭昭不知何时等候在殿外,微弯着腰,在逗宣木玩。
宣木拘谨地抓着衣摆,低着头羞涩地笑着,偷偷用余光打量着周围,眼底流露出淡淡的落寞。
仔细看,他的面色隐隐发白,嘴唇也有些开裂,似乎这几天都没有进食。
无意瞥到容瑟的身影,他伸出手轻轻扯了扯颜昭昭的衣袖,向她示意。
颜昭昭面上的笑容逐渐消失,转身迎了上来,拦住容瑟的去路。
“你没有在爹爹面前乱嚼舌根,说些不该说的话吧?”
容瑟眼底一片冷色:“与其胡乱猜测,不如想想他该怎么安置,师妹你既然一意孤行带他回来,就该要对他负责。”
“这还用你说?”顾不上追问容瑟,颜昭昭言之凿凿地保证:“我不像你那么无情,我会让爹爹安排他留在我身边,寸步不离保护他!”
“如此,再好不过。”
容瑟缓步离去,只要不扯上他,随便颜昭昭怎么造作。
“装腔作势!”颜昭昭咬牙,眼中满是轻蔑:“宣木你记着,以后离他远一点,他就是个伪君子,他的东西都不要接!”
容瑟是她的什么人啊?凭什么整天管东管西的,颜昭昭烦死他了。
宣木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冲淡了五官的艳丽,多了几分温润如玉,整个人都柔和得没有攻击性,让人禁不住心生好感。
“仙子救我于水火,恩同再造,仙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颜昭昭最喜欢别人吹捧她,顿时喜笑颜开,乐呵呵打开一张传音符,吩咐随侍收拾出一间厢房来给宣木住。
宣木笑着道谢,双手不动声色背到身后,从袖中滑出两颗干瘪的果子,像是不经意一般丢了出去,眼神从始至终都是一派幽深平静。
……
试炼归来的弟子正等在练剑场里,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等着下一步指示。
容瑟按照入门试炼的流程,宣读通过试炼的弟子名单,解下腰上的出行令牌,用灵力托着递给随行剑侍。
剑侍愣愣地抓住令牌,没有反应过来:“大师兄?”
“你带他们下山吧。”容瑟指了指淘汰的人。
剑侍不解:“大师兄不去吗?”
以往试炼归来的弟子都是容瑟在安排处理,事事亲力亲为,不是从不假他人之手么?
容瑟没有解释,他以前什么事都揽在身上,是觉得他的修为低下,不能发扬光大宗门,总也要为宗门做一些事情来报答宗门的恩情。
但后来他才明白,他做的一切不过是自我感动罢了。
处理好入门试炼的事情,容瑟向主殿传音复命,便返回到庭霜院。
庭霜院本是望宁的府邸,耸立白云之上,孤高宁静,似浮在云雾中的仙宇。
望宁常年闭关修炼,极少在此居住,为方便打扫,容瑟搬到了庭霜院照看,一住就是十四年。
院中除了几株白梅,其他都是容瑟精心布置的,处处都有他留下的痕迹,以及不可言说的隐秘心思。
……他大逆不道,对他的师尊望宁仙尊生出了妄念。
容瑟见到望宁的次数屈指可数,连他也说不清,前世他是什么时候对望宁生出的别样心思。
等他觉察到之时,浸透了一身的冷汗,已然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在修真界伦理纲常为天,同性为大不敬,逞论望宁还是他的师尊。
当他的心思被当众揭露出来,宗门人人口诛笔伐,得而诛之。
颜离山押着他跪在望宁面前,看他的表情恨不得啖肉吮骨,除之而后快:“这等无耻不肖之徒,仙尊觉得该如何处置?”
他浑身伤痕累累,口中满是血腥气,掩在乱发下的眼睛下意识望向望宁。
望宁端坐主座,天人般的眉眼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犹如俯视众生的神祇,冰冷漠然。
“按宗门规矩处置。”
一句话,决定了他的下场——逐出师门,生死与季云宗无关。
容瑟手指紧紧抓着袖摆,望宁仙尊天资三界独绝,离飞升仅差临门一步,与他是云泥之别。
前世确实是他痴心妄想了。
容瑟五指并拢,单手立与胸前,躬身对着庭霜院拜上三拜。
望宁收他入门,没怎么教导过他,但靠着首席弟子之名,他安然无恙度过十四年。
这三拜是谢他的庇护之恩。
今生他会死守界限,望宁为师,他为徒,泾渭分明,绝不越线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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