绚丽的信号弹直冲云霄,炸裂开夺目的光芒,暮色尽敛的天空霎时间亮如白昼。


    容瑟玉似的脸庞苍白如雪,他抬起长指拂去唇边的血痕,眼角下干凝的血水,仿若长在细腻皮肉上一点嫣红的小痣,夺人心魄。


    温玉呼吸微微一滞,总觉得,大师兄与往常有一些不一样。


    可具体不同在何处,她又说不上来。


    “你身上的封印要怎么解?”温玉回过神就听到这样一句话。


    容瑟侧着脸,姣好的眉山微蹙,眼中流淌着浅浅的担忧。


    温玉心头一暖,摇摇头:“需要修为比我高的人以强大的灵力冲开。”


    后半句温玉没说出来,但容瑟知道她的意思:以他的修为做不到。


    在场的弟子,无一人能做到。


    容瑟沉默地垂下眼,深井之下,黑色烟雾似的魔气渗透松散的泥土袅袅上升,源源不断汇聚到天空。


    不消半刻钟,院落上空就凝聚出一团巨大的魔气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温玉忧心忡忡地观察了一会儿:“从季云宗到铜元镇,御剑飞行至少也要两炷香,在宗门的人来之前,最好是暂时封制住魔气。可惜,我的灵力施展不出来。”


    容瑟袖中的手指颤了一下,垂眸看了她一眼,缓步走出院落。


    方向着院落周边的篱笆走出两三步,又停了下来。


    他轻掀眼皮,冷漠地瞥了一眼挡在面前的男人。


    男人低着头,宽大的背脊微弯,乱发下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容瑟淌血的手掌。


    “你在……流血。”他说。


    宛如沉潭般死寂的眼底划过一丝波澜,转瞬又消失无踪,快得好似错觉。


    容瑟眸色冰冷漠然,声音没有半点情绪:“让开。”


    男人仰起头颅,他双腿关节错位,腿脚弯曲,亦比容瑟稍高一小截。


    男人平静地和容瑟对视,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在容瑟耐心将要告罄之际,才垂下眼睛,侧过身让路。


    等容瑟擦身而过,他亦步亦趋跟上去,眼神一动不动定在容瑟的手上,无波澜的黑眸倒映出一片血红。


    容瑟五指不自在地蜷了一下,不理会身后跟着的大尾巴,从篱笆围栏中抽出几根细长的枯木,又俯身捡起几颗地上的碎石子。


    跟出来的温玉不明所以地问道:“大师兄,你捡这些做什么?”


    “布阵。”容瑟环佩相撞般的清冷嗓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虚浮,吐息之间,血腥气浮动。


    容瑟身形微顿,硬压下喉头的腥甜。


    温玉没注意到,满脸疑惑地问道:“师兄还懂阵法?”


    她怎么不知道?


    “略知一二。”容瑟语气淡淡地陈述,深邃漆黑的眼眸像是浸了墨,看不到底。


    前世他的修炼久不见有所长,连累望宁的名声跟着受损,心中自责万分,便研习了阵法,以弥补他在修为上的不足。


    季云宗藏书阁藏书万千,容瑟看过大部分关于阵法的书,他不知他的阵法修习得如何,但他前世修为尽失,正是靠着阵法在仙门百家的追杀中一次次死里逃生。


    容瑟拿着石子与枯木进入院落,在井口位置插上枯木,又走出院落,在四周走走停停,或是放置石子,或是安插枯木。


    看似随意,却处处都有讲究。


    男人至始至终都跟着容瑟,深黑的眸子注视着容瑟玉白纤长的两指并拢,凝聚灵力至指尖,注入到井口出的枯木上。


    顷刻之间,以枯木为中心点,银白的灵力闪电似的蹿向院外放置了石子和枯木的地方,又逐渐升至上空,汇聚成一个亮点。


    亮点再以圆弧状往下扩散,很快,一层若有若无的透明屏障将整个院落包围起来,在院落上空翻腾滚动的魔气,也尽数被封锁在阵法里。


    温玉不会阵法,但她见过邵岩施展数次,看得懂一些皮毛。


    喜色不由漫上眉梢,温玉欢呼雀跃:“阵法成了!”


    容瑟轻轻应一声,浓密的睫羽微微颤了颤,又难以遏制地溢出几声咳嗽,嘴角处涌出一股鲜红的血液,顺着白皙的下巴淌落胸前,将衣襟浸润得一片猩红。


    男人第一时间发现不对,踉跄的上前一步,伸出手臂想抚拍他的背。


    容瑟略略偏身躲了过去,男人的指尖仅触及碰到几缕凉水般的青丝。


    男人僵立在原地,顿在空中的手缓缓垂下,紧握成拳。


    容瑟捂住嘴巴,白皙额头冷汗涔涔,意识一片混沌,周围的景象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一阵天旋地转,他的身体无力支撑,软倒在地上,好似被打碎的美玉。


    温玉吓得惊呼,脸上的喜悦消散了个干净,下意识摸向腰间,要从储物空间里取出归元丹给容瑟,却摸了一个空。


    这才想起来她身上的东西被魔傀洗劫一空,连邵岩在拜师大会上送她的灵剑也一并不见踪影。


    温玉咬咬唇,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师兄,你身上有带灵丹吗?”


    容瑟纤长的睫毛抖动,像是蝴蝶振动脆弱的翅羽。


    他惨白着一张脸,脸色透着一丝不正常的潮红,如墨的发丝滑落额前,被沁出的汗水浸湿。


    冷淡至极的嗓音,因着丹田里蔓延开的绵延不绝的疼痛,带着点虚弱的嘶哑:“不过是灵力枯竭,调息调息即可。”


    容瑟瞥了一眼血迹斑斑的衣裳,平了平错乱的气息,撑着手坐起身来。


    墨发滑落单薄肩背,白衣之下的身形清瘦修长,哪怕满身血污,亦是玉骨风姿,清冷出尘。


    对。


    容瑟不过是炼气期的修为,连筑基都不是,先是坑杀魔傀,后是以灵力布阵,体内留存的那点灵力哪经得起这般消耗。


    温玉眼眶又泛起了微红,都怪她多嘴,事事都要大师兄出手。


    温玉可怜兮兮地吸了吸鼻头:“师兄你调息着罢,我帮你守着。”


    容瑟黑鸦鸦的羽睫柔软地压下来,在玉白的脸上投下小片阴影:“不急这一时。”


    他现在体内一丝灵力也无,一时半刻的调息不起作用。


    院落内外,一时寂静无声。


    约摸两炷香过去,院落外终于传来剑矢破空之声,几道银白亮光划过虚空,悬停在院落上空。


    温玉探头看去,是几个御剑的季云宗弟子,在最前方的长者,一身宽大白袍迎风猎猎,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气度。


    “师父!”温玉眉开眼笑,小跑出院。


    邵岩板着脸呵斥:“进去!”


    温玉指尖讪讪地挠挠脸颊,灰溜溜退回院落:“师父好凶。”


    容瑟眸里闪过一抹讶异,居然是邵岩亲自来接应。


    邵岩是分神期大能,有他出手,铜元镇的魔气不是问题。


    容瑟不过一两个吐息,压在院落上空的魔气就净化了个干净,整个院落也亮堂了几分。


    温玉朝着邵岩飞奔而去,容瑟丹田有如烈火灼烧,慢一步走出去,拨开一处布阵放的小石子。


    笼罩在院落的屏障,霎时间潮消水退,不留痕迹。


    “胡闹。”邵岩嘴上呵斥着,却没有阻止温玉扑进他怀里。


    慈和的目光在温玉身上上下打量,见她没受什么伤,又故意板正着脸庞轻声呵斥:“还有人在,莫要耍小性子。”


    温玉歪着身去瞧与邵岩同行的弟子,嘻嘻一笑,端正站好,笑意盈盈地向几个人打招呼。


    这几人都是邵岩名下的弟子,对温玉颇为喜爱,纷纷含笑回应。


    邵岩精目扫过她破烂的袖摆,眉毛折痕快要能打结:“你这一身是怎么回事?”


    温玉不敢隐瞒,事无巨细的交代前因后果:“也不知铜元镇有什么值得魔族大费周章。”


    “后面的事自有为师去查,你且先回宗门。”邵岩替她冲开封印,不甚在意道:“至于法器丹药,乃是身外之物,没了便没了,过段时日为师为你找新的。”


    能对弟子放任到此等地步,可见邵岩对温玉有多纵容,放在整个季云宗,亦是独一份。


    温玉眉开眼笑:“谢谢师父!为大师兄也备一份!”


    “他哪里轮得到你操心。”邵岩语气无奈,侧眼看向容瑟,难得对他和颜悦色一次:“你过来。”


    容瑟丢开手中的小石子,从善如流走到邵岩跟前。


    人还未站定,邵岩电闪般伸出手,捉住他仿若美玉一般的手腕,两指不偏不倚按压在他的命脉上。


    容瑟身体本能一僵,手臂僵直良久没有动作。


    邵岩状似未觉,瞟了一下他血迹斑斑的手,两炷香过去,掌心的血早已经止住,切面的表皮微微翻起,触之惊心。


    “强行催动灵力,以致丹田干涸,气血也有些亏虚。”


    言罢,他调动灵力至指尖,输送给容瑟。


    雄浑醇厚的灵力一进入体内,容瑟的丹田如大旱逢甘霖,纠缠不止的绵痛消退下去。


    “多谢长老。”容瑟行礼致谢。


    邵岩摆摆手:“当是谢你救了玉儿。张青山、林戈以及魔傀之事,回到宗门我自会向宗主与仙尊解释,你尽可安心调息。”


    容瑟双手骤然绷紧,掌心伤口绷开,鲜血顺着指缝滴落。


    他纤薄的唇瓣微微开启,好半晌才吐露出来一点气音:“仙……师尊?”


    “信号弹动静太大,惊动仙尊,提前出关。”邵岩没注意到他称呼的差异,扬起眉毛:“怎么,高兴傻了?”


    高兴?


    容瑟半阖下眼睫,品咂着心中翻涌的种种情绪,没有一种与高兴有关。


    “不必心急,回到宗门,你自会见到仙尊……他是?”


    邵岩不经意扫到容瑟后方,瞳孔微微扩张,闪烁过一缕含义不明的光芒。


    男人垂着头,浑身脏乱不堪,埋在阴影下的眼睛直直注视着容瑟的手,明显没有半点修为,可周身却飘着一层几乎是肉眼可见的白蒙蒙的灵气。


    这般景象,只会出现在无修行灵根,修仙资质却极高的人身上。


    邵岩修行百余年,仅在两个人身上看到过这样的灵气。


    一则是望宁仙尊。


    一则是容瑟,初入季云宗之时,其周身萦绕的灵气可与仙尊比肩,但在后续的十几年里,他身上的灵气越来越淡,如今已是几近于无。


    这个凡间男子,是第三个。


    “时云,铜元镇里浪迹的乞丐。”温玉接过话:“听说一直被镇上的人驱赶欺负,怪可怜的。”


    这等资质丢弃在人间,不免可惜。


    邵岩沉吟着抚了抚花白的胡子,说出句在所有人意料之外的话:“你可愿进季云宗?”


    男人专注地盯着容瑟的手,似乎在外人眼中趋之若鹜的季云宗,还不如容瑟的手来得吸引。


    邵岩以拳抵唇,低咳两声,指着容瑟,循循善诱道:“你要是进季云宗,我可以让你跟着他。”


    上一刻毫无反应的男人,猛地抬起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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