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姜子承和温颜安适才没有发现姜嬛的身影,心里已觉不好,如今听她说出这样的话,两人更是吓得心怦怦直跳。
“嬛嬛怎么了?”姜子承稳了稳心神道。
“我们去了枫桦林,那马突然受了惊,狂奔了起来,我怕嬛嬛出事就追了上去,谁知那马驮着嬛嬛跑进了鬼谷林,我……”温若棠说到这,心有余悸,眼泪簌簌落下,“我不敢进那个林子,只好跑出来找人。”
枫桦林邻近东亭山,而鬼谷林林与枫桦林仅有一溪之隔,那可是临城人人都畏惧的地方。
不是因为林中多有毒蛇猛兽伤人,而是因为那地方十分邪门。听闻进了鬼谷林后,人会生出各种各样的幻觉,轻则迷失方向,重则神智错乱。
误入鬼谷林的人,十有九会困死在鬼谷林内,能从鬼谷林中逃出生还的几率,不亚于出门被天降馅饼砸中。
姜子承听到温若棠说姜嬛误入了鬼谷林,脑子轰然,差点从马上跌下,幸好温颜安眼疾手快拦住了他。
“子承,冷静,在没有救出嬛嬛前,我们不可以乱了阵脚。”温颜安道。
如今姜济出门在外,出了这种事,姜家能主持大局的只有姜子承了。
姜子承看着温颜安煞白的脸,知他心里也不好受,不过是强装镇定安慰自己罢了。
“这事不能让娘和二姨知道。”姜子承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下来,疾言厉色地对温若棠道,“你回去后,在屋里待着,哪也不许去,什么也不许说。倘若说漏了嘴,让二老有个什么好歹,我绝不放过你。”
鬼谷林,林如其名,是临城人心中的“死亡之地”,倘若姜老夫人知道姜嬛去了那种地方,定然无法承受。
温若棠也知自己闯了大祸,被姜子承这么一凶,不敢反驳,也不敢吱声,只偷偷地抹着泪。
事态紧急,姜子承和温颜安没有回姜府,而是去了就近的钱庄召集人手,商讨营救计划。
*
姜嬛被马一路狂奔带入鬼谷林。
待马停下时,她已满身大汗。因怕坠马,她一直紧拉着缰绳,两只手的手心皆被勒出了一道伤沟。
幸好,马停下了,她也捡回了一条命。
姜嬛看着眼前陌生的林子,初始并未意识到自己进入了鬼谷林。想起马狂奔时,温若棠在后边追,而她似乎还看见了林俊,冲着林子大喊了起来:“表姐,林俊,我在这……”
林中除了她的回声,没有任何的回应。
抬头是遮天蔽日的苍苍古树,低头是不见路径的杂草丛。
姜嬛怕那马再次发狂,不敢骑马,又因双手被缰绳勒伤,无力再去拉马绳,便弃了马,往前走去。
印象中,她所走的方向正是马一路奔跑而来的方向,她想她沿着这方向走,一定能够很快回到枫桦林。
但事实出乎她的意料。走了许久后,她又看见了马,看到了马身后高大的白桦树。这意味着,她绕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原地。
姜嬛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思索了一会后,她硬着头皮骑上了马,希望这个暴脾气的四蹄兽能带她走出去。
结果之前乱奔的四蹄兽,到了这种时候,居然像被施了什么法一样,任她怎么抽打,都不愿意动。
马的异常,加重了姜嬛对这个林子的恐惧,可她还是决定再试一次。
这一回,她捡了根棍子在前边探路,确保自己走的是一条直线。但片刻钟后,她又回到了马身边。
接二连三的常识都失败,姜嬛不愿意接受也不得不接受,她所在的地方正是临城人人都畏而远之的鬼谷林。
想起鬼谷林的种种传闻,她全身发抖,抱住马低低地哭了起来。
空荡无人的林子漂浮回荡着她脆弱无力的哭声,姜嬛听着自己哭声的回声,渐觉那声音陌生得好似另一个人女人发出的。
她全身鸡皮疙瘩顿起,手脚发软冰凉,连哭都不敢哭出声。屏着呼吸把头埋在马背上,闭上了双眼,生怕她若抬头,睁开眼来,便会看见一个没有头的女鬼。
毛骨悚然中,她听到有人在唤她。
“小姐。”
竟是顾陵的声音。
“小姐。”
没错,是顾陵的声音。
她喜出望外地抬起头来,果见顾陵站在了她面前,冲着她笑道:“小姐,原来你在这,让我好找。”
“顾陵,你来了。”姜嬛惊喜万分,早已把和他吵架的事抛之脑后,如同抓到救命稻草一般,就要扑到他怀里。
身子一倾,原本还对着她笑,和她说话的顾陵却一下子消失了。
姜嬛看着空荡荡的四周,猛然惊觉她适才是出现了幻觉。
而传说中,进入鬼谷林的人一旦开始出现幻觉,便意味着很快就会精神错乱,惊惧而死。
姜嬛再也承受不住眼前的种种,放嗓嚎啕大哭了起来。
这一哭,瞬间打破了林子的死静,惊得林子上空的飞鸟哗哗掠起。
姜嬛想着自己快死了,竟要死了,定是不用再压抑自己,想哭就哭。
她越哭越大声,哭得涕泪交零,上气不接下气,伏在马背上气喘吁吁。
“小姐。”
抽咽中,她又听到了顾陵的声音。
有了刚才的教训,她不敢再相信自己的耳朵,只顾抱着马继续抽抽搭搭。
一只手轻放在了她颤抖的肩上。
姜嬛全身一震,只觉这触感来得太过真实,全然不像幻觉。
她缓缓地抬起泪眼朦胧的双眼,果是又见到了顾陵。
他满眼皆是心疼把她拥入怀中,轻拍着她的背道:“别怕,我在这。”
感受到他双臂的力量和温热的胸膛,姜嬛一时间怔住了,只觉眼前的一切不是幻觉,而是真实的存在。
顾陵看着她直愣愣的眼神,替她拭去了眼角的泪道:“不哭了,我带你出去。”
姜嬛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小心翼翼道:“你是真的顾陵吗?”
她好怕他会再次消失。
“当然是真的。”看着她迷糊的模样,他温柔地笑了。
“你……怎么到这来了?”姜嬛又惊又喜,又哭又笑,眼泪哗哗啦啦滚落而下。
大约半个时辰前,温若棠偷偷摸摸地回到姜府,刚好被他撞见了。
他虽然因为姜嬛不理他,反与温颜安亲近,吃起了飞醋,但他控制不住自己,差点轻薄了她,着实也是不该。
冷静下来后,他觉得千错万错都是自己的错。他不该和她置气的,姜嬛若恼了他,岂不称了别人的意。
他要和姜嬛道歉,只要姜嬛愿意原谅他,继续搭理他,哪怕要他受她一百个耳光他也乐意。
他换了衣服,洗去一身酒味,有些忐忑地去了锦画轩。谁知锦葵一瞧见他,便慌里慌张地告诉他,姜嬛和温若棠骑马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他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便想出去寻人。还没出门,反撞见了鬼鬼祟祟的温若棠。
温若棠架不住他的逼问,把什么都招了。
他立即骑上快马,来到了鬼谷林。
进了鬼谷林后,原本四蹄矫健的马忽而停滞不前,他便弃了马,凭着感觉在林中寻找。寻了很久,终于发现了姜嬛的哭声。
这是他自认识她以后,她哭的最难听的一次,只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能听到她的哭声,哪怕声音再难听,都宛如天籁。
他循着哭声,这才在杂草丛生的林中顺利地找到了她。
“告诉我,可有伤到哪了?”想起她是被受惊的马带入鬼谷林的,他担忧地问。
“没有。”姜嬛不想在这种时候让自己显得很没用,缩了缩两只小手,抽噎了一声:“你知道怎么走出去吗?”
想她素日里在姜府养尊处优,人人都得顺她的心意,她的爹爹和哥哥更是待她如掌上明珠。可真正遇见危险时,能够及时出现在她身边的,却只有顾陵。
姜嬛又是感动又是羞愧,低头细声道:“顾陵,从今以后,我会好好待你……
不曾想她会主动道歉,顾陵心里生出了许多温柔缱绻,又想起了姜嬛以往对他种种的好,他们相伴长大的青梅竹马时光。
微微一笑道:“小姐待我一直很好。”
“可我两天没去看你,让你难过了。”姜嬛敛了敛眉,微垂下头,“我还打你……”
在这之前,她还从未刮过别人耳光,回想起来,她都不知道她当时如何下得了这个手。
“这事……我也做得不对。”
当时那样的情况,姜嬛若不给他一巴掌,他不一定控制得住自己。
他并不介意她打他,他介意的是,她的那句“表哥就是样样都好,我就是喜欢他,还要天天跟他在一起”。
顾陵抿了下唇,看着姜嬛低垂的长睫,小心翼翼道:“你真的很喜欢表少爷吗?”
“表哥他人很好……”姜嬛道,见顾陵眸色一黯,又改口道:“你比他更好。”
“倘若你爹和你娘要你嫁给他呢?”
“我为什么要嫁他?”
顾陵心里又酸又涩,停了一会,才闷闷道:“小姐说想天天和表少爷在一起,自是得嫁给他,才能天天在一起。”
她当时说那句话,不过是想气气他,没想到他却当了真,还这么放在心上。
姜嬛无奈地笑了笑,睁大了两只水灵灵的眼,认真地解释道:“表哥他人很好,又会哄人,我是喜欢和他待一块的。但我从来没想过要嫁给他,二姨都嫁到他们温家去了,我哪还能做他们温家的媳妇。”
“你真的不想嫁给他?”
“表哥便是表哥,做不得夫君。”姜嬛肯定地道。
顾陵只觉心里有块大石头落了地,唇角一勾,便是一笑了:“小姐还走得动吗?”
姜嬛被他这么一提醒,这才发现,她的腿软得很,还有些发麻,大概是受了惊吓的原因。
如果不是他一直搀着她,她估计就瘫坐在地上了。
这个样子,如何还能去寻找出路!
姜嬛蹙了蹙眉,顾陵似看穿了她的心事,小心翼翼询问道:“让我抱着你好不好?”
姜嬛不禁脸红,颇是有些犹豫,可眼下她实在是走不动了,便微微点了点头。
顾陵心领神会地把她打横抱起。
姜嬛怕摔下去,下意识地伸出了两条藕臂缠到了他的颈后。
上一次他这般抱着她,还是在她中了药的那夜,只是她当时神志不清,什么都记不起来。不然眼下躺在他怀里,也不会无所适从地目光闪烁,满脸涨红。
小姑娘家家的,果然脸皮薄得很。
顾陵怕她尴尬,有意地微别过脸不去看她。只是他身上的热度和充满阳刚之气的男子气息,还是烘得姜嬛满面红霞。
怕被他看出窘迫,姜嬛只好把头埋在了他的怀里。这欲盖弥彰的做法,反而让二人的距离更加亲密。
听着他胸口处强而有力的心跳,姜嬛的心也同小鹿乱撞般乱了起来。
第23章
顾陵一边抱着姜嬛,一边沿着来路走去。
适才他怕迷路,一直小心地在脑海里记忆着走过的路线。依照常理,只要沿着来路返还,必定能走出鬼谷林。
但临城人人畏惧的鬼谷林,素来不是言过其实的。
走了大半天后,他发觉四周的景物一下子陌生了起来。
姜嬛虽然因为羞涩,心猿意马,但也一直注意着周围的变化。当她发现顾陵带着她走出了怪圈时,她还十分开心。
不曾想,顾陵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止住了脚步,皱起了眉。
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从他的表情里,她也明白:顾陵和她一样,也迷路了。
距离她误入这片林子,时间已过去了许久,若不能在天黑之前走出去,今夜定然十分难熬。
“咕~咕”,就在这时,她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折腾了大半天,她什么东西都没吃,是真的饿了。
顾陵环顾了一下四周,把姜嬛放在了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然后解下了缚在背上的包。
出门时,虽然仓皇,但他也备了干粮和水,还有火折子等物。熬过这一夜是没有问题的。
他从包裹里拿出了一块面饼对姜嬛道:“委屈小姐了。”
姜嬛素日里吃得精细,每一顿必有四荤四素两个汤,食材都是最新鲜,最上好的,今日吃过的菜式,必是得等半个月后才能上桌。饶是如此,她还挑嘴,时不时要厨子给她弄些新鲜别致的点心。
厨子做不出的,她便让下人们到外边去买。
如今饿极,却只能啃个普普通通的面饼,这确实是从没有过的委屈。可她也知道如今这情况,不容得自己挑剔,只好接过了顾陵递来的面饼。
就在接过面饼的时候,顾陵看见了她掌心的伤,姜嬛也看到了顾陵手上的伤。
“你……”
“你……”
两人几乎脱口而出。
默了半晌,姜嬛道:“我是被马绳割伤的。”
“我是被酒壶……”顾陵说不下去。他怕她再说下去,姜嬛又会想起今天早上的不愉快。
“我皮糙肉厚的,这点小伤很快就会好,倒是你……”顾陵放下了面饼,从包裹里掏出了一瓶药粉道,“以后若受了伤,要早点告诉我。”
姜嬛不吭声,任由顾陵拉过了她的手。
“可能会有点痛,你要忍着点。”
听到“痛”字,姜嬛身子一颤。在那白色的药粉洒到伤口处时,刺烈的灼痛感忽然袭来。
她咬着唇,眼泪嗒嗒嗒地滚落:“好痛,我不要了。”
“乖,不要动,待会就不痛了。”顾陵捏着她想缩回去的手,在她伤口上吹了又吹,低声哄道。
其实也就药粉沾到伤口那一刻最痛,可一日之内吃了这么多苦头,姜嬛心里已经十分脆弱,这时哭起来便有些没完没了。
顾陵见她哭成这样,不敢再在她另一只手上撒药。姜嬛见他把药收起,边哭着边着急地伸出手道:“还有这只手呢。”
“你这么怕痛,就不上药了。”
“不上药怎么会好,我不想手上留下难看的疤……你看着我干嘛……快点给我上药……”
顾陵看着她又可怜又凶巴巴的样子,欲言又止,拉过她的另一只手快速地上了药。
上完药后,依旧在她伤口上吹了吹热气。
姜嬛抽抽搭搭了一会,渐渐安静了下来。
哭了老半天,她真的是哭累了,也不想再哭了。
她怔怔地看着树缝里蔚蓝的天色,脑海里浮现出了她小时候,她娘常抱着她,坐在院子里的天井下晒太阳的场景。
透过四四方方的天井看天空,天空也如天井,不过是四四方方。
她娘的怀抱很暖和很柔软,还带着淡淡的奶香,每次被她抱在怀里,她都觉得很舒服很想睡觉。
恍惚间,她娘张开怀抱站在了她眼前,温柔地对她道:“嬛嬛乖,到娘怀里来……”
“嘤嘤……嬛嬛要在你怀里睡觉觉。”她娇憨地说着,一下子便投入了她娘的怀抱。
她觉得自己很小很小,小得像个还裹着襁褓的婴儿。
她喃喃地蠕动着小嘴,举起小手,用指尖在陈氏的胸腹轻轻地摩挲起来。
小时候,被娘亲抱在怀里时,她最喜欢在娘亲身上摸摸。娘亲身上软软的,摸着很舒服。
只是这次摸了老半天,她都没有找到那种柔软的触感,反而是硬邦邦的,很硌手。
娘亲变了,不禁变硬了,连身上的奶香味也没了,姜嬛十分茫然地睁开了眼,然后,她看到了一双害羞又灼热的眼。
这……好像不是她娘的眼睛。
姜嬛盯着那双眼睛看了许久,脑子终于明晰了起来。
然后也终于看清,她此时此刻,正躺在顾陵怀里,而她的手很没有规矩地已来到了他的喉结上。
呃……她刚才好像又出现了幻觉,而她摸了老半天的人不是她娘而是顾陵。
完了……看顾陵这眼神,好像已经误会了。
呃……这就是男人的喉结吗?摸起来跟骨头差不多,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在喉咙里多长出这么一块东西,这样不会不舒服吗?吃鱼时会不会更容易被鱼刺卡到?
姜嬛好奇地在那滚动的喉结上摸了又摸。
顾陵有些不忍地提醒道:“小姐……这不太合适。”
“嗯……顾陵,我饿了,你喂我吃东西。”姜嬛尴尬地从他怀里坐起,恢复了姜家大小姐端庄的模样。
她爹教育过她,有时不知道怎么解释,不如什么都不说。而且身为姜家大小姐,她也没养成对别人解释的习惯。
顾陵看着她扭捏的样子,心里暗笑。净了手,拿出面饼,撕成一小块一小块地去喂她。
许是饿极了,这样的面饼,放在以前,她瞧都不会瞧一眼,这时吃起来却格外香。
只是,顾陵看她的眼神怎么怪怪的,好像……她是块饼……
“顾陵……你饿了的话,你也吃呀!”她避着他灼灼逼人的眼神道。
“我不饿。”
“不饿,你做什么这样看着我?”姜嬛有些急了。
“我怎么看着你?”顾陵眉尾微微一挑,一副不知所以的模样。
“你这样……”姜嬛把眼睛一定,模仿起他的眼神,“好像想把我吃了一样。”
顾陵听到她这话,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嘴唇一挑,迎着她无辜的小眼神,低凑近她的脸道:“那嬛儿让不让我吃?”
姜嬛没想到顾陵会这么问,一时间有些怔住了,顺着他的话头问:“你想吃我哪里?”
顾陵总觉得她这话在暗示什么。
他的目光落在她沾着饼屑的嘴角,不由得抬起手来,往那抹嫣红上拭了拭。
那微凉的指尖碰到她柔软的唇,击得姜嬛心里一震,瞬间脸红如霞。
顾陵看着她这娇羞的模样,“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把手也收了回去。
“你坏。”姜嬛摸了摸被他拭过的唇角,低声嘟囔。
顾陵不知想起了什么,又笑了两声。
姜嬛只觉他这笑里藏了些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目光灼灼地看向他道:“你笑什么?”
“没有呀!”顾陵捡起身旁的一颗小石子,往外丢去。
姜嬛肯定他一定有事瞒着自己,但他不肯说,她若问下去,倒显得自己不依不挠了,只闷闷地低下头去。
顾陵发现她低头默默地啃起了饼,这才又把目光定在了她的脸上。
他家小姐,可真是可爱。
姜嬛吃了两个饼,勉强恢复了点力气,但此时,天也渐渐黑了,顾陵捡了一堆干柴,就地生起了火,又脱下了身上的玄色披风,盖在了她身上。
跳动的火苗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烘得人脸上阵阵发热。
姜嬛抬起头来,看着透过稀疏的树缝落在林中的月光,良久一动不动。
顾陵坐到了她身边,温声道:“在想什么呢?”
“在想爹和娘还有哥哥弟弟。”姜嬛说着,几滴清泪便直直地滚落了下来。
“我会带你出去的,我们不会一直困在这的。”看着她泪津津的可怜模样,他举起手想抱她,可又怕她恼了起来,只好把手放在了她秀发上,轻轻一抚。
就在这时,几阵骇人的嚎鸣忽从林间响起。
姜嬛吓得汗毛直竖,赶紧躲到了顾陵怀里。
“有鬼有鬼……”她瑟瑟地抓紧了他臂上的衣服。
今天她寻路时,在草丛里就见到了许多白骨。她那时不敢多想,只告诉自己那是动物的骨头,而今想来,那形状,那大小,却是人的。
鬼谷林里有很多死于非命的冤魂,难怪这林子这么阴森,这么恐怖……现在天黑了,这些鬼都出来了……
“嗷……”嗥鸣仍在继续,听声音还有越来越近的势头。
姜嬛全身发颤,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紧紧抓着顾陵不敢放手。
顾陵年少流离浪荡,曾跟着个老人在山上待了整整三年。
他认得这嚎叫声,是狼发出的,而狼向来是群居动物,听这声音,此起彼伏,怕来的不止是一两头狼,而是一群狼。
真是让人意想不到,连马都跑不动的迷失林里,居然住着一群狼。
那些走不出鬼谷林的人,大有可能不是死于迷路食物短缺,而是陷入这林子后,成了狼的美餐。
“把眼睛闭上。”顾陵看着已丢了魂的姜嬛,严肃地道,“我没有让你睁开前,不许睁开。”
姜嬛愣了老半晌,终于反应了过来,颤抖着道:“你……你要干什么?”
眼睛的余光一瞥,便见丛林后射出了两道凶狠的光。
“啊……”她忍不住尖叫。
不是鬼,是狼!好庞大好凶狠的狼。
“闭眼,手抱紧。”顾陵又道,语气不容置疑。
姜嬛此时已吓得没了理智,只是下意识地听从了顾陵的话,闭上双眼,死命地抓紧了他。
须臾,她听见了剑出鞘的声音,顾陵抱着她凌空跃起,再接着是群狼的嘶吼声,顾陵粗重的喘息声……
不一会,浓郁的血腥味在林子中弥散开来。姜嬛活了这么多年,从未闻过如此重,如此腥的血味,只觉四周都被血包裹了,她的耳鼻都似浸在了血里。
她忍着生理不适,不让自己吐出来,群狼仍在嗥鸣,声音愈发凶狠……
许久后,四周终于趋于安静。她埋首于顾陵胸口,脸色发白,像个破布娃娃一样挂在他身上,长长的指甲几乎快嵌入他背后的肉里。
“怦怦怦”,是他剧烈的心跳声,他额上沁出的汗也滴落在了她脖颈上。
“好了,没事了。”顾陵平复了一下呼吸,轻抚着她的背道。
“可以睁开眼了吗?”姜嬛道,因为害怕,她声音细若蚊吟。
“可以,但只看我,别往地上看去。”
姜嬛战战兢兢地睁开了眼,正对上了一双清明的眼,只是刚经历了一场厮杀,眼睛的主人脸上还带着一丝未退的杀戾之气。
“你额上有血。”她道。
顾陵抬手抹掉了,淡淡一笑道:“别怕,不是我的血。”
“那……”姜嬛下意识地往地上看去,顾陵本还想阻止她,可是已来不及了。
下一刻,血腥扑鼻的丛林里传来了姜嬛的惊叫。
第24章
天已经大亮,但空气里弥漫着的血腥味却并未退去。
姜嬛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她会和五匹狼的尸体共度一个晚上,顾陵还不以为然地说:“你就当它们是五条狗。”
哼!五条狗的尸体摆在地上也是很吓人的。
而顾陵看着那些狼光滑的皮毛,居然还感叹道:“可惜了。”
说什么如果不是因为抱着她,许多招式使不出来,他原可以一剑致命,让这些狼死得好看些。
一想到这些狼,可能是吃了迷路人的人肉,皮毛才如此油光水滑的。她就全身发寒,止不住战栗,哪有心情管它们好不好看。
因此天刚大亮,她就催促着顾陵赶紧离开。
走了一段时间的路后,虽然不知道他们又走到了哪,但闻着空气里的血腥味终于淡了,姜嬛的身心也舒坦了许多。
“你听,有水声。”顾陵侧着耳听了半晌,忽然激动地道。
有水,便能保证他们不会渴死,而且他们或许还能沿着水的流向走出这片迷失林。
姜嬛听他这么说,也激动了起来:“真的是水声,那你赶快去洗澡,把身上的血腥味洗掉。”
顾陵:“……”
不是她非得嫌弃顾陵,而是他昨夜杀死那五匹狼时,身上沾染上了太多狼血。狼血腥臭,她闻着这样的血腥味,便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五匹狼的死状,继而对顾陵都有了几分畏惧。
毕竟他是能一夜间杀死五匹狼的男人。
亏她这些年还一直觉得他幼小,可怜,无助,会被人欺负,需要她保护。
昨天,她还说她要捶死他,如今想来,简直是以卵击石,虎口拔牙。
经此一事,她觉得她有必要对她的护卫客气些,特别是和说话的时候。
因此,看着顾陵万万没想到他会被她嫌弃的表情。姜嬛捧起脸,眨着水灵灵的眼睛,循循诱道:“顾陵,洗完澡澡,小姐才会更喜欢你哦!”
这矫揉造作的模样,简直让顾陵全身一抖。
这丫头简直是比那五匹狼还要可怕,毕竟那五匹狼不会让他发抖。
“好吧!”他妥协地道。
“乖!”姜嬛说着,踮起脚尖,顺手在顾陵道头上摸了一把。
水流声,来自于悬挂于短崖上的小瀑布。小瀑布下有方小潭,潭水不过刚能没足,但清澈见底,足够顾陵洗掉一身的血腥气。
姜嬛胆子小,不敢离顾陵太远,哪怕知道他会脱光了在她身后洗浴,她也不敢躲得太远。
而今,她背对着他,屈腿坐在潭边的大石块上,姿态袅娜,纤腰细肩,还微微露出一截雪白的脚踝,看得他直想挑逗她。
他把脱下的底衣,丢到了她脚旁,故意问道:“小姐,你会偷看我洗澡吗?”
“你胡说什么,我才不是那种人。”
“可是你不好奇我不穿衣服时是什么样的吗?”
“哼!没兴趣。”姜嬛没想到他会问出这么不要脸的话,小嘴都撅了起来。
“哦!那上次小姐怎么盯着我的身子看。”顾陵道,声音又懒又撩,带着几分欠揍的意味。
“我……我没有。”姜嬛说话的声音忽然弱了下来。
之前她去看望他时,他衣衫不整的,她确实盯着他裸露的胸膛多看了几眼。
她还以为他没发现呢!如今他这么说,可见他当时就察觉了。
坏蛋,早就发现了也不跟她说,害得她自打了脸。
姜嬛脸一热,羞得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顾陵仍在说话:“昨天小姐还摸我,从腹部摸到胸口,又从胸口摸到喉结……”
他缓缓地说着,那语气似在调情又似在控诉,听得姜嬛不禁脸发烫,连脚底心都痒了起来。
“小姐的手小小的,软软的,滑滑的……”
“你……”姜嬛绷不住了,两只脚乱蹬一通,捂住脸,羞恼地道,“你闭嘴,你再说这些,信不信等我回家后,我就告诉我爹,说你调戏我。”
明明是她先调戏他的,还恶人先告状。他眼下不过只是说说,她昨天可是直接上手。
不过姜老爷爱女,姜嬛若真跑去告状,错的只会是他一个人。
顾陵有些怕了,赶紧求饶:“我不说了,求小姐不要告诉你爹爹。”
“哼。”姜嬛听到他紧张的语气,得意地暗笑。
顾陵见她没有直接回答,心里有些打鼓:以姜嬛的性子,是很有可能把他和她发生过的事跟她爹娘说的。姜老爷能让他当姜嬛的护卫,大多是觉得他老实稳重可靠,要是让姜老爷发现他不老实,还和姜嬛暧昧不清,他一定会被赶出姜府的。
想到这,他不禁后悔自己不该“恃宠而骄”,出言轻薄。如果被赶出了姜府,他就不能跟姜嬛在一起了,这样简直比杀了他还要让他难受。
姜嬛发现身后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再无声响,怕顾陵因为刚才的话,又生她的气,赌气跑了,有些害怕地道:“顾陵……你还在吗?”
“我在。”他急忙出声应道。
“你为什么不说了?”姜嬛道。
“我怕我说错了话,你又要跟你爹告状。”他说着,声音很是可怜。
姜嬛想了一会,下定了决心道:“我不跟我爹告状了,可你不能再胡说八道。”
“我说的是真的。”顾陵心里这般应着,嘴上却道,“我真的再也不敢了。”
洗完澡,晾在石头上的衣服也干得差不多了。
顾陵穿好衣服,整理好头发后,便迫不及待地走到了姜嬛面前:“你闻闻,我身上还有没有血腥味?”
姜嬛踮起脚尖,在他身上嗅了嗅。
确实没有了,洗完澡的顾陵清清爽爽的,身上还有淡淡的香,挺好闻的。
只是,这样一对比,她觉得自己好脏,昨晚那些狼血也溅到了她的衣服上,虽然不多,但那也是血。
她苦着脸道:“顾陵,我也想洗澡。”
“不行。”
虽说现在是四月,天气已经暖和了,但那方潭水非常清凉,姜嬛这样娇生惯养的身子定然受不住的。
而且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怎么也不适合在这四处无遮拦的地方洗澡。
“可是我好难受。”姜嬛可怜巴巴地道。她越闻越觉自己身上一股怪味。
“忍着。”
顾陵态度坚决,他严肃起来的模样是有几分吓人的。姜嬛被他震慑到了,不敢再提洗澡的事。
顾陵不禁有些郁闷:明明说洗完澡后,她就会更喜欢他的。她怎么一点表现都没有?
果然,小丫头的话都是靠不住的,一天到晚的,只会撒谎哄他。偏偏每一次他都那么当成一回事。
“顾陵,”姜嬛捂了捂扁平的肚子,眼巴巴地看向了他。
昨天下午她就吃了那么点面饼,过了一夜,她早就饿了。
顾陵便又拿出了
依譁
一个面饼去喂她。姜嬛觉得这面饼吃起来没有昨天的好吃了,吃了几口后,就说饱了。
顾陵怎会不知道她挑嘴的毛病,昨天饿极,勉强能吃下面饼,现在没那么饿了,自然觉得面饼味同嚼蜡。
幸好他刚才洗澡时,发现那石壁下有不少水鱼和虾,便脱了鞋,下水摸了几尾鱼和几十只小虾。
拿削尖的竹签挑了,又烧起火,架起烤架,放在烤架上慢慢烤着。
姜嬛好奇地看着他做这一切,没过多久,便有鱼香味传来。
姜嬛嗅着喷鼻的鱼香,已经开始馋了,眼巴巴地看着被顾陵翻转的鱼道:“顾陵,你怎么会这个?”
“你忘了吗?我以前在山上住过。”顾陵笑道。
他不记得自己的家,自己的父母,却记得自己是被个杂技班子从河边救起的。
那班头救了他后,留他在杂技班子里打杂,见他资质不错,还打算传他“胸口碎大石”“吞剑”的绝技。可惜他在杂技班子待了不到几个月,忽如其来的一场瘟疫,让杂技班子的人都没了性命。
他也在那场让人闻之变色的瘟疫里染上了病,还好他命大,遇上了个很有本事的老人。
那老人把他带到了山上,教他呼吸吐纳的方法,他按着老人所教,每日练习,身体竟渐渐好了。
只是那老人脾气古怪,并不爱说话。他那时大概还不到十岁,正是男孩子调皮爱玩的年纪,山中无聊,老人又常不理他,他便一个人在山上各种撒泼,今日去打野猪,明日去下水摸鱼,拨了山鸡的毛做扇子,剥了野狐的皮做衣裳,连菜花蛇都被它卷成条拿来做围巾,后来,就连山上最凶狠的棕熊看着他都绕道走。
终于,那老人家看不下去了,给了他一把剑,丢给了他一本剑谱,让他照着剑谱好生练习。
他此前撒泼,多是因为无事可做,如今老人家给了他这么一个差使,他便安分了起来,每日只待在林子里练剑,练到兴头处,有时夜里都不睡觉,累了,便直接倒在地上大睡。
老人偶尔会来指点他一二,他对老人十分恭敬,对于他的指点都虚心接受。他想唤老人做师父,但老人不肯,但就连“顾陵”这个名字,也是老人给他取的。
老人给他的那把剑上刻着个“陵”字,而他曾听别人喊老人为“顾兄”,想来应是老人以他姓为姓,以剑名为名,给他取了“顾陵”这个名字。
在山上的日子虽然简单但很自由快活,他以为他一辈子都将在山上度过,可是那年春,他摘了桃子打算拿给老人吃时,发现他坐在窗下,双目紧阖,也没了气息。
他不知道老人多少岁了,但看他须发全白,想是已过百岁。
这世界上的人,终是要死的,死的是旁人,倒无关紧要,死的是自己身边的人,便同戳了心窝一样。
他把老人埋了,在他坟前又守了一年多,后来觉得日子愈发孤单,生了想找寻自己亲生爹娘的心,便背着剑下了山。
山下的光景与山上的情况全不相同,他无所适从,四处浪荡,因为山下无法打猎,他又不知如何谋生,有时连着好几天都只能喝点水。
因此第一次见到姜嬛时,他便饿晕了,后来姜嬛把他带到了姜府,给了他吃的,喝的,穿的,住的,还陪他说话,和她玩,他觉得自己好像到了天上。
而且姜嬛还那么可爱,是他见过的小姑娘家中长得最好看的,所以他愿意听她的话,保护她。
“尝尝。”鱼烤好后,顾陵先挑了其中一尾给姜嬛吃。
姜嬛轻轻地咬了一口,虽然没下任何调料,但这鱼烤得外焦里嫩,骨头都酥脆了,鱼肉又格外鲜美,吃起来也是别有风味。
“好吃吗?”顾陵有些期待地问。
“嗯,顾陵,你好厉害。”姜嬛真心实意地夸道。
如果没有他,她估计在昨天就被狼吃掉了。
她的小护卫长得好看,功夫好,还会烤鱼,真的是再好不过的。
“小姐喜欢就好。”能得到她的夸奖,他十分高兴,又去剥虾喂她。
看着他修长的手,细细地挑出虾线,又把虾壳去得干干净净,姜嬛的心忽然沉静了下来。
昨日自陷入鬼谷林后,她无时无刻不想着回家,她怕她在这个林子再待下去,会饿死,会被野兽吃掉。
可是顾陵来了,有他在,她再也不用担心自己会被野兽吃掉,会饿死了。想回家的心虽还那么强烈,却没有那么急迫焦虑了。
“顾陵,如果我们走不出去,你会不会怪我?”姜嬛有些感慨地问。
“呃?”他停下了剥虾的动作。
“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到这来。”姜嬛道。她很后悔,若能回去,她以后再也不会偷偷跑出来骑马了。
“小姐在哪我就在哪。”他凝望着她的双眼,深情地说着,而后又微微扬起头,扫视着四周道:“真走不出去,大不了我们就在这住下。”
“住下?”
“对,我们就在这附近搭座屋子。”顾陵指着瀑布旁一块平整的山坡道。
“可我不会搭房子。”姜嬛道。
“我会呀……就搭座竹屋,我还会做竹床,做桌子做椅子,到时我们住在一块。白天我带着你一起去打猎采果子,晚上我们就坐在屋里看星星,看萤火……”顾陵语气飘渺,带着一丝神往,眉眼间皆是少年意气。
他说的是姜嬛从未想过的,可经他一说,她的脑海里便浮现出了许多画面。
繁星满天,萤火遍野,她与顾陵坐在竹窗下,一起数萤火虫……然后夜深了,他们就该睡觉了,这时问题就来了。
“你要做几张床?”
“当然是一张床。”顾陵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又忍不住去逗她,“竹屋不大,放不下很多床,你夜里睡相不好,可能会掉下来,到时你睡在里面,我睡在外面,有我挡着,你就不会掉下来了。”
“我睡相哪里不好了?”
“那就我睡里面,你睡外面。”
“我不要睡外面……不是,我为什么要跟你一起睡,我才不要跟你一起睡。”
顾陵看着她涨红的脸,指了指山坡上另一处道:“那我就在那再给你搭座小竹屋,做张床,我们分开睡。小姐这般机灵,夜里来了狼一定会及时发现的,到时喊我一声,我自会去救你。”
如果她睡死了,没及时发现,不就被狼吃掉了。想到这,姜嬛纠结了。
顾陵看着她微蹙的两道秀眉,忍不住笑了起来。
姜嬛这才发现着了他的道,撅起小嘴道:“你……你又欺负我?”
“岂敢,顾陵对小姐一直都是唯命是从。”他低下头,唇角勾着,却也带了几分认真温声道,“小姐若想让顾陵陪着你,不管是何时何地,顾陵都是愿意陪着你的。”
若能和她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其实他也不拘住在哪的,哪里有姜嬛,哪里就是他的家。
只是姜嬛这娇娇大小姐,定吃不了住在山上的苦。他虽幻想着与她同住在山上,远离尘嚣,朝夕相对,当一对神仙眷侣,终究是不能的。
眼下喂饱她后,还是得尽快带她回去才是。
第25章
姜府,因为姜嬛失踪,早已是乱成一团。
姜子承和温颜安原本以为天黑之前能找到姜嬛,便让底下的人都瞒着姜老夫人和姨老夫人。
谁知问了许多人,想了许多办法,都没有找到进出鬼谷林的办法。
贸然去寻人,不仅有可能救不出人,还可能会再搭上旁人的性命。
这边姜子承和温颜安一筹莫展,那边又传来了姜老夫人晕眩过去的消息。
姜子承只能又赶回家去看望姜老夫人。
原来是温若棠走漏了消息,把这事告诉了顾陵,顾陵去后院骑马时,又碰见了锦葵。
锦葵这丫头不知轻重,直接跑到姜老夫人面前把这事说了。
姜老夫人一听,气急攻心,直接晕了过去。
大夫忙了老半天,人是醒了,但却一个劲地哭。
“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怎就去了那种鬼地方。”
“子承呀!快带人去把你妹妹救出来。天都快黑了,这可怎么好。”
“嬛嬛若有个好歹,娘怎么活。”
……
姜子承头一回觉得自己如此无能,下午不是温颜安拦着,他早跑进鬼谷林去了。
可他去了,就能把姜嬛救出来吗?他们下了悬赏令,一下午过去了,连个揭榜的人都没有。
他也知道时间过去的越久,姜嬛越是凶过吉少,可是他有什么办法。
他是姜家长子,有父母有幼弟要照顾,姜嬛若真出了事,他再出事,他爹和他娘会疯掉的。
姜子承跪在姜老夫人面前,垂头不语。
姜启恒从学堂回来,听说姐姐出了事,已是哭得嗓子都哑了。
见他娘魂不守舍的,巴巴地抱着他娘的大腿道:“娘亲,师父去找姐姐了,师父会把姐姐带回来的。”
“谁是你师父?”姜老夫人目光有些呆滞地问。
“是顾陵。”姜启恒道,“就是姐姐身边的护卫顾陵呀!”
姜子承一向看顾陵不顺眼,也不愿承认他的本事,这一刻却觉顾陵成了他的希望。
他拉着姜老夫人的手道:“娘,兴许顾陵已找到嬛嬛了,他一直很有本事。”
姜老夫人听了这话,心里才觉有了些安慰。
然后姜府这一夜灯火通明,府中每个人都提着一颗心一宿未眠。
厨房把饭菜热了一遍又一遍,洗澡水烧了一次又一次,就等着顾陵带着姜嬛回来时能及时吃上热饭,洗上热水澡。
结果一夜过去了,他们没有回来,所有人都像霜打的茄子一般,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俊弟,你老实跟我说,昨天你是不是跟着小姐出去了吗?”林景满怀疑虑地走进林俊房中道。
林俊此时坐在窗前,脸色惨白,内心挣扎了好一番后,他才咬着唇道:“是。”
“那你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小姐?”林景质问道。
“我……”林俊听到这一句话,脸色愈发苍白。
姜嬛和温若棠偷偷骑马出门,他其实是一早就知道的。
临出门时,他还对姜嬛说:“小姐,让我跟着你。”
姜嬛一边翻身上马,一边对他道:“不用,我去去就回,你不许把这事说出去。”
姜嬛虽然这么说,但他还是偷偷跟了上去。
因为许久未骑马,她和温若棠两个小心翼翼地控制着马速,骑得并不快。
他追上她们时,她们已进入了枫桦林。
远远的,他听见温若棠对姜嬛道:“你知道吗?我哥哥喜欢你,我娘已经跟你娘提了这事,待我哥哥明年高中了,你娘就会把你许配给我哥哥。”
“你从哪听来的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装什么,我哥哥看着温润如玉,其实心气高傲得很,他若不是想娶你,岂会天天变着法子讨你欢心,你若对他无意,为何还要接受他的好意。”
“你胡说八道,我跟他本就是表兄妹,我们亲近一点不是人之常情。”
“你羞不羞,他是我爹前妻生的,跟你有什么血缘关系。你这么激动,莫不是瞧不上温颜安,想跟你那个目中无人的护卫做夫妻。”
“原来你说了老半天,是因为嫉妒,我便是想与他做夫妻怎么了。我们姜家家大业大,我爹和我娘又舍不得我嫁到别人家去,做别人的媳妇被小姑子刁难,我便招了顾陵为婿,让他做真正的姜家人。”
姜嬛说这番话,多是想与温若棠斗气,心里并没有想过要让顾陵入赘。
谁知这话不仅刺激到了温若棠还极大地刺激到了林俊。
林俊看着正坐在马上与温若棠斗嘴的姜嬛,心里万般滋味,脑中灵光一现,便拾起地上的一块石子往马腿上打去。
他想着姜嬛会看上顾陵,不过是因为觉得顾陵武艺高强,能保护她,给她安全感。
他若也英雄救美几回,姜嬛一定也会倾心于他的。
谁知那匹一贯温顺的马,在受伤惊吓的情况下,跑起来却快如疾风。
林俊本想演一出英雄救美,结果连马都追不上,眼睁睁地看着姜嬛被马带入了鬼谷林。
发觉姜嬛的马失控后,温若棠也追了上去,只是发现姜嬛去的地方是鬼谷林后,她害怕了,停了下来。
林俊也想过追入鬼谷林救人,脚都踏进了鬼谷林,走了百米长,可听到四面如鬼哭的风声,他退缩了。
他头一回觉得自己是个胆小的懦夫。失魂落魄地回府后,他不敢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后来又听人说顾陵不顾死活,跑进鬼谷林去救人后,愈发觉得自己没脸再见人。
难怪姜府护卫那么多,姜嬛只看重顾陵,他确实比不上他。
姜嬛和顾陵若死在了鬼谷林,他就是杀人凶手,可他从没想过要姜嬛死,也没想过要顾陵死。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便一直待在屋子里,直到林景来找他,他才鼓起了勇气和林景坦白了他犯下的错事。
林景没想到林俊竟糊涂到这般地步,恨铁不成钢地道:“你简直是丢尽了我们林家的脸,如今还待在这做什么?小姐若回不来,你难道想一辈子苟且偷生?”
他们兄弟二人感情甚笃,林景作为哥哥,一直对他这个弟弟爱护有加,从未如此严厉地苛责过他。
林俊看着林景心痛的模样,心里鼓起了一口气,拿起桌上的刀道:“我这就去,如果我回不来,哥哥,母亲就交给你照顾了。”
“敢做敢当,才是我们林家的好男儿,母亲,哥哥自会照顾好的。”林景心里又是心痛又是欣慰,别过头,不忍再去看林俊。
林俊便提着刀,阔步离开了房间。
此时天已大亮,一轮红日破云而出,姜府却仍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中。素日丫鬟小厮们打扫庭院的时候,都会叽叽喳喳地说些嘴,眼下,都沉默着,一声也不敢吭。
林俊想到是自己导致了这一切,愈发羞愧。
他紧握手中的刀往侧门走去,却见温颜安的书僮急急地奔向姜子承的住所。
心里一动,他随了那书僮上去。
姜子承一夜未眠,正在院子里无精打采地踱步,见那书僮面有喜事,以为是温颜安找到人了,急道:“可是小姐回来了?”
书僮摇了摇头,缓了缓一口气道:“没有,不过我家少爷找到安全进出林子的方法了。”
虽然姜嬛还没回来,但能寻到进出林子的方法也是个大好的消息。
姜子承二话不说,随着书僮出了门,林俊一听已有了安全进出林子的方法也急忙跟了上去。
原是温颜安查了一夜地方图志和文献,又问了许多人,终于确定西郊石桥处的流水,源自于鬼谷林。
竟有水流,那沿着水流方向进出鬼谷林,便不用怕迷路,若能找到姜嬛,也更有把握那她带出来。
温颜安一面集聚人手带上铁锹,绳索等工具沿溪上山,一面派人去通知姜子承。
姜子承赶到时,温颜安已带着人出发,姜子承迫不及待地想进入林子找寻姜嬛,拿了工具便跟了上去,林俊也紧随其后。
而身处鬼谷林的姜嬛,根本没想到外边有一群人为了找她,正忙得焦头烂额。
她只知道有顾陵在,她不用怕饿肚子,也不用怕被野兽吃掉,更不用怕再受什么伤。
什么都不怕了,心情自然好了起来。
顾陵牵着她的手,二人沿着溪流寻找出路时,她还忍不住哼起了曲子。
“啦啦啦……”空灵的吟唱声自荒林中响起。
听到她吟哼的曲子,顾陵眼中露出了几分惊喜:“这不是我以前经常哼的曲子吗?”
他虽记不起他的爹娘过往经历,可从前学过的东西,他却都会,比如读过的书,比如练过的剑,再比如这首曲子。
这是一首曲调十分柔美婉转的曲子,很适合在夏夜里吟唱。
在山上那几年,夜里躺在木屋里,看着天上的星时,他常会不由自主地哼起这首曲子。
后来去了姜府,和姜嬛在一起时,他高兴了,也会哼上几句。
但他没有特意在姜嬛面前哼过,也不知道她如何就学会了。
姜嬛向他眨了眨眼,微微笑道:“顾陵,我在临城从未听人唱过这首曲子,这是你家乡的小曲吧。”
她说的,他也早就想过。这首曲子的调式,适合女子哼唱,他印象那么深刻,很有可能是他娘用来哄他睡觉的摇篮曲。
可是仅凭一首曲子,就想找到原本的家,也是难上加难。
“这次回去后,我让我爹爹帮你一块找爹娘吧!”姜嬛道。
顾陵这次冒着这么大的危险,跑进鬼谷林救她,她自要论功行赏,想来她爹也不会拒绝她这个要求的。
“那谢谢小姐了。”顾陵道。
其实这些年,他想找家的心已淡了许多。
他不知道他原本的家是怎么样的,也不知道自己原本应该是什么样的人。
如今他早已习惯了姜府的生活,唯一的心愿便是与姜嬛永不分离,除此外,别的一切于他而言不过无关紧要。
姜嬛继续哼唱着他的家乡小曲,声音娇脆空灵,宛若出谷黄莺,顾陵也忍不住低低唱和了起来。
“啦啦啦……”
“啦啦啦……”
低磁的男声与娇美的女声,在阴沉的林子上空回荡开来,绝世独立又一往直前,给这座被死亡笼罩的林子注入了一股新奇的生机和活力。
温颜安带着三十名壮汉进入幻林后,突然间听到了歌声,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他们一路循水走来,在草丛树下见到了不少白骨,虽有三十几人一块壮胆,但对这林子到底畏惧,眼下听到歌声,大家竟是都下意识地觉得是女鬼和男鬼在唱歌。
毕竟正常人也不会在这么阴森恐怖的林子唱歌,更何况,这林子有正常人吗?
尽管那若隐若现的歌声十分悦耳动听,还流露出几分缠绵情意,可因心存恐惧,壮汉们只觉越听越诡异,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温颜安一介文弱书生,反成了这群人中最淡定的。他屏气凝神,认真地听了好一会歌声,心蓦地一喜,又蓦地一沉。
“这是嬛嬛和顾护卫的声音。”温颜安道。
“是姜小姐的声音吗?”
“大小姐还活着。”
“顾护卫找到了大小姐,真是太好了。”
……
众人听了温颜安的话精神大振,在林中欢呼吆喝了起来,荒凉的幻林,一下子显得格外热闹。
姜嬛和顾陵正哼着歌,听到响彻山林的吆喝声,猜到是姜家派出的人找来了,也格外振奋。
“顾陵,他们来找我们了。我们很快就可以回家了。”姜嬛高兴得手舞足蹈。
“仔细着脚下。”顾陵扶稳她的手道。
姜嬛满心雀跃,只觉手不疼了,脚也不酸了,在他的牵引下踏过了一块又一块石头。
待两路人在水流旁汇合时,温颜安一眼便看到了姜嬛和顾陵亲密相扶的手。
他知道他来得太晚太晚了……
姜嬛却未发现他眼里的失落,笑眯眯地走上前去道:“表哥,你们怎么找到这来的?”
“温少爷查了一夜的图志,发现了这道水流,我们才能沿着水流找进来的。”一个汉子道,语气里满是是对温颜安的佩服。
“表哥,你真聪明,不过顾陵也很聪明,他也发现了水流,告诉我只要沿着水流就能走出鬼谷林。昨晚我们还碰见了五头野狼,个个凶狠得很,还想吃掉我们,如果不是顾陵在,打死了那些野狼,我现在就见不到你们了。”
劫后余生,姜嬛十分兴奋,忍不住分享自己此次的经历。
众人听说顾陵一下子打死了五头野狼,都非常震撼,若是他们,打死一头怕都十分勉强,打死五头,简直是想都不敢想。
可是姜嬛说得那么认真,长得又那么好看,完全不像会骗人的小姑娘,他们岂能不信。震惊之余,纷纷夸赞起了顾陵的神勇。
顾陵听着众人的夸赞,不过只谦虚地笑笑,一双眼自始至终都没有从姜嬛身上挪开,就连握着她手腕的手,也一刻没有分开。
温颜安看着他们旁若无人的模样,听着姜嬛眉飞色舞地讲着顾陵的英勇事迹,语气里是满是小女儿家家对英雄的崇拜,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他喜欢她,是想娶她为妻的,得知她出事后,他寝食难安,脚不点地,一直在想办法救她。
可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及时出现在她身边的人却不是他!
他能怪顾陵捷足先登吗?如果不是顾陵,姜嬛现在估计都不能站在这和他们说话。
顾陵没有错,姜嬛没有错,他也没有错。
可有了这厢对比,姜嬛心里可还会有他?他连她身边的护卫都比不上,姜嬛又怎愿嫁给他?
温颜安又悲又喜,心情格外矛盾。
出了鬼谷林后,姜子承和林俊方才赶到。
此时,顾陵还旁若无人地拉着姜嬛的手腕。
姜子承见姜嬛安然无恙,高兴得眼泪都快掉出来,可看见顾陵都明目张胆地拉着姜嬛的手了,他的心情又从高峰落到了谷底。
他不动声色地走到了他们中间,不顾顾陵利剑一般的眼神,断开了他们的联系。
“嬛嬛,娘亲昨日听说你误入了鬼谷林,一下子病倒了。”姜子承道。
姜嬛一听陈氏因为担心她,担心到病倒了,又焦急又难过,赶紧拉住了姜子承的手臂问她娘的情况。
姜子承用身子挡住了顾陵,一边安慰着姜嬛,一边慢慢地讲述着昨日她失踪后,府里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
姜嬛听了姜子承所言,沉浸在感动自责又不安的情绪中,竟是把频频看向她的顾陵完全忽略了。
姜子承看着顾陵失落的表情,心里舒坦了许多。
温颜安早就发现姜子承不待见顾陵,却不曾想他会这般迫不及待地使劲浑身解数地去挤兑顾陵。
好歹顾陵这次救了姜嬛也算立了一件大功,姜子承这样做,等同于过河拆桥。不过姜子承做的正是他想做又不好做的。
如此,他倒可助他一臂之力。
于是姜子承刚说完姜家的情况,温颜安又赶紧追问起了姜嬛误入鬼谷林的细节,完全不给姜嬛有理睬顾陵的机会。
顾陵被晾在一旁,想说话又插不上嘴,脸更黑了。
而站在他们身后的林俊,听温颜安追问姜嬛马受惊的细节,心虚得额头直冒冷汗。
“我当时停下马和表姐说话,突然间那马便嘶鸣了一声,跑了起来,我也不知道它发的什么癫。”姜嬛道。
林俊见她并没有发现什么,刚松了一口气。
一直插不上话的顾陵,终于逮到了开口的机会:“因为马受伤了。”
这一句话,成功地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顾陵身上。顾陵亦不动声色地挤掉了温颜安,走到姜嬛身旁,温声道:“我检查过那匹马,腿上有红肿的迹象。”
“好好的怎么会受伤?”姜嬛大惑不解。
其它人也很疑惑,毕竟那马发癫时处于停止状态。
顾陵薄唇一挑,提示着姜嬛道:“除了表小姐,你当时不是还见到了另一个人吗?”
姜嬛心里一动,往身后瞅了又瞅,扬起下巴,把目光定在了手脚僵硬的林俊身上。
姜子承立即明白过来,声色俱厉地对林俊道:“林俊,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小姐。”
“不,我不是……”林俊想为自己辩驳,又觉得在真相面前,所有的解释都是苍白。
而且他做这事的缘由,是因为对姜嬛存了觊觎之心。
若被旁人知道,他觊觎姜嬛,只会让旁人更加笑话他,看低他。
念及此处,他不再说话,算是默认了姜子承所言。
姜子承恨得牙根痒痒,立马叫人将林俊绑了,带回姜府再行处置。
第26章
水雾氤氲,山峦叠嶂的青绿博山炉上轻烟袅袅。
因考虑到姜嬛在林中受了惊吓,茶樱特意燃了帏中衙香。
这香以零陵香,沉香,檀香,藿香等九种香制成,气味香甜清润,能定惊安神。
姜嬛坐在紫檀浴桶中,闻着帏中衙香,很是舒意地让锦葵给她按摩肩膀。
昨日回到姜府后,她先去见了陈氏。
陈氏骤然晕厥,都是因为担心女儿所致,见姜嬛已然安然无恙,身子便也一下子大好了。
母女俩手拉着手,说了一下午的话,姜嬛回到锦画轩时,已是困极,草草地用了饭后,连身子都没洗,直接倒床就睡。
第二日一觉醒来,方觉身子黏腻得很,赶紧唤了锦葵几个伺候她沐浴。
“小姐此番吃了这许多苦,可心疼死我们了。”锦葵一边给姜嬛揉肩一边有些艳羡地看着姜嬛的身子。
想她家小姐不过年方十六,但身材玲珑有致,该凸的地方凸,该翘的地方翘,莫说是男人,便是她这些做丫鬟的,见了也有些流口水。
而她的肌肤更是白皙如雪,嫩如幼婴,吹弹可破,她才轻揉了几下,手到之处便已发了红。
姜嬛羽睫轻颤,半闭着眼,颇是感慨地道:“我也是没想到有一天我会跑到那种鬼地方去,还好有顾陵,不然你们明年今日就得给我烧纸了。”
锦葵连连点头:“顾护卫待小姐真是没得说。昨儿他要去救你时,表小姐还拦着他,说什么小姐可能已经死了,他去了只会搭上性命,结果顾护卫一点都没犹豫地对表小姐道,小姐若死了,他便陪着你一块死。”
锦葵说的,是顾陵从未跟她提起的。
姜嬛一下子睁大了眼,又是震撼又是羞涩地问:“他真的这么说?”
“小的听得真真的,若不是当时小的也在,听了他们的话,不分轻重地去报老夫人,老夫人也不至于惊厥。”锦葵后悔地道。
因着这事,她被李嬷嬷训了好大一顿,又在院子里跪了三个时辰,差点被发配到后院做粗使丫鬟。
幸而姜老夫人醒来后,想起她,觉得她并没有多大的过错,让李嬷嬷等人别为难她。她才能继续留在锦画轩,盼回了姜嬛,再继续伺候姜嬛。
“他竟然愿意和我一块死……”姜嬛低低地自语,心里涌起了一种甜蜜的感动。
姜子承是她的哥哥,自然是疼爱她的,可她若死了,他定不会陪着她一块死。爹爹和娘爱她如命,但他们同样也疼爱着哥哥和弟弟,她死了,他们会痛不欲生,但也不会陪着他一块死。想娶他的表哥温颜安一心想考取功名,光宗耀祖,自然更不会了。
唯有顾陵了,他是这世上唯一一个愿意陪她死,为她献出生命的人。
他为什么要这样呢?因为她收留了他,待他好,他便可舍命去报答她吗?那若换成别的姑娘,也在他浪迹街头时把他带回家,也待他好,他是不是也愿陪着她一块死。
想到这,姜嬛心里竟酸酸的,好像真有那么一位姑娘一样。
“跟顾护卫比起来,林俊可真太不是东西了,看他平日里也算稳重的,他家老大爷又曾立过功,不料却做出了这等阴损的事。”茶樱道。她一贯性子软,说话也温柔,如此疾言厉色地去批评一个人,还是头一遭。
“听说莫教头审了他许久,他就是一句话也不说,倒是敢做不敢认。”锦葵早看林俊不顺眼,但也没想到他会坏到去加害姜嬛。
别的事都可以原谅,唯有这事是姜府上下的人都不能原谅的。
可怜了林景,受他弟弟的影响,如今也被府中的人指指点点。
“爹爹如今还没回来,等爹爹回来了,林俊再由他处置。”
姜嬛说着,想了想又道:“林俊虽然做错了事,林景却是无辜的。你们告诉底下的人,要骂骂林俊就好,别骂林景,林景是个老实人,林家三代一直为姜家办事,不可因为林俊做错了事,就否认他们林家的功劳。”
“是,小的们会传达小姐的意思的。”锦葵和茶樱一同道。
姜嬛虽然心性单纯,还很孩子气,但善恶是非素来是分得很清的。
她从不苛待底下人,底下的人有时犯了事,也是她去找姜老爷,姜大公子说情,这也是为什么姜府上下都真心喜欢她的原因。
“小姐,待会我们要去哪呢?”锦葵道。
“去顾陵那。”姜嬛说着,已经有些迫不及待想见到顾陵了。
*
出了院门,只见温颜安颇是踌躇地在原地徘徊。
他一袭月白竹衫,清雅风流,眉眼间却有倦色,想是休息不好的缘故。
“嬛嬛妹妹这是要去哪?”温颜安见着她,走上前来的。
姜嬛也不避嫌,直接道:“去找顾陵。”
温颜安酸溜溜地道:“他不过就是个下人,你想见他,传唤一声便是,何必亲自去找他。”
“我乐意呀!”姜嬛道。
温颜安无语了,眼眸一暗,又道:“嬛嬛妹妹回来后,也不和表哥说说话,可是怨表哥那一日没有及时入林去救你。”
“表哥多虑了,”姜嬛坦荡地笑道:“那座林子那么危险,表哥是读书人,不会武功,又打不死狼,当时若去了,指不定会丢了性命,倘若你有个好歹,妹妹怎么跟姨母交待!”
姜嬛说的是心底话,温颜安也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可这世上大部分实话都不好听。
她说他不会武功,打不死狼,不就相当于提醒他顾陵武艺高强,能一夜间打死五头狼吗?
“妹妹喜欢的是武艺高强的男子吗?”温颜安又失落,又有些难堪地道。
姜嬛想他口中的男子指的是“顾陵”,微笑道:“顾陵不仅武艺高强,他也爱读书,会写文章。以前哥哥不得空,曾让顾陵代做过几次功课,每一次夫子都夸顾陵的功课做得好。”
姜嬛说到这,才惊觉她把少时姜子承让顾陵代他做功课的秘事说了出来,赶紧捂了捂嘴,装作什么也没说过的样子,对温颜安道:“表哥,我先走了,你可别把我说的话记在心头。”
她是想让温颜安忘掉顾陵给姜子承代写功课的事,却不知温颜安根本就不在意这件事。
他在意的是,姜嬛对顾陵很满意,似乎也非常喜欢顾陵。
他堂堂一个书香门第出来的文人公子,在她心里竟完全比不上一个卑下的护卫。
这简直是他活了十九岁以来最耻辱最受打击的事。
*
顾陵从鬼谷林回来后,也是累得很。
此前,他右臂受了伤,又中了药,休养了十来日,并没有完全好。这次为了救姜嬛,耗了许多内力与狼搏斗,为了保护姜嬛,在林子时又得随时保持警觉,因此在林中的一天一夜,他都没睡过觉。
昨日回府后,换了衣裳他便倒头大睡,直至姜嬛到他房里来找他,他也还没醒。
只是多年练武,使他五识格外敏觉,虽睡着了,在姜嬛推门的那一霎那,也知有人进了他的屋子。
脚步轻巧,还有淡淡的女儿香,料是姜嬛,他原本警觉紧绷的身子立即又松懈了下来。
姜嬛见他门关着,本以为他是出去了,没想到他竟还在这睡大觉。
姜嬛下意识地想唤醒他,又想到他这两日为了自己着实累坏了,忙闭上了刚张开的口,轻轻地搬了张凳子,在他床旁坐下了。
她一直知道顾陵生得英俊,但这些年来,却从未仔细打量过他的脸。
眼下细细端详他的睡颜,英眉高鼻,朱唇玉面,确实清俊无畴。倘若他把一头墨发解下,枕发而睡,不知情的人八成会把他误认为是个倾城绝色的女子。
姜嬛想到这,又摇头否决了自己的想法:顾陵虽然长得好看,但却是有阳刚之气的好看,并不阴柔文弱。她岂能把他比作女子。
她趴在床边,默默地数起了他的长睫。
“一根两根三根四根……”
顾陵虽未睁眼,纹丝不动,但却一直暗暗注意着姜嬛的行动。
她身上特有的甜美香气近在咫尺,而她却能一声不吭,也着实是有些为难这个素来喜动不喜静的大小姐了。
顾陵并没想到姜嬛正忙着数他的睫毛,担心姜嬛太久不说话,会闷坏,忍不住睁开了眼。
姜嬛正数着他的睫毛,乍见他睁开了眼,委实有些吓到了,像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把身子往后一退。
顾陵翻身坐起,假装不知情地道:“小姐什么时候来的?”
“就刚刚。”姜嬛回过神来道,脸上染上了一丝红晕。
因为已入夏,入睡时,他的身上只穿了件轻薄的寝衣,系带仍是随意得轻轻挎挎的,虽着他坐起,她自然又看见了他肌理劲实的胸膛。
她上一回因多看了他这里几眼,便被他质疑起了人品,有了这种教训,眼下,她只瞥了一眼,便迅速把眼睛挪开,还很正直地道:“顾陵,你把衣服系好。”
“小的昨日抱了小姐许久,如今手酸得很,此事怕是得劳烦小姐。”顾陵风清月朗地笑着,还换了个姿势,一副等着她动手的模样。
姜嬛想起他上一回衣带松了,也是她帮忙系的,她当时系得心安理得,并不觉得有何不妥之处,怎到了如今,听他要她给他系衣带,她却心如小鹿乱撞,脸红耳热了起来。
顾陵就爱看她这羞答答的模样,又挑唇道:“小姐为何一早到我屋里来?”
“因为想你。”这是姜嬛心里的答案,可面对着他,她却不好意思说出口。
顾陵笑了笑,替她答了:“可是想我了,一时半刻见不到我,便想着我又在做些什么,所以才赶来我这里。”
这是他对姜嬛的想法,一直以来也盼着姜嬛能这样想着他。
姜嬛仔细一想,她确实是如他所说的那般。今天早上睡醒后,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她便是想他,想赶紧见到他。
从前,她似乎也不会这样。
而且昨夜,她还做了个很害羞的梦,梦见顾陵把她抱在怀里,亲她,还唤她“嬛儿”,唤了一遍又一遍,直至她醒来,耳旁似乎还是他低磁温柔的声音。
她觉得自己变坏了。
心口一慌,抿了抿唇便逃也似地走了。
顾陵见她走了,又茫然自失了起来:他刚才是不是又轻佻了,说错话了,怎么姜嬛又不理她了。
罢了,他待会再去和她道歉好了,若她再因生他的气跑出去,遇见了什么危险,那他会恨不得砍了自己。
第27章
人间四月芳菲尽,天气一热,姜嬛便让丫鬟们把纸鸢收了起来。
长日漫漫,见树荫底下凉爽,姜嬛又生起了打秋千的心。
顾陵便取了木板和绳索,给她在树荫下绑个秋千。
他这秋千绑得扎实,不仅姜嬛爱在上面晃悠,就连姜启恒散了学,也爱到锦画轩来玩秋千。
顾陵怕姜启恒占了秋千,姜嬛这个当姐姐的想玩时玩不了,便又在旁边的树下绑了另一个小秋千,专供姜启恒玩耍。
姜启恒十分高兴,以为是顾陵怕他玩得不尽兴,才特意给他绑了另一个小秋千,一声声“师父”越唤越起劲。
这一日,因夫子有事,姜启恒不必到学堂去,一早吃过饭后,他便到姜嬛院子里来。
入夏蝉鸣,姜嬛嫌聒噪,叫人取了竹竿粘蝉。
这事本是底下人年年会做的,可姜嬛今年忽生了兴趣,觉得粘蝉这事比打秋千更好玩,便一连举着竹竿,在树底下舞弄了两天。
姜启恒来到锦画轩时,姜嬛又带着丫鬟们粘蝉玩。
姜启恒见她正拿着粘竿,小心翼翼地扑向一只又黑又亮的鸣蝉,怕害她走了神,十分乖巧地走到了顾陵身边,抱着他的腰唤了声“师父”。
顾陵摸了摸他圆滚滚的脑袋,一双眼却紧盯着姜嬛。
“呼”的一声,姜嬛落竿了,可那蝉灵巧,径直从她竿下飞走了。
姜嬛泄气地发出了一声惊呼。
顾陵知道她盯着这只蝉已有好久,本是志在必得的,哪知却扑了个大空。
为了不让姜嬛太过失落。他轻身一跃,飞到树上,直接把那只落网之蝉摘了下来,送到了姜嬛面前。
姜嬛看着他手中急得聒聒叫的蝉,不禁捂嘴而笑。
这一笑春光明媚,世无所匹,顾陵不禁看得有些痴。
姜启恒迫不及待地抱上了顾陵的大腿:“师父,我也要只又肥又大又会叫的大蝉子。”
“你长大了,自己抓去。”顾陵随意地拍了拍姜启恒的脑袋。
姜启恒见顾陵只顾盯着姜嬛看,如此敷衍他,一张嘴翘得老高,依依不挠道:“师父为什么这样偏心,对姐姐总比对我好?我可是你唯一的徒弟,以后要继承你的衣钵的。”
顾陵依旧不为所动,不以为然。
姜启恒嘴巴翘得更高了:“我以后还是你的小舅子。”
此话一出,顾陵的目光终于从姜嬛脸上挪开了。
姜启恒看着大家面面相觑的模样,自以为傲地解释道:“师父喜欢姐姐,姐姐也喜欢师父。等师父以后娶了姐姐,我不就成了师父的小舅子吗?舅舅的辈分可大着呢!”
姜嬛听到他说“喜欢”时脸上已有些挂不住,后边又听他迫不及待地想当顾陵的小舅舅,急得把竹竿丢给了锦葵,一把按在他额头上,红着脸凶道:“你从哪学来这些乱七八糟的,敢拿你姐姐说笑。”
姜启恒委屈地缩在顾陵身后,巴巴地唤道:“姐夫,姐姐好凶。”
姜嬛见他又唤顾陵“姐夫”,脸更红了,羞恼间,举起手就作势要去打姜启恒。
“他才几岁,别跟个小孩子一般计较。”顾陵挡在了姜启恒面前,讪讪笑道。
姜启恒感动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他的师父终于会在他姐姐欺负他时,挡在他前头了。
原来喊“师父”没用,得喊“姐夫”才行。
“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他长大了。”姜嬛看着姜启恒有恃无恐的样子,气得拳头都痒了。
“姐夫,我才八岁,我要大蝉子。”姜启恒立马抱住了顾陵的大腿。
顾陵罕见地把他拎起,抱在怀里,对姜嬛道:“你看,他真的还小。”
嘁!这家伙虽然才八岁,但爹娘养得好,个头并不小,早几年爹和娘就都抱不动他了,如今他耀威扬武地倚在顾陵怀里,因顾陵生得高大,偏是倚出了几分“小鸟依人”的模样。
要不是看在顾陵的份上,她非得拧拧他不可,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在她面前胡说八道。
“算了,你带他去玩吧!抓了蝉,记得再送他回屋,看着他完成功课,免得他明天回学堂后,被夫子骂。”姜嬛看着姜启恒关心地笑道。
姜启恒一想到做功课时,顾陵还待在一旁看着他,就觉大事不妙。
他刚想说“不用师父看着”,顾陵已欣然地对姜嬛道:“好,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他好好完成功课的。”
看着姜启恒欲哭无泪的模样,姜嬛心里才终于舒坦了。
送走顾陵和姜启恒后,姜嬛继续和丫鬟们粘蝉玩。
粘蝉是个讲究技巧的活,姜嬛心不够静,又不是非常有耐心,过了半个钟,不过只粘中了一只小绿蝉,倒累得额上汗珠直沁。
茶樱掏出手帕,替她擦了擦额上的汗道:“小姐,要不我们先回屋里歇着。”
“那也好,你顺便叫厨房弄些冰酪,上面撒些果仁,记得是碎果仁。”姜嬛交待完,欢快地跑回了屋里。
锦葵摇着扇子连忙追了上去。
过了好一会,茶樱端了冰酪上来,姜嬛拿起小勺子,正要吃,却见她娘陈氏穿着一身藕荷色的对襟暗花纱,莲步款款地向她屋里走来。
姜嬛放下了碗中的冰酪,笑嘻嘻地走上前去:“娘,你来了,我刚让茶樱弄了冰酪,你陪女儿一块吃。”
“冰酪虽然消暑,但太过寒凉,仔细伤了胃。”陈氏看着姜嬛红扑扑的脸,便知她刚才又在玩了,举起手,替她挽过了散在鬓旁的小碎发。
姜嬛素知陈氏会在此事上念叨,也不在意,拉着陈氏进了屋后,仍心安理得地吃着冰酪。
“姑娘家一天天大了,越来越不听娘的话了。”陈氏看着她粘着冰酪的小嘴,幽幽叹了一口气。
“娘,我没有不听话,只是觉得冰酪这么好吃,不吃就浪费了,而且女儿入夏后,还是第二回吃冰酪,又没经常吃,寒不了胃的。”姜嬛娇憨地说着。
陈氏不再说话,一脸温柔地看着她把碗里的冰酪吃完。
吃完后,陈氏伸出手,自替她擦了擦嘴,方才道:“顾陵呢?”
“我让他监督启恒做功课去了。”姜嬛道。印象中,这还是陈氏头一回特意问起顾陵。
“娘之前说要给顾陵找个媳妇,你偏说这事交给你解决,可有眉目了?”陈氏又道。
“我是想着给他介绍的,可他说那些姑娘他都不喜欢。”
其实顾陵还说,他只想永永远远地陪伴在她身边,保护她。
只是这话,她羞于和陈氏坦白。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若是以前,她是可以毫无顾忌地把这话告诉陈氏的,可如今,她是真说不出口。
“男大当婚,这怎么行呢!”陈氏语重心长地拉过姜嬛的手道,“他这些年恪尽职守,此番又救你出了幻林,你可不能薄待了他。”
“我没有薄待他,我对他可好了。”
从鬼谷林回来后,她再没对他说过一句重话,也没跟他闹过一次别扭。她送他衣服,玉簪,每日和他待一处。怕他伤心,温颜安后来再约她出去玩,说是要给她说书,她都拒绝了。
“你还小,不知道对于男人而言,立业跟成家都是头等重要的事。”陈氏言语间颇是有些责怪她不够懂事,“娘看顾陵是个人才,天天只能待在锦画轩里,任你消遣,实是太委屈了他。”
姜嬛急道:“他不委屈,他说他喜欢待在我身边,做我的护卫。”
“人家不过是怕驳了你的面子,不敢说真话罢了。人往高处走,他只做你的护卫,有啥前程。”陈氏一脸已把顾陵看穿的模样,让姜嬛不禁迟疑了起来——顾陵真的很喜欢做她的护卫吗?
那一日,她到顾陵屋里。
顾陵换了衣服,正坐在镜前准备束发。宽肩窄腰,一头乌发逶迤垂腰,白皙的面庞俊美无瑕,颇是风流悦目。
她想起了茶樱所说的“男宠”二字,走到他身旁问:“顾陵,男宠是什么?”
他正拢发的手忽然停了,莫名地看着她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她据实相告:“茶樱告诉我府里好多人说你是我的男宠。”
他一顿,不自觉地咳了一声。
阿昌这时恰好走了进来,关心地道:“顾护卫怎么突然咳了,还是得找肖大夫再开两服药才对。”
姜嬛没从顾陵那找到想要的答案,便顺口对阿昌道:“阿昌,你知道男宠是什么吗?”
阿昌笑了笑,机灵地解释道:“男宠嘛!就是一些有钱有势的女人养在屋里的小白脸,平日里除了得讨女主人欢心,还得陪女主人睡觉,在床上伺候……”
阿昌说到这,见姜嬛和顾陵的脸色不对劲,赶紧打了自己的嘴巴一下,抱起了桌上的花瓶,一溜烟出去了。
姜嬛默默地拿眼去看顾陵,他已默默地把发束好了。镜子里的他英眉星眼,高鼻朱唇,嘴角还微微挑着,带着几分腼腆期待,很是一副欠睡,呸,不欠睡的样子。
姜嬛怕他误会了什么,义正词严地对他道:“顾陵,小姐我对你绝对没有那种心思,你放心,以后谁再这么说,我就叫人打他耳光。”
顾陵脸上霎时风云变幻,良久,才低声道:“那我谢谢你呀!”
姜嬛方舒了一口气,顾陵却又站了起来。
他这一站,气势颇是强盛,姜嬛忍不住往后一退。
谁知她退一步,他便进一步。
直至把她避到屏风下,她退无可退时,他才停下脚步,倾下头,在她眉间喷着热气,低低道:“你就只想我一直当你的护卫?”
“不当护卫那当什么?”姜嬛看着他气势逼人又魅惑的脸,脑子一抽,脱口而出道,“难道你想当我的男宠,在床上伺候我?”
这话估计是问得太过直白,超出了他的意料。他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唇角一挑,又是一笑:“你仔细想,想清楚了再回答我。”
姜嬛那时便隐隐觉得顾陵对护卫这个身份,是有所不满的,否则也不会让她“仔细想”。如今听了陈氏的话,不禁怀疑起,顾陵是不是也觉得当她的护卫没有前途呢!
明明他说过要一辈子保护她的,果真人都是会变的。
陈氏见姜嬛开始动摇,趁热打铁道:“咱们家的镖局,现在正是需要人的时候。娘想着不如让顾陵做个镖头,他这镖头若做得好,以后再升他做个总镖头。”
当镖头是有前途多了,也威风得很,但镖头事务繁多,一年到头走南闯北的。顾陵若成了镖局的镖头,那她不就很难再见到他。
万一他在走镖期间出了什么事,她会哭死的。
姜嬛立马摇了摇头。
“这有什么不好,你不是说要替顾陵找父母吗?他留在临城怎么找父母。”
话虽如此,但就是不好。
姜嬛还是摇头。
陈氏笑了笑,推心置腹地道:“娘知道你舍不得他,可你不能一辈子把他拘在锦画轩,男儿郎的天空是非常广大的,你若误了他的前程,他以后心里难免会埋怨你的。”
她误了顾陵的前程?以前杨茗雪,温若棠也跟她说过这样的话,她并不放在心上,如今怎连娘亲也这么说。
“他真的会埋怨我?”姜嬛失神地问。
陈氏肯定地点点头:“嘴上不说,心里也会在意的。要不这样吧!不做镖头,让他去镖局,先做个教头,训练新来的镖师。”
当教头不用走镖,只是教镖师们一些拳脚功夫,名声好,又不辛苦。最重要的是,只要顾陵不离开临城,他们得了空,也能时常见面。
姜嬛觉得这确实是个不错的差使,欣然笑道:“好,就听娘的,去镖局当教头。顾陵他武功好,有他帮着训练,到时我们姜家的镖师便天下无敌了。”
陈氏其实早就料到姜嬛不会同意顾陵当镖头,先说镖头再说教头,不过是她拿捏住了姜嬛的想法,知道她若直接说教头,姜嬛不一定会答应,可若退而求其次,姜嬛定是肯了。
非是她非得如此算计自己的女儿,而是她实在别无选择。
上回姜嬛在鬼谷林里出了事,因这事与温若棠有关,姜嬛的姨母很过意不去,见她身子好转了,便带着儿女回家去了。
临走前,温若棠找上了她,说姜嬛误入鬼谷林真正的始作俑者不是她,不是林俊,而是顾陵。
因为姜嬛是因跟顾陵吵了架,心情不好,怄气之下,才答应和她一块去骑马的。
而且他们从鬼谷林出来时,手拉着手,亲密无间,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了。
又暗暗提示:他们孤男寡女,在林子里待了一天一夜,保不准是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温若棠话还没说完,便被温颜安带走了。温颜安连连与她做揖道歉,让她不要把温若棠说的胡话放在心上。
却不知温若棠说的每一句话,都击在了她的心窝上。
姜嬛是她最宝贝的女儿,她绝不允许姜嬛行差踏错,更不允许姜嬛身边有不利于她的人和事。
比如林俊,祖上曾立过大功,这一次却险些害死姜嬛,哪怕他再三求饶,保证不再犯,也只有被发落出府的份。
陈氏找来了底下的丫鬟,一追问,姜嬛那一日果然去看了顾陵,从顾陵屋子里出来时,还一脸不悦。
又问了姜子承,是不是看见姜嬛和顾陵拉手了。
姜子承虽然不满顾陵,但怕这事告诉陈氏后,姜嬛会被陈氏责备,摇头说他没有看见。
陈氏却从他闪烁的眼神中,察觉出了他在撒谎。
后来她又见顾陵穿了身茶青的云纹竹叶绸纱衫,以白玉簪束发,一身打扮,竟是比她儿子看着更像姜家的大少爷。
陈氏觉得打眼得很,一问之下才知那是姜嬛让针线房给顾陵做的衫子,玉簪也是她送给他的。
又一日,她到锦画轩来,顾陵与姜嬛正一前一后地执着竹竿粘蝉,两人站得极近,几到了“耳鬓厮磨”的地步。顾陵一双眼,极尽温柔热烫地看着姜嬛,姜嬛也丝毫不抗拒与他亲近。
两人嬉笑打闹,旁若无人,全无做小姐和做护卫该有的体统。
她站得并不算远,但姜嬛这个做女儿的,却只顾着和身边的护卫顽笑,自始至终都没发现她这个亲娘的存在。
陈氏再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承认,她的宝贝女儿被个来路不明的野小子带坏了。
上一回从杨家回来后,她对顾陵虽有些疑心,但大抵还觉得顾陵是个稳重可靠的人。这一回,对顾陵是真正心存芥蒂了。
作为家长,她素来喜欢的是规矩守礼的孩子,比如温颜安,勤勉好学,又彬彬有礼,做事懂得进退,她就很欣赏。
而顾陵这种,做着下人护卫,却恃才傲物,存着心勾搭主子小姐的,是她最最厌恶的。
若不是怕伤了和姜嬛之间的母女情,她定早就把这种坏她女儿名声的祸头子赶出姜家。
此番让顾陵去做镖局教头,明着是抬高他,让他博个好前程,暗里不过是想让他离姜嬛远一点,最好一辈子待在镖局,再不踏进姜府一步。
陈氏打算得很清楚,等顾陵走后,她便要严加管教姜嬛,把她的心收回来。
她养了十六年,视若珍宝的女儿,绝不能毁在一个身世不明的野小子手上。
第28章
“你真的想让我去镖局做教头?”顾陵难以置信,声音都略有些颤抖。
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不过只是在姜启恒喊他做姐夫时,没有反对,姜嬛居然就生了要离弃他的心。
眼下,这个没心没肺的女子还没心没肺地笑着对他道:“对呀!你高不高兴?做教头可是很威风的。”
“这是你自己的主意?”顾陵转念一想,觉得这不像是姜嬛能想出来的。
姜嬛实话实说道:“是娘的主意,娘说男儿郎天地广阔,立业与成家一样重要,你如今未成家,这两样要事总得占一样的。”
“老夫人。”顾陵眉头一蹙,一时间竟不知道姜老夫人真正的用意。
对于姜老夫人,他一向是非常敬重的,因为她是姜嬛的娘。出于男人对“未来丈母娘”的恐惧,他又对姜老夫人存了两分怕。
让他去镖局做教头,确实算得上是提拔了他,若换做别人,怕是高兴得夜里都要睡不着。
可去了镖局,他就不能天天见到姜嬛,日日与她相守了。什么男儿郎天地广阔,他不要广阔的天地,他要的是姜嬛。
“怎么,你不高兴吗?”姜嬛见他非但不喜反而微微皱起了眉,不解道,“娘说这是为了你好,你这么能干,总在后宅当我的护卫是很屈才的。”
顾陵见她天真得很,苦笑道:“小姐,你娘是不是不太喜欢我?”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娘如果不喜欢你,为何惦记着你成家立业的事?”
陈氏从来没在她面前说过顾陵半句不是,顾陵竟会觉得陈氏不喜欢他,姜嬛对此颇是费解。
看着姜嬛如此护着陈氏的模样,顾陵心里又浮出了一缕幸酸:果然,他若推辞,便显得他不识抬举。保不准,姜嬛还要与他使小性子。
第二日,顾陵依着规矩,去给陈氏道谢。
他隐隐已察觉陈氏对自己有所不满,因此不敢像素日里那般张扬,换下了姜嬛送他的云纹竹叶绸纱衫,只穿着普通的护卫服,用一把木簪把发系得齐齐整整的。
这些年,他从未像现在这一刻如此忐忑,仿佛他即将要见的不是姜老夫人,而是能决定他生死的煞神。
“顾陵见过老夫人。”
进了大厅后,他便规规矩矩地站在厅下朝陈氏拱手行礼。
陈氏今日穿了身芽绿的团花绣边对襟长衫,下着松茶色的百迭裙,脸上施着淡淡的脂粉,耳上坠着两个翡翠耳环,头上插着两根多宝簪。
这打扮端庄典雅,不失温和。
可她坐在堂上,良久地一语不发,只冷冷地上下打量着顾陵,却让顾陵觉得她的一身气派格外凌厉刁钻。
“顾陵。”过了许久,陈氏方才开口,“你来姜家多少年了?”
“回老夫人,已经十年了。”
“哦!原来距离嬛嬛把你捡回姜府已有十年,你倒说说,这些年,你主子待你如何?”
陈氏口中的主子自是姜嬛,他一直以来也只供姜嬛差使。
顾陵低首道:“小姐待我很好。”
陈氏笑了:“对,嬛嬛这孩子心善,对谁都好。所以顾陵,你得明白,如果当年她从外边捡回来的是另一个人,她也会待他好。”
陈氏见他脸色微变,继续道:“心太善,人太天真,这是嬛嬛的好处也是她的坏处。比如刚被赶出府的林俊,嬛嬛难道就曾薄待过他吗?姜府这些年又何曾短了他什么?可他不知图报,偏生了妄想,差点害死主子。姜府最是容不下这种不知好歹,守不住本分的人。”
“你是个聪明人,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但到底还年轻,有些事难免拎不清。今日你竟来谢我,我便再嘱咐你几句,去了镖局后,便安心地待在镖局,若能闯出一份天地,也是你的福气。”
顾陵一开始只是怀疑陈氏不大喜欢他,眼下听了她的训诫后,才知道她对他的芥蒂已如此之深。
倘若是别人看不起他,挤兑他,他还能不放在心上,可这个人偏是姜嬛的母亲。
她口口声声说他是被捡来的,不停地提醒他,他与姜嬛有主仆之分,那是在警告他:在姜府,他永远都只是个下人,竟是下人,自然配不上姜嬛。倘若他再对姜嬛心存妄念,下场不会比林俊好到哪里去。
顾陵心里只觉愤怒憋屈,这憋屈里又有几分不甘与羞愧。可因那人是姜嬛的母亲,他不敢流露出任何不敬之意,只拱手道:“顾陵谢老夫人教诲。”
“下去吧!收拾好东西,后日便去镖局报道。”陈氏挥了挥手。
见他方要转身退下,又道:“至于锦画轩的事,从此之后不必再挂在心上。”
陈氏这般说,是不想再让他回来,也不想再让他见到姜嬛了。
顾陵心里一激,抬起头来,两眼直视着陈氏,无声地抗议着。
不亏是一夜之间能杀死五头狼的男人,哪怕只是凝神直视她,脸上并无多少不敬的表情,陈氏也觉后颈发凉,颇受威慑。
可她是姜嬛的母亲,他难道还敢跳起来打她不成。
陈氏定了定心神,维持着姜家主母的风范,淡淡一笑道:“你这孩子杵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顾陵回过神来,心知自己若跟陈氏起了争执,吃亏的终究是自己,便又抱了一拳,阔步离开了。
见他走了,一直站在一旁的李嬷嬷终于松了口气。
她拍了拍胸口,一边给陈氏倒茶,一边道:“真是吓死我了!我看他那个样子着实十分委屈,说来,他这些年也是恪尽职守,并无过错,还救了小姐好几回。”
“倘若不是这样,我能费了这么大的心思,送他去镖局。”
李嬷嬷说的,陈氏心里也清楚,顾陵在她眼里只有一条错,那就是不该觊觎姜嬛,而这错是她万万不能放过的。
陈氏饮了一口茶,心有余悸道,“你看他适才那神情,凶神恶煞的,比狼还骇人。他那般不甘心,会不会去找嬛嬛闹。”
李嬷嬷想了会,摇摇头道:“不会,他这人一贯傲得很。再说,你可是小姐的亲娘,小姐再怎么任性,也不至于为了个护卫和你翻脸。”
“没错,嬛嬛一直很体贴我这个做娘的,我这样做,也是为了她好,她不能怨我的。”陈氏自我安慰道。
“顾陵,你在想些什么?”自从陈氏那回来后,姜嬛便发觉顾陵愈发心事重重的。
后日就要搬到镖局去住了,他却是连行李都懒得收拾。
姜嬛怕他去了镖局住得不习惯,吩咐镖局的管事,尽可能的把房间布置得跟绿竹斋一样。又从他交给她的银票里,抽出了一张五百两,一张一千两的,给他备用。
可他听着她的安排,神情不过淡淡的。
姜嬛不喜欢他这沉默,有话不说的样子,撇了撇嘴,起身便要走。
顾陵这才反应过来,拉住了她的手。
可略一迟疑后,他又把手松开了。
“你怎么怪怪的?难不成我娘骂你了?”姜嬛想来想去,只有这个解释了。
顾陵不置可否,只眷恋不舍地看着她道:“我走了,你会想我吗?”
“会。”姜嬛点了点头。
“那如果长时间不见,你会不会忘了我?”
镖局虽然离姜府远些,但坐马车,还不到半个时辰,他们若想见面,并非难事,岂有长时间不见的道理。况且她又怎会忘了他?他们自幼一同长大,朝夕相处,已有十年。
“当然不会,我这辈子都会记得你。”姜嬛轻笑道,见他仍是不放心的模样,又道,“你看你,不过只是去镖局当教头,怎说得好像再也不回来一样。”
顾陵顿了下,方才笑了:“对,我会回来的。”
陈氏反对又如何,只要他想,整个姜府就没有人能拦住他见姜嬛。
他爱她,本就无关身份地位。姜嬛虽然会在他面前摆大小姐的架子,可她从未真正拿他当下人对待。
他爱的是她,在乎的是她,只管她是如何想的,他们之间如何如何。旁的一切,原都是不打紧的。
想通了这一点后,心中豁然开朗,脸上又恢复了温朗的笑容。
姜嬛拉过他的手臂,像鸟儿一般叽叽喳喳地说道:“两年前,我们一起去过镖局的。你还记不记得,镖局附近有座庙,供的是伽蓝菩萨。每到五月十三,伽蓝菩萨圣诞,便会连着举办好几天的庙会,夜里大家会在河边放花灯祈福,你到时可得记得带我去看。”
姜嬛一边说,一边构想着庙会河灯的场景,仿佛眼前已出现了一片灿灿灯河。
顾陵凝视着她生动无邪的眉眼,缓缓地把她揽入了怀里。
入怀的温软,让他霎时忘了所有的不快。
姜嬛虽不抗拒与他有肢体上的接触,但青天白日的,被他这般抱在怀里,倒是头一回。
倘若被旁人看到了,岂不要羞死人!
她握起了小粉拳推了推他的胸口,娇嗔满面道:“若再不松开,我以后就不跟你说话了。”
顾陵看着她身后亮堂堂的日光,也意识到自己失了态。
“对不起。”他缓缓地把手放下了,而后转过身平复自己的心情。
姜嬛见他背过了身,以为他是因着自己不给他抱,生起了气,心里一下又茫然若失了起来……
第三日,艳阳高照,姜嬛亲自送顾陵出了门。
他这也算是荣升,又兼素日里的本事叫人折服。因此送他的人倒是不少,三三五五地在门前排开了,瞧着便很是喜庆热闹。
姜嬛站在人前,挥手送他策马策马远去,待他潇洒挺拔的身影消失在街道上后,呆了好一会,才回到了锦画轩。
“啊……顾护卫以后不会再也不回来吧!”
“怎么会,小姐还保留着他的房间呢!里边的东西也没搬走。”
“话虽如此,他也不可能一直留在锦画轩,听说咱们老夫人一直想给他寻个好亲事。”
“老夫人真是疼他,莫说顾护卫,再过几年小姐嫁了人,锦画轩空了出来,我们也是要去别处的。”
“在这待得好好的,我可真不想离开……”
院子里,两个扫地的小丫鬟,接耳低语。
姜嬛从旁经过,听了她们的话,自然而然地触动了心事。
回到屋里后,她仰躺在一张竹椅上,想着锦画轩如今已少了顾陵,心里空落落的,幽幽叹了一气:“锦葵,你知道吗?我以前从没想过他会离开我。”
其实她这般的年纪,父母健在,家境如日中天,也从不会去细思自己的得失,更不会真正明白什么是“失去”。
“小姐若舍不得,要不现在就派人把顾护卫请回来。”锦葵小心翼翼道。
她早料到顾陵走了,姜嬛定是不习惯。从鬼谷林回来后,他们如胶似漆,每日里腻在一块,连她和茶樱都察觉出了二人感情已非同往日,偏是姜嬛还看不清自己的内心,轻易地就答应姜老夫人让顾陵出府。
如今吃苦的还不是自己。
姜嬛听了锦葵的话,又是一叹:“哪有人刚走,就唤回来的道理。”
其实,自那日顾陵从她娘屋里回来后,她已察觉出了她娘叫顾陵去镖局当教头,是有把顾陵从她身边支走的意思。
她不明白,顾陵明明那么好,又刚豁出性命救了她,她娘为何偏不喜欢他。而且从小到大,她想要什么家里人就给什么,到了顾陵这,怎就不同了。
一边是娘亲,一边是顾陵,她着实是很苦恼。
可陈氏上一回因她生了病,才好没多久,她又怎么能忤逆她,让她伤心,因此思来想后,只能先委屈顾陵了。
大不了,过段时日,她再寻个由头把他唤回姜府。
她如今也算想明白了,顾陵从没说过他想当教头,她委实不该替他拿主意。
以后,她便让他做自己喜欢的事,免得他心里不痛快,碍着她的原因,又什么都不说,只自己一个人苦苦地憋着。
“小姐,我听说现在的镖局里住着王总镖头的两个女儿,大的十七岁,整日里舞刀弄枪的,在男人堆里混,丝毫不避讳,小的十五岁,却是体弱多病,走几步路都要喘口气,但她长得美,说话声音又好听,镖局里那些还未娶妻的镖师为了她还总争风吃醋。”
“有这种事?”姜嬛一下子坐直了身。王总镖头是五年前升上来的。总镖头要坐镇镖局,与寻常镖师不同,他爹扩建了镖局后院,特许总镖头拖家带口地常年住在镖局。
她从前隐约听过王总镖头有两个女儿,不过也就只知道他有两个女儿,至于模样性格,那是一概不清楚。
适才听锦葵说王总镖头女儿长得美,镖师们又为她争风吃醋。姜嬛不禁好奇起她是个怎么样的美法。难道比她还美!若真的那么美,她定要去看看。
锦葵见姜嬛反应这么大,以为姜嬛怕顾陵见了王总镖头的女儿会移情别恋,赶紧安慰道:“顾护卫不是那种见一个爱一个的人,小姐不用担心的。”
“我有说我担心这个吗?”
“是小的多嘴了。”锦葵讪讪地低下了头。
“不过,顾陵他素来是很招姑娘们喜欢的。”姜嬛沉吟了起来。
前有杨茗雪,后有温若棠,还有府里的一群丫鬟,见到他,两只眼都亮着光。万一那王家姑娘也看上了顾陵,二人又住在同一片屋檐下……
姜嬛想到这,幻想出了许多顾陵与王家姑娘相处的情景,心里忽而酸溜溜,颇是烦躁地站了起来。
此时,陈氏身边的丫鬟檀香掀帘走了进来,向姜嬛行了一礼道:“小姐,夫人新得了两匹云锦,让你也过去瞧瞧呢!若喜欢,也好让针线房裁了给你做衣裳。”
“好。”
姜嬛一听说又可以做漂亮的衣裳穿,也不管什么王姑娘李姑娘了,欢欢喜喜地去了陈氏那。
知女莫若母,陈氏便是怕顾陵走了,姜嬛会失落,才特意拿了云锦哄她。
反正姜嬛还是小孩性子,又没同顾陵真正做出什么丑事,陈氏自觉要把她的心收回来还是比较简单的。
“嬛嬛,娘让绣房用云锦给你做件帔子,再做两套霓裳好不好?”
“嗯,做了帔子和霓裳后,布料应该还有剩余,娘再让绣娘们做双鞋子吧!”姜嬛抚摸着华光溢彩的云锦道。
陈氏笑了笑:“行,就让绣房再给娘的嬛嬛做双鞋子。”
姜嬛神情却忸怩了起来,害羞地垂下了头:“不是给我,是给顾陵。”
陈氏脸上的笑顿时一僵。
姜嬛挽过陈氏的手臂道:“娘,顾陵这次舍生忘死地救了我,我总要赏些好东西给他。”
“你不是赏了绸纱衫,白玉簪给他吗?”陈氏道。一个下人,着实不该用这么好的东西。不过因是姜嬛赏的,她也不好说什么,但她打从心底里觉得姜嬛可以赏,顾陵却不应该穿戴出来显摆,显摆就是不懂事,存心僭越。
“那怎么够呢?女儿的性命哪是区区绸纱衫,白玉簪就能相抵的。”姜嬛把头靠在了陈氏怀里,做出了一方小女儿模样,说话也是软绵绵的,听得陈氏不得不疼她。
“好好,一双鞋子罢了,你想赏他便赏他。”陈氏抚了抚她的后背道。
屋内四角摆着冰盆,驱散了夏的炎日,姜嬛尽管窝在陈氏怀里撒娇。
陈氏看着自家女儿如此可爱,恨不得她永远也不要长大,一直伴在她身边才是。
可又心知这不过是天底下当娘的一些痴想。这世上哪有不长大的儿女,哪有不会老的父母。
陈氏眼角微微有些湿润,慈爱地对姜嬛道:“你如今也十六了,娘虽不舍得,过两年也得送你出阁了。”
“不出阁,只陪在娘身边。”
“哪有女儿家不嫁人的。”陈氏幽幽地叹了一气,把自己的心事道了出来,“嫁了人成了一家主母,不比在家里,有些事,娘知道你不喜欢,但也得让你开始学着了。”
“什么事?”姜嬛听陈氏说得郑重,稍稍坐端正了。
“嫁了人,成了家,事舅事姑,不在话下。自也还得学着执掌中馈,一年四季的祭祀事宜,府中的酒水饮食,账目开支,丫鬟小厮们的调度月例……”
陈氏还没说完,姜嬛便头疼地道:“这些不是交给管家和嬷嬷们就成吗?”
“管家嬷嬷也是依着你的指示行事,你若去了夫家,凡事皆一知半解,懵懵懂懂。他们难免轻看你,生了怠慢的心,或是阳奉阴违,整个家岂不鸡飞狗跳。”陈氏连吓带哄地道。
“那我不嫁人了。”一想到嫁了人后,不仅要伺候公婆,还有一堆事等着自己处理,姜嬛心里顿时便闷得很。
“又说孩子话,娘没嫁给你爹之前,也是什么都不懂,如今不也什么都会了。你这些年也是散漫惯了,咱家如今在临城也算排得上号的大户,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娘再不教你,别人就要说娘不疼女儿了。”陈氏殷切地看着姜嬛道,“从明日起,娘的心肝肉便先学着如何管理账目好不好?”
“我……”姜嬛本想拒绝,可看着陈氏充满期盼的眼神,不忍让陈氏失落,捏了捏手指道,“那好吧!女儿愿意学习,学成后也好替娘分担府中诸务。”
陈氏满意了。
到底是她疼到大的女儿,哪怕任性了些,心里也是有她这个当娘的。
等学了这些事,她心思行事都稳重了,自不会再惦记着那个小护卫了。
她的女儿论相貌家资,在临城里都属上品,若真招了个顾陵这个小护卫为婿,岂不成了临城最大的笑话。
第29章
姜家的镖局坐落在西市的南面,两扇黑金的大门,上面悬着块匾,上书“福安镖局”,门口两边各摆着个威风凛凛的石狮,可谓派头十足。
镖局里边有供会客议事的大厅,摆放各类兵器的兵器房,兵器房前的空地便是镖师们素日里练武的地方。
顾陵在王总镖头的引领下来到兵器房前,六七个镖师正在活动筋骨,其中一人远远地看见顾陵,便侧身躲到了角落。
顾陵察觉出了那鬼祟的身影,但只佯装不知。
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被赶出姜府的林俊,因林景再三求情,林俊认错态度好,姜老爷又念着他们祖上的功劳,便把林俊安排到了镖局做个三等镖师。
镖局里的镖师虽然不知道具体内幕,但都明白林俊是因为犯了大错,得罪了姜大小姐,才被赶出姜府的,因此并不怎么待见他。
林俊经此一事,心灰意冷,不过只是有一日没一日的在镖局里混着。
昨日他听人说镖局里要来一个新教头,怎么也没想到这新教头是顾陵。
他们以前在姜府时,好歹算平起平坐,如今他沦落至此,顾陵反成了他的头头,他见了还得向他拱手做揖问安。
林俊不知如何面对顾陵,又怕被报复,此时若要跑,又太明显,只能背过身,冷汗直冒地僵在那。
那空地里剩余的五个镖师,年纪最大的不过四十,最年轻的方到弱冠之年,皆是长得人高马大,孔武有力的。
他们昨日便收到了风声,说是上边派了个教头来指导他们。他们还琢磨着是哪路英雄豪杰,不料却是个唇红齿白的小白脸,真正是令人失望。
又有人听了些小道消息,说顾陵是攀上了姜家大小姐这高枝,才受到了重用,对顾陵便愈发有些不屑。
“诸位,这便是新来的顾教头,顾教头年少有为,神功盖世,能得顾教头指点一二,是我们的福气。”王总镖头一边指着顾陵,一边热情的介绍道。
众人听王总镖头这话说得谄媚,想着王总镖头不过忌惮着顾陵是姜老爷那边亲自派来的人,才如此给他面子,心里皆有些不以为然。
但到底是初次见面,还是齐齐抱拳向顾陵行了一礼:“见过顾教头。”
林俊站在最后,也跟着大家行礼,头却垂得低低的,就怕顾陵认出他。
“诸位好。”顾陵抱拳回了一礼。
一位三十来岁的吕姓镖师,开口道:“听闻顾教头以前在东家宅里当值,我们这新来了位林镖师,以前也是在东家宅里当值。不知道顾教头与林镖师认不认识?”
林俊一边听着吕镖师的话,一边恨不得把他舌头拔了。
顾陵微微抬起眼皮,看了看林俊,又看了看众人等着看好戏的表情,颇是令他们失望的不发一语。
甬长的缄默,还有顾陵似怒非怒,充满威慑的目光,让吕镖师陷入了尴尬与无所适从中。
他如脚底长刺一般立在那,不禁后悔起自己不该多嘴。
其余几个镖头在顾陵的扫视下心里也颇觉不安。
王总镖头素来圆滑,见顾陵的威也立得差不多了,适时地做了个请:“顾教头,咱们到后院去看看。”
“王总镖头请带路。”顾陵终于收回了唬人的神情,从从容容地跟着王总镖头往后院去。
这后院约摸有五间大房,王总镖头一家住在南边的三间,北边的两间基本都闲置着,如今顾陵来了,便收拾了其中一间给顾陵住。
姜嬛前日便派人过来打扫布置过了,推开门来,眼前的木桌,鼓凳,书案,书架,衣柜,甚至是床的位置,枕头被子的颜色都与他在姜府的绿竹斋一般无二。
顾陵此前并不知道姜嬛已背着他安排好了一切,如今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颇为震撼。
他从前总觉得姜嬛缺点心眼,并未真正将自己放在心上,眼下却觉她对自己确实是温柔体贴,情深意长。
她把这屋子装扮得跟绿竹斋一样,是怕他来了镖局后会不习惯吧!
这世上,再没有人能这般为他考虑,对她这般好了。也不枉他,愿意为她付出一切,包括身家性命。
“顾教头看看这屋子可还有不满意的地方,又需要添置些什么?”王总镖头道。
“不必了,谢王总镖头,我很满意。”顾陵心里念着姜嬛,说这话时,嘴角上扬,早没了适才那慑人的气势。
王总镖头见他如此“心胸开阔”,又多了几分欣赏,指着南边的屋子道:“王某与小女就住在那处。”
南边的屋子与他这不过只隔了道廊子,但廊前栽了几丛风竹,又有花木点缀,他若不越过廊子,也看不见南边屋子的情况。
顾陵早就听闻王总镖头有两个未出阁的女儿。想他故意说起女儿,是怕他不守本分,去叨扰他的两位女儿,当即表明态度道:“王总镖头放心,顾某素来不喜欢串门。”
王总镖头听到这话,先是一愣,后来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仰头笑了起来:“哈哈哈……王某不是这个意思,不过顾教头如此人品,着实让王某佩服。”
二人又客套几句过后,王总镖头方才离开了。
一个穿着蓝布短打的小厮微笑着走了进来,向顾陵鞠了一躬道:“顾护卫,不,顾教头。”
“阿昌,你怎么在这?”顾陵惊讶地道。
“小姐怕顾教头来了镖局后多有不便,叫我过来好好侍候顾教头。”阿昌道。
之前顾陵受了伤,姜嬛也是叫他伺候顾陵穿衣吃饭,替他端茶倒水,打扫屋子的。在阿昌心里,已把顾陵当成半个主子。
“小姐有心了。”顾陵感动地道。
“是,顾教头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小的。”阿昌忠厚老实地笑道。
在来镖局前,锦葵找过他。
锦葵对他道:“阿昌,知道去了镖局要做些什么吗?”
“知道,伺候好顾护卫。”
“不错,这是件紧要的事,但还有件紧要的事,你也得放在心上。”
“什么事?”
锦葵轻咳了一声道:“你知道的,咱家老夫人是一直想给顾护卫指个婚的。如今他出了府,倘若有什么不正经的姑娘想去勾搭他,你可得机灵些,早点来报。”
阿昌没想到自己还肩负着这一层重任,一时间有些恍不过神来。
他想起他在顾陵屋子里伺候的那些时日。有几次,进门去,皆见他们大小姐与顾陵相对而坐,举止亲密。难不成是大小姐发了醋,才特意让锦葵来嘱咐他。
锦葵发觉了他的心思,立马正色道:“这是怕顾护卫在外边和人私定了终身,坏了老夫人想亲自指婚的好意。”
阿昌连连点头:“是是是,小的没别的意思,小的记住了。”
镖局新来了个教头的消息,很快便在镖局传开了。
王大镖头的大女儿原名叫王书燕,因嫌里边的书字不好,王书燕自作主张改名叫王燕。
小女儿叫王书月,不管是性情还是处事,与她大大咧咧,每日里只知舞刀弄枪的姐姐丝毫不同。
眼下,王书月穿了身浅绿的绣花裙,半挽着发,正娇娇滴滴一边哼着小曲,一边在屋子里绣着花。王燕扛着一把刀,身穿紧身黑衣,直接推开了王书月屋里的门,大声道:“爹说新来的教头本领高强,我真是等不及想见识见识。”
王书月早习惯了姐姐的行为,轻轻地捂嘴一笑:“人家刚来,姐姐难不成就想拿着刀找人切磋。”
王燕把刀立在了地上,威风凛凛地往榻上一坐道:“咱们江湖中人,哪那么多规矩,我这几年刀法突飞猛进,那些镖师还不及我呢!可惜爹那个老古板嫌我是个女儿身,不让我当教头就算了,还不让我出镖。”
“爹也是为了姐姐好。”王书月看着王燕行为举止愈发没了姑娘家的模样,皱眉道,“姐姐,你还是改改吧!咱们是女子,总得嫁人的,你这个样子……”
王书月还没说完,王燕便“腾”地站了起来:“笑话,老子天生就不是嫁人的料,叫老子嫁人给人生孩子,不如一刀劈了老子。老子的理想是要做这天下第一刀客。”
王书月不禁冷汗。他爹私下和她说过,王燕的刀法并不怎么高明,每次比武时,镖局里镖师不过是看她是个小女子,又是总镖头的女儿,才故意输她。
谁知道却叫王燕生了要当天下第一刀客的心,就她那两下子,真出去闯荡江湖,怕是会被人砍得骨头都不剩。
王燕见王书月娇弱地抚了抚胸口,似是被她吓到了,好声安抚道:“妹妹,我早跟你说了,你这身子就是缺乏些锻炼,每日绣这些劳什子能顶什么事,姐姐教你武功,保准你不下一年,身子就棒棒的。”
王书月看着王燕竖起的大拇指,嘴角微微一抽:“我……做不来的。”
王燕失望地大手一挥:“得……我知道你不喜欢练武,你不是就想嫁人,相夫教子嘛!那个新来的教头是条光棍,听说也就二十出头,模样长得比神仙还俊,若是功夫也不错,你不如就让爹给你做主。”
“才不要呢!”王书月嘴上虽这么说,脸上却微微泛起了红。
两年前,她曾见过顾陵一面。那时她随她娘到姜府给姜老夫人贺寿,远远地见廊下走过了一个护卫打扮的人。
那是她自出生以后,见过的最英俊倜傥的男子,同样是功夫傍身的武夫,独他与她见过的那些五大三粗的护卫镖师全然不同,身上反有股清贵出尘的飘逸之气。
她那时心口猛跳,眼睛完全挪不开,恨不得能把他的模样一直看在眼里,可惜他走得很快,没一会,便消失了。
她怅然若失,暗地里打听了一番,才知那人是姜大小姐身旁的护卫,叫顾陵。
从今以后,“顾陵”这个名字便在她心里烙了印,他的模样也常萦绕在她的脑海里。
可少女怀春,又能与谁说!
她一直自诩自己是个绝色美人,很享受被男人追捧疼爱的感觉。镖局里那些年轻没有家室的镖师偶有来勾搭她的,她便对着人家笑一笑,唤人家一声“哥哥”,手都没摸着一个,对方便神魂颠倒,为自己争风吃醋。她很满意她把这些男人迷得团团转。
可这些俗物,又怎比得上她心里那清风明月一般的男子。因此她心里郁结不快,原本身子骨便不好,加上有这门心事,更是雪上加霜。
幸好,老天怜她,竟把顾陵送到她身边来了。
知道新来的教头就是她爱慕了多年的男子后,从昨日起她便开始绣这方帕子,一针一针,拆了绣,绣了拆,务求要做到最完美。
只有最完美的东西才能配得上她心里最完美的那个人。
王燕见王书月又坐回原地绣帕子,心里颇觉无趣,扛着大刀出去了。
第二日,顾陵命所有未出镖的镖师卯时一刻在练武场上集合。
此事天还未大亮,远处的山上隐隐约约还有白雾缭绕。
十几名镖师穿戴整齐,操上武器来到练武场时,但见他们新来的镖头已长身傲立在武台上,一副等候多时的模样。
王总镖头坐在廊下,边饮着早茶边饶有趣味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王燕提着一把大刀站在他身后,一副摩肩擦掌,急不可耐的样子。
王书月也已起床,只是她不好到人前去,便躲在一株合欢树后,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心仪的男子。
两年未见,她只觉顾陵愈发清俊了,微白的脸上染上了一团红晕,心口又突突突地狂跳了起来。
“顾教头。”十几名镖师齐齐地向顾陵拱手行了一礼。
声音粗犷有力,气势汹汹。
顾陵不慌不忙亦拱手向他们回了一礼,也不多加客套,直接道:“诸位请!”
各位镖师面面相觑,教头初来乍到,必是要试他们的身手。
可他直接说“诸位请”,岂不太小瞧他们了。
他们虽是镖师,但其中有些人在江湖上也是颇有名气的,以一抵十,怕是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新教头会被打得掉一层皮。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过了好一会,昨日在顾陵面前吃了憋的吕镖师使着双锏跳了出来。
“请顾教头指教。”
顾陵看着他手中的双锏微微露出了赞赏之色。要知锏虽为短兵器,但分量极重,非是力大之人不能持用。
这吕镖师身材精瘦,所使兵器却是双锏,可见其膂力过人。
依誮
吕镖师带着一雪前耻的决心持着双锏击向了顾陵,这一击刚猛强横,虎虎生威。
他想若顾陵出剑来挡,他必能将他手中的长剑击断,让他威风扫地。
谁知顾陵并不出剑,见他击来,不过只是脚掌一转,闪身躲过了。
他便及时收回了锏,又顺势往前横扫。
顾陵持起手中未出鞘的剑,出其不意地往他下盘击去。
他急身一退,踉跄了一下方才站稳。那长剑又如流星一般在空中划了个剑花,在他晃神之际,剑尾已在他额上轻点而过。
若他的剑已出了鞘,这一招足矣致命。
吕镖师不禁冷汗直冒,在场的镖师皆吸了一口凉气。
如此快的身法剑术,是他们以前从未见过的。
难怪适才他敢狂妄地说“诸位请”。
这样一来,大家再不敢心生懈怠,都打起了精神,持稳手中的兵器,一同攻向顾陵。
王燕又是激动又是不忿:“以多欺少,算什么英雄好汉。”
王总镖头笑而不语,手指挨个轻敲在檀色的小桌上,待敲到第五个手指时,已有两人摔下了练武台。
“他简直不是人……我……”王燕喃喃着,再也按纳不住心里的激动,操起大刀便飞身上了武台。
王总镖头拦她不住,老脸一黑,一脸无奈。
他的发妻去得早,怕找了后娘,让两个女儿受委屈,便亲自把她们拉扯大。但当爹的到底不如当娘的懂女儿心,他又是个武夫,不太懂怎么教女儿,任由她们成长,谁曾想这两个女儿南辕北辙,就没一点相同的地方。
王书月温柔懂事,除了身子骨不太好外,别的事从不让他操心,王燕却是每日舞刀弄枪,上踹下跳,拦都拦不住。
不下片刻,台上的镖师已被打得七零八落,心服口服。
顾陵正要收剑,却见一个身着黑衣的姑娘站在了他面前,手里还拿着一把大刀。
“顾教头,王燕特来请教。”
顾陵这才确定他就是王总镖头那好武的女儿。可她使了轻功上来,便气息不稳,明显是功夫练不到家呀。
“王姑娘还是回去吧。”顾陵无奈地道。
王燕见顾陵不跟她打,摆明是瞧不起她。
她王燕长这么大,何曾被人这般轻视过,蛮劲一上,定要逼顾陵与他动手。
“嚯”的一声,便挥起手里的大刀,向顾陵砍去。
顾陵此时已背过身,她这一着实属偷袭。
练武场上讲究的是堂堂正正,偷袭属于小人行径,上不得台面。
王总镖头见状,脸更黑了,王书月也在心里暗恨自己的姐姐不是个东西。
谁知顾陵早察觉出了王燕在他背后的动作,待王燕的刀接近他的背部时,他猛然回头,顺势夺过了她手中的刀,一把丟到了台下。
王燕看着插在地上的刀,呆若木鸡,只觉心里有什么地方破……破……碎……了。
王总镖头赶紧迎了上来,向顾陵揖首:“小女年幼无知,还请顾教头海涵。”
“无碍。”顾陵淡淡地道。因着姜嬛,他对这种任性的小姑娘素来是比较宽容的,再者,就算是一百个王燕也伤不到他。
那十几名镖师此时已从地上爬起,灰头土脸地排成了一列。
“诸位辛苦了,今日好生休息,明日再正式训练。”顾陵道,语气仍是不缓不急,竟没有把他们打趴下的沾沾自喜,也没有见他们如此不堪一击的嘲讽失落。
这样的气度非是常人能及,众镖师此时已是心悦诚服,恭敬地道:“吾等悉听顾教头安排。”
镖师们散去后,王燕方才反应过来,跑到地上,捡起了大刀,然后直接跪在了还在和她爹说话的顾陵面前,一边磕头一边道:“顾教头,我王燕不识泰山,求你收我为徒。”
“胡闹什么。”王总镖头看着自己疯疯癫癫的女儿,强忍住怒火斥道。
“对不起王姑娘,顾某已经有徒弟了。”顾陵道。
虽然他一直没有承认,但姜启恒那小子唤了他好几年的师父,又是唯一一个会眼巴巴喊他“姐夫”的人,若真要传授武艺,他也只会选择姜启恒。
“那多我一个也没事呀!我可以当师妹,师父求你了。”王燕恳切地道。
王书月此时是完全看不下去了,从合欢树后走了出来,先是向王总镖头和顾陵行了一礼,而后温声对王燕道:“姐姐,拜师收徒,也得你情我愿,你何必为难顾教头。”
王燕见顾陵确实不想收她,琢磨了下,便站了起来,对顾陵道:“师父,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心甘情愿收我为徒的。”
而后扛着大刀,风风火火地走了。
王书月心里一沉,觉得王燕这个做姐姐的委实丢人,可千不该万不该在她最心爱的男人面前丢人。
为挽回王家女儿的颜面,她在顾陵面前愈是摆出一副娇弱有礼,小家碧玉的模样。
“顾教头见笑了,这是小女书月,与她姐姐贯来不同。”王总镖头笑道。
王书月微微屈身,又向顾陵正式行了一礼:“小女书月见过顾教头。”
顾陵拱手回了一礼:“王姑娘有礼了。”
王书月羞答答地抬起水漾凝眸,恨不得顾陵像别的男人一样,此时也被她的美貌惊艳,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怎知顾陵客套地说完这一句话后,连正眼也没瞧她,只顾着和他爹谈论训练镖师的计划,完全把她晾在一边。
王书月何曾被男人这般冷落过,心里十分委屈,但又不能发作,只得默默退下了。
第30章
“顾护卫去了镖局后,每日卯时一刻起床,亥时三刻就寝。”锦葵一边给姜嬛揉肩,一边报告着顾陵的近况。
“他怎么那么晚睡?”姜嬛停下了手中的笔道。
自她娘有意要好好培养她如何做个“主母”后,她这段时间就没出过姜府大门。
每日不是在看账本,就是在抄女戒女训,听几位年长的嬷嬷给她念叨“淑女典范”的故事。
她从没想过顾陵走后,她的日子会变得这么辛苦,她很想念他们以前在一起时无忧无虑,肆意玩耍的时光。
不过她的顾陵现在翅膀硬了,飞了,再也不是她的小护卫了。
“是这样的,阿昌说顾护卫每天夜里都要跑去林子里练剑,练完剑,回来洗个澡才睡。”锦葵道。
“嗯……继续说。”
“如今镖局上下无人对顾护卫不服,那群镖师更是对他马首是瞻,连林俊那个挨千刀的混蛋都被顾护卫训得服服帖帖的。”
“顾陵向来很有本事,不然娘也不会想着让他当教头。”姜嬛点头道。心里却有些唏嘘,顾陵当教头当得这么好,以后怕是再不愿意回到她身边做个小护卫了。
“然后就是王总镖头那两个不要脸的女儿了。”锦葵说到这,语气陡变,带着两分不屑道,“王总镖头的大女儿时不时就缠着顾护卫,要顾护卫收她为徒,那个小女儿更不是什么好东西,总是有意无意地想勾搭顾护卫,今日送点心,明日送羹汤,还好都被阿昌拦下了。”
“人家兴许只是好意,是你觉得她有意勾搭,还是阿昌这般说的?”姜嬛不解地道。
锦葵撇了撇嘴:“我可没冤枉她,阿昌亲眼看到,那王二姑娘假装扭到脚,非要顾护卫送她回房,可是顾护卫不上她的当,让旁人把她抬回了屋。”
“然后就是昨日,她绣了条帕子,非要顾护卫收她的帕子,顾护卫不收,她便哭哭啼啼的,闹得别人以为顾护卫把她怎么了,还有个镖师为了替她打抱不平,跑去跟顾护卫理论的。”
姜嬛听到这,凝神细思了一下道:“会不会是她绣的帕子太丑了,顾陵才不收她的。”
姜嬛会如此想,不过是因为她素来不管是送什么给他,顾陵都会欢欢喜喜地收下。她很难想象顾陵竟会拒绝别人的礼物,思来想去,也只有“礼物太丑”这一原因了。
“你说,顾陵都走了几天了?”姜嬛道。
“已经有七天了。”
“七天了呀!”姜嬛低低地念着,觉得这七日属实有些漫长。
她被她娘盯得紧,出不了门,又没人盯着她,顾陵怎么就不回来找她呢!
或许是因为七日的时间还短,他去了镖局后事情多了,脱不开身,才没回来吧!
姜嬛胡思乱想了一会,愈发觉得账本上的字挨挨挤挤得很累眼,便抛下了笔,趴在了桌面上。
“小姐,这怎么睡?小的扶你到床上去。”
“不必,我趴一会便好,你到门外看着,若是娘或者那些婆子来了,记得叫醒我。”姜嬛道。
她虽娇气任性,但也知道陈氏让她学这些东西是为了她的将来打算,因此心里虽不喜欢,但也没在陈氏面前表现出来。
锦葵轻手轻脚地掩门出去了。
姜嬛怕趴着睡,脸上会留红印,让陈氏察觉出来,便起身,仰靠在了椅子上,因觉得窗外阳光刺眼,又拿起账本,搭在眼上,掩盖住了大半边脸,只露出了一张红润如蜜的樱唇。
窗外偶尔传来一两声蝉鸣,以示盛夏正当时。po文海棠废文每,日更新Q裙4二贰尔吴九乙斯奇因屋里四周摆放着冰块,屋内并不显得闷热,姜嬛颇觉适意,不一会便深思涣散,进入了梦中。
梦里皆是四四方方的黑字,一个一个大如砖块,排得规规矩矩的。姜嬛踩在上边,迷迷糊糊记起,这些字原本都是在账本上的。
她很苦恼,家大业大有时也不是什么好事。姜府光是每日的日常支入支出都可写满三大页,一年下来就是一千多页。陈氏偏要她逐条逐条地查看对账,她忙活了几日,不过也只看了不到十天的份量。
“踩你们,踩你们。”她不敢抱怨自己的娘亲,只能拿这些账目出气,边踩在上面边喃喃地道。
顾陵来到她身边时,正见她仰躺在椅子上,撅着小嘴像在和谁置气。
七天了,他本想忍忍,可还是忍不住了,便瞒了所有人,偷偷溜进姜府来看她。
因姜嬛拿书挡住了眼睛,他一时间也分不清她是否睡着了,俯身在她耳旁低唤道:“小嬛儿。”
每每情动,他便忍不住唤她“小嬛儿”,因为“嬛嬛”是很多人都叫的,他下意识地不想与别人一样。
姜嬛沉浸在和账本的相爱相杀中,完全没察觉到他的到来。
顾陵见她嘴巴微抿了一下,却没吭声,总觉她是在故意暗示他品尝,便在那蜜唇上轻啄了一下。
这样一来,那盖在姜嬛脸上的账本甚觉自己碍事,竟自觉从主人脸上滑落下去。
顾陵怕账本落地会发出声音,让人察觉他的存在,一边贴着姜嬛的唇,一边伸出手,在半空中把账本接住了。
没了书的遮挡,强光一下子刺眼而来,姜嬛下意识地眯紧了眼睛,随及也醒了过来。
然后做梦一般见到了顾陵那张眉目温柔,朱唇微挑的脸。
“顾……”名字还未唤全,顾陵便伸指点在了她的唇上,“小声点。”
姜嬛笑了笑,压低了声音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没人瞧见嘛!”
话刚出口,又觉自己这话问得不对,顾陵又不是贼,跑到姜府来见她,尽可光明正大,她这般问,反倒好像他如今若想见她,只能偷偷摸摸似的。
顾陵却没察觉她这点小心思,摇了摇头,试探性地去拉她的小手,见她没有拒绝,方才握住了她的手,放在心窝处道:“想我吗?”
“嗯,我每天都在想你。”姜嬛带着一脸的无邪,认真地说道。
她没料到这一句话对于早已想她想得要发疯的人有多大的冲击力。
顾陵高兴得不能自已,一把搂住了她的腰,把她整个人从椅子上抱了起来。
姜嬛头一次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见他如此发癫,委实有些吓到了,轻捶着他的肩膀道:“你干吗?放我下来。”
“不放,我就想这样一直抱着你。”顾陵说着,抱着她在屋内转起了圈。
他脚下功夫原本就轻灵,抱着她转圈时在四周环起了一道风,吹得近处的粉色珠帘如水波般摇摇曳曳,发出了细细的叮咛声。
腾空的眩晕感和刺激感,让姜嬛搂紧了他的后颈,如果不是因为怕引起外面的注意,她差点忍不住叫出声。
过了许久,他方才停了下来,看着已被转得有些晕眩,气喘吁吁,眸光迷离的她道:“好玩吗?”
姜嬛躺在他臂弯中,平复了下呼吸,忍不住在他肩上轻捶道:“你坏死了。”
“坏吗?”顾陵说着,托着她背部的手忽然往上一移,往她咯吱窝挠去。
姜嬛笑得花枝乱颤,终是忍不住叫出了声。
锦葵还不清楚屋里的情况,见姜嬛忽然发出了一声怪异的笑声,忙在门外问道:“小姐你醒了吗?”
“嗯。”姜嬛一边应着一边拿手去拧顾陵的胳膊,示意他停下。
锦葵见姜嬛没有再说话,也没再当一回事。
“你放我下来。”姜嬛推着顾陵的肩膀,低喃道。
顾陵仍是不放,满目爱怜地把她抱到了西窗下。
窗外,是他们小时候一同种下的海棠。
海棠初栽,枝干不过指头粗细,高也才过花圃上砌的矮墙,如今却是枝繁花茂,横斜逸出的花枝都直挑向了窗边来。
姜嬛伸出手,掐下了一枝开得正艳的海棠花。
粉嫩的花瓣,嫣红的花蕾,甜美烂漫又妩媚多姿,不怪她爱了它们许多年。
她把花顺手插到了顾陵的头顶,眼波流转间,顽皮地挑起顾陵的下巴道:“好一位俊俏的郎君。”
海棠醉人,美人撩心,顾陵呼吸一重,目光一下子便灼热了起来。
他想吻她,把她抱在怀里,在他们种下的海棠花树前长长久久地吻她。
他灼热的眼神让姜嬛微微后悔,想是自己适才轻佻了,才惹得他这样看她。
便转移了话题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种下它时,它还没有我高。”
“记得。”顾陵在她耳旁呓语一般低低道,“海棠花开了,小嬛儿也长大了。”
他温热的话语让她耳朵发红,在听到“小嬛儿”几个字时,姜嬛全身却是一个震颤。她似乎在什么时候也听过他这样唤过。
“你……”姜嬛自他怀里抬起头来,目光悄落在了他微挑的唇上。
她伸出食指在那丰润柔软的唇上轻轻一抚,含羞带怯地问:“你有没有用你这张嘴欺负过我?”
他那样对她,委实算是一种很过分的欺负。
“你说呢?”他勾唇笑着,不直接回答她,反而微微张嘴咬住了她落在他唇上的食指。
湿热柔软的触感陌生而暧昧,姜嬛心慌意乱,如遭电击一般缩回了手……
此时,门外传来了锦葵的说话声:“老夫人,你来了。”
“小姐在里面吗?”
“在呢!小姐一直在看账本,可认真了。”
陈氏满意地笑了笑,推开门来,果见姜嬛独自坐在书案前,手边还放着账本。
“嬛嬛,娘的乖女儿。”陈氏宝贝似地走上前去,握住了姜嬛的手。却发现姜嬛手心里满是汗,就连脸上也是不寻常的潮红,目光还躲躲闪闪的。
陈氏心里立即起了疑心,往四周扫去。
“娘,你看什么?”姜嬛紧张地咬了下唇。
虽然以顾陵的身手,她知道顾陵早已跳窗跑远了,她娘定抓不到他。
可见陈氏起了疑心,姜嬛心里还是发虚,觉得自己坏得很,背着她娘做了什么不得了的坏事。
况且回想起刚才那一幕,她觉得自己确实够坏的,不过这都怪顾陵,是顾陵一直对她使坏,她从前不会这样的。
“没什么。”陈氏幽幽地收回了目光,明知故昧地看着姜嬛道,“你这孩子,脸怎这么红,手上也全是汗?”
“因为天气太热了,女儿有点难受。”姜嬛不知道陈氏信不信她,不过这是她能找到最好的借口了。
“近来是热了,你不如搬到水榭去住,那里凉快些。”陈氏道。
水榭是凉快,但水榭建在湖中央,四面是水,顾陵即使轻功了得,想避开各种耳目涉水来见她,怕是也十分困难。
可她若不应了陈氏的话,不是更显得自己心虚。
姜嬛乖巧地道:“好,娘不说,女儿也想去水榭住上几日。”
陈氏听她这话说得刁钻,心里隐隐有些不悦。
她怎么也没料到,顾陵胆子竟这么大,光天化日的,就敢溜进姜府来调戏她的女儿。
“住几日”,不就代表着几日后姜嬛又要回来,顾陵那混蛋小子又会趁机偷偷摸摸地溜进来。
真真是女大不中留,被那混蛋小子一哄,她的宝贝女儿不仅学会了对她这个亲娘撒谎,还学会了和男人幽会偷情。
若不是顾陵跑得快,她非把他捆了,打得他满地找牙不可。
陈氏心里憋屈得很,又不忍去责备姜嬛。
夜里待姜济回来,夫妻俩吹了灯躺在床上后,她心里愈发不痛快,把姜济拍醒了道:“那个顾陵,你想个办法把他轰走。”
“哎呦!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要轰人家。”姜济与陈氏成婚二十多年,夫妻之间素来感情笃睦,姜济又是个会疼娘子的,最是见不得陈氏有一丝委屈。
陈氏躺在了丈夫怀里,气闷地道:“他不是个安分的人,我近来才知道他一直觊觎着我们的嬛嬛,都把他赶到镖局去了,他还不死心,还要来纠缠我们的宝贝女儿。”
“你是因为他觊觎我们的嬛嬛,才让他去镖局做教头的?”姜济惊讶道。
陈氏之前可不是这样跟他说的,而是说她觉得顾陵是个人才,适合干这个。
今日听了王总镖头的汇报,说顾陵教头这一差使做得非常好,他还想夸陈氏忒有眼光来着。
“之前不告诉你,是因为最近生意忙,怕你分了心。可嬛嬛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你这个当爹可上点心,咱们女儿十六岁了,不是六岁。”
“十六岁,是个大姑娘了。”姜济拍了拍陈氏的背,笑道,“你当年嫁给我时,就是十六岁。”
“叫你扯这些,我跟你说正事呢!”陈氏嘟囔道。
“顾陵。”姜济念了念顾陵的名字,若有所思道,“这孩子的身世怕是有些来头的。”
“我管他什么来头,他现在要带坏我们的女儿。”陈氏赌气道。
姜济笑了笑,捧起妻子的脸,认真地道:“映月呀!倘若你今年十六岁,情窦初开,身旁有个长相英俊,武艺高强,又处处把你放在心上,为了你连命都可以舍的男子,你能不动心吗?”
陈氏不由得一愣,她从来只以一个母亲的心态去看顾陵和姜嬛之间的关系,却从未站在姜嬛的角度去看顾陵。
是啊!如果她今年十六岁,身边有这么一个男子,又自幼伴着自己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她能不心动吗?哪个女人会不心动?哪怕那人只是个身份不如自己的护卫。
“便是如此,难不成你还想把咱们的嬛嬛嫁给他。”陈氏心里还是觉得过不去。又悔她这当娘的糊涂,若她早能想到这一层,早早把顾陵打发了,也就没有今天的烦恼了。
“若咱们的嬛嬛喜欢,又有何不可呢?”姜济拍了拍陈氏的肩膀道,“人生苦短,总该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才算快活。当年我想娶你,岳母大人也是反对的,可是咱们现在不是很好吗?”
“他终究是个来历不明的。”陈氏被姜济说中心事,过了良久,才叹了一气道。
“这点确实让人不太放心,不过顾陵初来府中,便有一身武艺,还能熟诵诗书,想是来自大户人家。”
“哎!哪个大户人家,儿子丢了这么多年,也不找的。”
“咱们就这一个女儿,若嫁到别人家,我是不放心的,其实我是早打算着让嬛嬛招婿,这样嬛嬛不会受委屈,以后生了孩子也是咱们姜家的。”
陈氏不曾想自家相公竟有这等打算,想了一会,叹息道:“好吧!招婿就招婿,只要咱们女儿高兴,怎么样都行,不过那个顾陵……我还得再观察观察。万一他是个算计的,咱们把这么大的家财分给他,他不念着咱们的好,反倒尾巴翘上了天,出去沾花惹草,还想三代还宗,我可不能把女儿交给这种人。”
“夫人说的对……”姜济搂住了陈氏笑道,“我之前听杨县令说过一件事,说顾陵这几年私底下替衙门抓了好几次犯人,拿了不少悬赏金。”
“有这事?”陈氏难以置信地道。
衙门每次挂出的悬赏金数额都是非常可观的,顾陵若拿了好几次赏金,手中握着那么一大笔钱,怎还留在姜府做小伏低。
“真的假的,你去问嬛嬛就知道了。”姜济笑了笑。
“你是说他把钱都给嬛嬛了?”陈氏心里更加吃惊,如果顾陵从几年前开始,就能做到这份上,证明他对姜嬛好,绝不是冲着姜家的财产。
姜济抚了抚她的背道:“好了,别想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嬛嬛是我们疼大的,不会随随便便被个男人哄一哄就拐走的,我们要相信她挑人的眼光。”
陈氏素来是无比信任自己的丈夫的,一番长谈后,见姜济对顾陵颇是赞赏,不禁也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对他成见太深。
想那顾陵,除了来历不明,身份低一些,别的地方确是无可挑剔的。
女人嘛!一辈子图什么,不就是图个身边有个死心塌地又知冷知热的男人嘛!若是这男人有钱有势更好了。若没有,那怕什么,他们姜家又不是养不起!
再说男人,只要有本事,肯上进,皆是未来可期的,顾陵也算是个文武双全的。
陈氏想了一阵,心宽了,便也暂时放下了要把顾陵轰走的念头。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