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怪物世界里回来了？”言曦反问, 停下手中的动作。
“对。”唐念念急急点头，“你突然昏倒，脑死亡之后, 又发生了很多事情, 可能需要我和你细说。”
“好，你说。”言曦点头, 语气冷淡。
头顶又传来轰隆声响，厚重的钢板被击穿, 水泥碎块唰唰往下掉，淋了唐念念一头。
她快步向前，来到言曦身边，急急说着，“我们边走边说吧, 不然一会儿就来不及了，你也想早点见到季昭吧？”
唐念念面上的着急不似作假, 而且她提到季昭, 言曦才顺着点头, “好。”
言曦顺着跟上唐念念, 唐念念也不敢怠慢，快速说起言曦昏迷之后的事情。
在研究所门口，言曦忽然倒下, 场面很快被军方控制起来。
军方把言曦带回研究所之后, 专家对她进行全方面的检查, 发现她的大脑和脑干功能已经丧失，处于脑死亡状态。
可很奇怪的却是, 她体内的细胞还在快速分裂，就算没有大脑的控制, 身体其他部位都在正常运转，她就像睡着了一样。
这简直是奇迹中的奇迹，也因此，军方并没有立刻处理言曦，而是留给研究所观察和做实验。
包括木筱和言丛晟在内的专家们，都建议把言曦给解剖了，却遭到顾瑜的阻拦。
顾瑜给到的理由是，保留活体能更好研究怪物基因的进化，至于真实的原因，他是不敢也不会轻易透露出去。
许是同类之间存在联系，他隐隐感应到，怪物通道会再次打开，而被他们送走的季昭，又会重新回到地球。
只是，这只是感应，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是即将发生的既定事实。
他处于新人类颇为尴尬的处境，哪怕有顾家作为靠山，也不能轻易说出去。
所以，他一直尽可能的保下言曦，以研究新人类的理由让联邦政府没法杀害言曦，他还参与各项实验，设计实验方案，确保实验对言曦没有不可逆转的致命伤害。
不过，他做的这一切，可不是因为他是个好人，或是同情心泛滥，他不过是为了亲人和爱人而已。
言曦是唯一能牵制季昭的存在，就算季昭真的能带怪物大军回到地球，只要言曦还活着，那么人类就还有一线生机。
虽然言曦这二十几年的经历不算美好，也没得到什么人的善待，只是她毕竟以人类的身份生活了那么多年，灾难临头时，她好歹也会为人类说一句话的吧。
而且，他救了言曦，言曦总归欠他一个人情的不是么？
只是，人总是愿意把事情往自己所期望的方向去想，顾瑜也忽视了是自己把言曦和季昭抓回来的事实。
近半年，言曦身体功能依然完全正常，细胞分裂速度也没改变，但她却完全没苏醒的意思。
联邦各国的基建工作快速推行，民众们也逐渐从伤痛中走出来，投入繁忙的工作，生活渐渐恢复安稳。
一旦物质方面得到满足，精神方面就会开始有需求，激进派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开始四处找筏子。
最好的筏子无非是所有国民都敌对的，于是激进派把言曦推出来，宣扬处置叛徒言曦的提议。
虽然伤痛在淡去，但民众们仍需要一个宣泄口来抚慰逝去的亲人。
所以，在激进派提议后，言曦自然就成为民众们的宣泄口。
联邦政府中的顾家派系虽然努力阻止，却还是毫无作用。
不过才一个周，联邦政府就通过了处置叛徒言曦的提案，准备把言曦当众斩首。
军方会在晚上来研究所带走昏迷的言曦，顾瑜需要提前整理各项和言曦相关的数据，玻璃窗被敲响，他转头，就见未婚妻唐念念。
现实世界里的唐念念并不是网红，而是在灵犀科技工作的高级工程师，战乱前正忙于全息恐怖网游《索灵》的开发。
顾瑜放下手头上的工作，出去与唐念念说话，两人聊着聊着，就聊到言曦。
“其实言小姐也很可怜，她本来就不被人类接受，又怎么能算是人类的叛徒？
那些怪物也不是她引来的，就算怪物们是为了寻找374号而来，但374号不就是人类自己创造的吗？”唐念念越说越气。
“我知道，错的是我们。”顾瑜推了推眼镜，叹了一口气，“人类太贪婪了，我也是。”
“374号真的会回来吗？”见未婚夫一脸自责，唐念念收住自己的脾气，试探性询问。
“会，我的预感不会出错的，上次怪物入侵时，我也提前预感到了，只是联邦政府里没人相信。”
或者是，没人愿意相信。
顾瑜面色泛冷，语气很淡，像是在叙述一件平常的事情，“到那时，言曦死了，人类也会灭亡的。”
说完，顾瑜垂下眼，唐念念也不再说话。
很快，近黄昏，军方的人已经在前往研究所的路上，顾瑜和安保人员提前去言曦所在的封闭室检查，然而，推开门却发现，床上空荡荡的，床单掉落在地上，窗户大开。
顾瑜冲进屋子，来到窗边查看，发现几条半干的黏液，目光变暗，他直接从窗户跳出去，踩着屋顶，向前追去。
一直到接近研究院的外墙，顾瑜才跳下，落进小道里，就见一个长相娇媚的女人，她正抱着穿着病号服的纤瘦女孩。
“风铃，你想干什么？”顾瑜冷声呵斥。
“我要带言曦走。”说着，风铃跳起，却被一只蛇尾缠住脚踝，硬生生的拽下来。
踉跄落地，风铃冷冷看向顾瑜，眼中全是怒意，“你要拦我？”
“算了。”顾瑜摊手，他收回蛇尾，别开眼，“你跟我来，外边全是军方的人，直接出不去的，只能走密道。”
“你，你真肯帮我？”风铃面上露出几分警惕。
“我还有其他的选择吗？”目光从风铃面上移开，顾瑜看向被风铃护在怀里的言曦，似乎是匪夷所思，“倒是你，不是要置她于死地的吗？现在却要救她？”
“没什么，我只是更希望她活着，哪怕······”风铃顿住，没把话说完。
哪怕言曦已经不记得她了。
因为工作的原因，木筱和言丛晟偶尔会带言曦去研究所，大概在言曦三四岁时，趁着大人们都去忙了，言曦偷偷溜出木筱的休息室，到研究所各处溜达，偶然碰到被关在封闭室里的风铃。
那时，风铃是七八岁的年纪，她也不叫风铃，叫313号，是实验体。
小言曦对被关在玻璃房里的姐姐很好奇，一个劲儿的和姐姐说话，313号明明该是讨厌人类的，何况是那么天真快乐的小孩，可又鬼使神差的，她应了言曦的话。
之后，言曦再来研究所，就会偷偷去找被关在封闭室里的姐姐玩。
后来的一次，言曦带来了一串淡绿色的风铃，送给313号。
言曦说，“风铃的颜色和姐姐的眼睛一模一样，和宝石一样漂亮。”
隔着封闭室，313号没法收风铃，她让言曦先带回家，等到之后，她再去找她，拿回风铃，言曦欣然答应。
“姐姐，那等你之后一定要去家里找我呀。”小言曦眼神亮晶晶，笑得无比灿烂。
“好啊。”313号重重点头。
很奇妙的，她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命运，会和其他的实验体一样死在这研究所里，可突然的，她又生了其他的期望，她一定要想尽办法，离开研究所。
言曦把风铃带回了家，313号以为会和以往一样，几天后又会见到言曦，可是，之后言曦许久都没来。
过了很久，313号才知道，言曦生病了，而且是没法治疗的癌症，第一次，313号感觉似乎比自己死了还难过。
浑浑噩噩的，又过了许久，她终于又在研究所见到言曦，然而，言曦只是从她的封闭室快速走过，也不记得她了。
她从一些研究员那里听来的，言曦接受了怪物基因治疗，为了不诱发怪物基因的进化，言副院长就找来医生，催眠消去言曦关于研究所和怪物的部分记忆。
很明显，她和言曦相处的记忆也被消除了。
得知这个结果，313号难过得竟然哭出来，只是她又很庆幸，言曦还活着，只要还活着，她们就会有重新认识的那一天。
只是，后来就没这个机会了，言曦被研究所选为374号的实验对象，研究员们严格看管言曦，除了374号，言曦不再能接触其他实验体。
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言曦和374号越来越亲近，她们成为好朋友，约定着将来出去一起生活，而她只能被关在封闭室里，或是被绑在实验室里，配合着各种残忍的实验。
一股名为嫉妒的情绪开始滋生，她一开始是怨恨言曦的，怨恨言曦忘了她，虽然她清楚并不是言曦的错。
后来，她转变为怨恨周遭的所有一切，怨恨研究所、联邦政府、还有每一个研究员，如果不是他们，她也不会被关在封闭室里，连和言曦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要是世界毁灭了，那才好。
后来，她总算如愿了，实验体暴动，怪物入侵地球。
她不想救人类的，更别提所谓的保卫家园，但她还是选择与人类为伍，因为她想获得正当的身份，堂堂正正的出现在言曦面前。
得到新人类的身份时，登记的工作人员问她要给自己取什么名字，她下意识地说出“风铃”。
她想着，或许之后遇到言曦，言曦听到她的名字，会想起什么吧。
只是，后续的一切都失控了。
言曦偷偷带走374号，成为人类的叛徒，被军方追捕。
风铃再次见到言曦是在战场上，远远的，她见言曦把季昭护在身后，独自与怪物战斗。
那一刻，她的怒火瞬间被点燃，如果言曦身边的人是她，她一定不舍得让言曦经历这些残忍的战斗，她一定会把言曦保护地好好的。
风铃拼了命的杀身边的怪物，直直向言曦冲去，然而，等来到言曦面前，言曦只是和她礼貌的说了声谢谢，就带着季昭离开了。
她本想追过去的，只是抓捕言曦和374号的军队来了，她只能忍着妒意，先和军队周旋。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风铃没再有言曦的消息，她杀了无数怪物，也偷偷杀了不少当初虐待她的研究员，可心中的怒火和妒意却完全没消散，越是压抑，就越是浓烈，越是极端。
是不是她把374号杀了，言曦就能想起她？如果不能，那她也把言曦杀了呢？把言曦杀了，她再自杀，就算是死了，她们也能在一起。
风铃知道，这个想法极端且阴暗，但她控制不住自己这么想，体内的怪物基因开始作祟，甚至叫嚣要她吞噬言曦，这样她们就永远都不会分开了。
之后和新人类小队战斗时，又遇到过言曦和374号几次，在怪物基因的本能驱使之下，她控制不住自己攻击了言曦，最接近成功的一次是，她的利爪已经抵在了言曦的喉咙。
只要再往下，她就能杀死言曦，和言曦永远在一起了。
然而，看着言曦依然清澈的眸子，她却瞬间清醒，她明明那么在意言曦，又怎么舍得言曦死呢？
于是，她狼狈的逃开，在小队们惊诧的目光中，消失在废墟里。
现在，对于言曦来说，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而已，不记得她了也没关系，她只希望言曦能好好的活着。
从回忆中抽离，风铃的语气恢复冷硬，“带路。”
顾瑜点头，转身，带着风铃穿梭在小道里，他并不是可怜言曦，只是想努力救下人类而已。
不过，两人没走多远，就听到刺耳的警笛声，研究所里乱成一团，护卫和研究员们急忙往外跑。
拉住一个护卫询问，顾瑜和风铃才得知，怪物通道又打开了，这一次入侵地球的怪物，是上次的百倍之多。
“是季昭回来了。”顾瑜强忍头疼，看向风铃。
风铃低头看了眼言曦，面色复杂，喃喃道，“是她。”
在脑海中，他们都看到了，季昭带着怪物大军回来了，她不仅没被怪物女王吞噬，反而吞噬了怪物女王，成为新的女王。
努力抵抗住对女王本能的臣服和畏惧，顾瑜说服风铃，两人带着言曦，联系联邦政府中的顾家人，说明缘由。
顾家议员赶紧上报，联邦政府火速召开紧急会议，很快达成一致，一边安排军方保护民众撤离到战时基地，一方派精锐部队和新人类小队看管言曦。
在得知季昭已经成为怪物女王后，联邦政府打算以言曦为筹码，和季昭谈判。
得到言曦的消息，季昭很快被吸引前来，怪物的武力值能轻松碾压人类，只是顾忌着言曦，她才一直没下死手。
然而，等看到昏迷不醒的言曦时，季昭快速共享了顾瑜的记忆，那些努力压下的暴虐情绪直接涌出。
言曦被他们逼死了，那这些人类也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很轻松的，季昭杀死了看管言曦的精锐部队，她把言曦抱在怀里，爱怜的蹭蹭言曦的脸，小声呢喃着，“对不起，我来晚了。
我让他们给你陪葬，好不好？”
接收到女王的命令，怪物们直大开杀戒，开始虐杀。
瞬间，联邦各国的战时基地被怪物疯狂攻击，即将靠破，联邦政府高层被吓软了腿，没了言曦，他们就失去了与季昭谈判的资格。
不过短短几分钟，数百万民众葬身在怪物手上，血流成河。
这一次，人类才真切感受到越级虐杀，他们可算是相信，前几次怪物们入侵地球，确实无意与人类为敌，只是为了寻找季昭而已。
人类之于怪物，如同蚂蚁之于大象，他们毫无反抗能力，甚至连死法都无法选择。
小声与言曦说完话，季昭直接操控触手，卷起前来谈判的联邦政府高层和顾瑜几人，不过轻松用力，血浆混着碎肉飞溅，联邦政府高层一个接着一个爆裂开来。
很快，就轮到顾瑜几个新人类，因着对女王的本能恐惧，新人类毫无反手之力，只能虔诚的等死。
就在季昭准备对新人类动手时，唐念念匆忙赶到，她冲到季昭面前，用尽全力喊着，“季昭！我有办法救言曦！言曦她并没有真正的死亡，只是意识陷入沉睡了，我有办法刺激她，让她恢复意识！”
听到这话，季昭才有了反应，随意将几个新人类丢到地上，来到唐念念面前，唐念念颤抖着声说出了自己的方案。
可以把言曦的意识投进全息恐怖游戏里，以此刺激言曦的意识苏醒。
“这或许是唯一的办法了，季昭，你难道不想言曦恢复清醒吗？”唐念念大着胆子说着，“就算，就算言曦没能醒来······”
“试试。”季昭直接打断唐念念的话，冷着声，“别再耍花招，有个万一，人类的灭族也可以加快的。”
“不敢不敢。”唐念念急忙摇头。
为了创造稳定的环境，季昭命令怪物们先停战，待在地球，随时待命，她则与言曦、唐念念、沈则安、端鸿哲进入全息游戏里。
唐念念是季昭要求进入的，沈则安和端鸿哲也是季昭选的人，他们都是新人类，且体内的怪物基因和季昭同源，方便季昭掌控。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进入游戏前，言曦、唐念念、沈则安和端鸿哲的真实记忆被暂时封存，再植入一段美好的虚构记忆，而季昭则保持原有记忆，且把意识共享到副本中的部分怪物身上，以此协助游戏的顺利通关。
听到这，言曦打断唐念念的话，“所以，你和顾瑜希望我帮的忙是什么？”
唐念念一僵，没来得及回答，就又听到言曦说，“是为人类说好话对吧？”
湛黑的双眸忽然变成浅紫色的竖瞳，带着浓烈的鄙夷和审视，言曦轻嘲，“所以，这就是你在游戏里夹带私货的原因？”
在每一个副本里，或是暗示，或是明示，都需要玩家拯救世界，并把玩家配上救世主的身份，这很明显就是在给她洗脑，希望她苏醒后，在现实世界里也能拯救人类。
还刻意给她安排友情，让她感受到来自队友的信任和关心；设置各种人格的任务NPC，让她真实感受人类的悲喜。
这一切，都是为了加重她的人类认同感。
只是，假的就是假的，她遭受了人类二十几年的冷待，又岂是一小段虚假记忆就能替换的？
“我不会帮你们说话的。”言曦直接拒绝。
“言曦……”唐念念下意识想劝说，只是在触及言曦那双浅紫色的竖瞳时，她又硬生生停下到嘴边的话。
这一刻，唐念念才真切的意识到，现实世界里的言曦和游戏里的完全不一样。
游戏里的言曦虽冷淡却关心他人，坚守原则却善良，现实世界里的言曦只在意自己和季昭，无论是人类，还是怪物，她从来都没放在眼中。
又穿过数道防护门，可算来到安全处，言曦环顾四周，熟悉的画面钻入脑海，这是灵犀生物研究所的主控大厅。
“季昭在哪里？”收回目光，言曦直接开口。
“她马上就来了，风铃他们去找她了。”唐念念急急说着。
言曦没再回答，垂下眼，左边却传来熟悉的声音，“言曦。”
顺着转头，言曦看到了沈则安和端鸿哲，他们面容苍白，走路踉踉跄跄的，应该也是才苏醒。
没有回答，言曦只是安静的注视着他们。
在游戏里，他们是她的队友，是可以并肩作战的伙伴，可在现实世界里，他们却是敌人。
研究所里的所有人，都是她和季昭的敌人，不直接把他们杀光，已经是她足够容忍和仁慈了。
端鸿哲一时有点尴尬，沈则安也一僵，却很快调整过来，温润的面庞露出熟悉的笑容，温着声，“言曦，按照自己想法去做吧，其他的一切都和你无关，你没亏欠任何人。”
在游戏中的点滴涌入脑海，言曦点头，轻轻应了一声，“好。”
嘀嗒声传来，言曦转头，就见面前的防护门打开，走出个披散着卷发，穿着纯色古董裙，面容精致白皙的女孩，是季昭。
一双淡蓝色的竖瞳清澈又明亮，如初见的时候，单纯又善良，她冲言曦甜甜的笑着，“言曦，我来接你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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