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心傀儡6
“我也有这样的想法。几个受害者被拐走的地点人都很多, 同伙完全有可能把这些人群当作掩护。”齐昭海听过宋冥的思考,道:
“你这么说,应该已经想好对策了吧。需要我做什么?”
宋冥若有所思地端起瓷杯,浅抿一口, 温热的茶水霎时浸润了喉咙:“如果能看到孩子被拐走的瞬间, 旁边人的脸部表情,也许我能知道谁的嫌疑更大。”
齐昭海果断*七*七*整*理给予支持:“好, 我会让人把这些监控视频里的人脸都处理清晰以后, 再发给你的。”
他话音才落,火锅店便陆续上菜了。
齐队长不缺积蓄, 方才点起菜毫不手软。转眼间,琳琅满目的肉菜与各色素菜便摆上了桌, 将中间一口咕噜噜翻滚的火锅团团包围,热闹丰盛得紧。
然而,宋冥的眼眸蓦然一沉。
她不挑食, 甚至没有浓烈明确的喜恶, 因此并未参与点菜。
但此时此刻, 面前这一桌子菜,无一不是宋冥平日里比较常点的——齐昭海好像本就知道, 她会更倾向于吃什么食物一样。而这种私人的偏好,只有与她相处极久的人才会了解。
莫非,他竟调查过自己了?
还查得那么详细?
“齐队长倒是了解我。”宋冥似笑非笑,桃花眼底一片幽深。
没人喜欢被事无巨细地详查,宋冥也一样。先前调查她是因为破案需要,她可以理解, 但现在呢?
现在,她早已不是嫌疑人。
齐昭海凭什么查她?
只在顷刻之间, 齐昭海便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宋冥的语气太冷,像一把钢刀,转瞬将他的心脏剜作血泥。齐昭海身体微不可查地一颤,十指倏地攥起,扣进掌心的指尖,用力到泛起青白: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他近乎执拗地询问。
微垂的上眼皮,黯淡的眸子,稍向下拉的两侧嘴角……这悲意来得如此汹涌,宋冥甚至不需去读他的微表情,更不需费心分析。
无声而喧嚣的悲伤,如深夜袭来的海潮,沉默地淹没了他。
宋冥不由得感到好笑。
被冒犯的是自己,齐昭海悲伤什么?
“好奇怪的问题。”宋冥抿了下唇,轻声笑道:“齐队长,你把我错认成什么人了?我们不久之前才第一次见面,就在房仁延死的旧美术楼外,不是吗?”
她自认为措辞并无问题,齐昭海却没有接话。
视线里,齐昭海的下颌线紧紧地绷着,眼眸中仅存的几点光芒,一分分熄灭了。像暴雨中,被扑灭殆尽的一盏孤灯。
难耐的沉默,接管了这里。
宋冥听见,一片片食材在沸腾的锅底热汤中浮沉翻滚。密集的泡沫被气体撑开,又复破裂,在耳畔发出轻之又轻却撕心裂肺的爆裂声。
好似受尽苦楚煎熬。
“你怎么了?”宋冥终是忍不住启唇。
“……没什么。”齐昭海闭了闭眼,单手扶住额角,从嘴角扯出一弧苦笑:“这火锅的蒸汽把人熏得都晕了,我出去外面透口气。失陪。”
他很快地起身,撩开店门处的塑料帘子便往外走。
背影孑然落寞。
火锅店的落地玻璃外凛风呼啸,摇撼得街边枯枝战栗不止。宋冥不禁往门外多瞟了一眼。
附近的路灯好像坏了,街边一片漆黑。
齐昭海独自站在夜色中。
冬夜的风,冷得像是裹了无数尖锐的冰渣,把肺腑直捅得千疮百孔。齐昭海垂着眸,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划动着。也不知看见了什么,他的目光忽然温柔到极处。
那锐不可当的锋芒,仿佛被凄冷的月光融化了。
另有一种令人揪心的酸涩,从齐昭海平静的眼神中缓缓溢出。哪怕不了解齐昭海这个人,宋冥也本能地知道那是什么。
只象征性地涮了两片肉,她便搁下筷子,跟了出去。
在这样的严冬腊月里,于情于理,她都不好让齐昭海一个人待在外面。
一出门,寒风刺入肌骨。
仿佛无数针铓扎过。
宋冥并不贸然接近。她只将衣领裹紧了一些,站在不远处,与齐昭海遥遥相望。
齐昭海抬眸,看见了她。
“回店里吧,外面冷。”不等宋冥询问,齐昭海已先开口,声音藏着稍许疲惫的沙哑:“那个车牌查到了,是租车企业出租的一辆车。等下吃好了,还要去查那个租车行。”
他的口吻平铺直叙,似无波澜。半张脸却隐没在无边的沉沉夜色里,晦暗不明。
宋冥读不到他的表情。
却被那具皮囊下的挣扎,卷住了心.
宋冥和齐昭海终究没再同行。
他们兵分两路。宋冥回警局,试图通过研究那些人的微表情找出凶手同伙。齐昭海则另外带了石延,一起去查凶手租车的租车企业。
那间租车企业,可谓是缺点颇多。
不太正规,门店的位置偏僻得不起眼。店里可供选择的车型不仅数量少,也不是那种能开出去炫耀的豪车……
这些缺陷,直接导致了该店的生意惨淡,门可罗雀。
不过,相应的好处也是有的。
那就是因为到店租车的客人太少,老板对每个客人的印象都更深刻一些,警方让他辨认起来也相对方便。
“是她,就是她。”老板一看那张监控截图,便叫嚷起来:
“她当时捂得怪严实的。还戴了条很厚很长的围巾,在脖子上绕了好几圈,把脸都快遮没了。我寻思着虽然天冷,也不至于这么冷……”
“最基础的登记手续,这里应该有吧。”齐昭海开口,打断了老板的絮语:“能给我们看看,这个人租车时的记录吗?”
租车门店的老板,是个在生意场上闯荡没几年的愣头青,自打娘胎里出来,还没见过这种被刑警找上门的阵仗。他本就心慌,齐昭海一发话,更是紧张得脊梁骨都僵硬了。
只磕磕巴巴地应一声“好”,他便马上翻找出登记簿,将其递了过去。
登记簿上,租车人所需的证明资料很多。
身份证,驾驶证,银行卡,居住证……石延挨个查过去,然后禁不住嘴角抽搐:“假的,都是假的。”
这倒也在齐昭海的预料之中。
像这样的小租车企业里,检查证件都不会很严格,多得是凶手能够钻的空子。
“那个女人租过的车,现在还在吗?”齐昭海目光从登记簿上挪开,不经意往停在店外的那些车辆上瞥了一眼。
“还在,还在。”老板一秒会意,领着他们就往外头走。
齐昭海:“还没清洗吧?”
老板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还没。本来这两天就要洗的,但现在一切配合警方嘛。”
齐昭海暗暗松了口气。
要是真洗车,证据就该给冲没了。
门店前面,是个半大不小的停车场。划分停车位的明黄线条内,一辆辆汽车齐整地排列其中。金属外壳折射着月光,泛起无机质的冷意。
“就是这辆。”老板在一辆灰黑的轿车旁,停下步子。
跟在监控里看到的一样,这辆车被漆成低调的深灰色。这颜色与尘埃余烬近似,过分质朴。
钢铁的骨架里,却藏着秘密。
齐昭海打开手电筒,俯身探进车厢内部。登时,白炽的光柱迸发而出,将隐匿在黑暗之下的所有细节,照得纤毫毕现。
凶手统共租赁了这辆车两次。最近的一次大概是在三天之前,它被用来绑架第三个受害者。现在车上留有的痕迹,估计就是这次绑架所导致的。
这辆车,是第三个受害者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
之后,女孩便被这辆封闭的钢铁监牢囚禁着,被强行载向命悬一线的边缘。
行车记录仪的内容删得很干净,无法知晓凶手的轨迹。齐昭海弯下腰,转而在车中仔细搜查。车门内侧的指甲划痕、坐垫上的破损、驾驶座椅背残留的小码鞋印……手电筒的光线逐一从这些痕迹上逡巡而过,然后被他拍摄下,发送给宋冥。
不过多时,他收到了宋冥的语音。
“车后座上,曾经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挣扎。这是孩子单方面的对抗。”
宋冥用平缓的话音,勾勒出当时惊心动魄的场景:“根据痕迹的新鲜程度,大概发生于两三天前。在意识到危险后,孩子竭尽所能地制造动静,蹬踢驾驶座椅背、拍打车窗、扣抓坐垫……”
但她的力量是那么微弱。
好比撼树的蚍蜉。
穷尽一切的自救与抗争,只使得女孩在名为绝望的沼泽里,越陷越深。
“……从始至终,驾驶座上的成人都没有对此作出任何制止,而是一路容忍着这个孩子。直到最后抵达目的地时,她才不顾孩子抓住车门的手,把人强行从车后座拖了下来。”
因此造就了那些抓痕。
一条条抓痕里,还隐约渗出骇人血色。
那血液被风干后的褐红,顷刻间刺痛齐昭海的双眼。然而,当他听见宋冥的声音后,心情竟奇迹般地平静下来。
还有16个小时。
他在脑海中不断倒计时。
“但凡接触,必留痕迹”,这是刑事侦查中的一条铁律。如果凶手真的使用过这辆车,就算她再怎么清理,都会有顾及不到的地方。
这个地方,是哪里?
齐昭海把手机扬声器放在耳边,一遍遍听着宋冥的音频。
那时车内的情景,在她的描述中,逐渐变得具体可考:当第三个受害者发现自己被困车上的时候,她攻击的地方主要有两个。
后座靠边的部分,与驾驶座。
击打靠车门车窗的边缘位置,是因为幼童对车体的坚固性还未有清晰的了解,企图突破这里,重获自由。
而她攻击驾驶座的目的,则意在驾驶车辆的凶手。
诚然,她打不过凶手。
但总归会制造出一丁点伤害。
哪怕是拔掉一根头发,扯下衣服的纤维……尽管微乎其微,也能给警方提供凶手的信息。
齐昭海顿觉头脑清明。
他不厌其烦地一条条拨开驾驶座靠垫罅隙,掀开后座地毯的接缝。霎那间,齐昭海瞳眸一亮,执起镊子——
找到了!
凶手留下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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