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品头颅3
顷刻间, 石延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站在供桌前抬起头,仰视着那个被血泼了半身的神明塑像,不得不认同宋冥的说法。
神台、神像以及供桌,都是对信众具有特殊意义的地方。除非遇上极为特殊的情况, 否则这世界上兴许没有哪个信徒能够容忍, 他们至高无上的信仰被如此肆意玷污。
“值得注意的,还有这个蛋糕。”
宋冥垂睫, 瞥视着她前不久刚放回原位的那半块蛋糕。
她将糕点的外包装平摊开, 以便印于其上的品牌标志,能够被清晰明了地展示出来:“这个蛋糕的品牌, 你们应该不陌生吧?”
樊甜恬点点头:“我知道,这个牌子的蛋糕很好吃。”
“你觉得价格如何?”宋冥问。
“我想想。”樊甜恬抿着唇思索了一会儿:“嗯……感觉那里卖的蛋糕, 都有一点点小贵。”
宋冥颔首,条分缕析地道:“是这样。据我所知,这个村经济发展不太好, 村里人的平均收入不高, 甚至很多人只是刚摆脱贫穷。他们的消费水平是很有限的。如果这个品牌的蛋糕价格连你都觉得贵, 他们只会觉得更加高不可攀。”
这个价位的糕点,是他们需要咬咬牙, 才能下定决心去付款的。
哪怕放在整个村里,这样的供品也能算得上珍贵。
“试想一下,如果这个凶手是一个虔诚的信徒,他难道不是更应该把这个蛋糕留在桌面上吗?供品越好,才越能够显示出诚意,不是吗?”宋冥接连使用两个反问, 否定了这种可能:
“所以,这种杀人动机可以基本排除。”
石延拧着眉头, 纠结不已:“可是,那凶手又为什么要故弄玄虚,偏偏挑了这个神龛下面放人头呢?”
“凶手挑选的标准并非神龛,而是……”宋冥留了个悬念,转身一步步从屋内退到小院中,而后再度回头。
黢黑的门框,将视线的焦点限制在最中心——
“那张桌子的位置。”
齐昭海紧跟着走到屋外,只一抬眼,满供桌血肉淋漓的人头,顷刻间跃然眼底。
他在瞬息之间,通晓了宋冥站到此处的用意:“我明白了。凶手把人头摆在供桌上,不是想要拿这一家人的性命供奉神像,更不是因为信仰神明,只是因为那里正对着大门,最引人注目。”
宋冥表示赞同:“他想要这些被害人的人头被看到,想让他们最凄惨的模样,暴露在路过的每个人的目光下。”
这是毋庸置疑的仇杀。
血洗李家,是一起目的明确的报复行为。
而选择显眼醒目的位置,来陈列这一家老小的人头,则是另一种形式的枭首示众。
“古代只有犯下十恶不赦的重罪,才会被判处斩首示众。”宋冥定睛望着那一个个头颅:“凶手之所以选择这个方式杀害死者,说明他认同这一套处刑方法。他认为这一家人是有罪的,理应被审判,被处死。”
他既当裁决官,又是刽子手。
“这家伙,把自己当成什么了啊?就算有罪,也轮不到他来审判。”樊甜恬猛力捏紧拳头,义愤填膺:“再说了,就算大人有罪,老人和孩子又能犯下什么大错呢?”
滥杀无辜的自诩正义者,又怎么能称得上真的正义?
不过伪君子的妄想而已。
宋冥对此事不做评判,只回归案情:“需要面临斩首刑罚的罪行,当今又比较能够符合的只有一条,杀人。”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但李山志这个人,做得出来杀人的事情吗?
负责该辖区的民警听到这个推测,登时惊得瞠目结舌,难以自已。他们一个个为李山志辩护:“这个李山志,人不止抠搜,胆儿还贼小,二十好几了才敢杀鸡。你看看他,像是能杀人的样子吗?”
连杀鸡都不敢,要杀人虽然有点悬,但也难说。
齐昭海将这个可能性先放一边,沉吟少顷:“如果李山志不可能的话,凶手复仇的对象有没有可能是他的家人?比如,他的妻子。或者他父母年轻的时候,有没有可能也做过一些……可能没那么正确的事,和别人结了仇?”
“特别是李山志的父亲,”樊甜恬质疑说:“在外面待了那么多年,都没回家几次,真的很难让人不多想。”
“对,像在避仇。”石延跟着帮腔。
回应这些的,是一众民警的连连摇头。他们其中许多人也是辟河村里的,因而对村子里的情况还算了解,和这一家人也有过交集。
“不可能,不可能。哎呦,我实话跟你们说吧,你们不知道他父亲那个人,为人是真的很这个。”民警竖起大拇指,丝毫不吝啬自己的溢美之词:“他这人啊,脾气好,做人也好,好得咱们村里人有目共睹。”
说到这里,一个上了年纪的警/察走到警戒线外,缓缓点起一支香烟。
他吐出一个晕开的烟圈,作为开场白。
“李山志的父亲叫李百丰,百谷丰登的‘百丰’。在当初那个年代,他在村里算是顶有出息的,很对得起这个名字。”老民警蹲在路边,脊背微微佝偻:“李百丰在外头刚混得好些,就惦记起村里这些人,回村带了不少人出去赚钱。我们村里好些人,都是靠了他的帮忙,才摆脱贫穷的……”
李百丰这个人,虽然没有令庄稼丰收的神术,却凭借自己的能力和一颗古道热肠,把村里的许多人拽出了穷困潦倒的窘境。
至少从表面上看来,这家人的人际关系并没有明显的问题。
还需要后续的深挖。
齐昭海心里暗自思考着,他们需要去找那些曾经跟李广忠进城闯荡过的人,以便能够了解到更多的情况。
而另一边,法医的初步尸检结果也已经出来了.
齐昭海走来时,法医正专心致志地捧着一颗头颅在研究。
满是鲜血的人头落在他手里,被翻来覆去地察看。而他姿态自然,镇定平和,仿佛那只不过是个削去了皮的红瓤西瓜。
齐昭海:“发现什么了?”
法医放下死者的头部,缓缓直起腰回答:“这一家四口均是被锐器所杀。根据目前的发现以及伤口状况推断,杀死四个人的应该是同一把锐器。凶器刃长约11.5厘米,宽约4厘米,是常见的剔骨刀的尺寸。”
剔骨刀,也叫剥皮刀,短小却明锐尖利。
因为其可断韧筋,可碎软骨,时常被用于屠宰和切割牲畜。
这种剔骨刀,一般家庭里很少用到,只在日式和西式厨房里稍微多见一些。齐昭海说:“我们在厨房没有发现有刀具丢失。这把刀,我更倾向是凶手自带的。”
难道凶手的职业,跟宰杀家畜有关?
“初步尸检推断,他们被害时间大概在昨晚七到十点。虽然这一家四口遇害的间隔时间不长,不过先后顺序依然有所不同。”法医走到门边,让他们看向地上那具成年男性的尸体:
“最先被杀害的,是李山志。”
李山志的尸体背朝下地倒伏在门口,断颈朝着屋里的方向。
他死状极惨。尸僵凝固了李山志死前最后一刻的动作,定格下那双在致命剧痛中忍不住扣抓地面,以至于指甲缝里塞满尘灰和泥土的手指。
凶手先杀李山志的选择,很好理解。
在这一家人当中,李山志是唯一的男性,也是最难以制服的那一个。他活得越久,局面越容易失去控制。
因而凶手最早对他下毒手。
法医将测量到的四人尸温数据,展示给齐昭海看:“李山志的尸温是四个死者中最低的。他的死亡时间,大概在昨晚十点到十一点。”
李山志的遗体已经被搬运到塑料布上了,首级也被搬到了离身躯很近的地方。深蓝色塑料布阻隔开地面的尘土与鲜血,勉强为这个昨天还在田地里勤恳劳作的中年人,保留下了最后一点尊严。
法医掀开盖在尸身上的布,动作徐缓而小心:
“李山志身上既没有抵抗伤,又没有捆绑伤。凶手应该是用什么威胁住了他,让他即便被折磨杀害,也没有办法作出反抗。”
“他妻子、孩子和母亲的性命。”齐昭海不假思索。
他们都是李山志的软肋。
是李山志忍耐着痛苦,也坚定地想要保护的家人。
直到生命最尽头的那一刻,他仍然向他的母亲和妻儿伸出了手,拼死地想要保护他们。也正因此,李山志死后,那双手才会呈现出那样僵硬扭曲,却始终往前伸的怪异姿态。
“在李山志身上,我一共发现了四处刀伤。”
法医低下头,将刀口分别指给齐昭海察看:“凶手第一刀切开了他的喉咙,让他失去抵抗能力,也没有办法喊叫。在胸口处的第二刀是致命伤,第三刀是短时间内又补了一刀。第四刀是死后伤,凶手在他颈部进行切割,最终把一整个头颅完整地砍了下来。”
凶手作案时是极冷静的。
这四刀里的每一刀,都各有作用。
“死后补刀?”宋冥眼角微挑,从这个细节中琢磨出背后的心理:“这种情况往往说明,凶手担心他没能死去。这种情况下,通常凶手跟死者是认识的,以至于凶手可以确认,只要死者能活下来,就能够在第一时间指认出他。”
顿时,齐昭海意识到其中的价值。他忙问:“凶手有补刀其他死者吗?”
“也有。”法医说:“我在李山志母亲的身上,也发现了同样的补刀行为,甚至比李山志还要多补了几刀。但是,在孩子和妻子的身上,没有发现这种死后伤。”
这也意味着——
凶手认识乃至熟悉李山志和他的母亲,却独独与他的妻儿毫不相识。
难道早在李山志娶妻生子前,他们就有过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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