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是神明(23)
下三区贝克街3756号是屠夫杰夫的住所。
在寻常的日子, 下午三点他应当已经在当地一家小型魔兽加工厂工作有接近六个小时了。但是现在杰夫病了,一开始他尚且还能遮掩病症,然而溃烂的皮肤, 褐色的斑块逐渐布满杰夫的全身,工厂的督导很快就发现了杰夫的异常。
这家魔兽加工厂虽然规模不大, 但新士奇城内唯有中产以上的阶级才能消费得起魔兽这样高档的食材。相比得罪一位随时可以被替换掉的贫民, 工厂的管理员明显更不愿意因为食品安全问题而惹上大人物们的麻烦。
他们辞退了杰夫。
不说上流贵族,哪怕在新士奇城普通中产们的眼中, 屠夫也是一份低贱的工作。但是对于贫民窟的贫民而言, 在中城区当一位屠夫已经是一份收入不菲又体面的工作了。
但现在杰夫失去了工作, 他只能在家里面等死。
踉跄着开门的杰夫把黛拉吓了一跳。
他鼻子处坠着一块软塌塌的肉瘤, 紫红色的脓浆几乎要将皮肤撑破,额头上也有着犄角般不规则的突起,再加上杰夫魁梧高大的体型和横亘左眼的刀疤, 使得他整个人看上去简直和城外的魔兽无异。
“你们是谁?”
杰夫含糊不清地问道。
“神殿的神职人员。”
苏白拿出提前昨夜伊耶塔侯爵夫人差人送到她们房间内的,足以证明她们高贵身份的神殿徽章:“按照惯例, 这是一次对你病情的回访。”
“回访?”
杰夫靠在摇摇欲坠的门框上, 讽刺地笑了:“快两年了,我以为神殿已经忘记了下城区这个地方。”
“你不应当对神殿如此无礼。”
乌娜颇为不赞同地说道:“无论如何, 神明庇佑了我们。”
杰夫抱起双臂, 冷哼一声。
“若不是我在中城区谋到了一份屠夫的差事, 拥有中城区的临时工作证,恐怕我连去神殿登记疫病的资格都没有。”
“这……”
黛拉后退一步, 看上去颇为惊愕:“难道你们不能随意出入新士城吗?”
她没有用上城区,中城区和下城区这几个在杰夫眼中代表森严阶级的字眼。
黛拉并不了解阶级为何物, 但这不是因为她缺乏怜悯或者宣扬平等,只是因为她从来身处权力的最中心, 人人都给予了她应有的平等和尊重。
“噢,老天爷。”
她们这短短几句话就让杰夫感觉耐心快要被耗尽,他讨厌贵族们这些愚蠢又幼稚的问题,那副作态好像贫民窟的贫穷全是他们咎由自取。
“如果你们没有其他的事情,那就快滚出下城区吧,毕竟这里可没有一处神殿来庇佑我们这些臭虫。”
“神殿的走狗们!”
没有人用这样的厌恶的口气,顶着这样一副丑陋的面孔和黛拉以及乌娜说这样不敬的话。但这次她们只是讷讷地站在苏白的后面,不知道该对杰夫的控诉做出何种反应。
虽然她们没有理由怕他。
因为站在她们面前的只是一位身患重病,命不久矣的屠夫,就算他的长相再蛮横凶恶,动作和语言再粗鲁无礼,他背后所依靠的唯有这所破烂潦草的茅草屋,但她们身后站着的却是权势滔天的神殿和高高在上的王族。
他们永远会给她们一个公道。
“等等。”
苏白想要叫停杰夫关门的动作:“我能治好你的疫病。”
“是治好我的疫病,还是把我当小白鼠一样关在囚牢里实验新药?”
杰夫似笑非笑地转过头,他走上前的动作虽然迟缓,然而配上这样癫狂的精神状况,他下一秒做出任何事情黛拉和乌娜都不会感到奇怪。
她们想要上前制止住杰夫的动作,但被苏白的眼神劝退了。
“这不就是神殿大发慈悲地来下城区询问疫病,甚至允许贫民持着工作证在中城区登记病症的原因吗?”
因为愤怒,他涨红了脸,用手指着苏白大声地指控道:“你以为那些抑制剂是怎么来的?”
“下城区的贫民为了配合神殿研发抑制剂不知道死了多少人,然而最后却是我们买不起五十金币一瓶的抑制剂!”
“是我们!不是该死的贵族!”
杰夫大声嚷嚷道:“所以收起你们那该死的假好心滚出去吧,和卡琳娜一起,同神殿一起滚得远远的!”
一个长方形的身份证明被递到杰夫眼前。
在看清楚上面印刻的墨字之后,原本暴躁的杰夫渐渐冷静下来。
“我是神殿的神职人员没错,但我不是贵族。”
苏白看着杰夫平静地说道:“这是我的身份证明,比努斯小镇的医师,一个或许你从未听说过的小镇。”
“但我也是平民。”
最后她们终于被杰夫请进了他的住所。
黛拉和乌娜稍显局促地在肮脏的崴脚凳上坐下。
屋子很狭小,将凳子让给姑娘们之后,杰夫只能坐在床边。
这处茅草屋既不能遮雨也无法蔽日,他高大的身躯在小小显得无所适从,也就在这时黛拉才发现,这位方才还嚣张跋扈的屠夫看起来只是一位病入膏肓又虚弱无助的病人。
或许野蛮与无礼从来不是他的错。
黛拉脑海里冒出这样的念头。
这只是他在泥泞中挣扎着生活的另一种方式。
就连素来在男人堆里争强好胜的乌娜也对这位大块头动了恻隐之心。
“我来帮你看看吧。”
苏白说道:“把手伸出来。”
杰夫苦笑一声:“没用的,小姑娘,都是没用的。”
“当然有用。”
黛拉:“今天薇拉已经治好不知多少位病人了。”
但杰夫还是畏缩着不愿意伸出手,在一片胶着的沉默里,在三位姑娘或平静或困惑的视线中,他才迟疑着问道:“我已经无力支付诊疗的费用了……”
“与其负债累累地活着,有时候还不如死了更好。”
“不需要费用。”
苏白出声打断道:“这是神明赐予我的天赋,因此不需要收取任何的费用。”
“您,您怎么可以如此慷慨……”
苏白的坦荡让杰夫面上浮现出羞愧的神色:“都怪我,都怪我……如果您知道我是怎么得病的……”
“这正是我想了解的事情。”
苏白看着他说道:“我已经大概确定这是什么样的疫病了。”
“然而之前的病人出于各种顾虑,他们都不愿意提及自己为何感染了疫病。”
少女定定地看着他,她的眼里没有鄙夷,也没有怜悯,唯有深深的平静:“所以我需要一个愿意说实话的人。”
“实话……”
杰夫喃喃着:“我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过一段往事,那应该是几百年前的事情吧,我记不清具体是多久了,只知道那时新士奇城刚兴起平权运动,中城区出现了一位名叫姬玛的脱衣舞女和……。”
“妓女。”
杰夫顿了顿,这才慢慢吐出这两个字:“但现在我们都称她为脱衣舞女。”
“姬玛的身世非常悲苦。传闻她出生在下城区,母亲懦弱,父亲暴戾,甚至还在姬玛年幼时侵犯了她。但姬玛是个非常有手段的女人,她凭借着自己的美貌和身段游走在不同的贵族男人之间,一步步从下城区步入了中城区,甚至接触到了上流贵族。”
“在上城区最奢华的剧场,天使剧场,姬玛凭借着一场名为“红酒浴”的脱衣舞一脱成名,获得了无数男人和女人的追捧。传闻她用过的浴巾和床单在拍卖行都能卖出两万金币的天价。而这时新士奇城的一些保守派站了出来,他们指责姬玛行事放荡,甚至背地里还做着将贫民区的孤女贩卖给贵族男性的勾当,但那时候新士奇城的平权运动如火如荼,激进派趁此机会将姬玛奉为女性之光,大肆嘲笑贵族们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位情人,却容不下一位脱衣舞女。”
“但这么听起来她真的很厉害啊。”
黛拉忍不住插话道:“她或许是因为没有选择,才不得不做一名脱衣舞女。”
杰夫苦笑一声:“上城区的贵族们或许不清楚,但下城区的贫民们从未听说过姬玛这号人物,倒是有个叫沙拉曼的女人,这个女人的身世和姬玛非常相似,只是她常年呆在下城区,看起来非常和蔼普通。有人说她就是姬玛将下城区的孤女贩卖给贵族的中间人。”
“也有人说姬玛实际上是中城区落魄中产的女儿,但她并不是被迫成为一名脱衣舞女,而是享受男人追捧她的感觉。”
“天呐。”
乌娜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说姬玛盗用了沙拉曼的身份吗?她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并不清楚其中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
杰夫摇了摇头:“只是借着保守派对姬玛的指控,激进派进一步掌控了新士奇城,并且在几年后的城主选举中,姬玛当选成为了新士奇城的第一位女性城主。”
“新士奇城的第一位女性城主竟然是一位脱衣舞女?”
黛拉不可思议地说道:“可是……她学过如何治理一座城市吗?”
“这并不重要。”
苏白接话道:“最重要的是这是民心所向的结果,也是激进派的新贵彻底将保守派从王座上拉下来的雷霆手腕。”
“看起来是平权运动。”
乌娜也慢慢回过味来,评价道:“实际上是不折不扣的政斗。”
“这是新士奇城平权运动最为鼎盛的时候,姬玛上任之后,不知是不是为了切割掉她脱衣舞女和妓女的身份,她做了有一件事情,那就是……”
杰夫斟酌着用词,慢吞吞地说道:“性……交易合法化,并且不断发布新政拔高脱衣舞女和妓女的地位,扬言女性应当拥有着被尊重和自由选择的权利。”
“可这和疫病有什么关系?”
黛拉问道:“这看起来只是新士奇城的一段……唔,我不太好评价,传奇往事?”
“当然有关系。”
杰夫羞窘地说道:“姬玛并没有明面上要求提高妓女的地位,相反,她取消了妓女这个职位,却也取消了一些……私底下性|交易被公职人员发现的惩罚。她大肆鼓吹女性应当在自己的身体和性上面有着绝对自主的权利,暗示所有人当一名脱衣舞女,或者妓女是反抗保守派和攫取贵族利益的另一种途径。”
“因此这些年来,新士奇城暗地里的性|交易的数量数不胜数,与此同时,另一项与妓女有关的疾病也被贵族们隐瞒了下来。”
“那就是性病。”
“性病?”
黛拉傻愣愣地看着杰夫,看样子被这几个字吓坏了:“你得的是性病?”
“别担心。”
苏白说道:“性病主要是通过性传播和体|液传播,你不会有事的。”
这是一些科技世界的观众在弹幕上科普的。
不少职业是医生的观众几乎一眼就瞧出了这些病患的病症,就连久居雪山的吞天冰焰也瞧出了这些疫病为何物。
“你找了妓女?”
乌娜皱了皱眉头:“所以才感染了性病?”
“你怎么可以找妓女!”
黛拉缩到苏白的身边,警惕地看着他:“你也不是什么好人!你还在那里骂神殿呢!”
“我、我没有。”
杰夫慌乱地解释道:“只是……只是卡琳娜说,如果我不能给她钱,她就不得不找皮条客去往中城区谋生……”
“卡琳娜?”
苏白注意到了这个出现了两次的名字:“谁是卡琳娜?她和贵族有什么关系。”
说起卡琳娜,杰夫露出了不知是哭还是笑的表情。
似乎是想起了他最不愿意再提及的往事,杰夫这次并没有急着回答,他将头埋进手里,沉默了许久,才抬起头说道:“卡琳娜是住在我隔壁街的姑娘,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
“我……我想和她结婚,但卡琳娜说她的姑姑可以帮她在中城区找一位顶好的顾主,除非我能给她很多很多的钱……我给了她几乎所有的积蓄,她和我在一起生活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已经打消了去中城区的念头。”
“但是有一天,她哭着和我说她染病了。”
杰夫眼里蓄着泪水:“她告诉我,我的工作虽然在下城区看来很体面,但家里比她贫穷,没有她漂亮的姑娘如今在中城区住上了拥有独立盥洗室的房子,她们不需要浆洗缝补,就可以穿着漂亮的衣服参加舞会。”
“她从小就是那么一位争强好胜的人,怎么受得了这种落差,所以卡琳娜求了她的姑姑,白天我去中城区的魔兽加工厂工作,她会在我走后去雇主家。”
“她说我是个好人。”
杰夫喃喃道:“她说她本来希望瞒我更久一些,但现在她染了病,只有搬去中城区,雇主才愿意每月给她一瓶抑制剂缓解病情……”
杰夫的声音有些哽咽。
但他不想在这些姑娘面前落泪,因为这只会让他再一次认识到自己的懦弱与无能。
“这是贵族带给卡琳娜的病,所以只有贵族才能治好她,我当然不行,我只是空有蛮力的屠夫。”
杰夫一遍又一遍地说着这些话。
他像是说给姑娘们听,但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我没钱给卡琳娜治病,没钱给自己治病……她当然不该跟着我,没有人愿意在下城区呆一辈子……我只是没有选择而已……”
看着眼前失魂落魄的杰夫,就连浑身紧绷的黛拉也不由得慢慢放松下来。
她松开握着苏白的手,转过头看着这位将头颅埋在双手之间默默流泪的屠夫,她第一次认真打量起这间狭隘脏乱的茅草屋,她身下坐着的这根崴脚板凳,以及杰夫身上用廉价麻布编制的衣服。
在这一刻,这位素来养尊处优的小公主渐渐理解为什么杰夫那么痛恨神殿,为什么那么厌恶贵族。
他们理所当然地夺走了杰夫的一切,最后还用残酷的现实逼迫他认命。
“别哭了。”
黛拉小心翼翼地安慰道:“我可以给你很多很多钱,所以别哭了。”
但这句话并没有止住杰夫的哭声。
她慷慨的施舍只会让杰夫越来越意识到卡琳娜离开自己的决定是对的。
穷人不配拥有任何东西。
他们只能被施舍。
**
练舞厅的地板光滑平整,房间的一侧是大片的落地窗,深蓝色的夜色混合着清凉如水的月光捎来窗外满园蔷薇的讯息。
苏白换好衣服和乌娜从更衣室里走出来,就瞧见黛拉正坐在地板上对着窗外的花园发呆。
她打开了角落里那扇小小的通风窗,允许残留着白日里余温的夜风呼啦啦带着满院花香挤进来。
“怎么了?”
苏白走到她旁边坐下:“从下城区回来你就魂不守舍的。”
“别难过啦。”
乌娜摸了摸黛拉的头发,宽慰道:“薇拉都把杰夫的病治好了,你还给了他好多金币,他以后一定会过得很好的。”
“快看。”
乌娜笑嘻嘻着将黛拉的头掰到苏白那边:“薇拉穿上这身衣服不比你的伊瑞斯长官差吧。”
坐在她身边的姑娘高高束起黑发,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一袭裁剪得体燕尾服更加衬托得她身姿如玉。
她的确非常适合燕尾服,黛拉自认为见过不少英俊潇洒的贵公子,却从没有人穿出她这样通身矜贵自傲的气质。
黛拉眼底闪过一丝惊艳,但很快又黯淡下去。
她将头放在膝盖间,小声嘟囔道:“我在想,伊耶塔侯爵夫人说过,这是属于平民的瘟疫。”
“可是,这分明是贵族带给他们的瘟疫。”
“我有些理解为什么一开始我们走访的地方都在中城区了,为什么名单上的患者大部分是姑娘,只有少数是男人了,他们……都是被贵族养在*七*七*整*理外面的情人吧。”
“就算不是贵族的情人,也是贵族们强迫他们做的。”
“如果不是贵族们强迫他们做的,他们也会像卡琳娜一样不得不去做。”
“是这样。”
苏白顺着黛拉的视线看向窗外。
月华如练,蔷薇玫瑰花趁此满院盛放,这是下城区永远没有办法想象的平静与繁华,但却是贵族小姐们习以为常的日常。
少女淡淡地说道:“权力能让人心甘情愿地做很多他们不想做的事情。”
“杰夫说下城区的贫民曾经被神殿叫去做抑制剂的试验,死了很多人,但现在披露在名单上的中城区的居民,又何尝不是上城区的试验品呢?”
乌娜长叹一声:“这样的丑事,也难怪当初性病要同妓女这个职业一并被隐瞒下来了。”
“若是大家都知道滥交会造成这样的后果,也没有人愿意轻易出卖自己的身体。”
苏白:“那位姬玛城主的皮条客生意也不会像今日一样越做越大。”
“等等!”
黛拉歪了歪脑袋,说到这位传奇的城主大人,她脊背绷直,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极其大胆的念头。
看着黛拉机警环顾四周的模样,苏白丢出一个「隔音术」在她们身边拉起一个小型的阵法。
“不会有人听见的。”
苏白说道:“这是附带着神力的「隔音术」,新士奇城的那群草台班子没能力打探到我们在说些什么。”
“那就好。”
黛拉拍了拍胸口,长舒一口气,示意她们两人将耳朵凑近,这才小声说道:“即然那位姬玛城主是皮条客出身,那现在这位伊耶塔侯爵夫人,不会也继承了她的衣钵吧。”
“但伊耶塔侯爵夫人不是平民,她是贵族出身。”
乌娜不解地说道:“她做这些自降身份的事情干什么?”
“哎呀,你还是不懂。”
黛拉嫌弃地挥了挥手,继续神神秘秘地说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伊耶塔侯爵夫人是高级皮条客呢?”
“高、高级皮条客?”
乌娜愣愣地重复道。
“没错。”
黛拉越想越觉得自己说得对:“姬玛出身中城区只能拉下城区的皮条,那出身贵族的伊耶塔侯爵夫人就可以拉身份更尊贵的姑娘的皮条咯。”
“你没瞧见今天晚上她极力撮合薇拉和莫里斯王子的样子?”
“这个莫里斯王子虽然模样瞧着是好的,但谁知道他背地里是不是也染了病,要是真有姑娘稀里糊涂地被这位王子的皮囊和头衔给骗了,岂不是一辈子都要被王室给操控了?”
“对吧,薇拉。”
她转过头期待地看着苏白。
在黛拉的印象里,薇拉是一位很少笑的姑娘。
但如今,少女漆黑的双眼被月光点亮,她唇边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笑意,在背光的阴影里全然失去了往日的低调谦逊,唯有不可一世的倨傲。
“你终于反应过来了。”
“小公主。”
祂是神明(24)
黎明之塔侧翼一间不起眼的房间亮起幽幽的灯火。
约瑟科夫国的王子莫里斯坐在圆桌的首位, 左边坐着王城的神官,德莫特,也是约瑟科夫国拜厄神殿大主教的下一任接班人。
“那姑娘怎么样?”
白日里闷人的燥热已褪去大半, 却还留有一丝余温,伊耶塔坐在德莫特旁边的红木镶边椅上, 她一边轻摇着宝石孔雀羽毛扇, 一边娇笑着问道:“魔王艾尼塞斯之死,诺尔德王国的神迹, 道奇村的异化魔兽, 可都是出自她的手笔。”
“难怪塞莱神殿的凯撒主教亲自给我传递讯息, 让我趁着她在新士奇城停留的时间务必尽快给她挑一位好人家。”
“的确是一位年轻又漂亮的姑娘。”
莫里斯手指轻扣着桌面, 血红色的眼睛在灯火照耀不到的阴影里看起来格外晦暗沉重,但这样的阴霾只是从这位王国继承人的眼底一闪而逝,莫里斯随即咧开嘴笑了起来:“但她终究不过只是一位平民罢了。”
“你得对她多花点心思。”
伊耶塔提醒道:“她今天晚上看起来对你可没有任何想法。”
“别担心, 伊耶塔。”
莫里斯说道:“这些厉害的姑娘们吵吵着不需要男人,但她们不需要的、不喜欢的只是不满足她们幻想的男人。”
“但我不是。如果有需要, 我可以为她们任何一个人造梦。”
“拜厄神殿对黑暗神的围剿失败了。”
德莫特推了推左眼处的单边金丝边眼镜, 平静地阐述道:“影子兽没有将任何消息传递出来,我很怀疑这位平民姑娘到底知道了多少事情。”
“我们也不清楚黑暗神究竟觉醒了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至少现在看起来她和塞泽西并没有太多的干系。”
莫里斯将身子后仰靠在椅子上, 摊开手毫不在意地说道:“塞泽西也不可能将异化魔兽和神殿联系在一起, 德莱文主教对他非常友好。”
“那次行动实在太莽撞。”
德莫特皱起眉:“若不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乌娜·霍华德本来应当是「虚荣」原定最好的培养皿之一。”
“你在怪我,德莫特?”
莫里斯将身体坐直, 双手握拳枕在下巴上,他不悦地看向德莫特, 拔高音量大声说道:“是不是当德莱文的狗当久了,你已经忘记到底是谁将你从贫民窟里捡出来的?”
“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意思, 殿下。”
德莫特另一只放在圆桌下的手在遏制不住地颤抖,但明面上,他温顺地低下头致歉道:“一切都是为了邪神大人。”
“别怪德莫特。”
伊耶塔咯咯笑了起来:“但我也不得不说一句,有时候凯撒主教那个老滑头的想法是对的,相比贸然打草惊蛇,规训他们最重要。”
“伊瑞斯现在不也对神殿言听计从么?”
“得了吧。”
莫里斯嗤笑一声:“谁知道伊瑞斯是不是光明神意志的化身?”
“要论光明神的神迹,明显是那位平民姑娘创造得更多,难道这世间还会有两位光明神吗?”
“伊瑞斯出生在正午之时,东方之东那座圣光淹没祭台的教堂。”
伊耶塔抚摸着她新涂好的指甲:“这完全符合「贪婪」大人给予凯撒主教的提示,而塞泽西也是根据「虚荣」大人的旨意找到的。”
“若非如此,阿卡特这家伙也不会娶那样一位未婚先孕的落魄千金小姐。”
听伊耶塔说起这段在诺尔德王国民间广为流传的往事,莫里斯忍不住捧腹大笑:“谁能想到赫赫有名的阿卡特公爵名下最有出息的孩子,竟然是瑞秋那疯女人和外面的穷小子生出来的野种呢?”
伊耶塔掩唇轻笑,就连默默旁听的莫里斯也跟着弯了弯嘴角。
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当年那位家境落魄潦倒的千金小姐瑞秋瞒着家人与一位穷小子私定终生,他们带着肚子里的伊瑞斯向东私奔,而就在伊瑞斯出生之日,也是他父亲为保护他们母子死于神殿围剿之下的忌日。
为了彰显神殿的仁慈,阿卡特家族的长子决议不计前嫌迎娶这位劣迹斑斑的瑞秋小姐,他也的确赌对了,因为伊瑞斯在幼年时就展露了无与伦比的光系天赋,甚至远远胜过他那位虽籍籍无名,却能以一人之力硬抗一支骑士团的神术师父亲。
塞莱神殿所有神职人员都认为伊瑞斯无疑是光明神意志的化身。而伊瑞斯的“父亲”,阿卡特公爵也借此从他备受父亲疼爱的年轻继母手中,从他那位同父异母的弟弟手中顺理成章地夺得了爵位的承袭。
伊耶塔评价道:“这正是光明神的高明之处,将祂的意志降生在一位为爱逃婚的落魄千金小姐肚子里,祂也许当真能远离神殿的视线之外,体验真正的‘平民’生活。”
“愚蠢!”
莫里斯止住笑声,不无轻蔑地说道:“这些愚神们以为将越来越多的神迹降临于平民手中就能改变什么吗?”
“神殿为祂们招揽了无数的信徒,王室为祂们修筑数以千计宏伟的神殿,而祂们只想着伙同那群刁民推翻王室的统治。”
莫里斯眼神阴鸷,那双在半明半灭的烛火中闪烁的眼睛在半面阴影里看起来格外诡异,他盯着虚无空气中的某一处看了许久,而后低低地笑了起来。
“这就是背叛的代价。”
**
卡琳娜搬来中城区已经很久了,久到她已经能够娴熟地在修剪花园的同时,同早起晨练的邻居笑着说声早安。
卡琳娜的雇主是一位新士奇城的新贵。
相比其他来自下城区的姐妹找到的雇主,她的雇主实在算不上家世雄厚,势力显赫,但相比那些贵族做派十足的老派贵族家庭,卡琳娜却觉得雇主显得格外地宽厚与平易近人。
只要卡琳娜不打扰他家庭的正常生活,她几乎可以做一切她想做的事情。
比如去裁缝店瞧一瞧最新的衣裳布料,去逛逛中城区最大的花市,约着小姐妹一道在周末去探访各种稀奇古怪的吃食店铺。
渐渐的,卡琳娜近乎快忘掉了有关下城区那段糟糕的日子。
然而今天前来拜访她的三位姑娘却打破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
“是神殿的小神官大人们啊。”
卡琳娜从厨房里端出精心烤制的糕点和热腾腾的红茶,笑着招待道:“英斯莱特大人已经同我打过招呼,让我务必配合神殿的工作。”
“但真是奇怪。”
卡琳娜歪了歪脑袋,困惑地说道:“按道理月末才会送来抑制剂呀。”
那位身材娇小,金发碧眼,看起来活泼娇憨的姑娘略显局促地缩在沙发上,卡琳娜注意到她几次欲言又止的尴尬表情。
但碍于神殿的名头,卡琳娜并不敢贸然开口,以免自己的蠢笨惹恼了这些大人物们,给英斯莱特大人带来麻烦。
“我们并不是来送抑制剂的。”
坐在旁边黑发黑眸的姑娘率先开口了,她的眼神平静得几乎可以称得上冷漠。但奇怪的是,和神殿其他高高在上的神职人员相比,卡琳娜并不畏惧她。
“我可以治好你的疫病。”
“治好我的病?”
卡琳娜吓了一跳:“这、这我可从未听英斯莱特大人提起过。”
“别紧张。”
乌娜在旁边解释道:“薇拉是光系元素的顶级亲和者,格兰西神学院的荣誉骑士,神明赐予了她「治愈」的天赋,因此才能治好你们的疫病。”
“原来是这样。”
卡琳娜点了点头:“有什么我需要配合的吗?”
坐在沙发上的三位姑娘不约而同的沉默了。
见苏白和乌娜都将视线落在自己面上,黛拉嘴角翕动,最后终于鼓起勇气看向疑惑的卡琳娜:“卡琳娜小姐,请原谅我的冒昧与唐突。”
“噢,不用这么客气。”
卡琳娜微笑:“您大可以向我询问任何事情。”
“你还记得下城区贝克街的杰夫吗?”
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原本热情的笑容瞬间僵硬在了卡琳娜面上。
“杰、杰夫?”
她结结巴巴地说道。
“下城区贝克街3756号的屠夫杰夫。”
苏白:“我治好了他的疫病。”
“那可真是太好了。”
卡琳娜略显尴尬地笑了笑:“我很高兴能听到这样的消息。”
“我真心为他高兴。”
她轻声喃喃道:“这样我也能好过一些。”
“只有这些?”
黛拉撑起身子,见卡琳娜似乎并不愿意再谈论更多,她忍不住继续追问:“等薇拉治好了你的病,你可以回去找他,和他一直呆在一起。”
“这是英斯莱特大人的意思吗?”
卡琳娜惶恐地抬起头,她并没有因为黛拉但话显露出半点开心的表情,反而求助似的看向那位似乎是团队主心骨的黑发姑娘,急切的询问道:“是他想要赶我走吗?”
苏白摇了摇头。
“还是说你们是英斯莱特夫人派来的人?”
卡琳娜:“不,我答应过英斯莱特大人,绝不会打扰他们家庭的正常生活,我也绝不会生下孩子……”
“可你难道愿意就这样没名没份地呆在这里一辈子吗?”
黛拉简直不敢相信卡琳娜会说出这样的话,她本来以为卡琳娜会开心,因为只要薇拉治好了卡琳娜的病,她就不需要再呆在中城区去领每月的抑制剂,凭借着黛拉给杰夫的金币,他们以后也不需要再为生计发愁。
“难道你……不喜欢杰夫吗?可如果你不喜欢他,为什么你之前愿意为了杰夫放弃去中城区的机会,和他一起呆在肮脏混乱的下城区?”
黛拉完全不能理解。
如果说卡琳娜是纯粹贪慕荣华富贵的坏姑娘,为什么一开始她会不愿意听从她姑姑的话去中城区,反而呆在下城区和杰夫生活了近一年的时间呢?
“我……我,我当然感激他。”
卡琳娜嗫嚅着说道:“但我不想回去再过那样的日子……”
“现在的日子就是好的吗?”
乌娜说:“你想过英斯莱特夫人的感受吗?你想过出卖自己的身体换取这些东西到底值不值得吗?”
“你难道不感到羞愧吗?”
乌娜的话听起来太过尖锐,见卡琳娜面露难色,一旁那位神色自若的姑娘淡淡地宽慰道:“不用害怕,她们只是担心你和杰夫因为疫病而错过彼此。”
“我们都没有恶意。”
她的话终于给予了卡琳娜一些勇气。
气氛沉寂了足足有五分钟,直到卡琳娜确认这些姑娘面上没有任何讥讽的神色,才犹疑着开口道:“我爱过杰夫,也想过和他一直呆在一起,但在那段日子,家人朋友们责骂我不中用,恋爱脑,任意妄为挑了位下城区的屠夫,我还记得我最好的朋友,葛蕾丝来下城区探望我那一天。”
卡琳娜的声音很轻。
“她穿着华贵的衣服,戴着精致的首饰,而我呆在破败的茅草屋里,就像是乞丐一样。”
“她告诉我,中城区有很多这样的女孩儿,在这里没有人会花时间来议论我们,所以为什么不去选择这唯一一次跨越阶级的机会呢?”
“换做是你们,你们会去做吗?”
“当然不会。”
乌娜想也不想地拒绝:“我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卡琳娜并没有因为乌娜的直接而生气。
她轻轻地笑了起来:“真高兴你们还能有这样的勇气,小神官大人们。”
“我也想成为你们这样的人。”
卡琳娜的语气里满是羡慕:“所以一开始,我没有答应我姑姑的请求。”
“我以为我可以坚持下去,但最后我发现我比我想象中更脆弱。”
卡琳娜略显怅惘的眼神落在她们的身上:“很可惜这是一个笑贫不笑娼的年代。”
“有时候我也会希望我是个男人,就像杰夫那样。他们很少拥有通过婚姻或者出卖肉|体向上的机会,这反而是一种幸运。”
黛拉皱眉思索着:“选择更少,也是一种幸运么?”
“我是个俗人。”
卡琳娜平静说道:“我没办法不随波逐流,也无法挣脱世俗的眼光,更经受不起任何的审判。”
“在过去,我或许会因为畏惧流言蜚语不敢成为一名妓女,但现在,至少在新士奇城,没有人会歧视一位妓女,他们只会拎起屠刀挥向穷人。”
“这就是现实。”
“那……”
黛拉迟疑着问道:“你爱你口中的那位英斯莱特大人么?”
“有什么爱不爱的。”
卡琳娜苦涩地笑了:“也许爱吧,毕竟他看起来那么绅士,拥有着显赫的地位和数不尽的财富,但如果换个慷慨的雇主,我也并不介意。”
“这只是份工作而已。”
**
伊耶塔侯爵夫人的舞会如约而至。
伊瑞斯身着裁剪合宜的浅金色燕尾服,青年身姿笔挺,容貌英俊,气质疏离又清冷,甫一出场几乎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伊瑞斯弯下腰,对黛拉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这位诺尔德王国的小公主身着同样浅金色系的洛丽塔款式的蓬蓬裙,纤细的腰身后系着一朵又大又蓬松的淡粉色蝴蝶结,将她整个人衬托地娇小又可爱。此刻,她站在舞池的中央,眨着那双海蓝色如宝石一般纯粹的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是徽羽第一军团的长官伊瑞斯诶!光明神在上,他长得可真好看!”
“是呀,年纪轻轻就能当上徽羽第一军团的长官,又出自威名久立的阿卡特家族,而且听说伊瑞斯长官非常绅士,还会对侍女说谢谢。”
“真羡慕黛拉公主能和伊瑞斯长官订下婚约,这些年我可从未听说过伊瑞斯和谁谁谁传出过绯闻。”
“噢……我最近倒是听到了一些传闻,说是伊瑞斯最近似乎对一位格兰西神学院的平民青睐有加,他们不仅一起讨论过光系神术,还一起论过剑呢。”
“这我也听说了!我还听说伊瑞斯长官在骑士营比试特意让着那位平民,谁想得到那位平民得寸进尺,竟然真的当着所有人的面赢了伊瑞斯。”
“小声点,小声点,这位平民今天就在舞会上呢,别让黛拉公主听到这些流言蜚语,让大家为一位上不了台面的平民伤了和气。”
黛拉耳朵轻微地动了动。
她当然听到了这些流言。
可在黛拉心中,薇拉从来都不是上不了台面的平民。
她是认真严格地教导她光系神术的老师,陪她练习枯燥乏味的宫廷舞的伙伴,更是在艾尼塞斯古堡将她救出来的骑士小姐。
薇拉独一无二。
比伊瑞斯更加无可取代。
“黛拉公主。”
伊瑞斯温声邀请道:“请问我可以邀请你跳第一支舞吗?”
周围爆发出了一阵小声又压抑的尖叫。
黛拉抬起头,茫然无措地看着他。
这是一张完美到无可挑剔的脸。
伊瑞斯的眼睛是比黛拉更深邃的海蓝色。
棱角分明的脸庞,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眉骨显得青年愈发清隽冷峻。
黛拉以为自己会紧张,会害羞到不敢看他的眼睛,然而在此时此刻,舞会的钢琴声轻柔和缓,小提琴活泼又悠扬,她身着舞会上最华丽的舞裙,却控制不住地想起了每晚陪她跳舞的少女。
她有一双更清冷纯粹的黑眼睛。
乌娜说得没错。
黛拉想着,她当真不会紧张了。
那她喜欢伊瑞斯吗?
这样的念头闯入黛拉的脑海里。
伊瑞斯微凉的掌心托着黛拉的腰肢,这张黛拉曾想过千百次的脸庞如今近在咫尺,然而她却是出乎意料地心如止水。
可他们从未好好相处过。
或许她对伊瑞斯的喜欢,和卡琳娜对英斯莱特的喜欢是一样的吧。
她们喜欢的都是伊瑞斯和英斯莱特这些名字里象征的财富、地位、容貌以及世俗上绝对正确的安全感,和那一点微不足道的虚荣心。
但没有伊瑞斯,她也已经获得这一切了。
“你瞧他们多般配。”
乌娜站在苏白的旁边,啧啧说道:“但我还是觉得伊瑞斯没你好看。”
苏白今日穿得是一身改良后的修真界剑道常服,再加上乌娜在约瑟科夫国有着不少人脉,经过她的一通宣传,好多贵族小姐见了苏白这身新奇的打扮,都纷纷排着队想和苏白跳舞。
“薇拉小姐。”
莫里斯从人群里走了过来。
他优雅地弯下腰邀请道:“请问我可以邀请你跳第一支舞吗?”
“恐怕不行。”
少女冷淡地拒绝道:“很抱歉,我只会跳男士的宫廷舞。”
莫里斯被她这句话逗笑了,他以为苏白是在通过这样的方式找话题,因此无比顺畅地顺着话茬接下去逗趣道:“所以薇拉小姐是希望我能跳女士的宫廷舞步吗?”
听了莫里斯这话,少女面无表情地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
莫里斯被她那如同挂着冰碴子的视线看得浑身不自在。
但好在她很快收回了目光。
“如果你想,也不是不行。”
她淡淡地说道:“但是你得先去排队。”
排、排队?
莫里斯的笑容有些僵硬。
他当然注意到了这处围拥着的贵族小姐们。
然而谁会想到这些贵族小姐是排着队来找另一位姑娘跳舞,而不是去瞧舞会上万众瞩目的伊瑞斯呢?
开场舞的舞曲进入到了尾声。
一个旋转之后,黛拉落入了伊瑞斯的怀中。
凭着余光的视线,她注意到了在旁边冲她挥手的乌娜和站在乌娜旁边,被贵族小姐们围拥的薇拉。
其实压根就没有人认为她就是那位她们口中贪得无厌的平民姑娘。
想到这里,黛拉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她有些明白了。
正如卡琳娜所说,大部分人没办法不随波逐流,也无法挣脱世俗的眼光,更经受不起任何的审判。
但只要是有一个人从湍急的河流里站了出来,做离经叛道的不合群者,只要她足够勇敢,足够坚定,就会如黑夜里微小的火焰一样,吸引越来越多藏匿在暗处,因畏惧黑暗而不敢继续前进的萤火之光。
或许——
这也是信仰的起源吧。
祂是神明(25)
神之界限是诺比大陆现存的唯一一处神址, 也是神明存在,且将永远庇佑人族的最直接有力的证明。
作为一道肉眼无法观测到的大型结界,它以镌刻于天地法则的规则之力, 将人族与其他族群分隔开。
正因这是神明遗留在世的唯一一座还在正常运转的大型结界,不少光系和暗系神术师都会慕名前来观摩学习这条纵横于天地之间, 非神明无法跨越的界限究竟使用了何种奥义与规则, 才能屹立世间万年而不衰。
在距离新士奇城外三十公里的边境线处,人们还发现了一座不知何时由何人建立的祭台, 整座祭台内壁刻满了高阶神术符文, 中心处供奉着一明一暗的两道光, 被后世之人命名为普罗米修斯祭台。
“在数千年前, 得到神谕的信徒曾传达过神明的旨意,传闻能拾起这两道光其间之一者,便可得到神明的权柄。”
新士奇城拜厄神殿的大主教, 兰斯主教站在祭台前替众人一一讲解道:“但怎么可能有人会拾起光呢?”
身后随行而来参观的贵族们也适时附和笑了起来。
光么?
站在兰斯主教身后的黑发少女若有所思地看着众人视线所聚集之处。
同兰斯主教描述的蕴含着无穷魔力与磅礴力量的光束不同,在她的眼中, 那里唯有矗立着两柄插入大地的宝剑。
“总有人喜欢通过冒充信徒的方式来向神殿讨要职位。”
莫里斯摊开手耸了耸肩:“无论如何, 那时的确有很多人慕名前来新士奇城拜访普罗米修斯祭台。”
“不管是当时诺比大陆最顶尖的神术师,还是拜厄神殿和塞莱神殿的红衣主教, 他们都试图将这两道光拾起。”
在黛拉小声的惊呼声和姑娘们压抑的尖叫声里, 莫里斯绕过祭台边缘拉起的警戒线, 将手掌伸入那道黑色的光束中。
假如光源来自祭台之上或之下,黑色的光束此刻理应被莫里斯拦腰截断, 但那束光却并未因为手掌的隔断而停止向下或者向下,仿佛莫里斯伸手去抓的并非一束光, 而是一束在空气中流动着的液体。
“这里是普罗米修斯祭台。”
见莫里斯面上还挂着笑意,方才被他大胆的举措吓傻了的黛拉有些不悦地说道:“你怎么可以如此轻率地对待神明给我们留下来的东西。”
“瞧吧, 你们光明神殿的做派永远都是这样老套古板。”
莫里斯将手缩了回来,无奈地摇了摇头:“实际上每位来新士奇城参观的大人物都会前来参加这项‘近距离接触神明权柄’的活动。”
“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苏白:“可我没记错的话,这两束名为「神明权柄」的光实际上是神之界限的力量之源吧。”
“准确的说,没有任何人敢肯定「神明权柄」就是界限的力量之源。”
跟在莫里斯身后的德莫特解释道:“也不是任何人都能接触到「神明权柄」。”
“在场的各位都是神明万里挑一的信徒,因此才有资格站在这里。”
“黛拉公主。”
莫里斯转过头,看着黛拉戏谑地笑了起来:“在六年前,伊瑞斯长官也曾向我这样接触「神明权柄」。”
“最后,他成功将这束光截断了。”
莫里斯将视线挨个在姑娘们面上扫过,最后停留在苏白的面上。
他并没有因为少女如春水凝冰的眼睛而退缩。
莫里斯收起了眼底的玩世不恭,并未因她的冷淡而退缩:“我们都知道神明的力量不会消失,因此表面上看是他将这束光截断了,实际上是他将这束光拾了起来。”
“来试试吧。”
兰斯主教微笑着伸出手邀请:“但凡是接触过「权柄」的信徒,他们多多少少都会从中获得益处。”
“真的可以吗?”
贵族小姐们捏着羽扇,惊喜地说道:“我原本听母亲说唯有二级以上的神术师才能近距离地接触「神明权柄」。”
“普罗米修斯祭台一年也开放不了一次,就连我父亲也只在荣升骑士营营长之后,前年才有机会同「神明权柄」接触过。”
众多的赞誉之声中,莫里斯含笑地看着那位无动于衷的少女。
在场的男士们也密切关注着莫里斯的动向。
“咱们这都是沾了莫里斯王子的光,兰斯主教平日里可不会如此慷慨。”
虽是这么说着,他们却将视线放在苏白身上,仿佛该感恩戴德的不是他们,而是眼前这位故作矜高的姑娘。
“莫里斯王子这些日子为着神之界限一事整日忙得脚不沾地,若不是听闻薇拉小姐对神之界限感兴趣,我们连来普罗米修斯祭台的机会都不会有。”
“忙得可不止莫里斯王子。”
身着宽松丝绸衣袍的男士捏着尖细的嗓音打断这些奉承之声。
“薇拉小姐这些日子在下城区行善积德,连伯爵大人的帖子都敢拒绝,愿意抽空陪我们这些俗人逛一逛神殿,这才是我们的荣幸呢。”
他的话让原本喧嚣的祭台刹那陷入沉寂。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苏白身上。
那位与诸位贵族们看起来格格不入的少女腰间配着剑,一身白色衣袍将她衬托得如青松翠竹。
见众人目光聚拢,她淡淡抬起头,眉眼间清浅如墨色晕染,而眼底幽邃又如不化寒川,便是那些瞧不惯她做派的人见了,也不由得感叹这姑娘生了副好相貌。
“住嘴,阿可尔。”
莫里斯声音里带着一丝怒气:“薇拉是以神殿的名义治疗疫病。”
苏白一行人已经在新士奇城呆了有一个多月的时间。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就连塞泽西也被拉到军营中同一众神术师研究神之界限的魔法符文和奥义,唯有三位姑娘们承蒙伊耶塔和莫里斯的好意,被留在城中参加各种茶话会与舞会。
没有权力的纷争,也不存在着任何打打杀杀,在这样岁月静好的日子里,苏白倒是终于想起了神明赋予薇拉独一无二的治愈天赋。
当然不是治愈神明。
治愈神明所要付出的代价太多,无异于将自己的力量主动献给光明神与黑暗神,不仅选择毫无芥蒂的臣服,更是选择将「权柄」重新交还神明手中。
但她同样可以选择用天赋去治愈数以万计因贫穷而无法得到医治的病人。
以更小的代价,救更多的人。
一直在比努斯镇努力成为一名优秀医师的薇拉也不会选择抛弃她的病人们。
苏白在下城区和中城区利用薇拉的「治愈」天赋治疗各类疑难杂症,在新士奇城内引发了不小的轰动,就连一些从未出现在神殿名单上的,常年居住于新士奇城上城区的贵族也纷纷找上门来看诊。
“你们得排队。”
少女淡淡回绝道:“我只是一位没有得到医师协会认可的普通医师,恐怕没办法满足你们的要求。”
一位没有得到医师协会认可的普通医师?
前来求医的贵族们要被这句话气笑了。
这姑娘在下城区不知道治好了多少只剩一口气的病人,就连被神殿登记在册,被官方盖章无法治愈的绝症患者,但凡经过她的手,就跟变魔法一样嗖地一样痊愈。
没有得到医师协*七*七*整*理会认可,纯粹是她压根不搭理新士奇城医师协会的招揽。
这些日子苏白在新士奇城的确创造了太多奇迹,就连门槛极高的神术师论坛也专门为这事开了一个话题楼。
「道奇村击退影子兽的姑娘去新士城当神医那件事你们听说没?」
1L:啥?那个光系亲和力s级的五级神术师么?
2L:是我村里刚通网吗,辅助型神术师能在战场上回蓝回血没错,但啥时候能和神医扯上关系了
3L:厌蠢症又犯了,任何把辅助型神术师当医师的能不能统一滚出神术师论坛啊!
4L:楼上才是真蠢,审不来题就别逛论坛多读书,人家什么时候说辅助型神术师就是医师了啊?
5L:!!!这楼我一定要现身说法!!!那真的是绝世神医啊!!!我姑妈是下城区药剂学会的兼职医师,大家都知道下城区药剂学会基本上是公益性质的工作,挣不了几个钱。我姑妈干这行也是因为她从小出生在这里,对下城区有着特殊的感情。她十四岁那年因为检测出B级木系亲和力,才有机会进入草药学院学习。前几天她外出采集草药,不小心误食了一种极为罕见的断肠草,三级以下的医师救不了,三级以上的医师我们请不起,结果那姑娘,不!!那青天大姑奶奶tvt从某位下城区的病人听说了我姑妈的事情,二话不说上门医治,一点不夸张,一分钟不到直接给我姑妈从死亡边界线拉回来了!!!
6L:「图片.jpg」你说的断肠草不会是这种样子的植物吧?
7L:对对对!就长这样!简直一模一样!
8L:啊!所以她真救了???
9L:真救了!!!我用我全家发誓真救了!!
10L:草了,这是八角断肠草啊!!!配毒药的一把手,误食这种草药一天内送医还能救,一天内不送医的话基本上不到七天铁定凉凉!!
11L:听五楼的口气,她姑妈应该不属于及时送医的范畴……
12L: 是这样的(叹气),毕竟三级以上的医师都在上城区给大人物看病,我和我堂姐动用了所有关系都约不到医师,她给我姑妈看诊的时候已经过去三天了。
13L:三天!!我的天,真救了!?居然真救了!!
14L:这题我也会。我那在新士奇药剂学会工作的医师朋友前几天就给我发消息说她们哪儿出了个神医,神殿药剂学会不有一本专门罗列疑难杂症的书吗?听说不只用了大半个月,这姑娘把这本书一半的病都给治好了……而且最离谱的是她自己不知道这是什么病,就只管治,治好后也不说这病多难治(复杂.gpg),还是她打出名气后,药剂学会挨个去查发现的……
15L:??这么牛?
16L:我现在有点相信她能毫发无损地从道奇村里走出来了,有点bt到超出我等凡人的认知……
17L:她还不收钱tvt!!还不收钱!!我真的哭死!!
18L:听说病人硬塞给她的钱最后都被她还回去了……
19L:不可能吧……那她治病图啥呢?我想阴谋论下,不会是又是一种新型的争权手段吧?
20L:她说「治愈」天赋是天生的,神赐予她天赋是让她帮助世人,所以不需要收钱,简直就是天生的神明代言人!
……
117L:本来是想进来当喷子,看了一圈下来我想去新士奇城找她看病了(复杂.gpg)
118L:有爵位的贵族治病要排队,她看病基本上都集中在下城区和中城区,而且看人特别准,隔壁帖子都说这姑娘纯粹是「良心质检器」,但凡干过一点亏心事就等着排她那三年后的号吧
……
367L:救命,这怎么跟看奇异小说一样tvt,我半小时了都没走出来,这些被治好的病例看着好魔幻现实主义啊
368L:还有什么有贵族为了胁迫她看病派杀手暗杀,这种离谱的剧情编也要用点脑子吧,诺尔德王国的继承人黛拉公主和她形影不离,约瑟科夫国怎么也得看在公主大人的面上对她客气三分
369L:约瑟科夫国霍华德家的乌娜和她关系也挺好的,霍华德家族也不是那么好惹
370L:题外话,黛拉公主真的好温柔tvt呜呜呜
……
“那些下城区的贱民们也不在名单上。”
慕名前来的贵族阿可尔在听闻他得排到三年之后,终于忍不住大声质问道:“为什么你将他们排在了我的前面?”
对贵族而言,阿可尔的性|病不是什么要紧的疫病。
但令贵族们无法忍受的从来都不是疾病,而是没办法拥有特权。
他们会毫不留情地拒绝平民的请求,然而当他们有求于平民之际,又会认为自己愿意纡尊降贵同平民抛出橄榄枝,这本身就已经是一种旁人求之不得的优待。
“你的意思是我们比不过那些一个月也洗不了一次澡,尖酸刻薄,又以偷窃为生的臭虫们吗?”
阿可尔刻薄的话语并未影响到少女的从容与镇定,她看着这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贵族少爷,以一贯平静的语气说道:“整个新士奇城只有我能彻底治愈这种疫病。”
“听清楚了吗?”
她的语气渐渐冷了下来:“因为我垄断着资源,所以也是我来制定规则。”
至此,她也就彻底得罪了这群原本瞧在伊耶塔侯爵夫人面上还在试图拉拢这位平民少女的贵族们。
莫里斯的出面成功阻止了阿可尔将事情激化。
众人在兰斯主教和德莫特神官的指导下分成两队,排队挨个感受「神明权柄」的力量。
在祭台不远处和一众神官们探讨神之界限的第五重奥义的伊瑞斯被塞泽西找了个借口拉了过来。
自从道奇村事变之后,克罗夫家族终于对这位来路不正的私生子放下了戒备心,就连神殿也破天荒允许塞泽西一同参加神之界限的修缮工作。
伊瑞斯对塞泽西谈不上喜欢,却也不得不承认在高阶神术的领域,塞泽西是为数不多能和他说得上话的人。
“他们不应当这么做。”
伊瑞斯皱起眉头:“「神明权柄」是神之界限的力量核心,如果是光系或者暗系元素的亲和者,极有可能会掠夺少量「权柄」的力量。”
“你既然知道这是不对的,为什么不去阻止呢?”
“这会引来麻烦。”
伊瑞斯:“在场的都是新士奇城的贵族与约瑟科夫国的继承人。”
“好吧,好吧,我就知道。”
塞泽西摇了摇头,他早就摸清了光明神瞻前顾后,忧思太重的老毛病,也毫不意外伊瑞斯给出的回答。
“六年前,你拾取了代表光明的「权柄」。”
塞泽西将目光落在排在队伍末端的少女身上。
“我猜,那时候你在普罗米修斯祭台上看见的不是光,而是别的东西吧。”
“你什么意思?”
伊瑞斯眼底流露出戒备。
六年前伊他在普罗米修斯祭台上看见的确实不仅仅是普通的光束,而是一截飘浮在空中,缀着新绿与浅金色层叠花瓣的树枝。
“神之界限共有九重奥义。”
塞泽西笑了:“其中就写着这两束代表「权柄」的光,实际上是由神界代表「镜像」的神力构成。”
“因此将这束光称作「权柄」是不对。”
“它只是一面镜子。”
“唯有掌握权柄的人,才能在镜子里看见真正的权柄。”
苏白走上了祭台。
亮银色的宝剑在柔和的光晕下闪烁着璀璨的浅金色光芒,她注视着着这柄深深插入大地的宝剑,黑色的眼眸微微闪烁。
“她不会在害怕吧。”
曾被苏白得罪过的贵族讥讽道:“数百年前也有平民因为畏惧神力,连滚带爬地滚下普罗米修斯祭台。”
“人家在下城区可有着神明的圣使的称号,又怎么会害怕一个小小的祭台呢?”
苏白对这些纷起的议论声置若罔闻。
她垂落在身侧的手指轻微地动了动。
在道奇村,苏白以神识顺着天雷而上,强行逆转天雷的方向去填补那条链接混沌之渊的裂缝,错过了天雷淬炼肉|身的机会。
但雷劫劈的不仅是肉身,更是神识。
因此如果她强行以神识改写天地的规则,那因雷劫方向而免去的皮肉之苦,便会数倍奉还于她的神识之上。
苏白本身已经是大乘期巅峰的神识,在经过苏姣姣世界之后,她的神识强度又往上踏了一步,并不惧于这区区半神雷劫。但这道半神雷劫悉数作用于她的识海之上,却阴差阳错地让她的识海顺利与这个世界的天地法则建立起了微弱的联系。
就像是现在——
在这束光之上,她分明听到了求救的声音。
和在阿尔忒弥斯祭台一样的声音。
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少女慢慢伸出了手。
然后她握住了剑柄。
在普通人的眼中,苏白只是在虚空里做出了一个奇怪的动作。
“别浪费时间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了。”
阿可尔嚷嚷道:“就算你装出拾取「权柄」的样子,我们也没空看你作秀。”
阿可尔话音刚落,就见苏白扣紧手指,手腕用力,做了一个往上抬的动作。
和莫里斯所描述的简单截断光束截然不同。
在她提手的刹那,原本安静祥和的光束突然躁动起来,牵引着周围海量的魔法元素,须臾就在她手中化作一柄亮银色的长剑。
德莫特的瞳仁里流露出一丝名为惊骇的情绪。
身为二级神术师,他当然注意到了这样不同寻常的一幕。
这姑娘到底是谁?
神殿当真有信心能够驾驭她吗?
一些记忆的片段蛮横地闯入苏白的脑海中。
随着信徒的流逝,黑暗神和光明神耗费大半强行破开人界和下界的通道,又将力量与意识封存在凡胎□□中,期望他们能以人类之躯履行神明的意志,重拾人族信仰。
而后,陷入沉睡的主神只能通过这些一遍又一遍的呼唤之声来向信徒与祂们的化身传达神明真正的意志。
远离神殿与王室长大的黑暗神塞泽西慢慢觉醒了神明的记忆,但自小养在神殿身边的伊瑞斯还未能听到这样的声音。
六年前伊瑞斯在神殿的授意之下握住权柄之际,这两束名为「神明权柄」的光束早就被邪神的力量污染、篡改过。
这不仅仅只是标榜着力量的权柄。
除了维持神之界限的运转,这两束光的存在更是为了警醒世人,告诫已为凡胎□□的神明切勿忘记本心的心镜。
在远处观望的伊瑞斯瞳仁缩紧。
这柄长剑,分明和她一直佩戴的剑长得一模一样。
然而这柄以光化作的剑只在苏白手中存在了不到一秒的时间,又飞快地又重新变作那束静静悬挂在祭台正中央的光束。
它化剑的时间太短了。
短到大部分人都来不及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为数不多看清楚那柄剑的人也只以为是自己眼花出现了错觉。
但不可思议的不是「权柄」化剑。
“起、起风了?”
祭台旁边传来这样疑惑的声音。
“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感觉方才的魔法元素短暂地发生了暴动?”
“虽然并不能感受到实质性的能量波动,但总有一道声音告诉我这样的现象……绝非寻常。”
“等等!你们快看!”
兰斯主教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就连以冷静著称的德莫特也不由得震惊地后退一步。
此刻——
聚集在祭台周围的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看见,那束原本泛着柔金色的光束在少女提剑的动作之下,瞬间刷新为亮银色。
“果然。”
塞泽西啧啧称奇道:“她重启了名为的「光明」的权柄。”
“重启是什么意思?”
伊瑞斯按捺下心中滔天的惊骇,追问道:“为什么你对「权柄」有着这样深刻的了解?”
“直觉。”
塞泽西说道:“有时候直觉远比理智更正确。”
这样怪异的现象持续了三分钟。
三分钟过后,象征着「光明」的权柄又恢复到往日浅金色的模样。
她转过身,一步步走下祭台。
于是在旁边围观的众人也跟着默契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对「权柄」做了什么?”
阿可尔抖着双腿:“为什么光明神的「权柄」会变成银光?”
这束蕴藏着神界「镜像」之力的光起初由光明神投射,因此以「光明」权柄的形态存在于世。
而当其他神明接触到这束光,自然也会演变出其他的颜色和对应的形态。
现在苏白只渡过了半神雷劫,因此她并不能完全改变「权柄」的颜色。
但苏白知道这些人不想听到,也不会相信这些答案。
“我能做什么?”
她平静地看着阿可尔回道:“毕竟我只是一位五级神术师。”
“而「权柄」只是回应了我。”
阿可尔的质问就像一根导火索,越来越多人跳出来附和他的话。
“「权柄」同神之界限一脉相承,从来没有出现过今天这样异样,你现在最好老实交代你动了什么手脚。”
“我早就觉得这女人不对劲了,哪有黑头发黑眼睛的光明神信徒,若不是新士奇城以包容闻名,这在千年前早就被视作异端!”
“没错,不折不扣的异端!一位出自小镇的孤女却能有着这样多的奇遇,谁也无法佐证她的生平往事,又有谁能保证她背地里不是一位异教徒呢?”
“这当然是因为薇拉拾起了光束。”
乌娜紧接着反应过来,大声辩驳道:“难道你们没有注意到刚才那阵奇异的魔力波动吗?”
“那是神迹!”
“那不是简单的魔力波动。”
黛拉连忙补充道:“这和上次……”
凯撒主教曾叮嘱她不能说出阿尔忒弥斯祭台的神迹。
然而如今在神之界限影响力减弱的档口,普罗米修斯祭台出了这样的事情,在场所有人看薇拉的眼神都染上了一丝戒备和敌意。
黛拉当下有了决断,大声说道:“在阿尔忒弥斯祭台,薇拉也得到了光明神的回应,这次普罗米修斯祭台的能量波动和上次神迹带给我的感受一模一样。”
“如果她是引发诺尔德王国神迹的姑娘,为什么凯撒主教不愿意公布那位获得神明回应的信徒的名字?”
“这本来应该是一件值得所有人庆贺的好事,神殿没有理由遮掩。”
“黛拉公主,如果她当真是异教徒,你这样的行为无疑是在包庇她!”
黛拉被他们一个个尖锐的问题给绊住了。
她磕磕绊绊着也无法给出一个让所有人都信服的解释。
伊瑞斯带着塞泽西走了过来。
“你们在祭台旁边吵什么?”
他冷声问道:“这不是能让你们胡闹的地方。”
“薇拉小姐引起了「权柄」的异动。”
有人立马告状道:“一定是神明恼怒我们将异教徒送上祭台。”
“毕竟她整日在新士奇城的下城区闲逛,谁知道她有没有被异教徒污染?”
伊瑞斯冰冷的眼神让那位当出头鸟的贵族讪讪地闭嘴了。
“这只是正常的魔力波动。”
伊瑞斯走上祭台,将手伸入那束代表「光明」的权柄中.
如同莫里斯描述,这束光被伊瑞斯的掌心截断,而后淡金色的辉光幻化出一截树枝的模样。
“现在你们还有任何问题吗?”
伊瑞斯不怒自威的视线从所有人面上扫过。
全场鸦雀无声。
一直缄默不语的莫里斯此刻终于站出来主持公道。
“我不知道这件事有什么可吵的。”
莫里斯直直地盯着在人群里作缩头乌龟的阿可尔:“薇拉小姐的荣誉骑士爵位由阿道夫教授背书,难道你们是在质疑阿道夫教授的决定吗?”
“这时候他倒是想到自己该当好人了?”
888小声吐槽道:“咋之前嘴就闭得这么严实呢?”
“既然伊瑞斯长官都出面作证权柄没有任何问题,薇拉说不定对神之界限也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
莫里斯看着苏白微笑着说道:“她是为数不多光系元素s级的亲和者。”
兰斯主教这个老滑头立马明白了莫里斯话里的意思,顺着他话邀请道:“神之界限足足有九重奥义,薇拉小姐如果愿意加入破译奥义的队伍,说不定还能给我们提供不少新的思路。”
“薇拉。”
莫里斯温声笑道:“不知你意下如何?”
这是莫里斯送给苏白的一个礼物。
一个表面上是吹捧苏白,实际上展示自己权力的礼物。
“没问题。”
她答道。
祂是神明(26)
莫里斯并不只是在替苏白解围。
新士奇城内扎根着不少约瑟科夫国贵族的产业, 也是约瑟科夫国在拜厄神殿站稳脚跟的主要城市,所以贵族们并不希望太多的人知道神之界限濒临崩溃,民众大举搬迁引发动荡。因此一开始他们借由城内蔓延的瘟疫, 龙族不断的骚扰和挑衅为借口,向神殿抽调兵力, 乃至邀请伊瑞斯前往。
但既然名头都打出去了, 就必须要有人做做样子调查疫病。
苏白一开始的确是最佳人选。
她和医师行业沾点边,又不完全精通医术, 因此也不大有可能看出这是什么样的疫病——新士奇城里的贵族们并不希望将这点微不足道的丑事给捅出去, 给这座因寓意着“新世纪”而得名的城镇蒙羞。
最重要的是作为一位获得荣誉骑士爵位的平民, 倘若她以后还希望能够在骑士营里有所建树, 必然得仰仗来自王族的势力。
然而苏白这一个月来在新士奇下城区的所作所为已经远远超过了贵族们的容忍范畴。
她不仅在下城区利用「治愈」神术大肆行医走访,隐隐有盖过神殿的风头,更是带着两位上流贵族的代言人——黛拉和乌娜在街头抛头露面地宣讲前所未有的“性行为与健康”科学, 一时间让新士奇城的民众人人自危,掀起了许多对贵族的声讨之声。
因此莫里斯当着众人的面将苏白调去城外的军营, 也是为了阻止她继续在平民中扩大自己的影响力, 平息贵族的愤懑之声。
除此之外,他也需要一个契机来拉近和这位平民少女的距离, 以婚姻来确保这位得神明眷顾的姑娘不会叛出王室麾下。
这与阿卡特公爵先是以“血缘”捆绑伊瑞斯, 再由黛拉和伊瑞斯联姻以巩固诺尔德王室与神殿权力的策略如出一辙。
新士奇城外军营, 斗兽场。
一只身长十米,宽有五米的红龙被重重铁链缠绕。
它的嘴巴被套上了刻有魔法符文的嘴套, 防止红龙吐出的火焰伤人。原本可遮天蔽日的羽翼被蛮力收紧,每隔五厘米就有一条铁链穿过它的翅膀, 一条由百分百纯度黑铁打造的粗壮锁链从红龙拱起的脊背上垂落,挨个将束缚它翅膀的千条链索依次收拢。
“这是一只成熟期的龙族, 我们猜测它在龙族的地位只高不低。”
莫里斯穿着厚厚的盔甲:“一支平均等级都在二级格斗师和神术师以上的二十人小队使出了浑身解数,折损四人,才勉强将它从森林里拖了回来。”
“怎么样,想不想上去试试在万米高空骑龙翱翔的感觉?”
[笑疯了,想知道莫里斯要是知道小白之前还骑过三个头的蛟龙,现在面上应该是什么表情]
[他看样子还挺得瑟的哈哈哈哈哈哈]
[求问装逼装到别人最擅长的领域上的阴影面积]
[真该让莫里斯看看之前三头蛟龙给小白磕头的场景,我滴天,那是多少雪妖眼睁睁看着都没拉住啊]
[一个头眼瞅着被拉起来了,另一个头又哐当磕下去了,那场面是真孝顺啊(点烟.jpg)]
和莫里斯轻松自如的神态不同,那条被困在斗兽场中央的红龙挣扎着昂首意图发出一声怒吼。
但它嘴上的嘴套以高阶魔法阵加持,又有一道高阶「消音」附魔,自然不会允许这条红龙出声呼唤它的同伴。
“它并不臣服于你。”
苏白站在斗兽场的边缘:“这就是你们驯兽的方式?”
“只要操控好它背后的那根铁链,为什么不能臣服于我?”
莫里斯挑了挑眉:“更何况我是约瑟科夫国的王族,代表着黑暗至高最纯粹的意志,它理应臣服于我。”
苏白:“你们抓了多少只这样的龙族。”
“可能有几十只吧,也许有上百只。”
莫里斯:“驯服它们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些愚蠢的龙族逞威风惯了,却没长出半点脑子。”
他嗤笑一声:“没脑子的蠢货只会成为一盘餐桌上的龙肉罢了。”
苏白:“难道你们不怕招致龙族的报复?”
“报复?”
莫里斯挑了挑眉:“刻有高阶附魔的嘴套可不会让它们发出任何声音,另外也没有非人族能够顺利越过神之界限进入新士奇城。”
苏白闭了闭眼。
她的确被莫里斯给蠢到了。
弱肉强食这个道理是不错,修真界也存在众多修士从妖兽手中抢夺天地至宝的例子。
但前提都是这些修士能够承担得起这些妖兽的报复手段。
当初神明下凡逼着影龙一族给人族让地盘,本来就结下了梁子,因此才会设立神之界限庇佑人族。谁能想到万八千年之后这群执掌大权的贵族不仅过惯了享乐安逸的日子,还丧心病狂到一边勾结邪神削弱神之界限的实力,防止神明以神权分散王权,一边还招惹龙族当坐骑,以龙骨血肉提升实力。
听莫里斯的话里话外,新士奇城的骑士团其实压根就没有对付龙族大军压境的实力,完全是凭借着是人海战术和落单的龙族打消耗战,再借着光明神和黑暗神万年前设下的神之界限当缩头乌龟,这才在边境处和龙族相安无事了这么多年。
也难怪伊耶塔侯爵夫人会在宴会上屡次提到影龙和红龙一族趁着神之界限的力量衰落,一直在边境处试探徘徊。
“喂,莫里斯。”
苏白垂落在左侧的手握紧,一贯清冷的语调此刻终于出现了细微的波澜。
她睁开眼睛,转过头看向在她旁边洋洋自得,不断释放着求偶魅力的莫里斯,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在军营里跟了我这么多天,好像对我挺感兴趣的。”
这蠢姑娘终于开窍了?
莫里斯眼中闪过一丝喜意。
正当莫里斯以为是他这些日子的若即若离、忽冷忽热和只关心她一位姑娘的情场战术奏效之际,就听见那姑娘冷冷地说道:“所以。”
“咱们要不要打一场?”
莫里斯的表情僵住了。
打、打一场?
这又是姑娘们时下流行的什么最新的恋爱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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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军营,有人想要打切磋不是什么少见的事情。
很快就有军官亲自出面给他们找了一处开阔的场地,并拉上不少骑士营的骑士们和闲杂人员来慕名参观助阵这位在约瑟科夫国久享盛誉的王子殿下与一位无关紧要的平民姑娘的切磋。
“噢——这可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平民姑娘。”
新士奇城骑士营一营营长笑着说道:“或许是未来的王妃也说不定。”
“莫里斯可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
乌娜忧心忡忡地叮嘱道:“他年纪轻轻,已是二级格斗师,并且对暗系神术颇有研究,曾参与了新士奇城神之界限暗系领域前五重奥义的破译。”
乌娜的记忆深海被异化魔兽入侵,又被碧海潮生给洗了一遍,早就记不清道奇村她孤身抗衡影子兽的事迹了,只隐隐觉着眼前的姑娘绝非是一般的普通人。
但莫里斯也绝不是他表现出来的好相处。
“他十八岁就在德莱文主教的授意下契约了自己的本命武器,是以与暗系元素最为契合的影龙一族的龙骨为枪身,附有数百道高阶附魔,曾在普罗米修斯祭台的「神明权柄」中得神明祝福的恒瞑影枪。”
“准确来说,圣枪榜上排名第一的恒瞑影枪。”
乌娜冷哼一声:“为了让莫里斯更快和恒瞑影枪融合,德莱文主教和王室当年可是花费了不少心思,堆砌了不少高阶魔法药剂,和稀奇古怪的仪式在他身上。”
“稀奇古怪?”
苏白:“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莫里斯曾经在大众的视线里消失了整整一年。”
乌娜:“一年之后,他的神术便开始突飞猛进,甚至到了能和诺尔德王国的伊瑞斯齐名的地步。”
“神之界限的奥义是神明的术法。”
黛拉抿唇接话道:“而神明的术法,早就超脱了普通魔法元素的界限,深入到了精神领域的范畴。至少在神殿明面上放出的消息里,莫里斯已经掌握了暗系至高神术之一,「未来视界」——窥探未来的时间线,并模拟时间线发展,以选择有利于自己的最佳方案。”
“他是新一代中为数不多窥破了暗系元素与时间相关奥义的神术师,而时间,是一种远远超过暗系元素有关空间奥义的能力。”
“是么?”
苏白回头看向站在比试台中央,正含情脉脉地着看向她这处的王子殿下,又忍不住闭了闭眼,努力压下心中现在就想要刀人的心思,加重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怪不得这货这些日子在我面前这么嚣张。”
苏白跟随神殿研究神之界限的九重奥义已经有近一个月。
在这段时间里,她只确定了一件事情:普罗米修斯祭台的「权柄」早就被神殿篡改过。这样篡改的痕迹并非只出现于数百年前,邪神崛起的时间点,更出现于一千年前,两千年前,乃至五千年前。
一开始,神殿只是妄图通过研究「权柄」以此获得神明的力量,故而「权柄」并未受到危及根本的影响。然而到了后来,随着神殿投靠邪神并在邪神的授意下修改「权柄」,连带着整个神之界限的九重奥义也被改得面目全非。
作为并未获得完整神位的半神,以她现在的能力并不能将这九重走歪了的奥义掰回正途,更何况她并非是神明结界的创作者或光明神忠贞的信徒,也不能复刻或揣测出当初光明神究竟以何种神术和架构构建出这座绵延千米的结界。
塞泽西私底下找她谈论过这个问题。
神之界限如今已是强弩之末,而因为神殿长以千年的篡改和邪神的介入,界限的崩溃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并且神殿一定清楚这一点。
因为塞泽西已经注意到大量的兵力在悄无声息地往边境调派,甚至伊瑞斯被调往新士奇城,也极有可能是神殿计划的一环。
影子兽在道奇村同他们挑明了这次异化魔兽危机就是神殿为了剿灭黑暗神在下界的意志以及得到神明回应的苏白所布下的局。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们派出了在吸食人恐惧和绝望之后可达到s级的影子兽,以及一位精神锚点多到足以走向异化,疑似邪神器皿之一的贵族小姐乌娜,和若干可充当影子兽傀儡的骑士与军官。
神殿下了这样的血本,就绝无可能善罢甘休。
在这样的节骨眼上派他们前往新士奇城,唯一的可能便是,这里正是神殿为塞泽西和苏白量身定制的葬身之所。
因为从道奇村汲取了足够的教训,神殿也给予了苏白另外的选择。
和莫里斯结婚,然后成为王权新的维护者。
苏白站上了比试台。
一开始莫里斯并未将这次切磋当回事,还在微笑着向对面的姑娘询问道:“你想看什么样的暗系神术?我在神术上造诣可绝不输于伊瑞斯。”
莫里斯从未考虑过她厌恶自己的可能。
毕竟身为王国公主的黛拉也会在没有任何长期相处和了解的情况下爱上伊瑞斯,更何况只是一位长期身处底层的平民呢?
“别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
莫里斯绅士地行了一个骑士礼,*七*七*整*理温声说道:“我一定会手下留情的。”
[啧,这个莫里斯是npd吧]
[看他头顶上的好感度应该也是可攻略角色之一]
[攻略?要是真把莫里斯攻略了恐怕就是去当王国王妃吧,那不也是同神殿投诚?]
[确实,实属是被拉了皮条,还要感谢皮条客的深明大义了]
少女手指搭在剑柄上,手指一根根扣紧,在莫里斯话音还未落下之际,就拔出了剑。
骑士营营长原本看笑话一样的神情随着她拔剑的动作慢慢变得严肃了起来。
“她竟然在一开始就拔了剑。”
随着伊瑞斯一道赶来的吃瓜群众西瑞颇为震惊地说道:“莫里斯到底对她做了什么,才会让她如此生气?”
纵使是在葛兰西神学院的军营里,她也鲜少这般咄咄逼人。
“他那点脑子能做些什么。”
塞泽西冷笑一声:“都是些上不得台面,自以为是的伎俩。”
溯昭剑剑身剑气暴涨,剑光凛冽,疾驰如风,轻而易举地破开挡在莫里斯前面的「暗影屏障」,直冲他面门而去。
莫里斯心下大骇。
他虽然并不将这次切磋当回事,但也不傻,这剑身上满是淌过血的肃杀之意,分明是剑主人动了杀心。他聚意凝念筑起的暗影屏障虽是存了些许实力,但「暗影屏障」能以无形化有形,本就是高阶神术,若非三级以上的神术师,怎么能像现在这样切白菜一般给劈得粉碎?
恒瞑影枪自虚空显现,铿锵一声挡在莫里斯面前,牢牢挡住她势如破竹的剑气。
在莫里斯心绪缩紧之际,时间仿佛也暂停了数秒,不对,并不是时间真的暂停了,而是她再起一剑的速度太快了,快到就连被邪神改造过记忆深海,拥有着远超常人精神力的莫里斯也不由得生出时间变慢了的错觉。
哐当一声金石之音。
溯昭剑以千钧之力往下压,莫里斯看着少女沉沉如夜的眼睛,昔日作伪装的温和有礼神情从他血红色的瞳仁里寸寸龟裂,莫里斯握紧恒瞑影枪,眼底流露出一丝寒意,近乎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认真的?”
“当然。”
她冷声道:“我从来认真。”
“好、好、好!”
莫里斯古怪地笑了起来,脸色阴沉地看着她说道:“这些日子的确是我将你惯坏了。”
他左手凝聚魔力,往恒瞑影枪枪身狠狠一拍。
枪身数道附魔依次亮起,须臾之间影龙尖啸之声自枪身而出。枪身间最耀眼的附魔,正是诺比大陆最顶尖的附魔之一,时间附魔,通过时间回溯的能力调动恒瞑影枪枪身龙骨残存的一丝龙威之力,在短时间内爆发出惊人的威力,轻则伤筋动骨,重则甚至会震慑损伤到对手的记忆深海。
“这……这莫里斯也太狠了!”
乌娜攥紧手指:“他手里那柄恒瞑影枪,可是由数千年前的影龙族的龙王之骨制成!”
因此这时间回溯出的龙威之力,自然也是龙王之威!
就在龙威扩开的刹那,溯昭剑上一道剑气随剑意再起,少女心意转动之间,海量魔力在剑尖聚集,快速凝聚为一条盘颈长啸的巨龙。
这一剑,名为九霄龙吟剑。
论起剑意,九霄龙吟剑之意并不出众,无非就是比谁凝出的龙之威更霸道,龙之形更逼真,龙之势更庄重。论起剑法,这一剑的剑招也并不高深玄妙,所依靠的不过也仅仅只是聚集的灵气(魔力),挥剑者心中所仰仗之道罢了。
这只是简简单单靠蛮力取胜的一剑。
唯一不同的是,苏白是以烛龙之威,烛龙之形,烛龙之势筑起一道剑气,又以斩龙之意撑起剑气风骨,终成这一道九霄龙吟剑。
以龙威之剑,成斩龙之道。
“愚蠢。”
莫里斯嗤笑一声。
这又是什么四不像的东西?
她连龙之形都无法模仿到精髓,又怎么能使出龙之威呢?不过是以卵击石,不自量力罢了。
更何况他的恒瞑影枪枪身可是由远古龙族影龙的龙骨打造,岂是她这样的伪龙之威可以抗衡。
对于寻常五级神术师而言,的确无法抵挡莫里斯这道影龙之威。
但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曾驱使过斩龙之剑龙吟剑,又以溯昭剑斩过真龙的少女,她剑下死去的烛龙亡魂,莫说是远古龙族影龙,就是现今诺比大陆的所有龙族加在一起,也够不着烛龙的一只龙爪子。
若是真要正儿八经地算起烛龙的辈分,恐怕也就只有那位邪神能和烛龙掰掰手腕。
那道龙形剑气快速暴涨,龙吟之声如山间钟罄之音悠远厚重,同影龙之威的刚猛霸道不同,当众人听见这声龙吟,胸中豁然生出却山高水长,浩然开阔之感。
德莫特眼中闪现出一丝惊愕。
莫里斯的影龙之威的确无人可及,但影龙之威就算再登峰造极,也只是秉万兽之威,可她这一道由剑“捏造”出的龙威,却竟然暗含一丝神之威。
九霄龙吟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莫里斯这道影龙之威吞没。
这道以剑意化为的龙形在吞没恒瞑影枪的影龙之威之后,还在空气里砸吧砸吧嘴,又绕着周围环视一圈,丢下一个“尔等宵小鼠辈,竟敢也敢在我面前放肆”的眼神之后,才施施然消失。
宛如活物,而非一道由元素之力凝成的剑气!
就连不懂剑的黛拉也激动地双颊微红,抓着乌娜的手喃喃道:“我似乎有些明白薇拉口中所说的道了。”
“你晋级了?”
乌娜敏锐地观察到了黛拉身上剧烈的魔力波动:“六等神术师?”
“是的。”
黛拉看着比试场枪影剑光纷乱之处,双眼放光,胸中翻滚着热血:“我现在在思考……这……就是力量么?”
原来拥有着足够多的力量,就会有着足够多的勇气。
拥有着足够多的勇气,就不会轻易地渴望被爱,被拯救。
也唯有如此,才可履行我之道。
比试场上剑光缭绕,就连骑士营一众围观的军官也被少女步步逼人,招招致命的攻势看花了眼,不约而同地惊叹道:“可她只是一位五等神术师!”
“神明在上,我竟然在一位少女的剑里面感受到了神性!”
“她真的只是一位平民吗?真的不是出自某个隐士的魔法家族吗?”
在和苏白过手近百招之后,莫里斯终于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现实。
如果不拿出全部实力,他完全无法敌过这位少女。
莫里斯面上已有细小的血痕,一身造价高昂,用料奢华的骑士服也被她的剑气刮蹭出道道裂痕,然而尽管如此,在骑士营众多军官和骑士的目视之下,莫里斯决不允许自己输给一位平民少女。
“需要我给你一道「治愈」神术吗?”
少女冰冷的声音在莫里斯耳边响起,莫里斯脊背绷紧,汗毛倒竖,快速侧身躲过这道斩风之剑。
或许是莫里斯狼狈的逃窜终于取悦到了她,尽管苏白的声音清冷一如往常,莫里斯却还是从其中听出了些许愉悦挑衅之意。
她在愚弄他!
莫里斯愤怒地想着。
他紧接着反手抛出恒瞑影枪。
这柄恒瞑影枪乃莫里斯的本命武器,即使脱离了莫里斯之手,也可跟随他的心意转动挥砍。
时间回溯附魔再次在枪身亮起。
吞噬附魔亮起。
枪尖聚集起雷霆状的黑暗元素,与此同时他双手结印,吟唱着咒语。
“深渊之中比黑暗更深沉,更辽阔的事物,主宰黑夜的神明啊,吾等以您信徒之身份,向您寻求力量,以摧毁横亘于吾眼前的异端!”
“以神明的名义,重灭斩!”
恒瞑影枪来势汹汹,而对面的少女却还是那副镇定自若的模样。
她抬手斩出一剑。
这一剑剑气厚重,阻挡住了恒瞑影枪推进的轨迹,甚至连枪尖那块不断吞噬周边魔力的小型能量球也停止了膨胀。
“我天,是高阶光系神术「规则审判」!”
黛拉瞪大眼眼睛:“原来纵然是杀伤力巨大的重灭斩,也最终会被规则之力约束么?”
“真是规则审判。”
西瑞揉了揉眼睛,嘴巴张成o型:“这可是最顶尖的光系神术了啊!长官,我长这么大,也就只见过你用过。”
她紧接着挥出第二剑,以所向披靡之剑气,锐不可当之剑意,勾连漫天光系元素,再次将那道影龙之威碾碎。
甚至连恒瞑影枪的枪身也出现了裂痕。
亮白色剑光冲着莫里斯径自斩来。
莫里斯抬手横枪抵挡。”你输了。”
她盯着莫里斯,手腕握紧,冷声道:“以后从我的视线里滚远点。”
“不,我可没输。”
莫里斯摇了摇头:“这可不是现实。”
“这是最顶尖的暗系神术,也是为数不多参悟了黑暗神时间奥义的神术——「未来视界」。”
“而你,也只不过未来上千时间线中其一的一种可能罢了。”
祂是神明(27)
“需要我给你一道「治愈」神术吗?”
少女冰冷的声音在莫里斯耳边响起。
但这一次莫里斯早有防备, 在她落剑下斩的刹那,恒瞑影枪枪身亮起一道高阶空间附魔,莫里斯抓住这柄自虚空中闪现而来的长枪, 枪尖摩擦出电击一般深紫色的火花,手腕翻动间于莫里斯侧后方劈出一道半圆形的弧度。
强化附魔亮起, 转化附魔亮起, 炙热如岩浆一般蓬勃的暗系能量自枪尖倾泻而出。
[怎么感觉莫里斯的攻击速度变快了?]
[不是攻击速度变快了,是这次他居然预判了小白的攻击方向]
[不应该啊, 看他之前不像是有脑子的人]
[有一说一, 这柄枪真的太犯规吧, 空间附魔实现隔空闪现, 时间附魔回溯影龙之威,强化附魔提升力量,还有转化附魔将暗系元素转化为雷霆之力……]
[确实, 之前死在影子兽手下的坎贝克和伦纳德都没有莫里斯这样的实力]
[乌娜之前说的话也很难不让人担心……消失了整整一年然后实力突飞猛进,按剧情盲猜都是一些什么损人八百的祭祀活动吧]
由浓郁黑暗元素凝为的能量波牢牢和这道以光作弧的剑气抗衡, 而后炙热灼烫的元素之力在弧间炸开, 几乎将溯昭剑上的剑气吞落。
莫里斯消耗自身五成魔力挥出这一刀,而苏白斩出这一剑之际, 却连一成魔力都没有用到。
她和莫里斯过手的前一百招, 是存了试探此人实力的心思。
单论枪术与剑道, 莫里斯的章法看起来太过单薄,虽然他神术和枪术涉略极广, 却缺乏基本的变通之道,明显是理论知识丰富, 实操经验不足的战场新手。
以莫里斯这点战斗经验,本该绝无可能提早预知她这一剑。
纵然她斩出的这一剑寻常, 对付莫里斯已是绰绰有余。
这也是战场之上最基础的博弈之道。
如何以最小的损耗打出最大化的收益,不浪费多余的气力和灵气,也是剑修必修的剑道之一。
然而博弈也存在着风险。一旦对剑者揣测出持剑者低消耗高风险的意图,在持剑者落剑之际以全力一击,原本绰绰有余,稳操胜券的一剑,就会在形势逆转之下变成持剑者的最大的破绽。
“长、长官。”
骑士营的士兵颤巍巍地看向营长:“这和您方才说的王子和王子妃之间特有的小情趣怎么完全不一样啊。”
一剑剑,一枪枪,绝不拖泥带水,稍不留神就能置人于死地。
他这样的四级格斗师以旁观者的身份看了也不免肝颤胆寒。
这些日子被家族下了死命令务必当好莫里斯舔狗的阿可尔看着两人对峙的这一幕,终于抗拒不了那颗下得直哆嗦的小心脏,小腿一软,把跟随在他旁边的侍从吓得连忙弯腰将阿可尔从地上搀扶起来。
“少爷,您这是怎么了?”
侍从急得直冒冷汗:“可不能在莫里斯王子面前失了自己的身份啊。”
“你、你不懂。”
在一左一右两位侍从的搀扶下,阿可尔勉强站定,一边擦着鬓间的汗水,一边抖着声音说道:“你不知道莫里斯……到底有多强……”
他就是个被神殿养出来的怪物!
但现在,这姑娘却和他打成了平局。
莫里斯握紧恒瞑影枪,蓄力往前一推。
在空中和溯昭剑僵持着的能量弧瞬间如海面上掀起的滔天巨浪般山崩地裂地涌起,以海啸之势辗平剑气,这道能量弧并未停止它征战的脚步,第二波海潮之声再起,无数暗系元素在恒瞑影枪的枪尖凝为实体一样的黑芒极速扩开,将持剑的少女逼退数米之远。
此为高阶暗系神术之一——「虚空之潮」,将暗系元素凝聚成实体的黑芒,以海潮涌动的形式出现,凭借着极快的速度扩散和蔓延,将目标逼退甚至摧毁。
同仅凭借着力量堆砌的其他高阶暗系神术不同,「虚空之潮」特别之处在于它的浪潮不仅生生不息,且随着施法者精神力等级的提升,海潮铺开的面积不断拓宽,传闻将「虚空之潮」修至顶尖的神术师纵宽可达数千米之远,能生生将平地变为波涛汹涌的海面。
这样高阶的暗系神术,唯一缺点就是蓄力时间长,并且将耗费施法者海量的精神力和魔力。
第三波浪潮再起。
“需要阻止殿下吗?”
站在德莫特身后的兰斯主教询问道:“就算同级神术师,最多也扛不住莫里斯殿下的五波虚空之潮。”
“而且……”
兰斯主教面露迟疑:“如果殿下不小心用了那位大人的力量……”
“不用担心。”
德莫特冷冷地回道:“你只需要知道,莫里斯殿下不喜欢我们插手他的事情。”
以暗系元素凝为的浪潮铺天盖地地填满了少女的所有容身之所,纵使她剑上的剑意生生不息,看起来似乎却也招架不住莫里斯这样紧凑密集的攻势。
莫里斯使用的并非纯粹的暗系元素。
这种元素和暗系元素「终结」与「毁灭」的属性异常接近,却唯独少了一丝将死亡与生命相连接的「新生」。
死亡无法与生命接壤,生命循环也就因此失去了秩序。
所以,这分明是通过篡改普罗米修斯祭台的「权柄」而被神殿镶嵌进暗系元素里的混沌之力。
身陷急流的少女躲开虚空之潮形成的浪潮。
这已经是「虚空之潮」的第五波浪潮。
每一波浪潮,无疑都是在填补空气中的“暗系”元素,而随着空气里充斥着越来越多被改装过的“暗系”元素,潮流所能掀起的海啸之力也变得越来越大,远非是普通二级神术师所能做到的地步。
并且这种被改装过的暗系元素不再受光系元素的克制,也不容许任何元素靠近她。
他在借「虚空之潮」制造一个完整真空的领域。
苏白握紧剑柄。
即使放过莫里斯这么多次,他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吗?
真是太让她失望了。
溯昭剑上的引魂阵和定魂阵依次亮起,早已被她改良过后的聚灵阵突然急速运转,以成倍的速度同这些“暗系”元素争夺着周围的魔力。
莫里斯注意到了空气里不同寻常的魔力流动。
他五指前伸,凭空做了一个攥紧的手势,霎时间一只由元素组成的触手自虚空骤现,意欲将苏白手中那柄长剑打落。
咔嚓一声脆响。
这一次,她手起刀落斩段了这条触手。
莫里斯心中隐约升起不妙的预感。
可他已经看过了数百条时间线,唯有这一条时间线里,他理应有着最大的胜算。
以混沌元素作「虚空之潮」,将普通元素和暗系光系等元素悉数排除在外,再凭借着混沌元素攫取这片区域内的魔力,让她再无魔力和元素所驱使,逼迫她不得不缴械投降。
几乎只是刹那的事情,在少女心转意动之间,一道裹挟着剑意的剑气自剑尖暴起而出,以摧枯拉朽之势劈开混沌,将莫里斯酝酿的第五波「虚空之潮」撞了个粉碎。
空气里早已没有了光系元素,但莫里斯却清清楚楚地看见剑光之下,是刺目到耀眼的亮金色。
“这是什么?”
兰斯主教后退一步,眼里流露出浓浓震惊:“她已经没有可驱使的光元素了。”
“她的确无法驱使元素之力。”
德莫特按下心中的惊骇,说道:“但能被魔力驱使的并非只有元素,还有记忆深海里无边无涯的精神力。”
“精神力?”
兰斯主教满腹怀疑:“现如今光明神的力量越来越微弱,她哪里有这样坚定的信仰去撑起整片记忆深海?”
德莫特眸色晦暗。
光明神的确无法再通过信仰给予祂的信徒力量。
“这一招的确不错。”
苏白再侧身斩出一剑,周身暴涨的剑气几乎令先前肆意扩展的混沌元素也有了后退之意。
“但还不够。”
她冷冷地看着莫里斯。
“还是太弱了!”
少女冰冷的瞳仁里再度亮起些微火光,手中剑气随着她心念转动间再次聚拢,
于是剑意再起,这道剑意起得又急又快,但剑中之意却无比凝视,她反手挥出一剑,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千百道剑意自这一剑倾泻,又于“暗系”元素凝为的广袤海绵上聚拢为一叶扁舟的形状。
简直是负隅顽抗!
莫里斯冷哼一声,召唤恒瞑影枪再度卷起浪潮朝着那叶沧海扁舟疾驰而去。
一叶扁舟罢了。
和莫里斯五道浪潮形成的真空之海,和锻造恒瞑影枪无坚不摧的影龙族的龙王之骨相比看起来也太微不足道了。
纵使她在这片毫无元素的真空区域斩出这一剑,在旁观者看来也无异于以卵击石,不自量力。
塞泽西抓住伊瑞斯意图干涉这场比赛的那只手。
能在道奇村以一人之力填补上那条连接混沌之渊裂缝的姑娘当然不需要伊瑞斯的拯救。
“这已经远远超过了普通切磋的范畴。”
伊瑞斯厉色急声地说道:“我必须要叫停比赛。”
塞泽西只是摇了摇头:“她不会感谢你的。”
“与其叫停比赛,不如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看吧,伊瑞斯。”
他看向那片混沌的中心,脸色阴沉到可怕,一字一句地说道:“好好看看吧,这就是你效忠的神殿。”
剑意化作的扁舟相撞之时,纵然是龙王之骨打造的恒瞑影枪枪身也发出了一声绝望的震颤。
莫里斯隔空控制恒瞑影枪,他左脚后退用力,随即右手牵连空气中无数“暗系”元素往前一推。
成倍的力量再次灌注于枪身之上。
与此同时,「虚空之潮」释放的大量“暗系”元素慢慢回收自枪身之上,化作萦绕在恒瞑影枪枪身的能量弧。
苏白眸色微沉。
她提剑踏步如流星,溯昭剑剑尖在坚硬如铁的地上划出深深的划痕,莫里斯当然不愿意她坏自己的好事,操纵「虚空之潮」生出无数道暗流在空气里争先恐后地阻挡苏白前进的脚步。
可莫里斯却不知道,在一位修真界正统剑道大佬的认知里,剑即是她本身,亦通晓她之意。
“溯昭,去!”
少女旋身躲过一道湍急汹涌的“暗系”急流,轻喝一声,将溯昭剑灌注魔力拍出。
溯昭剑宛如一道流光劈开湍流疾驰而去。
这柄剑的速度太快,再加上持剑者的意太过坚毅,以至于几乎凝为实体的海浪也被碾碎于剑行之下。
剑锋升起的剑气腾腾灼热,随着剑疾行的轨迹如破开水面一般逼起细小规整的浪花,溯昭剑剑身发出一声悠长清鸣,在所有人没来得及反应过的刹那贯穿那道以舟作意的剑意。
一叶于汹涌浪涛间行路的扁舟,以剑作帆。
这一剑,名为孤海行舟剑,取自“一叶扁舟波万顷”之意。
意欲为纵使是孤海扁舟,也有人偏要一意孤行。
溯昭剑撞上恒瞑影枪的瞬间,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一声如无数玻璃破碎的清响。
这声清响并非震耳欲聋。
但或许是眼前的场景太过骇人夺目,以至于周遭的声音,飞鸟被这处动静惊飞振翅的扑声,树叶被大风推搡之声,以及偶尔几声山林间的兽吼,皆是如水漫堤岸,悉数淹没于这道碎枪之声中。
这柄号称以影龙王龙骨打造的坚不可摧的长枪,在她的一剑之下碎成了粉末。
训练场出现了片刻真空的安静。
所有人只得呆呆地看着这一幕,不敢做出任何反应。
圣枪榜上排名第一的恒瞑影枪,就这样碎掉了?
阿可尔双腿抖如筛糠,不知是怕那位直接杀猴儆鸡的少女,还是畏惧于王族迁怒于新士奇城的后果。
莫里斯目眦欲裂,咳嗽几声吐出一口鲜血,立在训练场中央的身形如飘落的秋叶一般弱不禁风地晃了晃。
他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不顾嘴角冒着汩汩鲜血,恶狠狠又不可置信地看着稳稳落地的少女。
“你、你……你,竟然……”
莫里斯还没来得及说完话,就闭上眼睛倒了下去。
然而在场所有人都无比清楚他到底想说些什么——
她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碎掉圣枪榜排名第一,以龙王之骨为枪身的恒瞑影枪。
也是约瑟科夫国王族的本命武器。
“天。”
黛拉攥紧乌娜的手,面色焦急:“这可怎么办。”
“神殿是不会轻易放过薇拉的。”
被塞泽西制止的伊瑞斯看着这一幕,不由得痛苦地闭了闭眼。
他方才想要阻止这场切磋,是因为按照常理,以五级神术师的力量硬扛二级神术师的「虚空之潮」,这姑娘连生还的概率都小到渺茫。
就算她侥幸能被活着被抬出训练场,五脏六腑也会受到无法逆转的伤害,再难修行神术。
但一开始莫里斯打得太顺了,他几乎准确预判了她的每一个决策,每一个走位,也是正是这样稳占上风的战局,再加上圣枪榜第一的恒瞑影枪,所有人都笃定莫里斯绝无输掉切磋的可能。
所以无论是德莫特神官还是兰斯主教,他们都没有产生过及时制止这场切磋的念头。
只要不发生危及莫里斯性命的事情,一位平民的生死当然没有王子殿下高兴重要。
然而这一切发生得又太快了。
快到原本还是莫里斯胜券在握,下一秒战局就直接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万千思绪从伊瑞斯脑海中闪过。
他想到了阿尔忒弥斯祭台上的神迹,凯撒主教面对这位少女时一反常态的行径,普罗米修斯祭台的权柄,以及塞泽西的告诫。
这姑娘非比寻常,绝不能因德莫特而折损在这里。
伊瑞斯转过头看着吓得目瞪口呆的骑士营军官问道:“按照骑士营的规定,他们签了决斗状吗?”
“签、签了。”
“很好。”
伊瑞斯点了点头。
还有为她辩护的余地。
祂是神明(28)
“薇拉神官被关进了审讯室?!”
下午茶的间隙, 卡琳娜看着报纸震惊地说道:“以恶意伤害王室的罪名?!”
“什么?”
葛蕾丝喝茶的动作一顿:“你说的是那位近些日子在中城区走访行诊的女性神官大人吗?”
“她绝不可能无缘无故伤害王族。”
坐在葛蕾丝身旁的维吉尼亚将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薇拉大人是那么的温和心善,不计报酬地治好了我的疫病,让我终于脱离了贵族的掌控。”
和卡琳娜以及葛蕾丝都不同, 维吉尼亚出自中城区体面的中产家庭,一年前因被新士奇城某一显赫家族的贵公子哥诱骗, 而不幸染上了性\病。
“这绝不是薇拉大人会做的事情。”
名为温妮的姑娘也接话道:“她还告诉我, 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想在雇主手下讨生活,她可以再次帮我治好性\病, 让我毫无顾虑地开始新生活。”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
葛蕾丝一锤定音:“我们一定要在三日后的审判庭上去给薇拉神官坐证!她绝不应该遭受这样无礼的对待。”
“可是……”
温妮有些犹疑, 嗫嚅着开口道:“我们的身份会不会给薇拉大人蒙羞?”
“如果我们不去三日后的公开审判庭为薇拉神官辩护, 这才是给薇拉神官蒙羞!”
卡琳娜环视一周, 她抿紧嘴唇,显得异常严肃:“大家心里面不都清楚,神殿每月发放的抑制剂也是一种控制我们的手段吗?”
“恶意伤害王室的罪名非同小可, 更何况受伤的还是约瑟科夫国的王子殿下。”
葛蕾丝皱起眉头:“在王国的历史里,唯有民心所向或许才能保下薇拉大人。”
“我们去签请愿书!现在就去!”
维吉尼亚急声说道:“去签万人请愿书!”
“三日之内真的能凑到这么多人吗?”
“当然可以!”
卡琳娜咬咬牙:“回去下城区!我去找杰夫, 他也曾受到薇拉神官的恩惠, 所以一定会愿意帮助我。”
三日后的王室审判庭在新士奇城最大的法院如约开庭。
按照新士奇城审判庭的规则,未接收到邀请函的观众不能进入法庭内部的观众席, 只能在法院外面观看以魔力驱动的「审判之镜」的实时转播。
代表支持莫里斯一方的观众席坐满了新士奇城的贵族, 但左侧代表支持薇拉的观众席却寥寥无几, 只坐着伊瑞斯,塞泽西, 乌娜和黛拉,西瑞, 以及随行从格兰西神学院前来的几位骑士。
黛拉眼角下有着一圈淡淡的乌黑,她已经为这件事几宿都睡不着觉。
为此, 黛拉写信同她的父亲温斯顿国王请求帮助,又以王国公主的名义向代表光明神意志的塞莱神殿寻求“管辖豁免”——即拜厄神殿,约瑟科夫国王室无权对一位塞莱神殿最忠实的信徒,以及诺尔德王国的本地居民进行审判裁决。
就算薇拉有罪,那也应当在诺尔德王国境内,以塞莱神殿的名义主持开庭。
“本命武器几乎可视作一位神术师的半条命,碎枪之举实在有违人道。另外她出手打伤的是约瑟科夫国最尊贵的王子殿下,如若不平息约瑟科夫国王室的怒火,盲目偏袒一位诺尔德王国的平民,或许会引发两国开战也未可知。
黛拉,你要记住,感情用事并非君主所为。”
温斯顿国王如是回道。
是啊,如果牺牲一位不听话的平民就能换取两国的相安无事,这的确是最好的君王之策。
但如果那天倒在训练场的是薇拉呢?
如果她没有抗住莫里斯的「虚空之潮」,如果被碎掉本命武器的不是莫里斯,又有谁会为薇拉讨回公道呢?
无论最后的结果如何,最后被牺牲掉的都只是薇拉。
“别担心。”
乌娜小声安慰道:“卡琳娜他们就在外面盯着「审判之镜」。”
“她做事可不是莽撞的人。”
塞泽西也接话道:“你要相信,她这么做一定有她的理由。”
审判庭门外,少女双手被铐牢,脚上缠着铁链,在一位审判员和三名执警官的护送下慢慢步入法庭。
纵使沦为阶下囚,她面上也没有半分惊慌,畏惧乃至悔恨的表情。
然而她越是平静,这三位执警官就越感到害怕。
因为伊瑞斯的出面以及看在黛拉的面子上,拜厄神殿和王室并未过多为难苏白,只是按照规定将苏白关押在审讯室七日,等待王室法庭的最终判决。
可莫里斯王子那是什么样惊才绝艳的人物?
圣枪榜排名第一的恒瞑影枪在所有格斗师心中又有着怎样的含金量?
能重伤莫里斯,碎掉恒瞑影枪的神术师绝非是普通人。
但她没有任何挣扎和反抗,用执警官的话来说,这位囚犯并非被强迫,而是自愿步入审讯室中听候发落。
苏白步入法庭内。
盛夏已过,天气渐冷,法院外原本苍翠欲滴的参天大树树叶渐渐枯黄,在寡白天幕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萧条落寞,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大雨来临前潮湿略腥的冷气。
少女的手指动了动。
甚至被她收入识海内的溯昭剑也轻微泛出一点亮光。
她喜欢这样的天气。
潮湿的水汽充斥着泥土的味道,冰冷刺骨的空气让头脑永远保持清醒,也是苏白每次度过雷劫的前兆。
少女在被告席站定。
“薇拉。”
一锤落下,蒂芙尼法官眼神锐利:“你无故伤害王族继承人,捏碎无价之宝恒瞑影枪,你可知罪?”
法庭内很沉寂。
黛拉屏住呼吸,紧张地拽住了乌娜的手。
“罪?”
良久,少女终于开口了。
她并没有急于为自己辩护,而是又重复了一遍这个字,仿佛在慢慢咀嚼品味这个好笑的字眼:“罪?”
和她以往毫*七*七*整*理无波澜的语气不同,在场认识她的人都从少女一贯清冷单调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和法庭格格不入的兴味。
“如果弱肉强食也是一种罪。”
她嘴角扯起一丝笑意,看向蒂芙尼法官:“抱歉,那我的确是约瑟科夫国罪孽最深重的人。”
观众席上传来一阵倒抽气的声音。
好嚣张的口气。
“你!”
坐在原告席上的莫里斯瞪大眼睛,手指扣紧意欲从椅子上站起来:“你这个贱人,以为自己如今还能逃过王室和神殿的审判吗?”
苏白将视线落在莫里斯身上。
她的眼神一向冰冷,而如今莫里斯却从少女的瞳仁里看到一丝冰霜融化的痕迹。
“你知道审判代表着什么吗?”
直到看见莫里斯面上浮现出一丝惊慌失措的表情,苏白这才不紧不慢地转向观众席,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是根据规则做出的裁决。”
“而虚无缥缈的规则。”
她饶有兴趣地朝着莫里斯的方向上前一步:“唯有有人愿意服从,才不会变成一纸废纸。”
“荒谬!”
坐在观众席最前面的德莱文主教沉着脸呵斥道:“死到临头了,你还不愿意认错吗?”
“法官大人。”
伊瑞斯打断了他们的争吵,从观众席走了出来:“如果非要给薇拉定罪,那我也有未能尽到监管之责的罪。”
“这是莫里斯王子和薇拉骑士在赛前签订的决斗状。”
伊瑞斯拿出两页牛皮纸:“按照决斗状的规则,决斗需在至少两位更高阶的格斗师或者神术师的监管下进行,以免决斗者在切磋过程中不小心伤己他人性命。”
“并且决斗状第十四条声明,若监管者未能及时叫停决斗者,决斗者可以不为切磋过程中的过失负责。”
蒂芙尼法官皱起眉头,没有伸手去接伊瑞斯手里的决斗状。
“莫里斯殿下是约瑟科夫国的继承人。”
德莱文主教沉声反驳道:“碎掉他的本命武器,无异于是卸掉约瑟科夫国的左膀右臂,约瑟科夫国遭受的损失怎么能这么简单地以一纸决斗状就抹去!”
“决斗状第二十三条。”
坐在德莱文主教旁边的德莫特不客气地回敬道:“如果决斗者在切磋过程中使用下三滥的手段,包括赛前服用兴奋类药剂,以及邀请第三人暗中帮助,则将全权负责切磋过程中出现的任何意外。”
德莫特的话终于让在观众席看戏的贵族找到了发作之处。
“对啊,莫里斯王子是二级神术师,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被一位五级神术师给硬生生地碎掉了本命武器?”
“这蠢姑娘一定是使了什么手段勾引莫里斯王子,不然莫里斯王子之前为什么对她那么殷勤?也正因为如此,莫里斯王子被她的花言巧语诱骗,这才在切磋过程中对她手下留情。”
“谁能想到便生有人要恩将仇报,妄图击败莫里斯王子一战成名呢!”
“他们怎么可以这么说!”
在外面盯着「审判之境」的人们愤怒地叫嚷道:“薇拉神官绝非是沉溺情情爱爱的人!她才真正履行着神明的意志!”
“如果说失去莫里斯将会断去约瑟科夫国的左膀右臂,那我们下城区的贫民失去薇拉大人无异于断送我们的性命!”
“黛拉公主说过,诺尔德王国的神迹出自薇拉大人之手!她才是被神明选中的人!神殿没有资格替神明审判!”
和审判庭内部的声音不同,法院外围拥着乌泱泱的人,他们大多是来自下城区和中城区的居民,皆是苏白在新士奇城停留两个月内曾受到她恩惠的普通人,因此没有资格坐在审判庭内部的观众席上。
在卡琳娜,葛蕾丝,杰夫等人的号召下,他们推掉了今日所有的工作,自发地聚集在这座富丽堂皇的法庭之外;得益于黛拉,乌娜以及伊瑞斯的帮助,这些下城区的民众终于得到了一天自由出入上城区的“豁免令”。
“我们会被他们责罚吗?”
人群里有人怯生生地问道:“我看见我的雇主今日也坐在审判庭的观众席上。”
“小姑娘,别害怕,你当然可以离开这里。”
杰夫站在人群的中央,看着这位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姑娘安慰道:“今日我们聚集在法庭之外,不是为了刁难新士奇城内有着各自难处的可怜人!”
“而是为了所有不得不屈从于贵族的可怜人发声。”
“但薇拉大人救了我下城区的父亲,治好了他的绝症。”
那姑娘泫然欲泣地说道:“我不应该背叛她。”
只是今日坐在法院观众席的贵族仍然有能力阻断他们唯一的生路。
“可这就是革命,小姑娘。”
人群里一道沉稳的女声说道。
“革命当然需要流血,需要牺牲,需要坚定到可抛下一切的信仰。”
所有人都转过头。
在近万人的视线里,卡洛琳和狄诃斯身着骑士服走了过来。
现场出现了一刻的沉寂。
一些人注意到了卡洛琳身上三等骑士的徽章,但更多的人不懂什么为三等骑士,只是看着卡洛琳和狄诃斯身着的笔挺的骑士服,就足以心生敬佩与臣服——这代表着普通人终身难以望其项背的荣誉。
这样的荣誉出现在这里,也代表着他们注定将为背叛神殿与王室付出更多的代价。
通过人们自发让出的通道,卡洛琳走到法院门外的高台上。
她神情肃穆,即使在这么多或是怀疑,或是畏惧,或是振奋的目光中,这位身经百战的骑士小姐也并未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胆怯与退意。
有人认出了卡洛琳,认出她是数十年前曾饱受赞誉的平民神术师,曾被认为是德文郡家族未婚妻的骑士小姐。
“是卡洛琳!”
他们小声惊呼道:“怀特城最有名的平民神术师,曾是最受神殿眷顾的女骑士!创下一年晋升一次骑士爵位的卡洛琳!”
“我小时候在报纸上看过关于她的报道!她差一点就能嫁入约瑟科夫国的德文郡家族,可惜在婚前爆出了那样的丑闻……”
“听说她为了嫁给豪门望族,使用了一些不入流的手段诱骗德文郡家族的小儿子——罗伯特神官大人,最终被神殿所唾弃,发配边境。”
“她为什么消失了这么久?久到我以为她已经在边境某次兽潮中战死了,现在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在众人或是赞誉,或是质疑,或是轻蔑之声中,这位曾拥有无数鲜花与赞美,也为这些赞美承受过足够多诽谤与污蔑的骑士开口了。
“我的确担不上女性之光或者优秀的平民女骑士这样的称号,平生所受之桂冠也只不过得益于我出生的时代,性别,以及神明所赐予我那点微不足道的天赋。”
卡洛琳的声音不大,却一字一句地慢慢盖过了质疑讥讽之声。
“我无意于为我的往事辩解。”
再谈论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卡洛琳心如止水:“但我也从中学会了一些道理。”
“要有勇气推翻这个世界腐朽的规则,首先要学会的就是不去关注规则之内赋予人的一切荣耀。”
“那都是毫无意义的虚名。”
“若有人以虚名为傲,他就会自发地拥护那些赋予虚名荣耀的规则。”
在场的许多人并不能完全理解卡洛琳话中的深意。
可她说话的语气,温和又坚定的目光给予了他们力量,纵使是那些终日生活在下城区,饱受冷艳与嘲笑的混混乞丐之流,也隐隐从她的话中感受到了一种仁慈而悲悯的力量。
“今天聚集在这里的有很多人,也许并不是所有人都曾受到过薇拉的恩惠。也许有人只是想借此机会来上城区看热闹,更有甚者只是单纯地厌恶,讨厌神殿与王族,但无论你们的目的为何,我们的利益都与现在坐在审判庭观众席上的贵族相悖。”
狄诃斯上前一步:“神殿已经数百年未能听到神明的呼唤了,而这位站在审判庭的姑娘,因在诺尔德王国的阿尔忒弥斯祭台获得神明的回应,在普罗米修斯祭台拾起「神明的权柄」被神殿忌惮憎恨。”
“她碎掉莫里斯的本命武器,逼迫拜厄神殿的红衣主教连夜赶来新士奇城意图致她于死地,这恰好意味着她有着连神殿也忌惮的力量。”
卡洛琳顿了顿:“对神殿来说,薇拉是异端。然而对我们来说,这是一次绝佳的机会。”
“发动一场足以改变在座所有人命运的革命的机会。”
法庭内,德莫特和伊瑞斯的辩论还在进行。
有拜厄神殿最高话事人德莱文主教坐阵,新士奇城内诸多贵族助威,原告席上坐着又是下一任约瑟科夫国国王,这位上任不到三年的蒂芙尼法官当然不会偏袒一位无权无势,且被塞莱神殿遗弃的少女。
然而这位被在审讯室被软禁七天的姑娘看起来仍然是那么游刃有余。
她看起来并不担心自己会被处以绞刑。
“来不及了,我现在就要将请愿书交上去。”
眼见伊瑞斯和塞泽西在审判庭中央面对一众贵族渐成颓势,黛拉焦急撑起身说道:“我实在等不了你口中的卡洛琳骑士……”
“相信我。”
乌娜拽住黛拉的手:“她一定会来的。”
“肃静!”
蒂芙尼法官敲了敲锤子:“事已至此,我已经大致了解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或许今天在法庭上,我就能做出宣判……”
“等一下!”
审判庭的大门被豁然推开,一道女声打断了蒂芙尼法官的审判。
“还有我要为薇拉辩护。”
看清来人的样貌之后,德莱文主教神色晦暗,沉声道:“竟然是你,卡洛琳。”
“没错,是我。”
卡洛琳对着诸位行了一个骑士礼。
在乌娜眼神的示意下,黛娜站起身,将自己手中那份拥有着万人签字的请愿书递到卡洛琳的手中。
“你来这里做什么?”
莫里斯冷笑一声。
今日他在法庭上屡次被苏白呛声,终于能逮着个软柿子出口恶气:“作为被德文郡家族抛弃的女人,你还有什么脸面站在这里?”
“在王城的宴席上,你可不是今天的态度。”
卡洛琳对莫里斯的冷嘲热讽置若罔闻。
“这是我们三日之内在新士奇城内搜集到的万人请愿书。”
卡洛琳将手中厚厚的牛皮纸递到蒂凡尼长官面前。
“根据王室审判庭的第一百七十六条规定,凡是能在三日内搜集到万人请愿书的被告,应当被视作神殿最具影响力的信徒,可在法庭上享有同王室一样的待遇,获得适量的豁免权。”
“因此莫里斯是约瑟科夫国的左膀右臂,那获得万人请愿书的薇拉也可被视作神殿的左膀右臂。”
她沉声道:“这才是神明的旨意。”
“卡洛琳!”
德莱文主教将他那根以龙血骨制成的魔杖重重往地上一拍,站起身厉声呵斥道:“你难道忘了当年神殿对你的恩泽吗?”
他眯起眼睛,语气发狠:“这就是你向神明效忠的方式?”
“我效忠神明,却不代表我效忠神殿,更不代表我效忠王室。”
卡洛琳转过身,看着这位昔日对她宽厚仁慈的主教,po文海,棠废文更新都在南极生物群四贰二贰捂旧义死泣她绷直身子,高声道:“我知道我的所有荣誉都拜神殿与王族所赐。”
“和当年享誉全国的女性骑士这样的殊荣不同,我深知实际上的卡洛琳只是一位从未亲临战场,从未见过真实的兽潮,只在王城内做些杂活碎活的普通骑士。”
“你们那时候需要的也不是卡洛琳,而是一位能止住沸腾民怨,最后安稳嫁入王室的平民女性罢了。”
卡洛琳的一番话震住了全场,包括守在「审判之境」面前密切关注着审判庭内动向的人们。
他们不约而同地昂起头。
“而现在的卡洛琳,也不过是一位侥幸从战场上死里逃生,无法挽救边陲村落里所有人性命,也会害怕某日在兽潮里像昔日的伙伴一样悄无声息死去的骑士而已。”
卡洛琳背对着法官,面对着「审判之境」,轻声说道:“任何人都可以成为卡洛琳。”
“那些因为失去性命而未曾摘下桂冠,还未来得及再看一眼他们誓死守卫的村落的骑士,用尸骨筑起真正的神之界限,却未曾有人真正记住他们的名字。”
“最后苟且偷生的生者被所有人记住了名字,在王城享乐的贵族赢得了逝者所有的赞誉。”
“唯有青山记忠骨,白雪祭亡魂。”
“这就是他们流的鲜血,为我们做出的牺牲。”
坐在观众席的王室并不懂卡洛琳这句话的含义,但「审判之境」前的人们却因卡洛琳这句话默然不语。
——革命当然需要流血,需要牺牲,需要坚定到可抛下一切的信仰。
那些死在兽潮中的无数平民骑士,在替人族挡住狰狞魔兽之际,从未顾虑过所谓的流血和牺牲。
无数怀揣着可抛下一切信仰的忠贞之士,理应当是神明最忠贞的信徒,却被埋没于青山白雪之间。
先前哭着说担心雇主刁难她的姑娘呆呆地看着这位曾享誉全国的平民神术师。
卡琳娜面色发白,因卡洛琳的话后退一步。
在勇敢做出选择,独自承受流言蜚语的勇士面前,卡琳娜只觉得她的顾虑与妥协让人发笑。
只要在王室与神权制定的规则之内——
无论她们如何清醒,如何精明,如何利用现有的规则向上攀爬,所有人都始终无法突破早已写在规则之内的限制。
就如战场一般,革命从来不是温和的。
是流血的,是残忍的,是尸山血海堆积的,却也是坚定的,能让人抛下一切的。
“你听到了吗?”
坐在观众席上黛拉拉了拉乌娜的手,小声地说道:“审判庭外传来了些许微弱的呼声。”
王室审判庭设有阻隔声音的魔法阵,理应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但法院外民众的呼声在狄诃斯与其他同狄诃斯一道赶来的骑士们施展的神术下,渐渐传到了审判庭中。
德莱文主教气得面色铁青。
就连方才气势高涨的贵族们也停下了对场中那位姑娘的污蔑与指责。
在偌大的审判庭内,时间的指针如同被定格,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侧耳倾听在安静到落针可闻的氛围里剩下的唯一一种声音。
一种汇聚了上万人意志的声音。
他们在自发地呼喊——
“薇拉无罪。”
祂是神明(29)
审判庭开庭三日后, 浇着大雨的雷雨天,因“恶意伤害王室”而站上审判庭的平民薇拉被无罪释放。
在整个约瑟科夫国近万年的历史中,她是第三位获此“殊荣”的平民。
为彰显神殿的仁慈, 德莱文主教以驻守新士奇城边境一年为代价,不仅亲自豁免她“劣迹斑斑”的罪行, 并破格授予她正式骑士爵位。
黛拉撑着雨伞, 和伊瑞斯肩并肩站在审讯庭外右侧台阶。
乌娜和塞泽西肩并肩站在台阶的左侧。
在晦暗阴沉的雷雨天,这样一个信奉黑暗神的国度, 金发碧眼的黛拉和伊瑞斯与周遭的景致格格不入, 然而就是这样两位光明神最忠实的信徒, 他们从清晨等到午时, 只为迎接一位黑头发黑眼睛,既不受黑暗神眷顾,也不像是光明神宠儿的少女。
雨水在台阶下形成泥浆似的漩涡, 审讯庭恢弘大门轰然关上,身着白色衣袍的少女慢慢转过身。
“薇……”
黛拉刚想出声, 却被伊瑞斯及时拽住了袖口。
他对着黛拉摇了摇头。
除开几位苏白的老熟人, 数万张铺开的雨伞熙熙攘攘挤在这场瓢泼大雨中。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888惊讶地张开嘴:“我还以为过了公开审判日,不会有这么多人来迎接小白出审讯庭了。”
苏白在新士奇呆了不到三个月, 压根就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救治眼前数量已超过万计的平民。
“怎么不会呢?”
这些日子把言情小说当八卦看, 把革命小红书当学习资料来研读的吞天冰焰激动地砸吧砸吧嘴, 热血怂恿道:“如今天时地利人和,此时不反, 更待何时?”
“反?!!”
888震惊脸:“造反?!”
这些日子在吞天冰焰的悉心教导下,888已经彻底看透了贵族与神殿虚与委蛇的本质, 但它明显还没有做好直接上升到造反高度的心理准备。
这还是那个女主动动嘴皮子,微微笑一笑, 然后再略微施展治愈神术就能达成幸福美满大结局的攻略世界吗?
苏白看着眼前撑伞静默看着她的众人。
偶有几声雷鸣在云层间翻涌,霹雳啪打的雨水急浇这片广场,这数万人年龄不一,性别不一,样貌不一,有魁梧精壮的中年,抱着婴儿的妇人,头发花白的老人,他们看起来并非衣着体面,也没有贵族一样优雅的体态。
风雨如磐,铺天盖地的雨声终于一点一点淹没了这个世界的嘈杂之音。
少女的耳朵轻微动了动。
在这一刻,她明显听到了些许有别于雨声和水声之外的其他声音。
漫天大雨中,这样的声音原是如拨浪鼓一样微弱。但她抓住了其中一道声音,就会听到另一道与之共鸣之声。
——心跳的声音。
一声,两声。
三声,四声。
上万声。
她最终听到了在场所有人的心跳声。
苏白脑海里滴答一声跳出一则系统提示。
「恭喜宿主达成民心所向成就,现开放信仰值系统」
为了躲避神殿的制裁而被苏白收回识海的溯昭剑突然溢出耀眼的银光。
在888不可思议的视线中,因攻略向世界而被天道上锁的商城随着这道自动设置的提示音自动解锁了一格泛着银光的匣子。
「信仰值:128,888 + (???)」
「说明:在唯心向的世界里,信仰可以成为一种远超任何武器的力量。
注:128,888代表现世界原住民对绑定者的信仰,(???)代表整个位面观众对绑定者的信仰,因信仰之力太过庞大,在此不予显示」
888:???
“什么?”
888震惊:“还能有这种操作!?”
它前辈留下来的西幻攻略向世界操作指南中怎么对这个世界能开放信仰值系统只字不提啊?!!
怪不得天道这个老不死的狗东西这次竟然敢直接上锁商城道具,原来这里面还藏着隐藏款啊!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审讯庭大门前站着的那位少女。
她的眼睛和头发是极致的黑,这样的黑色纵然是在隐没天光的黑夜里,也能映照出清晰的轮廓。
在人群的边缘站着几位曾在舞会上和苏白共舞的贵族小姐,因为害怕被人认出,她们带着兜帽,撑着大大的雨伞,只露出一双双清亮而纯粹的眼睛。
当他们在看着自己的时候,心里面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苏白并不太知晓答案。
和她遇到的许多对手相比,这些人的力量看起来太过孱弱,魔力的波动微乎其乎,昭示着其间的绝大多数人都未曾修行过神术。
除了平生所坚信之物,她从未被人打动。
但少女还是上前了一步。
在漫天大雨中,数万人目光凝集一处,那姑娘神色清冷,上前一步只说了一句话。
她说——
“我会保护你们。”
**
吞天冰焰的怂恿的确不错。
现在剧情线早就崩得亲妈都不认,原本被“薇拉”感化的莫里斯王子殿下直接站到了她的对立面,本该借着接近莫里斯的机会给予关怀的德莫特神官几乎和她形同陌路,甚至帮助塞泽西夺得克罗夫家族的继承权,缓和塞泽西和王室关系的任务也是进度为0。
走到这一步,苏白必须得反。
造反是最终的目的,但就算开启了信仰值系统,现在也不是最佳的时机。
就如同倘若苏白不被关在审讯室七日,被押送上新士奇王室法庭审理,也绝不可能短时间内在新士奇城获得如此大的影响力。
天时地利人和。
天时,指得是民众苦贵族与神殿的压迫久矣,
地利,指的是新士奇恰好是一座曾卷起数次革命的“新世纪”城市。
至于人和,则是「治愈」天赋恰好让她赢得民心,在训练场碎掉恒瞑影枪的行径又向所有人宣誓她或许拥有着抗衡神殿的力量。
德莱文主教松口将她送入新士奇城的军营,除了迫于新士奇城城内的舆论压力,更多存心希望她死在某次兽潮或者与龙族的“意外”中。
更或者,这会与神之界限的崩塌有关。
苏白看过888的后台记录,这个热门攻略向世界重启了不下五十遍,最终却还是没能够生出独立而稳定的剧情线。
这也意味着在剧情结束之后,即使所有攻略对象对薇拉的好感度攒到了百分百,却还是没能解决掉这个世界最根本的矛盾。
如果一开始斩杀魔王的不是苏白,而是伊瑞斯,获救的平民姑娘不会获得王国公主的垂青,也无法从黛拉口中得知“艾尼塞斯是异教徒”。
如果站上阿尔忒弥斯祭台的薇拉没有足够的神识强度去倾听神界之音,也无法获得来自神明“神殿是异端”的提示。
这两条线索早就明示了这个世界正确的发展方向。
无论是以“讨好贵族男性”自诩清醒的女性觉醒,还是将被神殿贵族们极力吹捧的女性骑士纳入豪门,这些性别之争归根究底是神殿用来转移视线的工具。
腐朽溃烂的世界早已不需要任何的仁爱之心去拯救。
唯有推翻一切,才能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开局的艾尼塞斯不仅仅只是一位死去的魔王,而是这个世界最简单的缩影,一道最直观的选择题——
到底选择更为聪明地攻略他。
还是凭借自己的力量去义无反顾地反抗。
然后,一切拥有着艾尼塞斯特性的男性角色在此之后一一浮现。
阿卡特公爵,伦纳德长官,罗伯特神官,莫里斯王子,以及德莫特神官。
他们或许有着出众的容貌,显赫的家世,悲惨的童年以及适度的绅士来彰显他们能被挽救的特性。
规则之内的受益者绝不该被拯救。
被莫里斯,德莫特爱上的薇拉也不再能够获得民众的信仰。
放弃与罗伯特神官婚约,远赴边境的骑士卡洛琳就是最好的例子。
革命是残忍的,流血的,需要许多人有勇气去牺牲自己安稳的幸福。
这压根就不能是一个以攻略为主线的世界。
时间一晃过去两个月,深秋已至,新士奇城外的边境时常下起绵绵秋雨,就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午后,淅淅沥沥的小雨打落枝头摇摇欲坠的秋叶,如透明的窗花一般贴在窗柩。
在午休间隙,正独自在训练场练剑的苏白听见如山体滑坡一般的嗡鸣之声,刹那的地动山摇之后,有涛涛巨石滚落山崖的声音不绝于耳。
少女啪嗒一声收回剑,眸色微深。
在她的视线之内,那道虽肉眼无法可见,以神明之力立起,一直庇佑人族的高高城墙拦腰折断,如断掉的高塔一样从高空坠落。
军营里有人惊慌失措地大喊着。
“快起来,神之界限崩溃了!”
“战斧手听令,往十二点方向集结!”
“治愈系神术师靠后站!随时提供支援!”
“老天,在远处的那是什么?不会是异化魔兽吧!”
苏白并没有跟着集结的骑士朝着哨兵楼跑去,趁着军营里节奏大乱,她御剑往斗兽场的方向疾驰而去。
有人抬头望见天上一道流光。
“那是什么东西?!”
“是剑,我看清楚了,那是剑!”
“剑?那上面站着的,是人吗?!”
在德莫特的陪伴下,伤痛初愈莫里斯正在斗兽场津津有味地欣赏这只垂死挣扎的红龙,意欲在临走前将它带回王城炖汤喝,顺便用红龙的龙骨再请人铸一把龙枪以悼念他逝去的恒瞑影枪。
莫里斯用惯了枪。
纵使德莱文主教已经差人给他送来了圣枪榜排名第二的枪,却也还想要一柄以龙骨制成的龙枪。
只可惜,这只是一只红龙。
莫里斯遗憾地想着。
红龙,终究是比不上影龙之王的龙骨。
军营外已是大乱,然而新奇士城有着数十万的兵力,前有骑士营的军官带队抵抗,短时间内绝不会危及设下重重高阶魔法阵的斗兽场。
就在这时,一道疾驰剑光铿锵一声斩落并排着牢牢禁锢红龙的数道锁链。
剑气飞溅起无数火花,被惊扰的红龙发出一声似惊似惧,又似威胁的怒吼。
看清来人,莫里斯面色一沉,呵斥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来这里干什么?”
苏白收回剑冷笑一声:“自然是来取你性命。”
“真是好大的口气。”
莫里斯目光阴鸷,新契约的深渊鸣枪自他手中浮现:“倒省下了我去找你的机会。”
“那就试试。”
苏白握紧剑柄,刹那无数剑气蒸腾而上,沧海蜉蝣剑意起。
“到底是谁能杀谁。”
一点漆光自她纯黑的眼眸亮起。
一瞬间,纵使是莫里斯也仿佛听到无数海潮之声扑面而来,万顷波面之上,一叶扁舟渺小,蜉蝣朝生暮死,孤小而微芒。
剑气渺渺,亦藏着无穷力量。
溯昭剑挑破深渊鸣枪周围的能量弧。
莫里斯手腕一软,左脚不稳,竟然就在这一剑之下硬生生被她逼退了一步。
本命武器被碎,又在短时间内强行契约圣枪榜排名第二的深渊鸣枪,莫里斯早就没有当初训练场和苏白切磋时的巅峰状态。
界限崩塌,边境失守,骑士为国捐躯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这是神殿为苏白安排好的死法。
但同样,也可以有王子死于兽潮的混乱中。
“德莫特,你这个蠢货。”
莫里斯在她凌厉的剑气下步步后退,脚尖一点往后纵跃躲过一道弯月剑芒,咬牙切齿地看着呆呆站在一旁的德莫特大喊道:“你难道忘了你今天的任务吗?”
“现在,是你报恩的时候了。”
点点滴滴的鲜血从德莫特攥紧的手指间溢出。
德莫特深吸一口气,然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双手凭空以魔力构筑魔法阵,浓郁到几乎凝为实体黑雾在他指尖牵动下依次在空气中首位相连,纵横交错。
德莫特奇异的魔法阵还未成型,就有海量的魔力源源不断地涌入那团乌黑泛紫的黑雾中。
“你那天竟然还隐藏了实力。”
莫里斯狼狈弯腰躲过一剑,然而剑气刮起的罡风阵阵,如钢刀利刃,轻而易举将莫里斯身上这套价值万金,号称能抵御一级神术师的骑士服次啦一声撕出一道十厘米长的口子。
“你究竟是谁?”
苏白一步一步踏过来。
斗兽场的魔法阵破了一个小口子,秋雨瞅准机会鱼贯而入,她没有撑伞,那些雨丝却像是长了眼睛一样,没有一滴沾湿她一根头发。
最可怕的是,在同一位被邪神改造过记忆深海,拥有顶尖精神力的二级神术师的对战下,在如此密集紧张的攻势中,她竟然还能有闲情逸致分出心神,去控制这些压根就不会影响到战局的雨丝。
还有她的眼睛。
那双如霜雪压春山的黑眼睛向来无波无澜,无人能揣测出她此刻在想写什么,然而现在,莫里斯终于从这双眼睛中窥见了不一样的情绪。
倨傲。
和睥睨。
一贯天不怕地不怕的莫里斯,在今日终于升起了一丝惧意。
两个月以来,在面临数次异化魔兽同新士奇城发起的进攻中,她永远被分配着最艰巨,最不可能,几乎无异于是敢死队的任务,然而每次她都能够毫发无损地从混战之中活下来,然后极其出色地完成每个任务。
并且她所在的队伍,死亡率为零。
在一开始,因为得知这姑娘得罪了王族,知道她在骑士营的日子必不好过,没有人希望和她分到一队做任务。
但在分配给她的每天两次境外巡逻这样高死亡率的外出任务和对抗异化魔兽,剿灭变异蝗虫等任务的重压下,她所在的队伍不仅次次都能全身而退,且从未有过失手记录。
因此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薇拉这个名字响彻新士奇整个骑士团,所有骑士都希望能和这位姑娘组队出任务。
想想吧。
一个高难度的任务,再配上一个无论何时何地都会替你兜底的大佬,这简直是千载难逢的练手机会。
没有人不喜欢薇拉。
这种喜欢,无关乎小情小爱,也不在乎性别,只存在于当人真心实意地决意臣服一位领袖身上。
慕强,永远是人刻在骨子里的天性。
“平民,薇拉。”
她盯着莫里斯,慢慢勾起一个说不清是威胁还是嘲弄的微笑:“也是这个世界的新主*七*七*整*理人。”
“你疯了!”
莫里斯瞪大眼睛:“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回应他的,是一道迅疾如风的剑气。
深渊鸣枪与莫里斯心有灵犀,铿锵一声挡在莫里斯面前。
趁着这口喘息的机会,莫里斯再次催动「未来视界」。
作为参破了时间奥义的顶级暗影神术,「未来视界」仰仗的并非是魔力,而是空气里流淌着的极其微弱的神力。
世界因秩序与规则而存在,而规则存在的地方,就必然会有神力的操纵。
要操纵神力,就需要消耗远超控制魔力数万倍的精神力。
因此普通人族想要控制神的力量太难了,更难的是还要以精神力去剥离那一丝掌控时间秩序的力量。
为了获得神明的力量,莫里斯甘愿将灵魂献祭给邪神,任由邪神改造他的记忆深海,并篡改普罗米修斯祭台的权柄,以期将代表「无序」的混沌元素嵌入到这个世界的规则之中。
完成这一切,莫里斯力量大涨。
不用花费任何努力,他就获得了操控时间的力量。
记忆深海里的被邪神标记过的精神力在莫里斯意念转动间自发和空气中被邪神污染的规则呼应。然而这一次,和以往顺畅地同名为「时间」的奥义沟通不同,莫里斯明显感到他和规则的链接变弱了。
神力变得越来越难以沟通。
怎么回事?
莫里斯皱起眉头。
以无数神力驱动的规则,原本早就通过「权柄」打上了邪神的印记,然而如今莫里斯却发现这些借由「混沌元素」原本清晰可见规则变得越来越来晦涩难懂,有什么东西在阻碍着他同规则沟通。
“还想用这一招吗?”
一道女声出现在莫里斯背后。
“依赖作弊可不是什么好习惯,莫里斯。”
灼热的剑气划过后背,让莫里斯发出一声痛嚎
该死的德莫特,他到底在搞什么?
为什么「神降」仪式还没有完成?
但莫里斯分不出心神去看德莫特那处,有一道剑气逼近,莫里斯汗毛倒竖,快速趴下身翻滚,在莫里斯狼狈逃窜的同时,闪现至他背后的少女挥剑刺砍,在斗兽场以玄铁打造的地面上,道道剑气刻出长达十厘米向下的凹糟。
这也仅仅是因为没入地面的剑气只有十厘米罢了。
没错!
在这样危机紧要时刻,莫里斯骤然醒悟过来。
她方才说过,她是这个世界新的主人。
而不同于拥有着光明神意志的伊瑞斯和黑暗神意志的塞泽西,这位突然窜出来的平民少女既非生出纯正光明信徒的金发碧眼,又非黑暗信徒的乌发血瞳。
纯黑的头发和眼睛,在历史中往往被认为是被神明抛弃之人生出的样貌。
对普通人而言,她的确不属于任何神明麾下。
被神明抛弃,听起来多么糟糕的字眼啊,可也唯有不属于任何神明麾下之人——
才有能成为一位新神。
和已经陷入沉睡的冰神与雷神不同,和逐渐走向陌路的光明神和黑暗神不同,她拥有着蓬勃且崭新的力量,也拥有着坚定且忠实的信徒。
然后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为什么她能在阿尔忒弥斯祭台获得神迹。
为什么她能在道奇村挽救黑暗神的性命。
穿透隔绝声音的魔法阵,传入王室审判庭的民众之声,分明是她的信徒之声。
也怪不得她能以四级神术师的实力直接碎掉莫里斯的本命武器,圣枪榜排名第一的恒瞑影枪。
神明的晋升体系压根和普通完全不同——
祂们需要的是信仰。
是可包容一切的广阔精神力。
溯昭剑离莫里斯的眉心仅有一厘米的距离。
豆大的汗珠从莫里斯的鬓角落下,这位平生自持矜傲孤高的王子殿下面上露出一个比哭还狰狞的表情。
一厘米之差,并非来自苏白的心软。
一道纯粹的混沌之力以不容后退的力量在同剑尖之意抗衡。
苏白抬起头。
站在莫里斯旁边拦住她剑的,是一直以来默默跟随这位王子殿下的德莫特神官大人。
德莫特原本祖母绿的眼睛如同被紫黑色的雾气填满,他明明站在寡淡天光所能照耀之处,然而单凭人最普通的感官,只会认为他活在阴影之中。
少女眼眸轻动。
她在德莫特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极为庞大的力量。
这样的力量她只在烛龙身上感受过。
她轻轻扯起嘴角,将冰冷而轻蔑的眼神又落回躺倒在地的莫里斯身上。
“原来是这样啊,王子殿下。”
少女淡声讥讽道:“身为平民的德莫特能侍奉在你的身边,唯一的用处,就是在关键时刻牺牲掉自己原有的意志,充当「邪神降临」的容器对吧?”
“真是懦弱。”
祂是神明(30)
剑离他太近了。
莫里斯五指抓紧地面, 不敢懈怠。
离莫里斯的眉心一厘米上,浓郁到近乎为实体的混沌之力以千钧之力向上抬,同她手中的剑牢牢相抗。
“蠢货。”
德莫特的躯壳下, 这道声音低沉嘶哑。
“还不快逃?”
他的语气算不上客气,甚至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耐和鄙夷。
然而素来在德莫特面前趾高气昂的莫里斯这次却不敢再拿出往常嚣张跋扈的态度, 他闭上眼睛嘴里快速吟唱着咒语, 脖颈后以血刺的空间魔法阵迅速亮起微芒,在莫里斯身下慢慢形成一个足以容纳一人通过的阴影通道。
“想走?”
少女冷笑一声:“没那么容易。”
溯昭剑身上的千道符文在她意动之下快速运转, “德莫特”五指抓紧, 再次往那道混沌之力填充海量的混沌元素。
——来自混沌与无序深渊内的混沌元素。
和莫里斯的三脚猫神术不同, 一位篡改主神「权柄」, 统领混沌上万年的邪神,自然如何懂得如何发挥它们真正的力量。
空间传输阵在莫里斯身下形成。
“来不及了,小姑娘。”
“德莫特”冷哼一声, 五指握爪向上抬:“一位还未度过完整雷劫的半神,也敢自称世界的新主人?”
更重的力量随着“德莫特”的发力压在剑尖。
看着那姑娘平静到近乎无波无澜的眼睛, 不详的预感在“德莫特”心头闪过。
凭着德莫特的记忆与莫里斯的阐述, 祂知道眼前的少女绝非是坐以待毙之人。
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消耗了如此巨量的魔法元素,剑却没有前进半分。
悬在莫里斯头顶的剑更像是她发出的警示——没有人能改变剑的位置, 因此也没有人能够改变她的规则。
莫里斯的身体完全隐没入空间穿梭通道的前一秒, 黑色的阴影里突然窜出一朵冰蓝色的火焰, 起先这朵火焰的力量太过微弱,以至于没有人在意, 而当它从阴影里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之时——
须臾间大火肆虐,将这条神殿转为莫里斯开辟的逃生通道悉数燃烧殆尽。
另一边, 王城神殿内,准备迎接王子殿下的诸位神官听见咕咚一声, 一道蓝光一闪,而后耗费无数人心血开辟的空间通道骤然关闭。
莫里斯圆滚滚的脑袋滚到某位神官大人的脚下。
他的嘴巴因为惊恐张为0字型,眼球外翻的双眼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这样可怕的一幕之下,这位娇生惯养的神官大人跳起半米高,捂着嘴发出一声杀鸡样的尖叫。
蓝光又闪了一下。
吞天冰焰不好意思地从空间通道里面钻了出来,在所有人惊愕的眼神里,又把莫里斯的头烧得个干干净净,连一滴血都没有人剩下。
有神官被这样的大场面直接吓得当场尿裤子。
“不好意思啊。”
看着目瞪口呆的诸位,吞天冰焰尴尬地笑了笑,而后讪讪地说道:“既然吓到你们了,那就只好请你们去幻境里缓一缓了。”
如果幻境里面断肢残肢太多,估计这群人也就分不清莫里斯掉下来的头是真实还是幻影了吧。
吞天冰焰二话不说干起了当年在极北之地她最爱的老本行。
看个断头都吓成这样,还是得多练!
“当着我的面杀掉莫里斯。”
“德莫特”阴鸷地看着苏白:“你似乎在挑衅我。”
“怎么算是挑衅?”
她无动于衷:“当着我的面救下莫里斯?”
“德莫特”,或许可以称之为「贪婪」的邪神收回那道混沌之力,召唤出“德莫特”的本命武器。
在公开场合,“德莫特”从未使用过自己的本命武器。
因为这位被德莱文主教从贫民窟精挑细选,对暗系元素有着s级亲和力的神术师,从一开始就被神殿作为「贪婪」的容器来培养。
在外界眼中,这位备受神殿眷顾的神官大人实力不济,连普通四级神术师的力量也没有,只是运气好些受到德莫特主教的垂怜。
却没有人记得他曾是约瑟科夫国现存为数不多的s级暗系元素亲和者,正是因为所有魔力与体力都被用来酝养这属于「贪婪」的法器,德莫特永远无法突破四级神术师的上限。
只要牵动一丝魔力,他就会受到钻心刺骨的疼痛。
这一个直径半米的乌黑色法|轮,盘面以精金为笔触雕刻有繁复符文和魔法杖,两枚六芒星贯穿整个圆盘,在混沌元素的驱动下缓缓转动。
三枚由陨铁髓银制成的巨大圆形外置圆环以众星拱月之式套在圆盘之外,每一枚陨铁髓银圆环上都镌刻有不同的奥义。左侧圆环掌握时间奥义,右侧圆环掌握空间奥义,而最中间那枚几乎包裹在乌黑发紫雾气里的圆环,则刻着关于这个世界的命运。
混沌之轮落在「贪婪」的身后。
还未等苏白有任何的动作,在「贪婪」召唤出混沌之轮的刹那,刻有时间奥义的陨铁髓银圆环从「贪婪」背后飞出。
黑紫色的光芒夺人眼目,这道光芒虽并并未有着震天撼地的力量,却以光速扩展,所过之处寂静无声,竟然直接将斗兽场的时间生生静止。
这就是神的力量。
“后悔吗,小姑娘?”
看着如雕塑一般在斗兽场站定的苏白,「贪婪」桀桀笑了起来,祂往前踏出一处,仿佛艺术家在欣赏自己的杰出之作:“这一切本来不该是你承受的。”
“为什么你不愿意像你之前的前辈们一样呢?”
「贪婪」长长叹息一声:“不去为难艾尼塞斯,毕竟他也是一位讨生活的可怜人,我给了他这么好的一副样貌,无数的黄金与珠宝,你完全可以让他成为你忠心耿耿的随从来赎罪。”
“这是我给你的第一个奖赏。一位身心完全忠于你的魔王大人。”
「贪婪」顿了顿。
“好吧,我理解,也许你不太喜欢他。”
「贪婪」摊了摊手,慢慢走到苏白的面前:“那伊瑞斯呢,他拥有光明神沉睡的意志,是一位毫无污点与瑕疵的骑士团长官,公爵之子。”
“我早就帮你设定好你的‘拯救’之路了,小姑娘,你为什么总是不愿意乖乖地走下去?”
「贪婪」摇了摇头,颇为惋惜地说道:“你知道为什么你拥有着「治愈」的力量吗?那是我从光明神「权柄」里获得的力量。”
“天道对这个世界的插手让我感到厌倦,所以我抢在天道注意到这个世界之前创造了你。”
“我将你塑造得如此完美和与众不同,以至于天道一眼就挑中了你。”
“在某些小世界的神话体系里,我想想,噢——他们将你称之为潘多拉,没有人不喜欢你,没有人不爱你,你完美得不仅让所有男人疯狂,也让所有女人都嫉妒,但你又是那么纯洁无暇,所有人都无法诋毁你,因为你从未有过一丝害人之心。”
在「贪婪」没有注意到的角落,吞天冰焰鬼鬼祟祟地躲在了苏白的后边。
少女的眼珠轻微动了动。
“你明明有很多种选择,譬如你可以让伊瑞斯爱上你,帮助他夺得诺尔德王国的王位,去履行‘光明神’真正的意志,最后让那位德不配位的王国继承人公主有多远滚多远,永远别来阻碍你们都幸福。”
“再或者,你可以帮助塞泽西解开他与克罗夫家族的心结,用被我篡改过的「治愈」神术让塞泽西放下对神殿的仇恨,和你一起幸福美满地过完这一生。”
「贪婪」越说越激动。
祂无法理解这位神界下来的预备神为何如此不懂变通。
为什么她永远看起来如此冷漠,不愿意去拯救被迫为神殿效忠的平民德莫特,更不愿意去理解莫里斯身为王储事事不得不争强好胜的痛楚。
“这就是我篡改普罗米修斯权柄,再亲笔写在混沌之轮的「命运」之环上,属于薇拉既定的命运。”
“只要再过最后这一次轮回,我就可以阻止天道再次重启这个世界,让所有人奉我为新神。”
「贪婪」在苏白面前站定,祂抬起手指。
德莫特的人类之躯不再能承受「贪婪」庞大的力量,半截手指已经腐烂成白骨,另外半截由浓郁的混沌元素构成,乌漆嘛黑地一团慢慢朝着苏白的脸颊靠拢。
“但如果你执意要与我为敌——”
「贪婪」的手指穿过了苏白的脸颊。
祂如深渊一般沉沉的眼睛里出现片刻的怔愣。
“是啊,婚姻是你控制薇拉的绝佳手段。”
少女冷淡的声音如同来自九霄云外,在寂静的斗兽场内轻微共振出细小的回音:“一位完美到符合人幻想的理想伴侣,只会让她专注眼前的幸福,听不到远处普通人痛苦哀嚎的声音。”
“可你知道在男女情爱之外,还有道。”
“修道之人,以苍生为道。”
这本该是一片时间完全静止的区域。
因此她不可能发出声音,也不可能如同虚影一般无法被「贪婪」触摸。
纵使是在深渊内厮杀数万年才取得「贪婪」真名的邪神大人也因这出乎预料的失控感生出些许危机之感。
这怎么可能?
混沌之轮以这个世界的规则为基本奥义制作而成,又镌刻有「时间」,「空间」与「命运」三重奥义。
因此在规则之内,有关时间的律法应当永恒有效。
她绝无可能逃出静止的时间中。
站在祂眼前的少女幻化为无数碎片。
随着苏白幻影的消逝,整片空间都开始不可逆转地塌陷,从斗兽场的天花板到「贪婪」脚踩着的地面,画面如同塌陷于地面的砖瓦,最终归于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贪婪」踉跄着后退一步:“你怎么可能拥有控制时间的力量?”
原本应当束手就擒的少女站在虚无黑暗的中心。
一朵冰蓝色的莲花状火焰在她身侧跳动。
半神雷劫让苏白的识海与天地法则建立起了微弱的联系,也等于吞天冰焰也能接触到这些维持世界运转的法则。
“时间的律法写在世界的规则里面。”
少女上前一步,淡声道:“但并非每个世界都有着一样的规则。”
并非每个世界都有着一样的规则?
「贪婪」惊疑不定地看着她:“你只是一位半神。”
只是一位半神,因此她还未取得操纵现存世界的时间与空间的权限。
既然连现有的规则都无法操纵,又谈何去创造一个新的世界呢?
“好,好,好。”
「贪婪」冷笑一声:“那就看看这片你创造的世界,到底能不能写上我的规则。”
混沌之轮「时间」,「空间」与「命运」三环飞出,祂要以苏白的领域为基底,重新写出一套世界运行的奥义。
「时间」之环在「贪婪」的操纵下显现出旋转的时钟,象征时间无垠与广袤的星辰符文在钟表声滴答的转动中依次浮现。「空间」之环以星象图为面板,星云流动,星星在其间闪烁,宇宙黑洞在环中央牢牢落座。
最受瞩目的是「命运」之环。
以万物生灵的命理为背景,河流干枯,枯木抽枝,雪聚成峰,无数图案在其间起伏变幻,唯有中心那颗操纵命运的六芒星亘久永固。
这是「贪婪」窃取主神力量而造的产物。
「贪婪」操纵的三枚圆环朝着苏白快速疾驰而来。
首先,祂以「空间」之环开疆拓土。
但「空间」之环的星象图还未来得及开始流转变动,一团冰蓝色火焰如饿虎扑食般刷啦一声砸在这道改写「空间」的圆环之上,瞬间形成滔天蔽日之势,几乎将半面陷入黑暗的领域照亮。
“狗东西,你也不看看这是谁的领域,就敢在你姑奶奶面前狗叫!”
吞天冰焰一边不余遗力地熔铸「空间」之环的星象图,一边骂骂咧咧道:“我不打你几下,你是不是真不知道这里谁是老大啊?”
「空间」之环在一顿胖揍之中轻微瑟缩了一下。
救命,谁来救救它!
为什么它在一朵焰的身上感受到了天地本源的力量啊!
tvt!
在「贪婪」的示意下,「时间」之环飞出。
唯有当时间开始流动,一草一木才会有一季一季的枯荣,才会有生灵的生老病死与悲欢离合。
时间是生命诞生往复最严苛的规则。
「时间」的指针滴答转动,一道牵连着无数规则之力的时间奥义以磅礴的力量试图将「空间」之环拉离吞天冰焰暴打的中心。
没错。
如「时间」所料,这道可将万物时间归零的规则之力成功引起了吞天冰焰的注意。
吞天冰焰停止了暴揍「空间」之环的动作,用冷冰冰的视线往不远处的「时间」之环瞥了一眼。
她阴恻恻地笑了声。
预感大事不妙的「空间」之环朝「时间」疯狂使眼色:Σ( ° △°|||)你疯了!?
觉得「空间」之环脑子被打坏了的「时间」之环:……?
“来群殴是吧?”
吞天冰焰恶狠狠地磨了磨牙:“行!那就两个都一起揍!”
「空间」之环:\(“▔□▔)/\(“▔□▔)/~哦豁
「时间」之环:…(⊙_⊙;)… 嘎?
吞天冰焰在这边玩“沙包”玩得不亦乐乎,另一边「命运」之环静静地伫立在苏白面前。
没有人可以抗拒命运。
曾作为天地本源力量诞生的吞天冰焰可以在领域内绝对碾压「时间」与「空间」,却始终无法帮苏白抵挡命运的力量。
吞天冰焰是天地初开的力量之源,她没有命运。
但人有。
生老病死循环往复是维持秩序的法则,却也是悬在人脖颈间随时可以索命的钢索。
薇拉的命运早已在数十次的轮回里被「贪婪」牢牢写在了规则之上。
“住手吧,薇拉。”
一道沉稳厚重的声音自圆环内传来,以不容人抗拒的威压沉声道:“你永远没办法改变命运。”
“就算你能改变自己的命运,难道能改变这片土地上成千上万人的命运吗?”
这是「命运」发出的叩问。
天道之所以选中薇拉,除去「贪婪」在背后作祟,更因为薇拉纠缠着最多,也是最深的因果线。
命理牵一发而动全身,一环扣一环,所以因果线最多又最深的人最难改命。
可她一旦改命,将能改变整个世界的命运。
少女凝视着命运。
普通人直视命运,早就会迷失在众多纷乱交缠的命理线之中。但当她直视命运之时,识海内的神识化为千丝万缕,顺着命运的纹路一条一条地看去。
在命运的圆盘上,她看到了许多熟悉之人的命运。
地窖中和薇拉一道来自比努斯镇的海娜被流言攻击,他们争相传诵海娜献身魔王以此换取活命的机会。在这样的流言蜚语中,海娜终日郁郁寡欢,最后被迫嫁给老酒鬼,在贫穷与痛苦中死去。
伊瑞斯对薇拉的偏袒与保护让黛拉变得越来越争强好胜,她花费越来越多的心思打扮自己,试图讨得伊瑞斯的欢心。伺机而动的老派贵族利用黛拉的嫉妒对她进行大肆栽赃陷害,最终黛拉失去了她本该有的王位的承袭权,不得不委身嫁入一个刻薄的贵族家族。
嫉妒薇拉抢走自己风头的乌娜纵使在道奇村被薇拉的神术治愈,却最终还是不可抑制地走向了异化,在未来成为「虚荣」神降最合适的容器。
还有同样死在道奇村的卡洛琳和狄诃斯,他们曾做出了最英勇无畏的选择,也为他们的选择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一生勤勉实诚的屠夫杰夫在讥讽与谩骂声中,在病痛与贫穷中病死,无人问津。
卡琳娜很快就遭到了雇主的厌弃,没有了抑制剂延缓疫病的发作,她被当成异端赶出了中城区,死于某个冰冷的雪夜。
不,不对。
这不是这个世界有关这次轮回的命运。
在回程的途中,苏白教给了海娜一些基础的防身术,前几日她分明还收到了海娜从比努斯镇千里迢迢寄来慰问的信件。
被温斯顿国王强制召集,不得不启程回国的黛拉在临行前告诉苏白,她更想成为一位合格的君主,让所有饥贫的人们有一天能重获笑容。
乌娜变得谦逊,也终于逐渐理解她所赢得的赞誉除了她一以贯之的努力,也源自于雄厚的家世带给她的眼界,充裕财力作为后盾的勇气,以及拥有天赋的一点小幸运。为了弥补她的以往的傲慢,她在下城区开办了免费的公益学院。
狄诃斯活了下来,卡洛琳也走出当年王城的阴影。
因为得罪贵族又失去屠夫工作的杰夫在下城区和卡琳娜以志同道合同伴的身份一道宣扬公益学院以及何为革新与信仰。
世界的命运已经改变了。
因此旧的命运之轮不再适用。
在苏白念头刚起的瞬间,那格泛着银光的盒子里的信仰值开始飞速地消耗,化为无数金色流光存在于这寸寂静黑暗的虚无之间。
它们并非消逝,而是静静伴随在少女身侧。
这是无数人对她最忠贞的信仰——可抛头颅,洒热血的信仰。
也因此,他们甘愿将自己的命运交付于她的手中。
苏白握紧了剑柄。
“这是没有我的命运。”
她一字一句冷声说道:“所以,也是虚妄的命运。”
“虚妄无我的命运,荒谬又无理。”
“那就只能斩破它。”
金色的浮光点点滴滴汇聚于溯昭剑身上。
长剑凭空悬浮于少女跟前,她将神识与无数浮光相连,双手结印,复杂的纹路在她手指翻动间快速成型。
一道又一道镌刻着天地法则的阵法横亘在穹顶之上。
“乾为天,坤为地。”
命运之轮的方寸土地间,天地因她一句话而定位,显露出天地鸿蒙之间的景象。
「看得太激动都忘记发弹幕了,前面我都还能看得懂,但现在她想干什么?」
「这是啥,谁来给我科普下小白这是要干啥?」
「快来个修仙的给我们解释下」
「简单来说,她这是以天地为卦,给众生算命」
“水|雷屯,山水蒙。”
山水盈,万物生。
“泽火革,火风鼎。”
是谓去旧立新,以应革新之象
她轻喝一声:“卦成。”
“是为变!”
这一卦,为改天换命。
来不及「贪婪」阻止,在恢弘雄伟的命运之轮前,少女抬手握住溯昭剑剑柄,以迅疾之势斩出了一剑。
一道在初时十分微弱的一剑。
淡金色的剑气如水波一样漾开,剑意随之后行。
她以“天地鸿蒙,万物始新”开第一道剑意。
然后任由信仰续写剑意。
越来越多的金芒在剑气推进的过程中聚拢,这道初时无意的剑气在这方初开的天地间行经时渐渐衍生出越来越多的意念。
并非唯有这个世界之人存在的意念。
是当年程清以庸人之姿挥出的沧海浮游剑。
裴亦舟周游天下百年悟出的浮屠万法剑。
宵光剑主人以剑作舞斩出的芙蕖映日剑。
更是黛拉的仁善之心。
乌娜的勇敢方正之心。
卡洛琳的坚毅不折之心。
狄诃斯的热血之心。
数万万人朝闻道,夕死可矣的求道之心借由无数信仰之力汇于这一剑,狠狠撞上刻有无数命理的「命运」之轮。
「贪婪」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剑意化作的漫天金光将「命运」之轮彻底淹没。
天地沉寂于这恢弘的一瞬间,就连吞天冰焰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屏住呼吸往「命运」的方向看去。
她双眼发亮,仿佛在期待着自己以后鸡犬升天躺平的命运。
并不是没有人能逃避命运。
而是若非没有一个必要的理由,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屈从命运。
那日王室审判庭外聚集的成千上万的民众,无论是遮得严严实实的贵族小姐,抑或者最终决定违逆雇主意愿的姑娘们,还是从未来过上城区的贫民,他们自发来到这里,都是为了反抗自己的命运。
所以命运的叩问不对。
她并非一意孤行逆转薇拉的命运,而是履行众生的意志重写轮回。
嘀嗒一声清响。
被吞天冰焰暴打的「时间」之轮往回跳了一个刻度。
「命运」之轮在寂静中轻微震动。
这仿佛是一个预兆,是洪水破开城墙的一个微不足道的裂缝,而后「时间」的轮|盘开始疯狂往后回溯,昭示着「空间」的星象图跟随着时间不断变换。
破裂的星辰重聚,又变为漂浮在宇宙中的粉尘。
滴滴答答的指针越转越快,最后吧嗒一声倒退回零的位置。
原本璀璨夺目的星辰随着时间的重置归为一片虚无。
然后——
镌刻着无数人命理的「命运」之轮在湮灭的时间中,虚无的空间里,以山崩地裂之势轰然碎裂为无数粉尘。
少女转过头,抬剑指向一旁呆若木鸡的「贪婪」。
凛凛剑光倒映在她漆黑的瞳仁中,成为黑暗里唯二的光。
“现在,到你了。”
**
德莱文主教在一众神官的跟随下朝着王城神殿最高层的房间走去。
“怎么回事?”
他皱起眉大声道:“莫里斯殿下还没有回来吗?”
为了将那位获得民心的姑娘和塞泽西置于死地,神殿不得不破釜沉舟将神之界限崩塌的时间不断提前。
得知内幕消息的贵族早就已经在着手变卖新士奇城的产业,不明真相的黛拉也被诺尔德王国和塞莱神殿联合召回。
至于伊瑞斯——
在未清楚他究竟有没有觉醒光明神意志的情况下,全看他有没有运气能够活下去了。
然而现在,德莱文心中有着不妙的预感。
有充当「贪婪」大人容器的德莫特作伴,再加上和莫里斯记忆深海绑定,可随时开启,连通万里之外的王城的空间传送阵,莫里斯再怎么作死也应当不会有性命之忧。
可眼见着天幕渐暗,不仅莫里斯了无讯息,就连他与「贪婪」大人的感应也在慢慢衰弱。
这还是头一回出现的稀奇事。
但是在「贪婪」大人替他们出面摆平薇拉和塞泽西的关键时刻,德莱文不敢轻易呼唤祈求「贪婪」大人的回音。
德莱文推开这所以昂贵精金铸成的大门,呵斥道:“为什么还没有人来通报殿下的消息?”
看清门内的场景后,这位登上红衣主教宝座近百年,喜怒不形于色的拜厄神殿主教大人也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七八位高级神官身着已被撕成布条的衣服,带着浑身是血的挠痕地躲在房间的各个角落,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哀嚎着——
“别杀我了,别杀我!救命啊!”
“异形,是异形,它在咬我的手臂,啊——”
“诈尸了啊阿啊!木乃伊爬起来了啊阿啊!快跑,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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