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逛街风波(2)
“剩余的银子你和老师傅一人一半, 就当给你们的赏钱。”杨清宁紧盯着他的眼睛,道:“现在我可以走了吗?还是说你们见我开出了好东西,便想赖账?你可想清楚了, 是你们美玉楼的声誉值钱,还是这块料子值钱。”
伙计下意识地看向切石料的老师傅, 随后便让开了通路, 道:“小人谢公子赏,公子慢走。”
杨清宁回头看了一眼老师傅, 眉头微蹙,顾不得多想, 抬脚出了美玉楼。
“重大消息, 方才一顾客用十两银子买的石料, 开出了拳头大小的满绿, 那可是上万两的料子,整整翻了一千倍,赶紧来试试手气啊?”
伙计待杨清宁出了门,大声吆喝了起来, 让路过的行人纷纷停住脚步,询问此事是真是假,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纷纷进店挑选石料, 而杨清宁中了头彩的事, 就成了他们店里吸引顾客的噱头。
杨清宁不由感叹这伙计的聪明,难怪他们的生意会做这么大。
小瓶子出声问道:“公子,我们还逛吗?”
杨清宁思量了适量, 道:“咱们手里的东西有些烫手,还是回吧, 待明日咱们再出来。”
小瓶子认同地点点头,两人一起往回走。
“站住!”当他们路过一处偏僻的巷子时,突然跑出来一群身穿大理寺常服的差役。
杨清宁转头看去,果然看到了躲在人群后面的郭闯。他眉头皱紧,冷声问道:“你想作甚?”
郭闯得意地看着两人,“怕了吧,敢对老子动手,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们。”
“光天化日之下,你便敢如此行事,看来平日里没少仗势欺人,郭大人难免一个假公济私的罪名。”杨清宁是怕麻烦,却不怕事,一个坑爹的纨绔子弟,他还不放在眼里。
“就凭你男不男女不女的东西,也配提我爹?”
小瓶子正要动手,一名家丁突然跑了过来,小声在郭闯耳边说了几句,眼睛看向小瓶子手中的石料。
“你们好大的狗胆,胆敢抢本公子的石料。”郭闯的眼睛闪烁着贪婪的光,大声喝道:“来人,把他们抓起来!”
眼看着大理寺众人围了上来,杨清宁面不改色,道:“若不想死,我劝你们不要动手。”
众人见状脚步一顿,这人气质不俗,见这么多人围上来,竟面不改色,怕是有所依仗。
“哼,虚张声势!就算你身边那个武功再高,也不过是一人,俗话说得好,双拳难敌四手,我就不信,这么多人还不能把你们拿下。上,事后重赏!”
杨清宁从怀中掏出随身令牌,“我看谁敢!”
大理寺的人一看令牌,顿时变了脸色,道:“东宫的令牌。”
“东宫?”有了前车之鉴,郭闯不敢上前,看向方才说话的人,“你确定?”
“是,属下确定。”
郭闯的脸色变了又变,转头看向杨清宁,问道:“你是太子殿下的人?”
“是,还不让人退下!”
郭闯看着杨清宁,眼中闪烁着晦暗不明的光,道:“不,你不是,那令牌是假的。也不对,我们从未看到过令牌,你们就是抢夺我石料的贼人。”
郭闯的表现完全出乎杨清宁的意料,不过他很快便明白了郭闯的意图,面色沉沉地看着众人,“你想杀了我们?你可知若此事被太子殿下知晓,你们会是什么下场?我劝你三思而行。”
大理寺的人不仅多,武功也是不弱,小瓶子武功虽然高,却有他这个拖油瓶,他们两人怕是很难走脱,所以能避免交手的,就尽量不交手。
大理寺的人相互看了看,脸上均是犹豫不决,他们可以陪着郭闯干点坏事,因为他是他们顶头上司的儿子,为了前程,他们不得不这么做。可如今牵涉到东宫,那就不是小打小闹了,一个弄不好就得掉脑袋,他们可不干这种蠢事。
大理寺差役劝道:“公子,他可是东宫的人,咱们惹不起。”
“今日之事他定不会善罢甘休,待他回去禀告太子,你以为你们有好果子吃?索性没人知道他们的身份,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他们当做贼人杀了,事实如何还不全凭咱们说。”
“既知我们是东宫的人,出宫定是奉命出来办差,若到时回不去,殿下定会派人追查,方才我们在街上起了冲突,许多人都看在眼中,第一个要查的就是你,你们觉得逃得掉吗?”
杨清宁刚说完,突然觉得喉咙有些痒,不禁咳了几声,随后扫了众人一眼,接着说道:“他之所以甘冒风险也要杀我们灭口,定是做了什么足以杀头的死罪,这才想拖着你们下水。你们好好想想,莫要被人当枪使而不自知。”
郭闯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很明显是被杨清宁戳中了心事,道:“你们别听他胡说八道。那小子怀中抱着的是价值上万两的石料,只要照我说的做,事后这石料归你们,每人再给一千两赏银。”
上万两的原石,他们能分到差不多一千两,再加上一千两赏银,那就是两千两,他们做一辈子差役也赚不到这么多,财帛动人心,本还在犹豫不决的人相互对视一眼,眼中的神情变得凶狠。
“有钱赚,没命花,还要连累家人,你们别被欲望蒙蔽双眼。”
杨清宁一看便知,这些人动了杀心,就算说再多也没用,伸手摸向藏在袖中的袖箭,与小瓶子靠在一起,小心防备着。
“只要咱们做得干净利落,就没人知道。况且有了那些银子,完全可以带着家里人远走高飞,到哪儿都能舒舒服服地过日子。”
大理寺的人被郭闯成功蛊惑,不再犹豫,纷纷抽出身上的兵刃,朝着两人扑了过去。
小瓶子抽出腰间的软剑,格挡开砍过来的钢刀,一脚踹在另一人的身上,借力腾空,长剑横扫,逼退正面的人,随即落在杨清宁身前,招架砍过来的刀剑。
杨清宁顺势转身,手臂微抬,‘咻咻咻’三声,三只袖箭连发而出。距离太近,大理寺之人躲闪不及,有两人中箭,相继发出惨叫。只是并未击中要害,不能让他们失去战斗力,仅是停顿了停顿,又朝着两人扑了过来。
打斗声惊动了路过的行人,他们好奇地进来查看,就听一阵呼喝,“大理寺追捕凶徒,闲人回避,擅入者,死伤不论。”
杨清宁同样高喊:“我等是太子殿下之侍从,大理寺少卿郭义穷凶极恶,欲杀人灭口!”
郭闯脸色骤变,大声说道:“不能让他们跑了!”
大理寺众人纷纷回过神来,分出两人拿着刀剑冲了过去,欲将来人全部斩杀。
杨清宁见状也不由变了脸色,连发袖箭射了出去,中了一人,另一人脚步不停地冲了过去。
来人大惊,慌忙跑了出去,边跑边喊道:“大理寺杀人啦!快来人啊,大理寺的人当街杀人啦!”
郭闯一听,脸色越发难看,见小瓶子游走在众人之间,虽然有杨清宁这个拖油瓶,却依旧在短时间内无法将他们拿下,不由生了退走的心思。
时间一长,惊动的人越多,他们就越难掩人耳目,趁现在还有时间,他若是回去,他们便还有逃走的时间。
想到这儿,郭闯悄悄后退,趁众人没注意,转身跑开。
杨清宁左躲右闪,累得气喘吁吁,额上已经见了汗,咳嗽紧随其后,动作随之变慢。大理寺的人见状纷纷朝他砍去,小瓶子被缠住,一时无法脱身,眼看着杨清宁就要命丧刀下,一把匕首无声而至,先一步穿透了举刀之人的喉咙。‘当啷’一声,刀掉落在地,那人不甘地瞪着杨清宁,随即倒在了地上。
杨清宁慌忙朝匕首飞来的方向看去,只见吴乾军拎着刀纵身而来。有了吴乾军的加入,小瓶子逼退大理寺众人,飞身来到杨清宁身边,关切地问道:“公子,你可受伤?”
“咳咳,没有,就是、咳咳、胸口有些憋闷。”杨清宁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小瓶子有些心急,忙问道:“公子可带着药?”
刀光闪烁,杨清宁慌忙出声警示,“小心!”
小瓶子并未回头,手腕翻转,手中的软剑以极其刁钻的角度,刺进了来人的咽喉,鲜血随之喷溅而出,尸体轰然倒下。
而此时,杨清宁留意到郭闯已没了踪影,扬声说道:“你们的主子跑了,若不想死,就马上停手!”
众人四下看看,竟当真没了郭闯的踪影,心中的那股狠劲儿消失,被惶恐所取代。
“还不放下兵刃!”
吴乾军一声厉喝,大理寺众人胆战心惊,纷纷放下兵刃,跪倒在地,求饶道:“大人饶命! 我等也是受人蛊惑,本不想如此,求大人饶我等一命!”
杨清宁没理会他们,而是抬头看向吴乾军,道:“多谢吴统领出手相助。”
吴乾军来到近前,疑惑地问道:“公公怎会在此,又因何被大理寺的人追杀?”
“咳咳……”杨清宁想要回答,却被咳嗽打断。
“公子,药在何处?”小瓶子紧张地问道。
杨清宁从荷包里掏出药瓶,倒出一粒药吃了下去,缓了好一会儿,才算平复下来。
吴乾军见状关切地问道:“公公脸色很不好,可是哪里伤到了?”
“多谢吴统领关心,咱家并未伤到,只是这身子太不顶用。”杨清宁自嘲地笑了笑,道:“吴统领,方才那大理寺少卿的儿子要杀咱家,见事不可为,便逃了,这会儿应是去大理寺报讯了。”
“他为何要杀公公?”
杨清宁简单将之前的事说了一遍,分析道:“他们明知咱家是东宫的人,依旧选择当街杀人,身上定是背负着巨大的秘密,才足以支撑他铤而走险。”
吴乾军认同地点点头,道:“公公所言极是。”
“咱家回宫禀告皇上,劳烦吴统领去大理寺少卿的府外盯着,要确保他的行踪在统领的掌握之中。”
“好。”吴乾军转头看向跪在一旁的大理寺众人,道:“他们怎么办?”
“统领放心,他们的脸,咱家都记住了,不跑能活,跑就必死。”杨清宁虽然是在回答吴乾军的问题,眼睛却盯着大理寺的人,眼中寒光闪烁,明明是这样一副风一吹就倒的样子,却让人忍不住心生寒意。
“那就依公公所说。”吴乾军扫了众人一眼,快步离开。
杨清宁也在小瓶子的搀扶下起了身,“我们也走吧。”
“是。”小瓶子应声,捡起地上的石料,扶着杨清宁走出巷子,与马夫汇合,径直回了皇宫。
马车刚进宫门,就碰到了要出宫寻人的凌南玉。
马夫慌忙提醒道:“公公,太子殿下过来了。”
杨清宁咳嗽了两声,在小瓶子的搀扶下下了马车,随即便看到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年骑马而来。少年一身红衣,英俊挺拔,肆意张扬,已不在是当年软软嫩嫩的萌娃形象。
凌南玉翻身下马,快步走了过来,拉长的杏眼略带着委屈,道:“小宁子,你出宫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
“殿下,奴才有事禀告,咳咳……”
凌南玉这才发觉杨清宁的脸色比平日里又白了几分,精神似也有些萎靡,焦急地问道:“可是又犯病了?怎么脸色这般差?”
见杨清宁咳个不停,小瓶子出声说道:“殿下,方才公公被大理寺的人追杀。”
“被追杀?”凌南玉紧张地打量着杨清宁,“小宁子,你哪里受伤了?”
杨清宁也不挣扎,任凭他打量,“咳咳,没受伤,就是有点咳嗽,奴才方才已经吃过药了,殿下不必担忧。”
凌南玉听他说已服了药,稍稍松了口气,随即问道:“小宁子,大理寺的人为何要追杀你,他们可知你是东宫的人?”
“奴才就是在亮明身份后,他们才动了杀心。”杨清宁又咳了两声,道:“殿下,奴才以为此事要尽快禀告皇上,由皇上定夺。”
虽然并不知其中内情,凌南玉却相信杨清宁的判断,道:“走,我随你去见父皇,路上你再与我仔细说来。”
凌南玉扶着杨清宁上了马车,径直朝着乾坤宫的方向驶去。按照规定,杨清宁身为奴才,是不能在宫中坐车的,是凌南玉央求凌璋,才得了这么一个特许。
来到乾坤宫门口,杨清宁和凌南玉相继下了马车,经过通禀后,得到了凌璋的传召。
凌南玉在前,杨清宁在后,两人相继进了御书房,来到殿中行礼道:“儿臣(奴才)参见皇上。”
凌璋抬头看了一眼二人,道:“起吧。”
“谢皇上。”
凌南玉站起身,想去扶杨清宁,被他的眼神制止,想要伸出的手又停了下来。
两人的小动作被凌璋看在眼里,他不禁微微蹙眉,心里顿感不悦,道:“你不在东宫歇着,来御书房所为何事?”
“启禀皇上,今日奴才出宫办事,被大理寺的人追杀,险些丧命,察觉有异,特来禀告皇上。”杨清宁三两句概括了过来的目的。
“你被大理寺追杀?”凌璋闻言一怔,随即皱紧了眉头,“这是为何?”
“回皇上,再有不久便是殿下的生辰,奴才想着出宫转转,为殿下挑选生辰礼,谁知在路上遇到了一名男子,自称是大理寺少卿儿子,他以为奴才是女扮男装,便出言调戏,甚至想强抢奴才回府。”
说到这儿,杨清宁感觉有些尴尬,一个大男人遇到这种事,实在是难以启齿,略微停顿了停顿,接着说道:“小瓶子出手教训了他一番,他便撂下狠话离开了。再之后,奴才又去了美玉楼,花了十两银子买了一块石料,开出了拳头大
小的玉石,奴才明白身怀异宝,定会引来窥视,并未久留,很快便离开了美玉楼。在经过一处偏僻的巷子时,被一群大理寺差役挡住了去路。他们得知奴才身上的石料价值不菲,便生了抢夺的心思。
奴才不得已只能亮明身份,可那大理寺少卿的儿子在得知奴才的身份后,非但没有住手,反而蛊惑那些差役欲杀奴才灭口,甚至不打算放过路过的行人。奴才怀疑他此番作为,是其本身便有重大问题,一旦被调查,便会原形毕露,所以才打算铤而走险,杀奴才灭口。”
“后来呢?”见杨清宁停了下来,凌璋出声问道:“你是如何脱身?”
“咳咳……”许是方才说话太多,杨清宁一开口,便是一阵咳嗽。
凌南玉看得一阵心疼,抬头看向凌璋,恳求道:“父皇,小宁子犯了病,能否让人给他倒杯水?”
凌璋看向一旁的高勤,“去给他倒杯水。”
高勤应声,去给杨清宁倒了杯水。
杨清宁连忙接了过来,感激道:“谢皇上恩典。”
杨清宁喝了水,嗓子舒服了许多,接着说道:“幸好禁卫军吴统领路过,出手相助,奴才才安然无恙。只是奴才回过神来时,那自称是大理寺少卿之子的人已不见了踪影。奴才怀疑他是觉得事不可为,便回去通风报信。奴才请吴统领去大理寺少卿的府上盯着,以确保他们的行踪在掌控之中,奴才则回宫向皇上禀告。”
“这般说来确实可疑。”凌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凌南玉的脸色黑如锅底,气愤道:“父皇,这可是在京都,天子脚下,又是青天白日,他们居然敢当街杀人,实在是胆大包天!若此事不从严处置,会有损朝廷形象,造成极坏影响!”
一想到杨清宁居然被当街调戏,凌南玉就怒火中烧,恨不能现在就拎着刀,把人给砍了。
凌璋看向高勤,命令道:“这事交给你调查,朕要知道郭义背后到底有什么秘密。”
高勤领命,“是,奴才定查个水落石出。”
“父皇,儿臣也想参与其中。”
凌璋心里有些无奈,凌南玉那点小心思,他怎么可能猜不到,无非是想亲自为杨清宁报仇。不过这确实是锻炼他的好机会,虽然有些不情愿,凌璋到底还是松了口,“好,那这事就交给你处理,东厂和锦衣卫由你调派。”
“多谢父皇!”凌南玉顿时兴奋了起来,脸上露出明朗的笑,“儿臣定不会让父皇失望!”
凌璋挥挥手,“都退下吧,该如何行事,你们自己决定便可。”
“多谢父皇信任,儿臣告退。”
“奴才告退。”
杨清宁停顿了停顿,让凌南玉走在前,他方才跟在身后走了出去。
一出了乾坤宫,凌南玉便转身走向杨清宁,扶住了他的手臂。
杨清宁连忙躲了躲,小声说道:“殿下,您是主子,要时刻注意身份,莫要落下口实。”
“只要父皇不在意,我才不管他们如何想。”凌南玉又往杨清宁身边凑了凑。
“谁说皇上不在意,有哪个皇帝希望皇子事事听一个太监的?殿下若是想护着奴才,就该时刻注意,莫要越了皇上的底线。”杨清宁眉头微蹙,郑重地告诫道。
凌南玉悻悻地收回手,稍稍拉开了些距离,“我知道了,以后会注意的。”
杨清宁等在一旁,待凌南玉上了马车,才在小瓶子的搀扶下坐了上去。
凌南玉看了小瓶子一眼,出声问道:“对了,方才忘了问了,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为何会与他一起出宫?”
杨清宁解释道:“他应是昨日回来的,以后便在东宫当差。八年前,奴才欠他一份回礼,这次出宫便将他带上了。”
“回礼?什么回礼?他不是母后身边的人吗?为何会在东宫当差,父皇知道此事吗?”凌南玉眉头蹙起,颇为不解地问道。
“八年前,小瓶子离开东宫前,将他的袖箭送给了奴才,让奴才以作防身之用。正所谓礼尚往来,奴才自然要回礼。至于他来东宫当差,皇上定是知晓的。”杨清宁并未多做解释,相信以凌南玉的聪慧能想清楚,道:“殿下,奴才自己回宫便可,事不宜迟,您还是去锦衣卫走一趟吧。”
凌南玉犹豫片刻,道:“好,那我先去办差,尽量早些回来。”
杨清宁忍不住叮嘱道:“凡事三思而行,以自身的安全为要。”
“小宁子放心,有你在等我,我定平安归来。”凌南玉叫停了马车,没再耽搁,径直走了出去。
杨清宁掀开车帘,看着他远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这才让马夫继续驾车,朝着东宫驶去。
说到底凌南玉才十四岁,若是在现代,这个年纪还在上初中,每日在写作业和玩游戏中纠结,最大的烦恼莫过于手机游戏的健康模式。而凌南玉不仅要学治国之道,还要直面那些肮脏、腌臜的事,这就是身处封建社会和现代社会的区别。
从小看着他长大,杨清宁此时就是纯粹的老父亲心态,既希望自己养的崽儿能出人头地,又担心他遭遇挫折。杨清宁自嘲地笑了笑,他还没结婚,就先体验了一把当爹的心情,还真是与众不同啊。
凌南玉前往锦衣卫,找到了指挥使于荣,调齐了人手,径直前往大理寺衙门。
就在杨清宁等人还在与大理寺的人交手时,郭闯已经跑回大理寺衙门,找到了他爹大理寺少卿郭义。
郭义正在处理公务,见他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不禁皱紧了眉头,不悦道:“何事如此慌张?可是又在外面惹了麻烦?”
郭闯喘了口气,道:“爹,不好了,咱们赶紧逃吧。”
第62章 逛街风波(3)
“逃?为何要逃?你到底又干了什么?”
郭义虽然沉下了脸色, 却并未放在心上,因为他已经为郭闯处理了无数烂摊子,若不是就他这么一个儿子, 早亲手宰了他了。
“爹,我……我得罪了太子, 他定会找咱们麻烦, 若让他们查出……”
“你给我闭嘴!”意识到郭闯要说什么,郭义急忙打断他的话, 看向门口的方向,小声说道:“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太子殿下在宫里, 你怎么得罪他?”
“是得罪了太子身边的太监, 他定会回去告状, 若太子查出什么,咱们全家就完了。”郭闯上前去拉扯郭义,焦急地说道:“爹,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咱们得赶紧回家收拾东西,尽快离开京都。”
郭义一听只是得罪了凌南玉身边的内侍,悬着的心便放下些许,道:“一个太监而已, 何必如此惊慌, 到时我进宫跟太子赔个不是便是。”
“不是,爹……”郭闯本想避重就轻地揭过去,谁知根本无法引起郭义的重视, 他清楚现在时间就是生命,不得已将之前发生的事, 仔细说了一遍。
听完郭闯的话,郭义的脸色漆黑一片,“你说你得罪的内侍男生女相,还一副病态?”
“是,身边还跟着武功高强的侍从,他在宫里的地位肯定不低。”郭闯又上前拉扯,道:“爹,他们这会儿应该已经脱身了,再耽搁下去,咱们就跑不了了!”
郭义一巴掌抽在郭闯脸上,怒道:“你个混账东西!你是猪脑子?他都亮明身份了,你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居然还想着杀人灭口!你若是嫌命长,就自己拿把刀抹脖子去,非要拉着全家人陪你一起去死?”
郭闯被打得脑袋一阵发蒙,随即争辩道:“爹,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若是他回去告状,太子殿下定不会善罢甘休,爹干的那些事又能瞒得了几时?到时候还不是死路一条,若能将他们灭口,只要做得干净利索,那咱们就少了麻烦,何乐而不为?”
“那人杀了吗?”郭义气得抬腿又给了他一脚,道:“明知他身边有个武功高强的侍从保护,居然还敢说什么杀人灭口?他身边的那人可是暗卫,就大理寺那些乌合之众,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做事之前丝毫不动脑子,我说你是猪脑子,你有什么好委屈的?”
郭闯被踹倒在地上,仰头看着他,“爹,现在说这些都晚了,若再不逃命,就真的晚了!”
郭义的脸色变了又变,看向郭闯眼睛闪过晦暗不明的光,看得他心里直发毛。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郭闯慌忙说道:“爹,我可是您唯一的儿子,您不能不管我!”
郭义移开视线,道:“你说逃,往哪里逃?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们能逃到哪里去?”
“可事已至此,不逃就只有死路一条。”
郭义缓了神色,道:“你不过是得罪了个内侍,就算当时你说要杀他,可结果并未得手,这属于杀人未遂。只要你俯首认罪,想必太子殿下也不会揪着不放。”
“俯首认罪?”郭闯忙摇头拒绝,“不行,我不能坐牢!爹,我们还是赶紧跑吧。”
郭义劝道:“我是大理寺少卿,刑部、都察院都有我的人,只要我打声招呼,他们不会为难你,在监狱里你照样可以好吃好喝,有人侍候,只是暂时出不了牢房而已。只要风声过了,我便把你弄出来,到时候你还是官家少爷,不比通缉犯要强吗?”
郭闯被说得有些心动,迟疑道:“若太子揪着此事不放怎么办?”
“只要我们处理干净首尾,就不怕他们查。不过你要管好自己的嘴,无论在哪里,都不要透露半个字,否则咱们就只有死路一条。”
郭闯皱着眉头说道:“爹,我怕疼,若是他们对我用刑,我担心……”
“若你还想过少爷的日子,吃香的喝辣的,想玩多少女人,就玩多少女人,就知道该怎么做。”郭义太了解他这个儿子,知道还从何处下手,才能让他乖乖听话。
郭闯的脸色变了又变,过了好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道:“爹,我听你的!”
郭义闻言松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说道:“你放心,有爹在,保你平安无事。”
“谢谢爹。”
郭义招来心腹,在他耳边叮嘱了几句,随后便和郭闯一起从后门坐车离开。
凌南玉来时,他们父子已经离开了好一会儿。
于荣躬身禀告道:“回太子殿下,郭义不在衙门,说是在不久前,他们从后门坐车离开了。”
凌南玉眉头微蹙,道:“去他府上。”
“是,殿下。”
郭府大门紧闭,锦衣卫上前敲门,门房的人问清来人,不敢耽搁慌忙打开了大门,迎着凌南玉进了府。
郭义的夫人孙淑慧得了信儿,慌忙带人来了前厅,行礼道:“民妇孙氏参见太子殿下。”
凌南玉也不与她废话,直接问道:“郭义在何处,郭闯又在何处?”
“回殿下,我家大人应该在大理寺,我儿没在府中,民妇也不知他去了何处。”孙淑慧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殿下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郭闯当街杀人,罪大恶极,本宫奉皇命,过来拿人,你最好说的是实话。”
“当街杀人?”孙淑慧闻言面色大变,随即说道:“怎么可能?民妇的儿子乖巧懂事,怎能当街杀人,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还请太子殿下明查。”
凌南玉不打算与她纠缠,直接下令道:“搜!”
“是。”于荣领命,带人出了前厅。
孙淑慧想拦,却又不敢,跪在了凌南玉面前,道:“殿下,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闯儿是民妇看着长大的,从小就孝顺知礼,绝不可能做出当街杀人这种事,还请殿下莫要听信小人谗言,还我家闯儿一个公道。”
凌南玉也不搭理她,坐在厅内等着消息。
孙淑慧朝门口的侍女使了个眼神,侍女会意,转身就要走,却被锦衣卫拦住了去路,并带到了正厅内。
凌南玉淡淡地看着她,“你想去通风报讯?”
侍女慌忙跪倒在地,“没有,奴婢只是去如厕。”
“来人,带她去如厕。”
凌南玉面如冠玉,少年英气,上位者气势倾泻而出,丝毫不亚于那坐在龙椅上的凌璋。
锦衣卫上前领命,“是,殿下。”
侍女被吓得瑟瑟发抖,求助地看向孙淑慧,孙淑慧眉头皱紧,不满地瞪了她一眼。
锦衣卫转身看向侍女,“走吧。”
侍女不敢反口,只能在锦衣卫的监控下,哆哆嗦嗦地走了出去。
孙淑慧心急如焚,可眼前有锦衣卫盯着,她一个妇道人家根本什么都做不了,只盼望着郭闯能机灵点,找个地方躲好,莫要被锦衣卫抓到。
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去搜查的锦衣卫相继返回,于荣快步走进大厅,躬身说道:“启禀殿下,府中未发现郭家父子的踪影。臣方才问过门房,自早上出去后,他们便未曾回来。”
“不在大理寺,亦不在家中,那他们会去向何处?”凌南玉看向孙淑慧,径直问道:“孙氏,你可知?”
“民妇不知。大人日理万机,每日就大理寺和家两头跑,闯儿也很是听话孝顺,就算有事出门,也会在晚饭前回来。”
“听话孝顺?”凌南玉冷哼一声,“他一介白衣,却仗着郭义的势,调动大理寺差役,帮他欺男霸女,甚至当街杀人,在你口中却成了听话乖巧。你可知欺瞒本宫的下场?”
“民妇不敢!殿下,您定是受了那小人的蛊惑,我儿……”
“来人。”凌南玉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
“臣在。”于荣应声。
“封锁府邸,任何人不得进出,否则杀无赦!”凌南玉直接下了命令。
听闻凌南玉的命令,孙淑慧壮着胆子说道:“殿下,您说我儿当街杀人,可有证据?我家大人好歹是朝廷命官,不能您说什么,便是什么。”
“你儿子要杀的,是本宫的人,本宫没将你们统统押入大牢,已是格外开恩,若再多说一句,小心你的脑袋!”
对凌南玉来说,杨清宁比他的命还重要,他每日小心翼翼地守着、护着,生怕他有半点不好,没想到出一趟宫,竟差点没了命,这就是在揭他的逆鳞,不可饶恕!
孙淑慧被吓得闭了嘴,没想到郭闯竟胆大包天地要杀当朝太子的人,这无异于是在找死啊。
凌南玉起身,道:“于荣,随本宫去郭义的院子瞧瞧。”
“是,殿下。”
孙淑慧闻言又忍不住开了口,“殿下,您不是说是我儿的罪过么?为何又要搜查我家大人的书房,这是何道理?”
“本宫行事,还容不得你多嘴。把她带下去,好生看管,不准任何人与她接触。”
“是,殿下。”于荣看了一眼凌南玉,到底是稚嫩了些,若换个老道的人处理,哪容得她说那么多话,早就一顿收拾了。不过这也难怪,他如今不过十四岁,刚刚接手事务,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然不错。
于荣转头看向心腹马强,“照殿下说的做,若她还这般吵吵闹闹,我就拿你是问。”
马强会意,道:“大人放心,属下明白。”
马强一挥手,招来两名锦衣卫,不顾孙淑慧的挣扎,拖着便出了前厅。府上的丫鬟、家丁见状都不敢吱声,只能胆战心惊地站在一旁瞧着。
凌南玉在于荣的带领下,来到了郭义的书房。锦衣卫上前推开房门,于荣率先走了进去,确定房中无人后,才让凌南玉进入。
书房的布置大差不差,无非是书架、书桌、博古架之类的家具,区别就在于书多书少,还有一些摆件。
根据书房的布置可以看出,郭义比较喜爱瓷器,尤其是青花瓷,书房里的摆件一水的青花瓷,大的小的,圆的方的,各式各样,摆得满满当当,一点美感都没有。
凌南玉来到书桌前,仔细查看上面摆放的公文,以及未写完的奏折,并未发现有何不妥之处,随后又来到书架前,随意地抽出一本书,粗略地翻了翻。
凌南玉出声说道:“仔细搜一搜,看看是否有暗阁或者密室。”
“是,殿下。”
皇宫内,凌璋正在处理奏折,广德从外面走了进来,躬身说道:“启禀皇上,大理寺少卿郭义郭大人携子求见皇上。”
凌璋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即抬头看向广德,道:“你说谁?”
“回皇上,大理寺少卿郭义郭大人携子在殿外求见。”
“有点意思。”凌璋微微勾了勾嘴角,“让他们在外等着,顺便去东宫把小宁子叫来。”
“是,皇上。”广德领命,躬身退出御书房。
郭义见他出来,慌忙问道:“公公,皇上如何说?”
“皇上正在处理国事,让大人在外稍候。”
广德传完话,便低声在门外的内侍耳边说了几句,随后便脚步匆匆地离开了乾坤宫。
杨清宁回到东宫后,便回了卧房休息,这身子实在是虚得很,若这样下去,能活到四十岁就不错。
“小瓶子,你把那块石料拿来,自切出来,咱家还没仔细瞧过。”
小瓶子应声,将有玉的那块递了过去。
杨清宁伸手接过,用手指仔细摩挲着玉石的切面,“原来这就是未经加工的玉,咱家还是第一次见。”
“这玉的品质很好,这个位置的颜色最艳,接近于帝王绿,而且大小有婴儿拳头这么大,光是这一块便值几万两。那伙计离得远,并未看清,才错估了价格。”
“这么值钱?”杨清宁的眼睛亮了亮。
小瓶子点点头,“是,奴才的外祖父就是经营这方面的营生,奴才自小便看这些,懂得也就多了些。”
杨清宁笑着说道:“那咱家就用这个给殿下做个配饰,当做生辰礼,也不算辱没了殿下的身份。”
“这般大小可以做个发冠,剩余的,公公可以做个玉佩。”
杨清宁摇摇头,道:“玉佩就算了,若有剩余,便做两个平安扣,送你当做回礼。”
“太贵重了……”
“听咱家的。”杨清宁打断小瓶子的话,“今日若非有你,咱家已经死了,再贵重的东西,你也收得。”
“那是奴才该做的,公公不必放在心上。”
“咱家送,你就收着,在咱家看来,它就是再贵重,也不及你送咱家的袖箭。况且这东西也是意外之财,咱家只花了十两银子。”想到这儿,杨清宁心里不禁一阵感慨,怪不得那么多人去赌石,赌对了那就是一辈子吃喝不愁。
小瓶子见杨清宁坚持,也就应了下来,道:“好,那奴才先谢过公公。”
两人正说话,小顺子进来禀告,“公公,广德公公来了,说是皇上召见您。”
杨清宁一怔,随即问道:“可说是为了何事?”
小顺子答道:“说是与您今日出宫有关。”
“此事由殿下负责调查,这会儿应该刚刚开始,皇上为何这时候召见?”
小瓶子摇摇头,“奴才也猜不到。”
杨清宁虽然有些疑惑,却还是起身下床,跟着广德一起来到了乾坤宫。待他看到御书房外的郭闯时,便明白了凌璋要他来的用意。
“是他,就是他!”郭闯指着杨清宁大声喊着。
广德见他如此,不禁皱紧了眉头,道:“乾坤宫内禁止喧哗,郭大人好生管教令郎,若皇上发怒,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公公说的是。”郭义转头看向郭闯,小声警告道:“你给我闭嘴!”
郭闯依旧没有眼力见地指着杨清宁,说道:“爹,就是他,他就是之前与我发生冲突的太监……”
“我让你闭嘴!”郭义气得一脚踢在郭闯身上,打断了他的话。
杨清宁看向郭家两父子,这是他第一次见郭义,五官端正,留着八字胡,年纪看上去不算大,最多四十岁,皮肤保养得很好,身材也并未发福,一看就是小日子过得不错。
郭义换了副笑脸,走到杨清宁身边,道:“想必这位就是东宫管事宁公公吧。”
郭义打量着杨清宁,他虽然对杨清宁素有耳闻,却从未见过,没想到他竟男生女相,长了张俊秀柔美的脸,还带着股病恹恹的味道,看上去格外惹人怜惜,难怪会被郭闯误认为是女子。
“没错,正是咱家。”杨清宁脸上也挂上了假笑,“您应该就是大名鼎鼎的大理寺少卿郭义郭大人吧。”
“公公说笑了,大名鼎鼎不敢当,都是为朝廷效力罢了。”
“咱家与郭大人素未谋面,没想到竟上了郭大人的黑名单,欲杀咱家而后快,咱家当真是荣幸之至啊!”杨清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公公言重了,这都是误会。”郭义一听他张口,便知不好对付,叹息一声,道:“说来说去,都是本官平日里公务繁忙,疏忽了对子女的管教,才让他如此莽撞,竟得罪了公公。”
“哎,郭大人这话说的,他并非是得罪咱家,他是想要咱家的命,还口口声声说杀人灭口。咱家十分好奇,郭大人到底是做了什么事,非要杀咱家这个东宫的管事不可。东宫啊,那可是太子的居所,难道郭大人是对太子不满,在谋划着什么?”
听杨清宁说完,郭义的冷汗顿时冒了出来,对太子不满,还谋划着什么,这不就是在说他在图谋造反嘛,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公公,误会,实在是误会。就算给郭某十个胆子,郭某也不敢对太子不满。都是这个混账,从小被他娘宠到大,从未挨过一下打,今日与公公发生口角,他吃了些亏,故而记恨在心,这才带人去找公公麻烦,都是一时气话,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照郭义这般说来,这事就直接被定性为因口角导致的打架斗殴事件,果然不愧是大理寺少卿,倒是知道怎么说对他们有力。
“郭大人作为父亲,维护包庇亲子,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令公子并非官身,却随意调遣大理寺差役,当街对咱家动手,甚至殃及路过的百姓,此等行径罪大恶极,岂能用区区一句‘一时气话’,便想蒙蔽过去?”
杨清宁脸上已没了笑意,若他们只对他动手,只要有足够的利益,他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可若将其他无辜百姓也卷进其中,那绝对不行,必须追究到底。
“公公……”
“宣大理寺少卿郭义携子觐见,宣东宫管事小宁子觐见。”广德的声音打断了郭义的话,就在两人争论时,他已进殿回禀。
杨清宁捂着嘴巴咳了一声,抬脚要进御书房,却被郭义拉住了手臂。
“公公且慢。”郭义靠近杨清宁,小声说道:“若公公肯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郭某愿给公公足够的赔偿。”
“足够?”杨清宁平静地与他对视,“若非咱家身边的人身手不错,这会儿咱家已到阎罗殿报道,你打算如何赔偿?”
“只要公公开口,郭某必将竭尽全力满足公公。”郭义抓住杨清宁的手紧了紧,眼中的神色意味深长。
“咱家要的,无非是他的命,郭大人给吗?”杨清宁说着瞥了郭闯一眼。
“公公,有句话说得好,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若公公气不顺,无论是打是骂都随公公,只要公公留他一条命。郭某说的赔偿照旧。”先是威胁,再来利诱,郭义这一套做得驾轻就熟,可见平时没少给郭闯收拾烂摊子。
“郭大人,皇上可还在等着,你确定还要拦着咱家?”
“那公公的意思……”
杨清宁意味深长地笑笑,挣开郭义的拉扯,“郭大人以为以咱家在太子殿下心中的地位,还缺什么?况且,咱家心眼小。”
杨清宁不再理会郭义,抬脚进了御书房。
郭义看着杨清宁的背影,眼神闪了闪,转头看向郭闯,警告道:“记住我之前教你的话,若说错半句,就只有死路一条。”
“爹,我……我有点怕。”郭闯畏缩地躲在他身后。两人的对话,郭闯听在耳里,杨清宁看向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人,让他毛骨悚然,难免心生畏惧。
“事到如今,怕也没用,今日是死是活,就看你一会儿的表现了。”郭义深吸一口气,也进了御书房。
郭闯见状不敢耽搁,随即跟了进去。
杨清宁来到殿中,行礼道:“奴才参见皇上。”
“起吧。”凌璋的目光落在面前的奏折上,头也不抬地问道:“身子如何,可还撑得住?”
“奴才撑得住,多谢皇上关心。”
“给他搬个凳子坐下。”
广德应声,给杨清宁搬了个圆凳。
“谢皇上恩典,奴才感激不尽。”
杨清宁也没矫情,径直坐了下来,他现在的身子是能躺着,绝对不坐着,能坐着,绝对站着。
凌璋没再说话,拿起毛笔蘸了蘸墨,又掭了掭笔,随即在奏折上书写着。
郭家父子进殿,瞥了杨清宁一眼,见他坐在殿中,神情俱是一怔,随即行礼道:“臣郭义(草民郭闯)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凌璋好似没听见,依旧看着奏折,还时不时的在其上书写和勾画。
杨清宁暗自挑眉,终于明白凌璋让人给他准备凳子的原因,大抵是怕站得时间长了,他会撑不住。
第63章 逛街风波(4)
大殿安静下来, 除了凌璋偶尔翻动奏章的声音,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杨清宁开始闭目养神,想着郭义父子觐见凌璋的原因, 想着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跪在地上的郭闯便撑不住了, 他的身子开始小幅度的晃动,见没人留意他, 动作便开始大了起来。
郭义见状伸手拉住他的手臂,用眼神警告他规矩点。一开始还管点事, 随着时间流逝, 别说郭闯, 就是他自己也受不住。膝盖最开始还只是疼, 后来渐渐变得麻木,就像是针扎一样,那种滋味比疼还折磨人。
“皇上。”眼看着郭闯跪不住了,郭义忍不住开了口。
杨清宁睁开眼睛看过去, 凌璋依旧在翻阅着奏折,根本没有搭理他的打算。
时间越长,郭义心里越忐忑,隐隐觉得这件事怕是难了了, 从凌璋对他们的态度就可以看出, 现在这种预感越来越强烈。
“皇上,臣有罪。”郭义的声音又大了几分。
凌璋终于抬头看了过去,“你有何罪?”
“回皇上, 臣管教无方,以致小儿肆意妄为, 得罪了宁公公。臣此来面圣,便是为了此事,臣连小儿都教养不好,实在无颜在朝为官,臣愿致仕回乡,还请皇上恩准。”
看清形势的郭义改了主意,先不说官职不官职,先保住命再说其他。不过他这话中也摆了杨清宁一道,一个朝廷命官因为得罪太监,而不得已辞官致仕,可见这个太监有多嚣张跋扈。自古以来,帝王最忌讳的便是外戚和宦官干政,郭义这么说明显是想置杨清宁于死地。
“说得有道理。”凌璋认同地点点头,淡淡地说道:“既如此,那朕便准了。来人,收了他的牙牌,脱了他的官服。”
“是,皇上。”高勤应声,招呼殿内的内侍上前。
郭义一愣,显然没想到凌璋竟答应得这么痛快,他方才只是以退为进的试探,如今却骑虎难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内侍过来,脱掉了他的官服,收走了他的牙牌。
杨清宁看着面前这般戏剧性的一幕,不禁瞠目结舌,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凌璋见该收的东西,都收了回去,道:“你可还有话说?”
郭义怔了怔,以为凌璋的意思是这件事以他的罢官为结束,便扣头道:“臣谢皇上恩典。”
“既然你无话可说,那就听听苦主怎么说吧。”显然是郭义会错了意,凌璋没打算就这么算了。
事情进展得太快,杨清宁有些回不过神来,怔忪了一瞬,这才说道:“皇上,郭大人之子私自调动大理寺差役,还想杀奴才灭口,甚至连路过的行人都不放过,实在是穷凶极恶!奴才以为这种风气不可助长,还需从严从重处置。”
凌璋看向郭闯,“此事可为真?”
“皇上……”
“朕问的是他。”凌璋打断郭义的话,“没问你。”
郭义慌忙闭了嘴,转头看向郭闯,用眼神示意他好好回答。
郭闯看了看郭义,有些紧张地吞了吞口水,道:“皇上,草民……草民与宁公公因一些事发生了口角,宁公公的手下打伤了草民,草民气不过,这才私自调动了大理寺的差役,想找宁公公报仇。草民知错,还请皇上恕罪。”
凌璋将两父子的互动看在眼里,道:“你可在大理寺就职?”
郭闯转头看了看郭义,“不……不在。”
凌璋接着问道:“你可知小宁子的身份?”
郭闯迟疑了一瞬,点头说道:“草民知道。”
“你可指使大理寺差役当街杀人?”
“皇上,草民只是一时气愤说出的气话,并非真的要杀人。”就算郭闯再蠢,这事也不能认,只是知情人太多,他想瞒也瞒不住,只能在郭义的指示下,退而求其次,说是一时意气用事。
“你若不知咱家身份,与咱家发生过口角,一时气愤要杀咱家,说是意气用事,也算说得过去。可你知晓咱家的身份,还下令砍杀过往行人,口口声声说着杀人灭口,怎能说是意气用事。”
郭闯想要否认时,就听凌璋说道:“朕要听实话,若是谁敢撒谎,那就是欺君之罪。”
郭闯心中一紧,他这一紧张不要紧,把之前郭义交代的话都给忘了。
“说话!”一直情绪稳定的凌璋突然猛拍了一下御案,发出‘砰’的一声。
不说郭闯,就连杨清宁都被吓了一跳,心脏‘砰砰’直跳。
郭闯顿时慌了神,转头看向郭义,郭义示意他,照他们商量好的说。郭闯被吓得大脑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能求饶道:“皇上饶命,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皇上饶命……”
“这般说来,当街杀人一事,你是认了。”
郭义听到这儿,不得不开口,“皇上,他虽然意气用事,好在并未伤到人,还请皇上念在他年幼无知的份上,饶他一命。”
“他今年几岁?”
郭义神情一滞,随即答道:“二十有五。”
“二十过五,你跟朕说他年幼无知?”
即便郭义脸皮再厚,也被问得脸上一热,急忙说道:“皇上恕罪,臣知错。”
“郭义,朕方才可曾问你话?”凌璋显然不想恕罪。
郭义身子一僵,随即匍匐在地,“臣知罪。”
“朕便看在你为国效力多年的份儿上,暂且饶你一次,若再有下次,别怪朕不讲情面。”
“谢皇上恩典。”
凌璋看向郭闯,重复道:“当街杀人一事,你可认了?”
有了方才郭义的打岔,郭闯脑袋恢复了运转,道:“皇上,草民是意气用事,并未伤到人,还请皇上看在爹为国效力多年的份上,饶草民一命。”
“皇上,若非吴统领出手帮忙,奴才已经死了。还有,大理寺是三法司之一,是国法伸张之重地,是为百姓鸣冤昭雪之所在,却在青天白日当街杀人,此事一出,势必在民间造成严重影响,有损朝廷声誉。奴才以为应当从严从重处罚。”
郭闯只觉得头上悬着一把刀,再一点一点往下落,他不想死,便转向了杨清宁,求饶道:“宁公公饶命,我错了,我错了,求宁公公饶命!”
郭闯贪生怕死,眼看着杨清宁揪着他不放,转头给杨清宁跪拜求饶,却让杨清宁变了脸色。
杨清宁是个宦官,虽然不怎么管事,但身份在这儿放着,如今一个官二代,被逼着朝他磕头求饶,这很容易引起当权人的警惕,就好似凌璋。
郭义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拿眼偷瞧凌璋的反应,果然见他变了脸色,心中不由一阵欣喜。只要凌璋厌恶了杨清宁,他们脱身可能就大了许多。
“咳咳……”杨清宁想要说话,喉咙突然有些痒,不禁咳了起来,且越咳越严重,一时竟收不住声。
见凌璋的眉头越皱越紧,郭义出声说道:“公公,您千万保重身体,当年您冒死救下太子,功在社稷,我等理应铭感五内。我儿有眼无珠,竟与公公起了冲突,实在是该死!”
郭义这话无异是火上浇油,自古功高盖主的人就每一个好下场,他就是想置杨清宁于死地。
凌璋没理会郭义,而是看向广德,吩咐道:“去给他倒杯水,吩咐人请太医。”
“是,皇上。”
广德去请太医,临走之前,看了郭义一眼,竟拿凌南玉说事,真是找死。
待广德走出大殿,凌璋再次开了口,“来人。”
门外的人听到召唤,急忙推开殿门走了进来,行礼道:“奴才在。”
凌璋看向郭家父子,道:“把他们拖出去,交给于荣。”
“是,皇上。”内侍应声,随即走了过去。
郭义一愣,剧情发展出乎他的意料,随即说道:“皇上,臣……”
“你已辞官,何来‘臣’?”凌璋打断他的话,淡淡地说道:“你是他父亲,连你方才都说他该死,那他确实该死,朕便随了你们的愿。拖出去!”
内侍不再犹豫,直接上手,将他们父子二人拖了出去。
杨清宁就在一旁看着,虽然咳个不停,心里却莫名痛快,犹豫片刻,道:“皇上,郭闯当街杀人,咳咳,奴才及一众大理寺差役能够作证,咳咳,抓他无可厚非。咳咳,可郭义做下何事还在调查,咳咳,若把他也一并抓了,恐遭人非议,咳咳……”
“子不教,父之过,儿子都敢当街杀人了,朕抓他有何不可?”凌璋眉头微蹙,道:“得了,你别说话了,吵的朕脑仁儿疼。”
“奴才、咳咳……”杨清宁一开口,又是咳嗽,索性就如凌璋所说闭上了嘴巴。
高勤倒了杯水给他,小声说道:“喝点水压一压吧。”
这些年凌璋因为凌南玉,没少刁难杨清宁,不过都是嘴上嫌弃,从没打算真把杨清宁如何,相反还时常赏些药材给东宫,多数是杨清宁调养身体所需的药材。东西几乎都是从他手中过,高勤自然明白凌璋对杨清宁的重视,他也就顺着凌璋的意,与杨清宁交好。
杨清宁接过水杯喝了几口,咳嗽稍稍有些缓解,道:“谢皇上恩典。”
“没事少出宫,竟给朕惹麻烦。”
八年就出去一趟,谁知道就这么寸,让他碰上了这么一位坑爹的货。杨清宁在心里吐槽,嘴上却说道:“皇上教训的是,奴才谨记。”
“听说你花十两银子买了块石料,切出了拳头大小的满绿?”
这事之前禀告的时候,他只是提了一嘴,并未提及具体内容,而小瓶子又始终和他一起,没机会禀告此事,凌璋是怎么知道得这么具体?难道他身边还跟着暗卫?
“是,奴才也没想到运气这么好。”
凌璋一边翻着奏折,一边问道:“打算怎么处理?”
杨清宁实话说道:“小瓶子说那原石有婴儿拳头大小,而且颜色接近于帝王绿,奴才打算给殿下做个发冠,剩下的料子再做几个平安扣,送给身边的人。”
凌璋随口说道:“送给身边人,你倒是舍得。”
“这是意外之财,用起来不心疼,若让奴才买,当真舍不得。”
凌璋听得一阵好笑,抬头看了过去,道:“这些年太子可没少给你赏赐,你的家底可算是丰厚,竟还说舍不得,看来你这贪财的名声是落到实处了。”
“奴才是典型的守财奴,不喜欢花钱,就喜欢钱握在手里的感觉。不过皇上放心,不属于奴才的,奴才一分也不要。”
两人正闲聊,门外传来通禀,“启禀皇上,太医在殿外求见。”
“让他进来。”
御书房的门被推开,于准从门外走了进来。王秀春是个聪明人,见张明华迟迟未被解开禁足,便知她大势已去,凌璋接下来会慢慢剪除她的爪牙,首到其冲的便是他,为了保命他主动致仕,在凌南玉的帮助下成功得到应允,现已不在太医院,杨清宁这个病号由于准接手,这些年几乎都是他在为杨清宁诊治。
于准来到近前,行礼道:“微臣参见皇上。”
“免礼吧,去给小宁子瞧瞧。”
“是,皇上。”
于准来到小宁子近前,坐在了药箱上,伸手给他把脉。杨清宁见他动作干脆利落,不禁挑了挑眉,心中暗自嘀咕:没想到药箱还有这种作用。
于准专心给他把脉,凌璋专心处理奏折,高勤则垂手站在一旁,殿内再次陷入安静当中,杨清宁不自觉地想到凌南玉,也不知他是否得到吴家父子进宫的消息。
过了一会儿,于准收回了手,道:“启禀皇上,宁公公的病有加重的趋向,还需好生静养,按时服药才可。”
“那就回去养着吧。”
杨清宁起身,行礼道:“是,奴才告退。”
杨清宁看了于准一眼,两人相继离开了御书房。
凌璋听着房门被关上,问道:“太子那边可递了消息?”
“在郭家父子来时,奴才便让人给太子殿下传了信儿。”
“嗯。”凌璋点点头,“最近宫中闲言碎语不少。”
高勤一怔,随即说道:“皇上放心,奴才会尽快处理。”
“查查源头。”
高勤眉头微蹙,道:“皇上是怀疑有人故意散播流言,那她们的目的……是太子殿下?”
“是与不是,还得你去查。”
“是,奴才明白了。”
张明华被禁足,与后宫的嫔妃而言,是天大的好消息,至少她们不必担忧怀孕后,熬不到生产便一尸两命。这八年,凌璋虽甚少入后宫,却也临幸了几名妃子,其中就包括代为掌权的贤妃。
鸿飞燕与张明华前后脚进门,她性情温婉,不争不抢,入宫这些年甚少走出昭和宫,也几乎不怎么与人来往。不曾想就是这副不争不抢的性子,被凌璋看中,让她代掌后宫。凌璋也偶尔会去昭和宫留宿,一来二去,鸿飞燕便有了身孕,不久后平安生下一子,也就是五皇子凌南珏。
自凌南珏平安诞下后,后宫像是开了花一样,接二连三地有皇子公主出生,目前凌璋有三个皇子,五个公主。之前只有凌南玉一个皇子,现在多出来两个,选择也就多了,有些人的心思也就活泛了,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小瓶子见杨清宁出来,连忙迎了上去,关切地问道:“公公,你的身子如何?”
听御书房内传召御医,小瓶子便知道定是杨清宁的身子出了问题,所以才上前询问。
杨清宁不在意地说道:“无碍,老毛病,调养几日便可。”
于准闻言忍不住出声说道:“公公,您的身子已经损了根本,调养了数年才稍稍好转,今日却又有加重的迹象,公公若是再不重视,继续下去,怕是数年的调养便毁于一旦。”
杨清宁见他一脸严肃,赔笑道:“咱家知道,咱家绝对重视,这就回宫好生躺着,绝不让于太医有给咱家添药的机会。”
于准听他这么说,一本正经地说道:“公公不说,我差点忘了,确实需要调整药方,再加上几味药。”
杨清宁苦笑道:“得,咱家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于准见他如此,不禁笑了笑,“公公,我说的都是实话,没有危言耸听,若公公不想寿数有碍,还需好生静养才是。”
“是,咱家一定谨遵于太医的医嘱,保证卧床静养,还望于太医高抬贵手,少让咱家喝点苦汤子,多吃点饭菜。”
这八年杨清宁一日三顿,顿顿喝药,一顿不落,吃什么东西都觉得一股子药味,虽然他并未说什么,可时间久了,总觉得这样活着太累,偶尔还会有轻生的念头,只是他掩藏得很好,没人发觉罢了。
“若是公公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好,我也不会让公公每日喝那苦汤子。”于准多少能体会杨清宁的痛苦,只是他的病实在棘手,若不喝药,怕是撑不了几年。
“咱家还是回去躺着吧,劳烦于太医了。”
杨清宁没再多说,在小瓶子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径直朝着东宫驶去。
看着杨清宁平静的脸,小瓶子明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出声问道:“公公,御书房中发生了何事,为何郭家父子一并被拿下?”
“郭义想要与咱家私了,被咱家拒绝后,便想以退为进,以致仕为借口,挑拨咱家与皇上的关系,可惜皇上不按常理出牌,直接顺着他的话,准了他致仕。后来,郭义又拿咱家救殿下的事说嘴,说什么‘我儿有眼无珠,竟与公公起了冲突,实在是该死!’皇上便又顺了他的意,将他们父子一同送进了诏狱。”
想到方才御书房发生的事,杨清宁就觉得不可思议,他实在是跟不上凌璋的节奏,忍不住在心里感慨:难怪人家能当皇帝。
见杨清宁脸上带了笑,小瓶子不禁松了口气,道:“皇上做事总是这样出人意料。”
在路过御花园时,远处突然滚过来一个皮球,未免出现意外,马夫急忙拉紧缰绳,让马车停了下来。
杨清宁见状出声问道:“怎么停下了?”
马夫答道:“回公公,一个皮球滚了过来,似是五皇子的。”
皮球滚进车底,一个胖乎乎的小娃娃,摇摇晃晃地跑了过来,身边的内侍小心护着,唯恐他摔了。
“殿下,您在这儿稍等,奴才去给您捡回来。”
听到外面的动静,杨清宁起身下了马车,他到底只是个奴才,面对那些贵人,该行礼的还是得行礼,否则又要落人口实。
杨清宁来到近前,行礼道:“奴才见过殿下。”
凌南珏眨了眨眼睛,好奇地问道:“你是谁?”
“奴才叫小宁子。”
“小宁子?”凌南珏好似对他十分感兴趣,看着他的眼睛分外明亮,“你是哪个宫的,为何我从未见过你?”
杨清宁蹲下身,与他平视,“回殿下,奴才是东宫的。”
看着凌南珏,杨清宁的神情有些恍惚,就好似看到了八年前的凌南玉,那时的他也是五岁,也是这般粉雕玉琢,软萌软萌的,十分惹人爱。可如今凌南玉长成了少年,个头已到了他的肩头,完全没了年幼时的软萌,实在令他扼腕。
“东宫?”凌南珏歪着小脑袋想了想,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睛又亮了几分,“你是太子哥哥宫里的?”
“是,殿下真聪明。”
两人说话间,内侍已经将皮球捡了出来,来到近前行礼道:“奴才见过宁公公。”
杨清宁挥挥手,示意他不必多礼,随后伸手去要皮球。内侍犹豫了一瞬,还是递了过去。
杨清宁想将皮球递给凌南珏,却不知被什么扎了一下,手指都被扎出了血,便拿起皮球仔细查看,竟发现皮球上扎着一根针。他皱起了眉头,将球递给小瓶子,随后关切地问道:“殿下玩球可觉得手疼?”
凌南珏懵懂地摇了摇头。
杨清宁不放心地说道:“殿下能否让奴才看看您的手?”
凌南珏伸出小手,让杨清宁查看。
杨清宁仔细看了看,竟发现凌南珏的小手上竟有不少被扎的痕迹,还留有血迹在手上。
杨清宁再次问道:“殿下不疼吗?”
凌南珏迟疑了一瞬,问道:“疼是什么?”
杨清宁闻言不禁一阵怔忪,没想到凌南珏会这么问,随即诧异地看向他身边的内侍,“这是怎么回事?”
内侍神色有些慌张,道:“奴才也不知这球上怎会有针。”
“咱家是问,为何殿下感觉不到疼?”
“这个……奴才也不知。”内侍的眼神有些闪躲,明显是在说谎。
杨清宁没再搭理内侍,心疼地看向凌南珏,他很有可能得了某种病,痛觉神经不敏感,甚至是感觉不到疼,道:“殿下,这球不能玩了,奴才让人送您回去。”
“为何不能玩?”凌南珏困惑地看着杨清宁。
杨清宁哄道:“因为这球上有针,会让殿下受伤。待回去,让他们给殿下换一个球,殿下再出来玩,可好?”
“好。”凌南珏乖巧地点点头。
蹲的时间有点长,杨清宁刚站起来,突然眼前一黑,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小瓶子连忙扶住了他的身子。
“公公没事吧?”
杨清宁摆了摆手,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方才起得急了些,没什么大碍,不必担心。你送殿下回昭和宫,与贤妃娘娘说清此事。”
“好,奴才快去快回。”小瓶子明白杨清宁的意思。
“小宁子是生病了吗?”凌南珏皱起小眉头,看向杨清宁的眼神满是关切。
“多谢殿下关心,奴才没事。”杨清宁指了指身边的小瓶子,道:“他叫小瓶子,让他送殿下回宫。”
内侍试图阻拦,“实在不必麻烦公公,奴才送殿下回去便可。”
杨清宁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此事若不是你做的,你最好不要阻拦。”
内侍闻言不敢再多说。
第64章 风云又起(1)
看着他们离开, 杨清宁这才重新上了马车,回了东宫。
小瓶子拿着球,护着凌南珏回了昭和宫, 拜见了贤妃鸿飞燕,说明了事情的原委。
鸿飞燕听后, 急忙查看凌南珏的小手, 果真发现了被针扎过的伤口,心疼地红了眼眶, 随后便让侍女带凌南珏出去玩。
鸿飞燕愤怒地看向内侍,质问道:“小徐子你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徐子慌忙跪倒在地, 道:“娘娘, 奴才也不知为何球上会有针, 奴才拿了球,便给了殿下,那时并未发现有针。或许是殿下玩球的时候,无意间扎进去的。”
小瓶子见状出声说道:“请娘娘把球给奴才。”
鸿飞燕不疑有他, 将球递了过去。
小瓶子接过皮球,用指甲掐住针尖,一用力便将针拔了出来,这针很长, 没有针鼻儿, 两边都是针头,露在外面的不过十分之一。“娘娘,这不是意外, 是有人将针插进去的。”
鸿飞燕闻言更加恼怒,“小徐子, 你若再不说实话,这谋害皇子的罪名,就落在你头上,你可想好了。”
小徐子喊冤道:“娘娘,不是奴才,奴才是殿下的贴身内侍,若殿下出了事,奴才第一个被怀疑,奴才怎会干这种蠢事,还请娘娘明鉴。”
小瓶子接话道:“殿下感觉不到痛,若非今日恰巧被宁公公碰到,恐怕没人去在意这个皮球。”
“不是奴才,真的不是奴才!”小徐子跪在地上不停地喊冤。
“不是你,那是谁?今日你若不能给本宫一个交代,本宫便把你送去东厂,让他们来问。”鸿飞燕冷眼地看着小徐子,事关亲生骨肉的生死,即便再温婉的人,也难免化身罗刹。
小瓶子不放心杨清宁,也不想掺和昭和宫的事,出声说道:“娘娘,奴才还有要务在身,不宜久留,告退。”
鸿飞燕缓下神色,道:“这次多亏了宁公公,你代本宫向宁公公道声谢。”
“娘娘言重了,这都是奴才们该做的,不过娘娘的话,奴才一定转达,告退。”小瓶子没再多说,躬身退出了大殿。
待回到东宫,小瓶子便将在昭和宫发生的事,向杨清宁说了一遍。
杨清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你送五皇子回昭和宫,贤妃娘娘首先做的,并非请太医给五皇子看诊,而是将五皇子支出去,讯问小徐子。看来,五皇子的不妥,贤妃娘娘早已知晓,也可以说此事对于昭和宫的人来说,并不是秘密。”
“奴才也是这般认为。”小瓶子眉头微蹙,“只是从未听说有什么病症,是会让人感觉不到痛的。”
杨清宁所在的孤儿院内,就有这么一个孩子,他是先天性痛觉缺失,从小就感觉不到疼痛,即便被风扇的扇叶削断了手指,他也无知无觉,而且据说这种病还会遗传。
杨清宁担忧地皱起了眉头,“这种病症不多见,却十分危险,因感觉不到痛,所以即便自己得了病,也无法察觉,很容易错过最佳的治疗时机。尤其是孩童,他们懵懂无知,对危险的敏锐度极低,需时刻有人照看,否则很容易危及性命。”
小瓶子点点头,“依公公之见,这球上的针到底是何人所为,目的又是什么?”
杨清宁抬起手,看向被刺伤的手指,道:“你去一趟太医院,请于太医过来。”
小瓶子见状顿时明白了他的用意,道:“公公是担心那针上有毒?”
杨清宁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确实有此担忧。若能确定那针上是否有毒,便能确定幕后之人的目的,到底是想除掉五皇子,还是仅仅为了泄愤,或者是报复,确定了目的,那么幕后之人的范围便能缩小,找到他的几率也就大上许多。”
“奴才这就去请太医。”
见小瓶子拧紧了眉头,杨清宁安抚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忧,咱家现在还好好的,即便那针上淬了毒,也不是剧毒。”
“公公的身子与他人不同……”话一出口,小瓶子就有些后悔,“奴才去请太医了。”
看着小瓶子的背影,杨清宁眼底浮现痛苦之色,是啊,他的身子与常人不同,不说这皇宫,就是这东宫都出不去,一旦出去,那昂贵的药材他便承担不起。
后悔吗?杨清宁不禁问自己,为了别人,毁了自己一辈子?
想到凌南玉,杨清宁不禁苦笑,这个问题他问了自己无数次,每一次的答案都是一样,既然不后悔,为何还要再问。
就在杨清宁胡思乱想之际,于准在小瓶子的带领下进了卧房,他这才警觉自己竟然没有感觉到时间的流逝。
杨清宁苦笑着说道:“又要麻烦于太医了。”
来的路上,小瓶子已将事情的原委简单地说了一遍,于准摇了摇头,道:“这都是分内之事,公公不必放在心上。”
于准给杨清宁仔细诊着脉,为了不出错,这次诊脉比以后都要久。
“公公可觉得哪里有不适?”
“与往常并无不同。”杨清宁忍反问道:“于太医可看出了什么?”
于准摇摇头,“我也并未诊出有何不妥之处。”
杨清宁松了口气,“看来是咱家多虑了,这针上并未淬毒。”
于准犹豫片刻说道:“也不尽然,若是慢性毒药,时间尚短,中毒不深,都不易察觉。”
“也不无可能。若当真如于太医所言,那幕后之人用的是慢性毒药,且每次摄入的数量极少,最初是不易被察觉。再加上五皇子没有痛觉,即便中毒也感觉不到疼痛,怕是直到毒发身亡,旁人才知道他中了毒。”杨清宁忍不住叹了口气,“看来要想知晓答案,就只能去给五皇子看诊了。”
“五皇子感觉不到疼痛?”于准惊讶地说道。
杨清宁闻言一怔,随即问道:“于太医对此没有听闻?”
于准摇摇头,“贤妃娘娘每次请太医,都指定要院正过去,极少用其他太医。”
“这种病症极为罕见,也极容易被人利用,暗害五皇子,对外保密是对的。”杨清宁叮嘱道:“五皇子的事,还请于太医保守秘密。”
“公公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于准在宫里呆了这么多年,清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既然贤妃娘娘不想让别人知晓五皇子的病症,那于太医就不方便去昭和宫。”杨清宁抬头看向小瓶子,道:“你再跑一趟昭和宫,提醒一下贤妃娘娘。”
“是,奴才这就去。”小瓶子转身出了卧房。
“最近还得麻烦于太医留意一下胡院正,若他给昭和宫开方子,于太医便想办法瞧瞧方子的内容。”
于准明白杨清宁的意思,道:“公公放心,我会留意的。”
“那就看到于太医了。”
于准也没多留,径直回了太医院。
临近傍晚,凌南玉才回了东宫,径直去了杨清宁的卧房,担忧地问道:“小宁子,听说你的病有加重的趋势,可为真?”
“没那么严重,于太医就是想让奴才卧床休息,所以才夸大其词。”杨清宁不想讨论他的病情,转移话题道:“殿下出去了半日,可有什么收获?”
“一无所获。”凌南玉有些挫败地坐了下来,“郭义的院子,我们搜了不止一遍,也没想到任何线索。”
“殿下不必气馁,郭义混迹官场多年,能做到大理寺少卿这个位置,定然心思缜密,他若要藏事,哪能那么容易便被找到。”
凌南玉直截了当地问道:“那我该从何处下手?”
“郭闯。”杨清宁一针见血地指出这其中最薄弱的环节,道:“他胆小怕事,还没什么脑子,从他这里下手,定会事半功倍。”
“那我明日便去会会那个敢对你动手的狗东西。”凌南玉点点头,“听说小宁子今日遇到了五皇弟?”
提到凌南珏,杨清宁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奴才这还是第一次见五皇子,长得和殿下儿时很像,十分可爱!”
凌南玉见状眉头微蹙,心里有些酸酸的,“小宁子喜欢他?”
“喜欢啊,软软嫩嫩,可可爱爱,像个福娃娃一样,怎会不喜欢。”杨清宁忍不住在心里想着:若是能摸一摸、捏一捏就更好了,那种感觉十分怀念啊!
凌南玉攥住杨清宁的手,一如儿时那般委屈巴巴地看着他,“小宁子不喜欢我了吗?”
杨清宁伸手捏捏他的脸,又捏捏他的胳膊,调侃道:“殿下如今可没小时候摸起来舒服了。”
“哪里不舒服?”凌南玉明亮的杏眼委屈地眯了起来,将杨清宁的手覆在自己脸上,撒娇道:“摸起来很舒服啊!”
“嗯嗯,舒服,舒服。”杨清宁无奈地笑了笑,“殿下都这么大了,居然还跟个小孩子计较,说出去不怕丢人吗?”
“不怕,反正再丢人的模样,小宁子也见过。我不管,在小宁子心里,我要占第一位,其他人都不能越了我去。”
“殿下是奴才看着长大的,在奴才心里谁都越不过去。”
听杨清宁这么说,凌南玉这才恢复了笑脸,“这还差不多。”
“殿下今年十四了,再过四年就成年了。”杨清宁摩挲着他的脸,忍不住感叹道:“时间过得真快啊!”
“嗯,还有四年,我就成人了。”凌南玉眯着眼睛蹭了蹭杨清宁的掌心,就好似儿时一般。
杨清宁抽回手,垂下的视线闪过复杂的情绪,道:“殿下,明日审过郭闯后,去大理寺的大牢看看吧,说不准会有发现。”
“好。”凌南玉并未察觉杨清宁的不妥。
“殿下,奴才有些累,想歇会儿,您去忙吧。”杨清宁说着便躺了下来。
凌南玉替他捏了捏被角,“你歇着就成,我在旁边守着。”
“殿下有自己的事要做,守着奴才算什么,殿下去忙吧。”
“待你睡着了,我再去。”
见凌南玉坚持,杨清宁也没再多说,索性闭上了眼睛,许是真的累了,很快他便睡了过去。
睡了约莫一个时辰,耳边传来凌南玉的声音,“小宁子醒醒,该喝药了。”
‘喝药’这两个字出现在脑海,随后变换成一碗碗苦汤子,刺鼻的味道一阵阵地往鼻子里钻。不要,他不想喝,再也不想喝这种令人作呕的东西。
杨清宁闭着眼睛,眉头却紧紧地皱着。
凌南玉见状又叫了两声,杨清宁依旧不见清醒的迹象,他自觉不对,将药放到桌上,又提高了些许音量,“小宁子,快醒醒,你该喝药了,待喝完药再睡。”
不喝,我不要喝!我再也不要喝药!杨清宁在心里大喊,像个任性的孩子。
凌南玉察觉到不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入手的温度有些烫,急忙说道:“快去请太医!”
小瓶子见状连忙走出卧房,快步朝着太医院走去。
约莫等了一炷香的功夫,太医院的胡维正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正要行礼被凌南玉拦了下来,“不必多礼,快给小宁子瞧瞧,到底怎么回事。”
胡维正急忙应声,坐在床边给杨清宁号脉,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眉头越皱越紧,直到看到他手臂上长出的小红疙瘩,脸色顿时变了,慌忙说道:“殿下,这是天花,快离开这里!”
“天花?怎么可能!”凌南玉的脸色顿时变了,“你是不是诊错了?小宁子怎会得天花?”
“殿下,天花是瘟疫,极具传染性,您必须马上离开!”
凌南玉自然知道天花,可他不能抛下杨清宁一个人,他的身体状况若真得了天花,怎么熬的过去。他红着眼睛说道:“不行!我不能走,小宁子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小瓶子见状出声劝道:“殿下放心,这里有奴才在,绝不会让公公出事,您先离开吧,只有您在,公公才有靠山,若您也染了病,公公就真的没人管了。”
“不行!”凌南玉看向床上的杨清宁,态度坚决地说道:“我不能抛下小宁子!”
小瓶子眉头紧皱,出声说道:“殿下,请恕奴才无礼了。”
“你想……”不等凌南玉说完,小瓶子动作利落地将他打晕。
“白鹰,快把殿下带走!”
窗子被打开,白鹰跳了进来,接过凌南玉,转身离开卧房。
“白鹰,告诉皇上,起因在昭和宫!”
“好,你保重!”白鹰脚步不停地离开。
小瓶子来到门口,看向门外的内侍,命令道:“下令封锁东宫,任何人不得进出。”
门外的人不明所以,出声问道:“公公,发生了何事?”
“宁公公疑似得了天花。”小瓶子冷静地吩咐道:“所有未接触过公公的人,都到较远的偏殿隔离,用面巾捂住口鼻,用酒净手消毒。”
“天花?怎会如此?”众人的脸色大变,这可是瘟疫,一旦得了,就相当于一只脚进了阎罗殿。
小柜子担忧地问道:“公公现在的情况如何?”
“高烧,昏睡不醒。”小瓶子顿了顿,接着说道:“若七日内,你们并无异样,便可离开东宫。”
小柜子上前一步,“奴才今日给公公倒过茶,奴才留下侍候公公。”
小连子应和道:“奴才也和公公说了话,奴才也留下。”
小瓶子看着两人,为杨清宁感到欣慰,“你们两个留下侍候,其他人都去偏殿隔离。”
“是,公公。”其他人脚步匆匆地去了偏殿。
小瓶子看向两人,“去准备酒和面巾,务必保护好自己。”
“是,公公。”
小瓶子回到卧房,看向胡维正,见他已用帕子捂住了口鼻,道:“太医,真是对不住,连累您了。”
胡维正笑着摇了摇头,道:“身为医者,这些都是该做的,没什么连累不连累。我们需要手套,避免与公公直接接触,从而感染。”
“奴才这就吩咐人去拿。”
见他要走,胡维正犹豫了一瞬,接着说道:“还有,劳烦公公让外面的人跟我家里人传个话,就说我晚上几日再回去。”
“好,奴才定把此事办好。”
乾坤宫,凌璋得到了消息,不禁面色大变,“小瓶子说源头在昭和宫?”
高勤慌忙答道:“是,那边是这么传的话。”
“你可知他为何这般说?”
高勤点点头,道:“小宁子从乾坤宫离开后,在途径御花园时,碰到了五皇子,偶然间发现五皇子玩的球上插着一根针,怀疑是有人故意为之。他便派小瓶子送五皇子回宫,将此事告知了贤妃娘娘。小瓶子如此说,应该是怀疑那插在球上的针上,被人染了天花的毒素。”
凌璋的眉头皱紧,若真如小瓶子的猜测,杨清宁是离开乾坤宫后,才染上的天花,乾坤宫的人便没事,唯一要担忧的就是凌南玉,“太子在何处?”
高勤忙答道:“殿下被白鹰带出东宫,在临近的宫殿落脚,有专人照看,皇上不必担忧。”
凌璋长出一口气,道:“派人封锁昭和宫,任何人不得进出,凡与他们接触过的宫人,全部隔离。”
“是,奴才这就去办。”
“等等。”高勤刚要走,又被凌璋叫住,补充道:“今日与小宁子有过接触的人,全部隔离。”
“是,皇上。”
昭和宫,鸿飞燕正哄凌南珏睡觉,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嘈杂声,紧接着贴身侍女兰翘走了进来,神色焦急地说道:“娘娘,刚才守门的内侍来回禀,说咱们昭和宫被封了。”
鸿飞燕一怔,随即蹙起了眉头,道:“被封?这是何意?你把话说清楚。”
“咱们宫门外全是禁卫军,说皇上下令任何人不得进出。”
鸿飞燕坐了起来,“可说了缘由?”
兰翘焦急地说道:“好像是说咱们宫里有人得了天花。”
鸿飞燕的神色紧张起来,“天花?是谁?”
兰翘摇摇头,“这个奴婢不知,也没听说这几日谁病了。”
“母妃,天花是什么?”凌南珏天真地问道。
鸿飞燕缓下神色,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发,道:“珏儿,你乖乖睡觉,母妃有事需出去一趟,让兰翘陪着你。”
凌南珏似乎也感受到了鸿飞燕的紧张,乖巧地点点头,“好。”
鸿飞燕起身走出寝殿,在兰翘的侍候下穿好衣服,来到宫门口查问情况,只是宫门被人锁上,他们从里面根本打不开。
鸿飞燕无奈,只得大声喊道:“门外的是谁?上前回话。”
“属下禁卫军千户卢平,回娘娘话。”门外很快传来应答。
“卢千户,可能告知本宫,因何封锁宫门。”
“回娘娘,东宫管事宁公公被诊出患了天花,皇上怀疑源头在昭和宫,故而下旨封锁宫门,严令任何人不得进出。”
“宁公公得了天花?”鸿飞燕闻言心中‘咯噔’一声,率先想到的便是球上发现的那根针,急忙问道:“可有证据证明源头在昭和宫?”
卢平直言道:“并无证明,但天花是瘟疫,传染性极强,为了皇宫的安危,与宁公公接触过的人都要隔离,还请娘娘见谅。”
“既如此,可有太医来昭和宫诊治?”
“娘娘放心,若宫中有人出现异常,便会派太医过来诊治。”
鸿飞燕没再多问,转身回了寝殿,见凌南珏还没睡,忙说道:“珏儿,你先起来,让母妃瞧瞧。”
凌南珏虽然有些疑惑,却乖乖地爬了起来。鸿飞燕仔仔细细地查看着凌南珏的身上,没发现有任何异常,这才长出一口气,问道:“珏儿,可有哪里不适?”
凌南珏懵懂地问道:“母妃,不适是什么?”
鸿飞燕微微一怔,随即想起凌南珏得的怪病,不禁红了眼眶,“没事,珏儿会没事的。”
凌南珏见状伸出小手,抱住了鸿飞燕的脖子,学着鸿飞燕拍着她的脊背,哄道:“母妃不哭,珏儿给母妃拍拍。”
鸿飞燕抱紧凌南珏的身子,眼泪夺眶而出,哽咽道:“珏儿放心,母妃定不会让你有事,一定不会!”
鸿飞燕哄睡凌南珏,让兰翘在旁边照看,随后便带着人去了柴房,“把门打开。”
内侍小余子上前打开柴房的门,随即走了进去,眼角余光往房里瞄了一眼,只见什么东西好像挂在房梁上,飘来荡去的,他定睛一看,那竟是小徐子,他两眼圆睁,舌头吐出,形容十分恐怖,吓得小余子大叫一声,瘫倒在地上,随即惊恐地喊道:“死……死人了!”
鸿飞燕进门一看,也被吓了一跳,不过她很快回了神,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吩咐道:“把他放下来。”
小余子缓了缓神,这才从地上爬了起来,又叫来一名内侍,强忍着心里的害怕,将小徐子的尸体放了下来。
鸿飞燕让竹辛打着灯笼,仔细看了看小徐子的脖颈,问道:“谁负责在柴房外看守?”
小余子答道:“好像是小林子。”
“去把小林子找来,本宫有话要问。”
“是,娘娘。”小余子脚步飞快地离开了柴房。
竹辛看看面前的尸体,有些害怕地往鸿飞燕的身边靠了靠,道:“娘娘,我们还是出去吧,这里阴森森的,太吓人了。”
鸿飞燕瞥了她一眼,道:“他就算变成鬼,要□□,也不该找咱们。”
竹辛愣了愣,随即问道:“娘娘的意思是小徐子不是自尽?”
鸿飞燕点点头,“地上的绳子没有断,是有人给他松了绑,然后威胁他自尽。或者是有人勒死他以后,将他挂在房梁上,然后才给他松了绑。无论是哪一种,那个解绳子的人都来过柴房。”
第65章 风云又起(2)
昭和宫被封, 凌南珏的贴身内侍小徐子被发现吊死在柴房,鸿飞燕看出小徐子并非上吊自尽,而是是被杀人灭口。
等了好一会儿, 小余子才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道:“娘娘, 小林子不见了!奴才把昭和宫都找遍了, 也没找到小林子。”
鸿飞燕脸色阴沉了下来,“看来小林子很有可能就是这个解绳子的人。竹辛, 你把这里的情况,如实告知卢千户, 让他势必把小林子找出来!”
“是, 娘娘。”竹辛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不敢耽搁, 赶忙去了宫门口,将这件事告知了卢平。
鸿飞燕回了寝宫,看着熟睡中的凌南珏,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 小徐子被人杀人灭口,足以说明那皮球上的针并不简单,很有可能就像他们说的,那针上沾染了天花的病毒, 目的就是为了害凌南珏, 所以此时凌南珏极有可能已经染上了天花,只是还未出现症状。
“珏儿……”
鸿飞燕忍不住红了眼眶,他还这么小, 若当真染了天花,活下来的几率不大, 一想到这儿,她的心就好似被人剜了一样,疼得厉害。
“究竟是谁,为何要害我的孩儿?”
鸿飞燕虽然代掌后宫,却依旧保持着温婉的性子,从不似张明华那般咄咄逼人,与宫里的妃子相处也十分融洽,没曾想竟有人要对他们母子下死手。
兰翘出声说道:“娘娘,他们要害的是殿下,殿下的存在碍了谁的事,谁就是凶手。”
鸿飞燕转头看向兰翘,“如今太子在位,珏儿只是有个皇子的身份,能碍着谁?”
兰翘接着说道:“太子只是太子,如今宫中有三个皇子,太子不再是皇上唯一的子嗣,那就有可能被取代,殿下聪慧可爱,又受皇上喜爱,更重要的是殿下有娘娘这个母妃为他谋划,太子放心不下,对殿下下手,也能说的过去。”
“就算珏儿受宠,也不及太子,更何况太子本性纯良,绝对做不出此等事。”鸿飞燕与凌南玉虽接触不多,却对他很有好感。
“娘娘,您向来不争不抢,与各宫嫔妃和睦相处,而殿下又不是太子,即便是六皇子的母妃也没有理由害殿下,如今唯有太子有嫌疑。”
鸿飞燕有一瞬间的迟疑,随即摇摇头,道:“你别忘了,小宁子最先被查出天花,以太子对小宁子的依赖,绝对不可能让小宁子置身险境。”
“小宁子只是个奴才……”
“兰翘,你今日有些奇怪,为何执意让本宫以为是太子暗害的皇儿?”鸿飞燕打断兰翘的话,看向她的眼神带了丝怀疑。
兰翘神色一僵,急忙解释道:“娘娘,奴婢这也是听您问起,才有所猜测,奴婢愚笨,只能想到太子,并非刻意,娘娘多心了。”
鸿飞燕若有所思地移开了视线,“夜深了,有话明日再说。”
兰翘松了口气,道:“奴婢侍候娘娘休息。”
凌南玉醒来时,已是深夜,看着陌生的宫殿,他很快便回了神,从床上爬起来就往门口走。
“殿下,皇上有旨,您现在不能离开这里半步。”白鹰适时的现身,拦住了凌南玉的去路。
凌南玉愤怒地看着他,“你闪开,我必须回去!”
“殿下,你冷静点,就算你此时回去,也帮不了小宁子,反而有可能枉送自己的性命。”
“若没有小宁子,我早死在冷宫里了!”凌南玉眼眶通红,“我这条命是他救回来的。如今他性命垂危,我怎能弃他于不顾,若当真如此,那我还算个人吗?”
“殿下的心情,属下能理解……”
“你理解不了!”凌南玉一把推开白鹰,再次朝着门口走去。
“殿下,若小宁子当真得了天花,以他的身子绝对熬不过去。”白鹰狠心说道:“您就算过去,也是无济于事,还会搭进去一条性命。若殿下也死了,谁来为小宁子报仇?还有皇上,这些年皇上对殿下如何,殿下心中应该有数,难道殿下为了小宁子,就要抛弃皇上吗?”
凌南玉脚步一顿,挣扎片刻道:“父皇还有五皇弟、六皇弟,而小宁子就只有我。”
“殿下,若小宁子得知您不顾自己安危,非要陪着他送死,他会怎么想?他会内疚自责,会觉得是自己害死了殿下。”
“你不必劝我,我必须回去!”
“你若一意孤行,只会害了小宁子!”白鹰闪身来到凌南玉身边,“殿下,皇上有令,若您执意回东宫,便即刻处死小宁子。”
凌南玉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父皇怎会下这样的旨意?你是在骗我?”
“殿下,您就算给属下十个胆子,属下也不敢假传圣旨。”
凌南玉的眼泪夺眶而出,“父皇……父皇怎能如此……”
“殿下,这些年您对小宁子如何,皇上都看在眼里,即便有违礼法,皇上也从未说过什么。皇上明白小宁子在殿下心里有多重要,虽然嘴上不待见小宁子,可心里惦记着他的病,所以数不尽的好药、各种赏赐才会如流水般送进东宫,皇上甚至答应殿下,让一个奴才在宫中乘车,这已是莫大的恩典。若非事态严峻,皇上不会下这样的圣旨,您就体谅体谅皇上的良苦用心吧。”
凌南玉踉跄地走到桌前坐下,“那些是他该得的。”
“若非殿下是皇上宠爱的太子,他一个奴才又该得什么?况且保护主子,本就是奴才该做的,他只是做了自己分内的事。”
凌南玉两眼含泪地抬头看他,“在你们心中他是奴才,但在我心中他不是。”
“属下知道,皇上也知道。只要殿下好好的,皇上会让太医不惜一切代价救治小宁子。可若殿下出了事,殿下以为皇上还会这么做吗?”
凌南玉垂下了头,虽然白鹰的话不中听,但他知道他说的都是大实话,若没有他这个太子的身份,凌璋又怎么可能花费大力气去救治杨清宁。
见凌南玉听了进去,白鹰不禁长出一口气,“殿下,您是太子,您肩负的是整个南凌国的未来,这是您的责任,您不能任性,相信小宁子定也不希望看到您如此。”
凌南玉终于冷静了下来,他方才做的事十分愚蠢,既帮不了杨清宁,还会将自己也搭进去,若杨清宁真的死了,也会因此背上骂名,他们会说是杨清宁害死了他,他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只要有他在,他们就不会轻易抛弃杨清宁,他是杨清宁活下去的希望。
“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白鹰见状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那边有小瓶子主持大局,不会出什么乱子,殿下放心就是。”
“让人仔细着点,若有任何需要,都要即刻满足,不能有半点延误,否则本宫决不轻饶!”
白鹰躬身领命:“是,属下会如实传令下去。”
凌南玉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冷静地问道:“太医可说过,小瓶子因何染上天花?”
“小瓶子说根源在昭和宫。”
“昭和宫?”凌南玉抬头看了过去,“他因何如此说?”
凌南玉只知杨清宁今日与凌南珏有过接触,并不知具体发生了何事,所以才有此一问。
白鹰将他得知的情况,如实地向凌南玉讲了一遍,“小瓶子怀疑那根针上沾染了天花病毒。”
“这般说来,是有人要暗害五皇弟,恰巧被小宁子撞上。”
“是,一般说来染上天花需三到四天,才有明显症状,可小宁子身体虚弱,病毒蔓延的速度较快,所以才会提前出现症状。若非如此,携带天花病毒的人到处走,皇宫中会有更多的人染病,那将是一场浩劫。”一想到这个,白鹰就难免心有余悸。
“这场阴谋的主使者就是想达到这样的目的。”凌南玉若有所思地敲着桌面,思考着谁会做这种事,谁又有能力做这种事,突然一张人脸闯入脑海,他猛地抬头看向白鹰,“是皇后!”
白鹰闻言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殿下是怀疑这场阴谋的幕后主使者是皇后娘娘?”
“皇后被禁足在坤和宫八年,何时能被放出来,尚未可知。不过以父皇对她的忌讳,怕是会让她老死在坤和宫。以她对权势的热衷,怎会甘心?一旦天花在皇宫中肆虐,除了还在禁足中的坤和宫的人,其他人都无法幸免,她就有理由出坤和宫,主持大局,将权势再度掌控在手中。”
凌南玉越想越觉得是张明华,“就是皇后,我想不出第二个人选,你想办法传信出去,将我的推测告知父皇。”
“是,属下这就去办。”事不宜迟,白鹰转身离开了卧房。
凌南玉看着被打开又被关上的房门,明亮的眼中闪过挣扎之色,过了许久,他终是叹了口气,移开了视线。
乾坤宫中,凌璋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他不放心凌南玉,他平日里十分乖巧懂事,一旦涉及到杨清宁,就变得执拗。若他醒来,定会闹着返回东宫。
“皇上,您歇了吗?”门外传来高勤的声音。
“有话进来说吧。”凌璋披上外衫坐了起来。
殿门被推开,高勤走了进来,躬身说道:“皇上,方才太子殿下让人传话过来,说是这场阴谋的幕后主使是皇后娘娘。”
凌璋脸上一派平静之色,好似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他醒了?可闹着回东宫?”
高勤实话说道:“殿下确实闹了一阵,不过被白鹰劝住了,如今在玉华宫歇下了。”
“能听得进去劝就好。”凌璋长出一口气,“不枉朕对他的宠爱。”
“殿下本就聪慧,又有皇上的教导,自然明白以大局为重。”
“哼。”凌璋不了知否地笑了笑,“一听你这话,就知道你不了解他。”
“奴才愚钝。”高勤的腰又弯了几分。
凌璋并未继续这个话题,直接吩咐道:“加派人手盯着坤和宫,若有任何异动,马上向朕禀告。”
“是,奴才这就去办。”
“等等。” 见高勤要走,凌璋又出声叫住了他,“附耳过来。”
高勤应声,低头走到凌璋身边,认真听着凌璋的话。
凌璋淡淡地看着他,“可听明白了?”
“奴才听明白了。”
“去吧。”
“是,奴才告退。”
东宫内,所有人都用帕子遮住了口鼻,带上了手套,小瓶子也不例外。他坐在杨清宁床边,正打算给他喂药,可失去意识的杨清宁却紧紧抿着嘴,根本喂不进去。
小瓶子不得已,捏住了他下巴,迫使他张开嘴巴,可喂进去的药只含在嘴里,根本就不往下咽。
胡维正见状心里发急,道:“怎会如此,难道公公……存了死志。”
小瓶子闻言心中一颤,他终于明白杨清宁偶尔散发出来的感伤是怎么回事了,他将药碗放到一边,出声说道:“公公,您被人算计,染上了天花,就不想报仇吗?就算您不想报仇,那东宫里的人呢?奴才们日日跟着您,定也染上了,发病是早晚的事。若奴才们死了,您也这么纵着,任那幕后之人欢欣鼓舞?”
杨清宁的眉头依旧紧皱着,没有其他反应,似是并未听到小瓶子的话。
小瓶子并不气馁,接着说道:“公公,您就算不在乎奴才们,那殿下呢?他可是您看着长大的,他对您有多依赖,您比我们清楚,万一您有个意外,您让殿下怎么办?若殿下因此想不开,您也打算坐视不管吗?”
提到凌南玉,杨清宁的眉头动了动,终于有了反应。
小瓶子见状心中一喜,再接再厉道:“殿下得知您得了天花,非要留下来陪您,奴才不得已,将殿下打晕,这才让人送出了东宫。可您了解殿下的性子,一旦他醒来,定会不顾一切地回东宫,唯有您能劝得了他。您就算不为自己,也为殿下想想。”
凌南玉的脸在他脑海中浮现,慢慢变成脏兮兮的孩童模样,过往的种种犹如放幻灯片一般,在脑海中快速闪过,耳边还回响着凌南玉的声音。
“小宁子,我怕……”
“小宁子,你会永远陪在我身边吗?”
“小宁子,他们欺负你,我会为你报仇的!”
“小宁子,你为何要食言?”
“殿下……”杨清宁小声呢喃着。
“公公,唯有您好好活着,殿下才会安心。若您听到奴才的话,就快喝药吧。”
小瓶子重新端起了药碗,虽然杨清宁依旧皱着眉头,却没有了之前的抗拒,碗里的药终于喂了进去。
“喝下去就还有希望!”胡维正忍不住出声说道。
小瓶子将药碗放到一边,给杨清宁擦了擦嘴角,“公公,您要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
转眼过去两日,东宫里陆续有人染上了天花,都是与杨清宁有过直接接触的人,其中就包括小柜子和小连子,他们身上也起了疹子,也开始发起了烧,为了方便照顾被安置在隔壁的房间。
“让我给你也瞧瞧吧,这三日都是你照顾宁公公,难免会染病。”胡维正关切地说道。
自从杨清宁被诊出天花,所有事都是小瓶子亲力亲为,他自己也尽量不与人接触,有效地降低了感染几率。
小瓶子摇摇头,“多谢大人关心,奴才没事,若真有哪里不适,再让大人给奴才诊治。”
“这几日都是你守在床边,一直没好好休息过,你去歇着吧,今日我来守着。”
“奴才身上有功夫,就算熬个十日八日,也不会有事。更何况每日奴才都有休息。大人去歇着吧,这宫里就您一个太医,大人可不能病倒,奴才在这儿守着就成,”
胡维正也不在坚持,道:“好,那你若是累了,就来叫我。”
见胡维正离开,小瓶子来到床前,伸手摸了摸杨清宁的额头,虽然隔着一层手套,却还是能感受到滚烫的温度。
小瓶子倒了杯温水,坐到床边说道:“公公,喝点水。”
小瓶子用勺子一点一点地喂着,一边喂一边替他擦着嘴。
“公公心中对奴才应该有许多疑问吧。”小瓶子看着杨清宁日渐消瘦的脸,心里有些微微发疼,“公公向来小心,不该问的从来不问,别人不想说的,你也不强求,奴才知道您不是不好奇,只是为了在这宫里好好活下去,才将心里的那份好奇压制着。”
他将碗放在桌子上,随后又重新坐回床边,继续说道:“现在的东宫人人避之不及,在这里只有公公和奴才两人,奴才便和公公好好说说,解开公公心中的疑问。”
“奴才和公公说过的身世都是真的,当时奴才被福禄救起,他见奴才身上有功夫,便有心培养,还询问了奴才的身世。奴才感念救命之恩,便将所有事都和盘托出,福禄也答应帮奴才调查此事,条件就是必须净身,随他进宫。”
小瓶子长长地叹了口气,道:“郭家只剩下奴才一人,若奴才也净了身,那郭家就断了香火,奴才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答应福禄,随他进了宫。”
时间一年一年地过去,小瓶子在福禄的培养下,成了一名高手,为他做了不少脏事,可案子迟迟没有进展,小瓶子每每追问,福禄总会说正在调查中,这不禁让他对福禄渐渐心生不满。
他进宫的八年后,奉命将向明兰谋害皇嗣的证据放在明华宫,之后便回坤和宫复命,正巧碰到了一个男人悄悄离开,他原本并未在意,只是那男人走得匆忙,掉下一块令牌,被他捡了起来,他本想捡起来还回去,却看到了令牌上的图案,是一只展翅的老鹰,那是他父亲告诉他的关于雇主的唯一线索。那时他才明白,原来他苦苦寻找的雇主,竟然就在眼前。
他们害死了他的父母,竟还不肯放过他,欺负他一无所知,榨干他最后的价值,让郭家绝后。得知真相的他按捺不住心中的恨意,终有一日忍不住想对福禄下手,只是中途被人拦了下来。后来他才得知那是凌璋的人,他跟着那人去了乾坤宫,面见了凌璋,将他的身世和盘托出,凌璋答应为他父亲平反,不过他需继续潜伏在坤和宫,收集张明华等人的情报。
他没有理由不答应,他的仇人是皇后,是强大的外戚势力,以他个人的能力根本无法报仇,唯一能与皇后抗衡的就只有皇上,所以他义无反顾地加入了凌璋的阵营。
“公公猜的没错,陈钰被人救走,是有人对话透露了消息,而那个人就是奴才。公公那么聪明,定已经猜到是奴才做的。”
小瓶子起身为杨清宁捏了捏被角,接着说道:“只是不知,公公是否知道那秦淮也是奴才所杀,杀秦淮是皇上收回政权的关键一步。听福禄找公公去查案,奴才心里还真有些忐忑,奴才与公公一起查过案,深知公公的侦查能力,唯恐公公查出凶手是谁,好在福禄阻止了公公,否则还真不好办。”
杨清宁并非没有意识,只是无法醒来,听着小瓶子的话,也终于解开了心中的疑惑。只是凌璋的人设与原剧不符,看来他猜得没错,怕是凌璋的壳子里已经换了人。
“那年的腊月,京都暗潮汹涌,三大势力内斗,自顾不暇,尤其是皇后,麾下势力接连受损,其兄长也被抓入狱,她急切地想要摆脱这种处境,所以皇上便给了他们一条出路,让奴才说出陈钰是陷害张烨的元凶,还告知他们刘红莲的藏身之处。”
原来这一切都是凌璋的谋划,可见凌璋心机之深沉,是多么可怕。
小瓶子出神地看着杨清宁的脸,道:“奴才记得八年前的那个大雪夜,奴才奉命带人去陈家别院,杀了别院二十五人。二十五条人命,甚至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就这么死在奴才眼前。”
杨清宁突然想起那时小瓶子来找他,他只觉得不对劲,却并未深问,是因为这事吗?
见杨清宁皱紧了眉头,小瓶子不禁苦笑,“公公可是厌恶了奴才,觉得奴才是那杀人如麻的刽子手?”
杨清宁能感受到小瓶子心中的痛苦,说起来他只是凌璋和张明华操纵的一把刀,真正的要人命的是这吃人的时代。不过,杀了人就是杀了人,再多的理由也无法掩盖这残酷的事实。
“奴才也知自己罪孽深重,此生定不得善终,奴才不求别的,只求皇上能信守承诺,为父亲平反。”
小瓶子停了下来,再次陷入回忆当中,“说来可笑,我已经不记得他们的模样,也不知他们看到现在的我,是否会觉得失望,不认我这个儿子。”
过了许久,小瓶子回了神,见杨清宁面色潮红,起身摸了摸他的额头,入手的温度很烫,比之前还要高些。他连忙打了些水来,浸湿帕子给他擦拭手脚,发现疹子又多了,且有蔓延的趋势。
“公公得罪了,奴才看看您身上的疹子。”
话音落下,杨清宁只觉得身上一轻,被子被掀了起来,随后便是他的上衣,再然后就是他的裤子。
杨清宁心中焦急,努力想要睁开眼睛,却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随后他觉得下身一凉……
小瓶子震惊地看着,过了过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连忙将裤子给他穿上,还觉得不放心,又扯过被子给他盖上。
信息量过大,小瓶子脑袋有些发蒙,怎么会这样?
完了!若此事传出去,他必死无疑!
第66章 风云又起(3)
杨清宁心里一急, 竟睁开了眼睛,他虚弱地转过头,看向小瓶子, 道:“你都看到了?”
长时间不说话,又烧了几日, 让他的嗓音嘶哑难听。
小瓶子下意识地点点头, 随后反应过来,“公公放心, 奴才发誓,不会透露半个字。”
杨清宁看着他, 随即点了点头, “我信你。”
“公公怎会……”
杨清宁苦笑着解释道:“我净身时, 正赶上宫变, 给我净身的太监死了,我也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进了宫。”
“原来如此。”小瓶子重申道:“公公放心,奴才会为您保守秘密。”
“多谢。”杨清宁沉吟片刻,道:“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公公尽管说便是。”
“若我这次挺不过去, 在我死后,想办法毁了我的尸身,不要被旁人发现这个秘密。”
小瓶子不禁皱紧了眉头,道:“公公, 您别说丧气话, 八年前那般凶险,您不是都挺过去了吗?这次定也不在话下。”
“这是天花,一旦染上, 能活下来的寥寥无几,况且是我这样的身子, 十有八九是挺不过去了,念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就帮我这一次吧。”
在这个医学并不发达的时代,一旦染上天花,十人中只能活下来两三人,更何况是杨清宁这半死不活的身子。
看着杨清宁的眼睛,他眼神中并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反而有种解脱后的轻松,小瓶子心里说不出的难过,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好。”
“多谢。”杨清宁放心地笑了笑,“这几日都是你在照顾我吧。”
小瓶子自责道:“是,是奴才没有保护好公公。”
“这是命。”杨清宁喘了口气,接着说道:“这场算计本没有我,却偏偏被我撞上,这就是天命,半点不由人。”
“公公,这世间多少人拼尽全力想要活着,而您却……”小瓶子犹豫了犹豫,还是问出了口。
“是啊,那么多人拼命地想要活着,而我每日锦衣玉食,那么多人侍候着,却矫情地想死。我也不知为何,大约是病了吧,并非身体上的病痛,而是心……病了。”
忧郁症啊,在现代过得那么艰难,他都没得,如今好吃好喝好侍候,竟得了这种病,说出去大概会被人说矫情吧。
“既是病,那便有医治的法子。”
“有,不过怕是用不到了。”杨清宁疲惫地看着小瓶子,“我好累,怕是撑不了多久,有些话先交代给你。”
杨清宁不知自己是否还能再醒来,索性趁此机会交代一下后事,“我在这世上已没了亲人,也就只有东宫里的这些人让我放心不下。殿下虽已长大,对我的依赖却不曾减少,若我死了,他定会接受不了,你代我看着他,别让他做傻事。还有那块原石,就按我说的,做成发冠和平安扣,你自己留一个,余下的那个给小敏子,这些年多亏了他照顾我。还有我存下的那些钱,你们都分了吧,日子能过得宽裕些。”
“公公,你实在不必说这些。”小瓶子的眼眶有些发酸。
“若现在不说,以后怕是没机会了。”杨清宁强打精神,接着说道:“殿下虽聪慧,到底年幼,算计不过那些成了精的老狐狸,你这些年也见过不少事,比殿下强上许多,帮我多照看着些,莫让别人欺负了去。”
“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小瓶子的声音有些哽咽。
“还有你,别太为难自己,想开些。”杨清宁不知该如何安慰小瓶子。
一句话让小瓶子的眼泪夺眶而出,哽咽道:“公公都听到了?”
“听到了,我不能违心地说你没错,毕竟枉死了二十多条性命。不过你这么做,为皇上收回了政权,避免了国家四分五裂……”杨清宁的心是矛盾的,实在不知该怎么安慰他。
小瓶子了解杨清宁,听他这么说,心中十分感动,道:“奴才明白,公公不必为难自己。”
“生在这样的时代,又活在权力倾轧的皇宫,你我都是别人手中的棋子,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都是身不由己。”
杨清宁无法想象,若他是小瓶子,凌璋让他杀那么多无辜的人,他会如何选择。若杀,泯灭人性,若不杀,性命难保,两难的境地,他真的不敢想。所以相较于他,自己算是幸运的吧。
小瓶子直视着杨清宁,径直问道:“公公想离开皇宫吗?”
杨清宁被问得一怔,随即说道:“你为何这么问?”
“公公并未净身,出了宫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再不必每日精心算计,提心吊胆。找个合心意的女子,成家生子,平平淡淡地过日子。”
杨清宁迟疑了一瞬,实话说道:“我也想过,只是出宫,又岂是那么容易的事。”
小瓶子擦擦眼泪,道:“只要公公愿意,奴才可以帮您。不过您要撑下去,熬过这一劫。”
“你打算如何帮我?”
“假死。正如公公说的,天花是疫病,一旦染上能活下来的寥寥无几。若是得这种病的人死了,都会被火化,到时奴才可以将公公偷偷带出去。只要出了皇宫,您就自由了,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小瓶子说得确实可行,杨清宁思量了思量,苦笑道:“以我如今的身子,即便是侥幸不死,也和从前一样,药不离口,就我这点身家,能撑到几时。”
“公公莫要忘了,您的那块原石能值几万两,即便您日日喝药,也足够了。就算不够,还有奴才,奴才会定期给公公寄钱,不会让公公没了药喝。”
“你的意思我明白,无非是鼓励我撑下去,你放心,我会配合,能否熬过去,全凭天意吧。”
“公公,奴才说的是真的!”
杨清宁看着小瓶子的眼睛,从里面读出了极为认真的神色,“我信你,现在说这些为时过早,待我熬过去再做决定吧。”
杨清宁强撑着把话说完,没过多大会儿,便又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随着时间流逝,宫中渐渐出现更多人染病,凌璋也已接连数日罢朝,皇城中人心惶惶,朝中大臣心里也隐约有些不安,总觉得这是狂风暴雨来临的前奏。
虽然凌璋用八年的时间,彻底将政权掌握在手中,可野心勃勃者不知凡几,那些身处封地的亲王,在得了信儿后厉兵秣马,纷纷派人前往京都,启动埋藏在京都的内线,以期尽快探清凌璋的真实状况,一旦他有个三长两短,便发动政变,夺下皇位。
而就在此时,坊间传出流言,言之皇宫之所以瘟疫横行,是因凌璋将张明华囚禁宫中,且一囚就是八载,皇后乃是一国之母,却被如此对待,引来天神之怒,故而降下瘟疫,惩罚皇室。
这日是个无月夜,加之皇宫内天花横行,几乎人人都躲在宫中,唯恐接触谁染了病。一道身影在皇宫中穿行,身上穿着夜行衣,几乎与这黑夜融为一体。即便在这漆黑的夜间,他依旧能快速前行,准确地找到目的地,可见他十分熟悉宫中的地形。
他来到坤和宫外,纵身一跃跳进了院墙,径直来到寝殿窗前,在窗上敲了两下,房内便有烛火点燃,紧接着他打开窗子翻身而入。
他躬身行礼道:“奴才参见娘娘。”
“起吧。”张明华身上衣着整齐,只是放下了头发,可见她知晓今日会有人来,直截了当地问道:“外面的状况如何?”
来人带着面巾,除了眼睛外,看不清他的模样,“回娘娘,皇上和太子皆染上天花,如今太医正全力救治。”
“哼,他们染病也是活该,一个两个都是白眼狼。”
张明华自被禁足,就没少对外传信,希望凌南玉能想办法救她出去,不曾想每每传信出去,都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张明华逐渐对凌南玉失望,在福禄的挑唆下,真正意识到他不是凌南锦,而且永远也做不了凌南锦。
张明华紧接着问道:“朝中情势如何?”
“京中百姓纷纷情愿,要求皇上放皇后出宫,主持后宫大局,朝中诸多大臣亦纷纷响应,用不了多久,娘娘便可重出坤和宫。”
“很好!”张明华心情大悦,“你去告诉庆嫔,只要她乖乖听话,凌南策就是太子。”
“是,娘娘。”
“若有事及时回禀,你先退下吧。”
“是,奴才告退。”来人翻窗而出,原路返回。
张明华转头看向福禄,“计划顺利进行,再过不久,咱们就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娘娘受委屈了。”
八年的软禁让张明华吃尽了苦头,提起这个,她便忍不住怒火中烧,“大哥冤死狱中,父亲也被赶出京都,以往高高在上的国丈,如今却受尽冷眼,本宫怎能不恨!”
“娘娘息怒,千万保重身子。”
“本宫苦心经营多年,竟被当做小丑,万丈大厦毁之一炬。他到底有多恨本宫,才能如此狠心,送本宫之云巅之上,又亲手将本宫打至泥潭。”张明华说着红了眼眶,“还有贤妃那个贱人,平日里惯会装模作样,让本宫对她放松了警惕,到最后她成了得利之人,真真是讽刺至极!”
福禄劝道:“娘娘,如今贤妃和五皇子都染了病,已是命悬一线,您没必要再为他们动怒。”
“命悬一线,那便是还没死,若非亲眼看到他们的尸体,本宫心中这口恶气就出不了。”张明华恼恨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待娘娘出宫,想让谁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你说的是,待本宫出了这坤和宫,想让谁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张明华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狭长的凤眸中尽是杀意。
又过了几日,杨清宁的烧奇迹般地退了下去,身上的疹子也肉眼可见的少了许多,在经历了小连子和小五子相继病死后,愁云惨淡的东宫终于有了丝喜气。
自知晓杨清宁的秘密后,小瓶子几乎寸步不离,事事亲力亲为,即便他自己染了病,也是如此,唯恐别人发现他的秘密。得知杨清宁的病情有所好转后,小瓶子终于长出一口气,紧绷的弦突然一松,他突然眼前一黑,身子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
胡维正连忙上前扶住了他,关切地说道:“你还发着烧,赶进回去躺着吧,这里交给我便可。”
小瓶子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些,道:“奴才没事,就是方才起猛了,大人不必担忧。”
小瓶子坚守诺言,即便染病,也不肯离开杨清宁床前,直到杨清宁醒来后,他才放心地倒下。
杨清宁心里感动,若非小瓶子在,或许此时他秘密便已被人知晓,那后果将不堪设想,即便没病死,也会被凌璋处死。想到这儿,杨清宁不禁想起他中毒的那段时间,那时他也在床上躺了许久,竟没被人发现,也是走了狗屎运。
庆幸过后,杨清宁又不禁感伤,这场瘟疫虽然发现得及时,却难免有人病死,别处什么情况他不清楚,但光是东宫就已死了五个。朝夕相处了八年,突然间阴阳两隔,即便再铁石心肠的人也难免伤心。
“小敏子呢?”杨清宁让人弄了个床铺,让小瓶子住在自己卧房,两人也能有个照应。
小瓶子咳了两声,答道:“那日封宫时,小敏子不在东宫,应该是被什么事绊住了。”
“没回来也好,至少不会被传染。”杨清宁只是稍微动了动身子,便累得冷汗直冒,可见他此时的身体有多虚,“我这么个病歪歪的身子,竟能挺过来,而小连子他们身体那么好,却……”
“这就是命。”小瓶子又咳了两声,“公公不必自责。”
“若非我多管闲事,他们也不会……我怎能不自责。”
小瓶子劝道:“若非此事被公公撞上,提早发觉,及时应对,这皇宫还不知会有多少人死去,这都是公公的功劳。”
“若不是我连累,你又怎会染病,净说些好听地安慰我。”
小瓶子又咳了两声,“奴才说的是实话。”
“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这都是奴才该做的。”
杨清宁笑了笑,这份情他会记在心里,“小瓶子,你原名叫什么来着?”
“郭长平。”
“郭长平……”杨清宁轻声呢喃了一句,随后说道:“原来你的名字是取自‘平’字的同音。”
小瓶子点点头,道:“是,像我们这些做奴才的,进了宫就要忘掉宫外的一切,不能用本名,更何况奴才有冤在身,更不能让人知道真实身份。”
怪不得这宫里的人多数叫小什么,原来是进宫后重新取得。
“那秦淮和秦流也不是本名?”杨清宁突然想起两人,随口问道。
“不是,他本名叫孙二牛,秦淮是入宫后取的。”
“孙二牛?”听到这个名字,再想想秦淮的身份,杨清宁不禁有些好笑,“秦淮的名字是别人给他取的,还是他自己取的?”
“是他自己,秦流的名字也是。”
“秦淮这个名字挺好,没想到那个死变态还挺会取名。”
“公公怕是误解了,他取名秦淮,并非公公心中所想。”
“你的意思是……”杨清宁怔了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两人病恹恹地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直到小瓶子不知不觉地睡过去。
昭和宫所有人都染了病,每日都有人被抬出去,偌大的宫殿死气沉沉,唯有偶尔传来的咳嗽声,还能让人感受到一丝生气。
寝殿内,竹辛推开门走了进去,手上端着个水盆,来到床前,给鸿飞燕和凌南珏擦拭身体。
鸿飞燕虚弱地睁开眼,见她没戴面巾,也没戴手套,不由焦急地说道:“你怎么这样就进来了?”
竹辛苦笑地拉开衣袖,露出了起了疹子的手臂,道:“娘娘,奴婢也染了病,就不必那么麻烦了。”
鸿飞燕看着她的手臂,不禁有些心酸,自责道:“是本宫连累了你们。”
“娘娘,是那些用心险恶的人害得我们,跟您没关系,您可不能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竹辛捂着嘴巴咳了两声。
“你如今也病着,就不要过来侍候了,快回去歇歇吧。”
竹辛安抚地笑了笑,“奴婢只是刚刚发病,身子还撑得住,您和殿下身边离不了人。”
鸿飞燕转头看向凌南珏,见他小脸烧得通红,不禁心疼地落下泪来,哽咽道:“为何老天如此不公,让我的孩子受此磨难……”
竹辛想到那些朝夕相处的姐妹,也不禁红了眼眶,“娘娘,您可是殿下的依仗,得努力撑下去。”
凌南珏的睫毛微微颤动,眼看着要醒了,鸿飞燕急忙擦擦眼泪,嘴角勉强勾起微笑,温柔地看着他。
凌南珏睁开大眼睛,看向鸿飞燕,软软地叫道:“母妃。”
“珏儿醒了,想喝水吗?”
“想。”凌南珏虚弱地点点头。
竹辛连忙去倒水,鸿飞燕也坐了起来,揽住凌南珏身子,一点一点地喂着水。
凌南珏并没有喝完,而是留下了半杯,抬头看向鸿飞燕,道:“母妃也喝。”
鸿飞燕一怔,抿了抿干裂的嘴唇,“珏儿喝,待会儿竹辛再给母妃倒。”
“宫里的人都病了,没人烧水,母妃喝。”
鸿飞燕闻言鼻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强忍着说道:“好,母妃也喝。”
“娘娘,殿下,你们放心喝,奴婢这就去烧水。”
凌南珏看向竹辛脖颈上的疹子,“竹辛也病了,要多歇着。”
一句话让竹辛红了眼眶,哽咽道:“奴婢没事,没事……”
凌南珏爬了起来,伸出小手抱住竹辛,软软地说道:“不哭,会好的。”
距离发现天花已过去一月有余,京都百姓人心惶惶,原本热闹的大街变得冷冷清清,偶尔有几个人走过,也是掩住了口鼻。
“张大爷,你今儿怎么还出摊?没看街上都没人嘛。”
“哎,不摆摊就没了营生,这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你没看那皇宫里一车车地往外拉人,那西郊的乱葬岗日日冒着烟,烧尸的连歇着的空都没有。没了营生,至少还能撑一段时间,可要是染了病,那祸害的可是一家人。”
“这般严重?那我这就收摊。”
老张头正要收摊,突然听到一阵马蹄声,一队人马飞奔而来,所过之处一阵尘土飞扬。老张头躲闪不及,被骑马之人的披风扫到,就跟被人迎头掴了一巴掌似的,脑袋一蒙,就往地上倒去。
‘砰’的一声,老张头倒在桌在上,桌角正搁到腰上,他捂着腰倒在地上,疼得脸色都变了。
邻居一看连忙上前,把他扶了起来,“张大爷,您没事吧?”
“我这腰疼得厉害!”
见他疼得出了汗,邻居好心地说道:“我扶您到我家坐坐,这摊子我帮您收。”
张老汉眉头紧皱,“那些人是谁,为何这般横冲直撞?”
邻居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您老没发觉吗?最近京都来了不少官兵,怕是要出事。”
“你是说……”张老汉明白了他的意思,顿时变了脸色,强撑着站起身,“我还是收拾摊子回家吧,这几日都好生在家呆着。”
“您老成吗?”见他坚持,邻居也没再阻拦,帮着收了摊子。
肃王府,方才街上飞奔而过的队伍,径直在王府门前下马。门口的守卫急忙上前接过缰绳,而那些人则大步进入王府。
肃王妃华秋真得知世子凌岑回了王府,急忙往外迎了迎,待看到日思夜想的儿子,不禁红了眼眶,叫道:“岑儿。”
凌岑见状快走了几步,来到华秋真面前,单膝跪地,行礼道:“孩儿见过母妃。”
华秋真扶住了他的手臂,“岑儿不必多礼,快起来。”
凌岑笑着说道:“母妃,孩儿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华秋真用袖子擦擦眼角。
“母妃,孩儿还未拜见父王,待拜见父王后,再来陪伴母妃。”
“母妃陪你一同过去。”
两母子一起走向肃王凌鹏的院子。
见他们进了院子,管家胡复连忙上前禀告道:“王妃、世子,王爷正在书房等候。”
两人应声,径直进了书房。
待来到近前,凌岑行礼道:“孩儿见过父王,给父王请安。”
“起吧。”凌鹏打量着凌岑,关切地问道:“本王怎么瞧着世子较之前消瘦了不少。”
“一接到父王的来信,孩儿便快马加鞭赶路,这些时日风餐露宿,确实是瘦了些。”
凌鹏点点头,“人都来了?”
凌岑答道:“按照父王吩咐,乔装改扮,分批进入京都。先头部队已经到了,后面的人只需三到五日便能到齐。”
“很好。”凌鹏深吸一口气,压下兴奋的情绪,道:“当年晋王发动宫变,眼看着就要成功,最后却输在了陈明威的手中。如今陈明威在西南,宫中又处在混乱之中,正是趁虚而入的时候。”
华秋真出声说道:“王爷,朝中许多朝臣听信流言,嚷嚷着要皇后出来主持大局,臣妾总觉着皇宫突然闹瘟疫,与皇后有关。”
凌鹏冷笑一声,道:“皇后一向野心勃勃,却被禁足整整八年,这让她怎么甘心。她做出任何事,本王都不意外。不过没想到她竟这么狠,将瘟疫带进宫,这是打着若不能成功,便玉石俱焚的主意。”
“皇上、太子、五皇子均染上了天花,如今已命悬一线,宫中唯有六皇子还安然无恙。若他们不幸染病而死,那皇上便只剩下六皇子这唯一的血脉,而六皇子如今只有三岁,人事不懂的年纪,张明华就是打得扶持他上位的主意,她好做个垂帘听政的太后。”
第67章 风云又起(4)
“我凌氏的江山, 岂容他姓染指!”凌鹏冷声说道。
“这不就是王爷让岑儿回来的原因嘛。”华秋真看向凌岑,温声说道:“我们的岑儿聪慧有才干,将蜀地打理的井井有条, 哪是那三岁孩童能比的。”
说到凌岑,凌鹏的脸色缓和了下来, 凌岑是他最优秀的儿子, 不仅人长得英俊挺拔,而且颇有才干, 曾经也是享誉京都的青年才俊。成年后,被封蜀地, 经过他数年的苦心经营, 如今的蜀地不再如之前那般贫瘠穷困, 蜀地百姓对凌岑盛赞有加, 若他登基为帝,定能开创一片盛世。
凌鹏看向凌岑,问道:“岑儿可想要那个位置?”
凌岑闻言眼睛一亮,实话说道:“自然, 孩儿有一腔抱负未曾施展,自然想要登得更高,走得更远!不过,父王正值壮年, 比孩儿更加合适, 孩儿愿辅佐父王,将南凌国发扬光大。”
凌岑说到凌鹏的心坎儿里,当年他输给了凌璋的父亲, 后来又输给了凌璋,如今又有了机会, 他怎能甘心将皇位拱手让人,方才不过是试探凌岑罢了。
凌鹏欣慰地拍了拍凌岑的肩膀,“如今这京都该来的都来了,他们也盯着那个位置,只是那瘟疫未消,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岑儿既来到京都,便好生在王府修养几日,一切由本王来安排。”
“是,孩儿听父王的。”
凌鹏满意地点点头,“长途跋涉多日,想必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是,孩儿告退。”
“那臣妾也先退下了。”
自从凌岑前往封地,华秋真已有数年不曾见过他,实在想得紧,便想着和他多说说话。
“王妃稍候,本王有事要与你商议。”
华秋真看看凌岑,犹豫片刻道:“岑儿,你先回院子修整,稍候母妃再去找你。”
“是,孩儿告退。”凌岑没再多说,转身离开书房。
华秋真看向凌鹏,直接问道:“王爷叫住臣妾所为何事?”
“听说王妃罚了添儿?”
凌添是凌鹏的庶子,也是他最宠爱的侧妃柳燕燕的儿子,若说凌岑是他最器重的儿子,那凌添便是他最喜爱的儿子。
“是。”提到凌添,华秋真的脸色便淡了下来,“身为王妃管教庶子,有何不妥,值得王爷亲自来与臣妾说。”
凌鹏见状眉头微蹙,道:“添儿年纪还小,王妃身为嫡母,应该宽仁以待,打他二十板子,是否重了些?”
“他在外胡作非为,臣妾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他竟将那娼妓带回了王府,臣妾怎能不管?此事若传出去,丢人的可不止王爷,连带着我们肃王府都会成为笑话。”
“谁敢对肃王府指手画脚,除非他不想活了!”凌鹏顿了顿,接着说道:“王妃,添儿的性子本王清楚,他就是贪玩了些。论身份,他是庶子,论才能,他不如岑儿,这辈子注定不会越了岑儿去,王妃便对他宽和些吧。”
在肃王府华秋真有绝对的话语权,不止是因为她是华家的嫡女,也是因为她肃王府的所有商铺,都是她在打理和经营,掌握着王府的经济命脉,所以就算凌鹏对柳燕燕再宠爱,也不会在让她越了华秋真去。
听他这么说,华秋真的神色缓和了些许,“王爷,还是那句话,他在外面如何胡作非为,但凡臣妾看不见,臣妾都不会管,若他再将那些腌臜的东西带回王府,臣妾还是照打不误。况且,现在是什么时候,就算他不怕染上天花,臣妾也怕他坏了王爷的大事。”
凌鹏神情一滞,随即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这件事就算了,之后本王会好好教训他。”
凌添如何,华秋真并不关心,反正他也不是她的孩子,他越作,她越高兴,她不满的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竟还胡作非为,万一误了大事,后果不堪设想。
“王爷,如今宫中瘟疫横行,皇上和太子危在旦夕,若被人知道他在此时荒淫奢靡,会对肃王府的声誉造成多大影响。若皇上和太子都染病而死也就罢了,若他们扛了过来,听说此事后,又该作何感想?”华秋真是华家的女儿,不仅很有经商的头脑,还通政事,在现代就是个难得女强人。
“王妃所虑周全,是本王的耳根子软了。”
听凌鹏这般说,华秋真松了口气,起身说道:“王爷若无其他事,臣妾便先告退了。”
京都西郊的一处宅院内,一名身穿深蓝色圆领衫的男子,脚步飞快来到门前,抬手拍了拍门环。
门内很快便传来应门声,“谁啊?”
“是我。”
听清男人的声音,侧门被打开,探出一颗脑袋来,待看清男人的模样后,让开了门口的位置。男人四下看了看,确定无人跟踪后,闪身走了进去。
男人径直问道:“老爷在何处?”
“这会儿应该在书房。”
男人点点头,抬脚朝书房走去,门口的侍从见他过来,急忙往前迎了两步,躬身说道:“公公,您来了,老爷正等着您呢。”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福禄。他抬脚走进书房,看向站在书架前看书的张瑞之,行礼道:“奴才参见国公爷。”
“我已被罢官多年,如今不过是一介白身,实在不该再用‘国公爷’来称呼。”张瑞之将手里的书当回原位。
“您是当朝皇后的父亲,叫您一声‘国公爷’,并无不妥。”
张瑞之不想在这上面浪费时间,直接问道:“宫中的情况如何?”
“皇上和太子病危,撑不了几日了,国公爷只需配合皇后娘娘行事便可。”
张瑞之点点头,叹息道:“这些年张家全靠明儿撑着,没想到皇上竟如此无情,是我没用,没能帮到明儿,让明儿受苦了。”
“娘娘是张家人,即便出嫁了,那也是张家人,为张家操持,是娘娘该做的,国公爷实在不必如此说。娘娘被困坤和宫八年,已断了对皇上的念想,这样也好,以后娘娘便只是张家人。”
张瑞之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翻涌的情绪,自他被夺取封号和官职,强制出京后,从捧着、供着的国公爷,到走到哪儿都被人指指点点,这巨大的心理落差让他无法承受,竟一病不起,整整修养了数年,才恢复到如今的状况。这一切让他强烈地认识到权势的重要性,他发誓一定要拿回过往的荣耀,而如今是他们最后翻身的机会。
“我明白。你这次来,可是明儿有何事要我去做?”
“事情进展顺利,娘娘马上就要出宫了,娘娘想知道国公爷是否已经准备妥当。”
“准备好了,只要明儿一声令下,我便带人杀进皇宫。”
福禄见他说得掷地有声,不禁长出一口气,这次是他们创造的千载难逢的机会。成,南凌国便是他们的,不成,那就只有死路一条,所以无论如何都要确保没有纰漏,一击必杀!
福禄思量了思量,道:“还有一件事需要国公爷去办。”
“什么事直说便可。”
福禄直言道:“皇上和太子病重的消息已是人尽皆知,那些被分封在外的皇室蠢蠢欲动,定有不少人已秘密进京。娘娘的人都在宫中,无法在城中搜集情报,还需国公爷帮忙。”
“我已在城中布满眼线,他们尽在我的掌握之中,让娘娘放心便是。”
福禄闻言松了口气,躬身说道:“既如此,那奴才告退。”
内阁,鸿吉和邱礼均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他们可是真正的太子党,这些年凌南玉过得有多如意,张明华对他憎恶就有多深,若凌南玉出了事,被张明华掌了权,那他们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
邱礼焦急地说道:“也不知太子殿下现在的情况如何,真是令人着急啊!”
“现在整个皇宫都封锁了,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有消息也是道听途说,也不知真实情况到底为何。”
“阁老,您说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邱礼有些六神无主。
“若能进宫,那便好了。”
“如今宫中瘟疫横行,死人无数,别说皇上下了禁令,就是让人进去,也无人敢进。”
“这也是那些心怀鬼胎之人所忌惮的。”鸿吉忍不住叹了口气,道:“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有尽力阻止皇后掌权,这样皇上和太子便还有一线生机,否则……”
邱礼闻言神情一怔,随即明白了鸿吉的意思,担忧地说道:“可是若不将皇后放出,民间怨愤难平,恐生出更大祸端。”
鸿吉嗤笑一声,道:“如今各封地的皇室宗亲有多少已秘密赶回京都,还有比这更大的祸端吗?”
邱礼的脸色变了,“他们无诏进京,那可是谋反的大罪……”
鸿吉瞥了他一眼,叹息道:“京都早已风云变幻,只等皇宫传出消息,他们便会动手。若当真别无选择,我宁愿扶持凌氏皇族,也绝不能让皇后掌权。”
邱礼一怔,随即躬身说道:“我等愿追随阁老,义无反顾!”
鸿吉将他扶了起来,他担忧地何止皇上和太子,还有他的女儿和外孙,他们均在宫中,也不知是否染了病,现在的情况如何?
昭和宫内,太医院院正胡练正坐在床前为鸿飞燕诊脉,凌南珏乖巧地坐在一边,懵懂的大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只待他收回手,便问道:“胡院正,母妃何时醒来?”
胡练转头看向凌南珏,不禁叹了口气,道:“殿下,娘娘她……”
竹辛见状忙出声阻拦,“娘娘很快就会醒来,是吧,院正。”
胡练心酸地点点头,配合道:“没错,娘娘很快就会醒来,殿下无需担忧。”
凌南珏闻言扬起笑脸,道:“多谢胡院正。”
下午时分,一直在昏睡的鸿飞燕竟真的醒了,凌南珏高兴极了,依偎在鸿飞燕怀里,道:“母妃,珏儿想你了。”
鸿飞燕抱紧凌南珏的身子,眼眶忍不住发酸,却强忍着没有落泪,温柔地说道:“珏儿,母妃教你的,还记得吗?”
“珏儿记得。危险的东西不碰,热水不碰,不到水边玩耍,无论哪里流血,都是叫太医。”凌南珏掰着小手数着,笑着说道:“母妃,珏儿现在可以自己穿衣,自己洗脸,自己吃饭,珏儿是不是很厉害?”
“珏儿最棒!”鸿飞燕亲了亲他的额头,叮嘱道:“珏儿,太子是你兄长,你要像敬爱皇上一般,敬爱于他,若有任何人在你面前说他的坏话,你都不要听,知道吗?”
“珏儿知道。”
鸿飞燕看着面前的凌南珏,眼中尽是不舍,好像看顾着他长大,可天命难违,她的身子是不成了,如今不过是回光返照,一旦这口气泄了,她也就没了。
“竹辛,你去把兰翘叫来,本宫有话要问她。”
竹辛擦了擦眼角,道:“是,奴婢这就去。”
凌南珏见鸿飞燕的嘴唇起了皮,道:“母妃,你松松手,珏儿去给您倒杯水喝。”
“母妃叮嘱的,珏儿忘了吗?不能碰热水。”
“那水不热,方才竹辛给珏儿倒了一杯。”
鸿飞燕闻言松了手,“好,那珏儿去吧。”
凌南珏下了床,来到了桌前,爬到凳子上,两只小手费力地拎起水壶,将水杯倒满,推到桌边上,随后又爬下凳子,踮着脚将水杯端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往床边走。
他的动作很连贯,显然不是第一次做,鸿飞燕看得一阵心酸,伸手接过了水杯,笑着夸赞道:“珏儿真棒!”
凌南珏闻言顿时眉开眼笑,“母妃快喝,若是不够,珏儿再给母妃倒。”
“够了够了。”鸿飞燕一口气将杯中的水喝完,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慌忙扭头擦了擦,不想凌南珏看到。
脚步声响起,竹辛扶着兰翘走了进来,行礼道:“奴婢见过娘娘。”
鸿飞燕看向竹辛,吩咐道:“竹辛,你带着珏儿出去等会儿,本宫有话要和兰翘说。”
竹辛点点头,带着凌南珏出了寝殿。
鸿飞燕看着虚弱的兰翘,道:“你自己搬个凳子坐吧。”
“奴婢谢娘娘体恤。”兰翘搬了个凳子,坐在了床边。
“若本宫没记错,你跟了本宫有十年了吧。”
“是,娘娘被封贤妃后,奴婢便一直跟着娘娘,如今已经十年了。”连翘苍白的脸上带着笑,只是那丝笑容背后,好似掺杂其他的东西。
“十年来你们跟着本宫受了不少委屈,是本宫对不住你们。”
“没有,娘娘对奴婢们很好,奴婢很是感激。”
“本宫不成了,怕是撑不过今日,你也跟本宫说句实话,为何将这件事往太子身上引?你究竟是听了谁的命令?”
兰翘顿时变了脸色,‘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道:“娘娘,奴婢冤枉,奴婢从未做过对不起娘娘的事,还请娘娘明鉴!”
“小林子找到了,在一处枯井中找到的他,找到时他的尸体都烂了。先是小徐子,再是小林子,你觉得他们放过你吗?”
“奴婢没有,奴婢真的是被冤枉的……”
“本宫记得你在宫外还有个亲人在吧。”
“娘娘,您这是什么意思?奴婢尽心尽力侍候娘娘这么多年,从未做过对不起娘娘的事,您怎能……”
“从未?宫里抬出去的那些尸体,他们可都是与你朝夕相处的人,他们也有亲人,也是别人含辛茹苦养大的,你就不怕他们做了鬼,来找你报仇吗?”
“不是的,这件事跟奴婢没关系,奴婢是被冤枉的!”
“你不说就算了。”鸿飞燕喘了口气,精神开始倦怠,道:“这么罪大恶极的事,他们是不会容许知情人还活着的,包括你的家人,他们会斩草除根,是你害死了他们。”
“不可能,不会的,他们……”兰翘突然住了嘴。
“你若说实话,本宫还能求皇上保住你的家人,若你不说,那就只能去阎王殿见他们了。”
兰翘挣扎了半晌,终于松了口,“娘娘当真能保住奴婢的家人?”
“本宫向来说话算数。”
“好,奴婢说,奴婢说。”兰翘紧张地吞了吞口水,道:“是……是皇后娘娘让奴婢做的,这一切的幕后主使是皇后娘娘。”
“皇后?”鸿飞燕怔了怔,随即说道:“那扎在球上的针,果真被涂了天花?”
兰翘哭着说道:“奴婢也不知是天花,福禄公公只说那针上是毒药,奴婢若知晓那针上带着天花的毒,绝对不会这么做。”
“珏儿也是你看着长大的,皇后到底花了多少钱,才让你狠下心对珏儿下手?”鸿飞燕红着眼睛看她。
兰翘愧疚地垂下头,“福禄公公说只要事成,就放奴婢出宫,让奴婢嫁进张家,做……做主母太太。”
“若你想嫁人,为何不和本宫说?本宫将你锁在身边了?”
“娘娘,是奴婢鬼迷心窍,求娘娘信守承诺,饶过奴婢家人。”
鸿飞燕不再理会兰翘,强撑着起了身,趁着还有几分力气,提笔写下了一封书信,随后看向兰翘,道:“你过来扶本宫。”
兰翘忙应声,过来扶鸿飞燕。鸿飞燕悄悄抽出头上的发簪,一下子捅穿了兰翘的脖颈。兰翘不敢置信地看向她,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只有鲜血流出。
兰翘的身子往下倒,却死死地抓着鸿飞燕,鸿飞燕被她带倒,看着她瞪大的眼睛,道:“你放心,本宫会信守承诺,求皇上饶恕你的家人,但你不可饶恕。本宫不能让你继续留在珏儿身边。”
兰翘抽出了几下,身子便不动了,鲜血流了一地。
鸿飞燕倒在地上,看向房门的方向,温柔地说道:“珏儿,母妃能为你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你要好好……好好长大……”
就在各方势力汲汲营营时,皇宫传出消息,太子凌南玉和贤妃鸿飞燕薨逝,凌璋和凌南珏病情好转,已从昏迷中清醒。
听闻这个消息,各方势力反应不一,鸿吉不禁老泪纵横,为失去学生和女儿而感到悲伤,也为凌南珏能活下来而庆幸。
朝中大臣纷纷松了口气,只要凌璋还活着,其他都不是问题。而那些从藩地悄悄来京都的皇室宗亲,则满心失望,识时务的,有自知之明的,又偷偷离开京都,就当自己从未来过。留下的都是野心家,他们还在观望,只要瘟疫不散,他们就还有机会,甚至可以自己创造机会。
肃王府书房内,凌岑看向凌鹏,出声问道:“父王,我们现下该如何应对?”
凌鹏的脸色不好看,本以为凌璋在劫难逃,没想到他命那么大,竟熬了过来。凌南玉死了,他还有凌南珏和凌南琨两个儿子,就算再立太子,也绝不可能轮得到他们。
“再等等。”凌鹏不甘心就这么算了,“皇后没达到目的,绝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只需静观其变,等待时机坐收渔翁之利。”
凌岑担忧道:“可若是皇后行动失败,皇上又知晓孩儿未经传召回了京都,定会怪罪。”
“要成事,就必须承担风险,你如此畏首畏尾,如何成大事?”凌鹏的眉头皱了起来。
“父王教训的是,孩儿知错。”
凌鹏见状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你是本王最优秀的儿子,即便出事,本王也会尽全力保全你。”
“谢父王,孩儿定不让父王失望。”
西郊别院内,得到消息的张瑞之难以压抑心头的失望,本以为一切顺利,往日的荣耀唾手可得,没曾想张明华还未出坤和宫,却传来了凌璋醒来的消息。凌璋一旦缓过劲儿来,定会想到这一切是张明华在幕后操纵,到时候迎来的不再是荣耀,而是刽子手的那把刀。
“不行,绝对不行!”
失望、惊恐、愤怒,负面情绪奔涌而知,张瑞之只觉得喉头一热,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管家张才见状面色大惊,慌忙上前扶住了他的身子,“老爷,您怎么了?”
“不行,绝对不行!”张瑞之死死地抓着张才的胳膊,道:“计划不能停下,必须继续,否则张家必将万劫不复!”
“老爷,您冷静些,您的身子经不起如此大的情绪波动。”
“去叫人,把张岭给我叫来。”张瑞之顿了顿,接着说道:“还有,给明华传信,不能停,计划不能停,必须在皇上恢复之前,将局面掌控在我们手中。”
“老爷……”
张瑞之打断他的话,“你愣着作甚,还不快去!”
见他神色不对,张才不敢再说,脚步匆匆地走了出去。
东宫内,小顺子从给他们送补给物品的人口中,得知了凌南玉病死的消息,不禁悲从中来。这些年他在东宫侍候,是除杨清宁外,待在凌南玉身边最久的人。凌南玉在杨清宁的教导下,对他们很是亲和,从不为难打骂,他们也将凌南玉当成了亲人,未曾想一场瘟疫,竟带走了他的性命。
“怎么会这样?”缓过来的小柜子红了眼眶,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消息。
小顺子也是两眼含泪,哽咽道:“殿下怎么就……”
“这消息若是被公公知道……”
“不能说,绝对不能说!”小顺子急忙四下看了看,用袖子擦擦眼角,整理情绪道:“公公现在的身子经不起这样的打击,我们一定要瞒住。”
小柜子认同地点点头,有些担忧地说道:“可这么大的事,咱们又能瞒得了几时?”
“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咱们不能没了殿下,再没了公公。”
“可没了殿下撑着,公公又何去何从?”
第68章 风云又起(5)
凌南玉是杨清宁的靠山, 如今凌南玉死了,杨清宁的靠山也就倒了,就他现在的身子, 在这宫中就是个废人,谁会愿意养着他, 就光那一日三顿的药钱, 都负担不起。
小顺子心里也难免担忧,不过很快便又打起精神, “不管公公以后去哪儿,我都跟着, 有我一口吃的, 就绝不会饿着公公。”
“还有我, 以前是公公护着咱们, 现在该咱们护着公公了。”
两人相视一笑,拿着东西便去了小厨房。
卧房内,杨清宁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空,云彩压得很低, 一副风雨欲来的味道。压抑的感觉让他眉头微蹙,轻声说道:“也不知宫外现在是怎样一种境况?殿下可好,是否染病?”
小瓶子安慰道:“殿下被送出去得及时,应该不会染病, 更何况还有皇上照看, 公公放心便是。”
“殿下与我接触过。”杨清宁怎会听不出他是在安慰自己,“但凡与我接触的人都病了,殿下会例外吗?”
“殿下是太子, 吉人自有天相,公公不必过多担忧。”
杨清宁长长地叹了口气, “自我来到殿下身边,还从未分开这么久过,实在让人放心不下啊。”
“宫内染病的人都有好转,用不了多久,东宫便会解封,到时殿下便会回来了。”
杨清宁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转移话题道:“你可有想过这场瘟疫的幕后主使是谁?”
小瓶子不答反问:“公公以为是谁?”
“答案呼之欲出,不是吗?”杨清宁脱下手腕上的佛珠,握在手里捏着,“八年的时间,我以为皇上已将她身边的爪牙除尽,不曾想竟还有人隐藏在暗处,更不曾想她竟为了权势做出这般丧尽天良之事。”
“她本就是心狠手辣之人,人命在她心中就好似地上的蝼蚁,死了就死了,根本不值一提。”小瓶子显然也猜到了幕后之人是谁。
“这次事后,皇上应该有理由废了她了,这个祸害万死难赎其罪!”想到东宫因瘟疫死去的人们,杨清宁心中便涌现强烈的恨意,他从未这般憎恨过一个人,即便是对那些曾欺凌过他的人,他也只是厌恶,而张明华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让他憎恨的人。
“不止,还有她身边那群祸害,这瘟疫消散之日,便是与他们清算之时。”
听出他语气中的恨意,杨清宁转头看了过去,“到那时,你也算大仇得报了。”
“嗯,奴才等着。”
坤和宫,得知消息的张明华扫落桌上的茶盏,差一步,就差一步,就算凌璋不死,再晚清醒两日,她便能从这坤和宫里出去。可凌璋偏偏在这时候醒来,就算凌南玉死了又有何用。
福禄劝道:“娘娘,您息怒,保重身体要紧。”
“息怒,息怒,你总说让本宫息怒,息怒有用吗?事到如今,皇上醒了,他定能想通其中关窍,只要等他稍稍恢复,死得就是我们!”张明华双眼圆睁,愤怒中藏着深深的恐惧。
福禄向来平静的眼中此时也带着丝疯狂,“既然不是他死,就是我亡,那便将事情做绝,趁他病要他命,娘娘以为如何?”
张明华看着福禄,眼中的愤怒渐渐平静下来,“你说的没错,趁他病,要他命。事不宜迟,你去找吴乾军,今晚我们就下手。”
“是,娘娘。”福禄躬身退出殿外。
肃王府,管家孙富快步来到卧房门口,出声说道:“王爷,奴才有要事禀告。”
“进来。”
凌鹏坐起身,披上衣衫,看向进来的孙富,“发生了何事?”
孙富忙答道:“回王爷,西郊别院那边有动静,似是在调动人马。”
“在调动人马?”凌鹏眼睛一亮,激动地站起了身,道:“看来皇后这是打算动手了。”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
凌鹏沉吟片刻,道:“想办法将消息散出去。”
“王爷这是想让他们鹬蚌相争,咱们渔翁得利?”孙富很快便领会了凌鹏的意思。
凌鹏笑了笑,“皇后弑君谋权,诸王无旨回京,只要岑儿不露面,本王便可名正言顺地平叛。”
孙富奉承道:“王爷英明。”
子时,乾坤宫内,广德端着一碗药,推门走进了凌璋的寝殿,高勤因侍候凌璋,不幸染病,如今正躺在床上昏睡不醒。除了那些太医,凌璋身边的近侍,便只剩下广德以及另外两人。
守在床前的内侍见他进来,连忙迎了过去,道:“公公,还是奴才来吧。”
广德躲开了内侍的手,吩咐道:“不必,炉子上还熬着一碗药,你去看着火,别让药熬没了。”
“是,奴才这就去。”内侍应声,转身走出了寝殿。
见殿门被关上,他瞧了一眼熟睡的凌璋,将药碗轻轻放在桌上,随后蹑手蹑脚地来到门前,将门闩闩上,这才重新端起药碗,来到床边,轻声唤道:“皇上,皇上,您醒醒,该喝药了。”
凌璋眉头微蹙,随即慢慢睁开眼睛,愣了一会儿才看向广德,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广德答道:“回皇上,现在子时将近。”
“子时?”凌璋淡淡地看着广德,“晚膳后不是喝药了吗?为何此时又要喝?”
广德脸上有一丝慌张闪过,随即说道:“皇上,这是太医的吩咐,奴才也只是照做。不过太医应该也是为皇上的身体考虑,这才多加了一顿的药。”
凌璋收回视线,“那你扶朕起来吧。”
广德将药碗放在床边的圆凳上,弯腰去扶凌璋,随后拿了个靠枕放在他身后,让他靠坐在床头。
凌璋接过广德递过来的药碗,看着碗里因晃动也漾起的水纹,出声说道:“广德,你跟在朕身边多久了?”
广德一怔,随即答道:“奴才入宫十五年,跟在皇上身边十年。”
“这么久了。”凌璋吹了吹碗里的药,“朕待你如何?”
“皇上待奴才自然是好,奴才感激不尽。”广德瞥了一眼药碗,提醒道:“皇上,这药本就是温的,您直接喝便可,不然该凉了。”
“朕待你不薄,那你为何还要谋害朕?”凌璋抬头看向广德。
广德心中一紧,慌忙跪倒在地,道:“皇上,您这是何意,奴才怎敢谋害皇上。”
“不敢?”凌璋将药碗递了回去,“那你把这碗药喝了吧。”
广德的脸色一白,手指悄悄探入袖中,“皇上,您说笑了,奴才并未染病,喝药作甚。”
凌璋淡淡地看着他,“你是想毒死朕不成,又想用刀?”
广德的动作一僵,脸上顿时浮现凶狠之色,猛地起身扑向凌璋,却在即将碰到凌璋时,被人薅住了衣领,狠狠甩了出去。
广德顺势一个后空翻,落地时虽然踉跄了两步,却并未受伤。看向凌璋床边的白鹰,他的脸色变了又变,来不及多想,快步来到窗边,打开窗子,纵身一跃翻了出去,谁知竟落入一张大网之中,窗外的人连忙收网,将其困在其中,无论怎么挣扎都无用。
众人拿起棍棒,朝着广德便挥了过去,将他手上的匕首打掉,随即三下五除二,将其五花大绑,重新押入寝殿。
当他看清床边的高勤时,忍不住出声说道:“你竟安然无恙!”
此时的他终于明白,原来这一切都是凌璋设的局,以自身为饵,钓的就是他们这些心怀不轨的人。
高勤冷笑出声,“没想到埋藏在皇上身边的细作竟然是你,你隐藏得够深啊!”
“成王败寇,无需多说。”广德不屑地瞥了高勤一眼。
“朕没想到自己身边竟有这般高手。”凌璋看向广德,问道:“朕很好奇,皇后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如此为她卖命,竟要弑君?”
“福禄公公对奴才有救命之恩,奴才自当回报。”
“又是福禄?”凌璋挑了挑眉,拢了拢身上的衣服,道:“秦淮曾说过,福禄惯会收买人心,往往是他把人给卖了,那人还会给他数钱,果然说得很对。”
“皇上不必挑拨离间,事到如今,奴才认罪便是。”
“你应该还记得福禄身边的小瓶子吧。”
听凌璋提起小瓶子,广德眉头皱紧,一脸的不屑,“那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奴才自然记得。”
“忘恩负义?”凌璋讥讽地笑了笑,“当年税银被盗,盗匪将其放进缠布的圆木中,随后便雇了镖局将军饷押去徐州。在途中遇官兵搜查,无意间暴露了藏在其中的税银,镖局的人全部被抓,亦全部被处死。这镖局就是小瓶子家里开的,他父亲被处死,母亲伤心过度,随之而去,那年他八岁。
他发誓一定要找出雇主,为他父亲及镖局的所有人平冤,年仅八岁的孩子,竟一路追查来到京都,因没钱吃饭饿晕在路旁,被福禄所救。他心怀感激,便将自己的身世和盘托出,福禄答应帮他调查此案,条件是净身后随他进宫。
他是家中独子,若要净身,那他家的香火便断了,这是大不孝。可为了能为他父亲鸣冤,他只能选择答应福禄,随他进宫。福禄费心培养他,让他做了不少脏事,可答应他的事却并未去做。后来他才发现,原来那雇主不是旁人,竟是安国公府的人。”
见广德变了脸色,凌璋接着说道:“住在安国公府的人是谁,你应该很清楚吧,正是皇后的母族,她就是害他父亲惨死的元凶,福禄便是那刽子手,这么多年他竟在为杀父仇人卖命,还让自家断了香火,这是何等讽刺!”
听完凌璋的话,广德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如今奴才已被擒,皇上何必费心跟奴才说这些。”
“朕只是想让你知道,你口中所谓的恩情,只是福禄利用的筹码。说不准你和小瓶子一样,那什么劳什子的救命之恩,本身就是他设计好的。”
“不可能!”广德虽是这么说,脸色却变了,很明显是将他的话听进了心里。
“为了权势,他们不惜将瘟疫带进宫中,以致那么多人惨死,这样丧心病狂的人什么事做不出?你以为自己是谁,他为何独独对你动了恻隐之心?”
广德张了张嘴,却找不到话来反驳。
“这是瘟疫,一个弄不好整个京都都有可能被葬送,若此时敌国犯边,你可有想过后果?你所谓的救命之恩,难道要用千万百姓的命去偿还?凭什么!”
广德的神情彻底变了,笔直的脊背也弯了下来。
“广德,你弑君这是死罪,朕不可能饶你。若你帮朕一个忙,朕便答应帮你做件事,你不妨考虑一下。”
广德神情一怔,没想到凌璋会这么说,眼中闪过挣扎之色。
凌璋也不催促,耐心地等着他的答复。
“任何事都成?”过了许久,广德还是忍不住出了声。
“自然不是。”凌璋果断否定,“你不妨先说,若朕觉得能答应,咱们再做这笔交易。”
凌璋这么说,广德反而放了心,犹豫片刻,道:“奴才有个弟弟,在三十年前豫城的庙会上走失,今年三十五岁,左手小臂上有块一字型伤疤,大约两寸长。若皇上能答应奴才,派人寻找,奴才便甘愿为皇上做事。”
凌璋点点头,道:“你放心,朕会派人寻找,找到后会适当给他一些赏赐。”
“若是他过得好,便什么都不必做,若他过得不好,再劳烦皇上帮他一帮。”
“可以,朕应了。”他提的条件不难办到,凌璋答应得很爽快。
“多谢皇上。”广德跪在地上给凌璋叩了头。
坤和宫内,张明华在寝殿来回地徘徊着,心脏因紧张而怦怦直跳,她在等着乾坤宫的消息。
“怎么这么久还没消息?不会是失手了吧?”
“娘娘不必担忧,乾坤宫有吴乾军在,不会有什么问题。”
许是被福禄的镇定感染,张明华心里的紧张也消减了一些,“没错,宫中的禁卫军全都是咱们的人,就算广德失手,吴乾军也会出手。”
张明华之所以这般笃定,是因为吴乾军的妻儿在他们手上,不怕他不就范。
突然,窗口传来声音,紧接着一道人影翻窗而入,来到近前行礼道:“娘娘,奴才回来了。”
张明华见状忙出声问道:“怎么样?”
来人正是广德,带着黑色面巾,“奴才幸不辱命,特来报讯。”
张明华闻言大喜,紧接着问道:“当真得手了?你可确定他死了?”
“奴才确定。”
“好,很好!”张明华不禁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眼泪却流了下来,“不能怪我,要怪就怪你太绝情!”
福禄上前,提醒道:“娘娘,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皇上突然驾崩,还需您出去主持大局。”
张明华擦擦眼泪,眼神变得坚定,隐隐还有些兴奋,“替本宫更衣。”
“是,娘娘。”
福禄帮着张明华穿上凤袍,戴上凤冠,好好装扮了一番,最后戴上面巾,这才在福禄的搀扶下走出寝殿。她是皇后,以前是南凌国最尊贵的女人,以后也是南凌国最尊贵的女人,无论是谁都不能成为她的绊脚石。
待她来到宫门前,福禄扬声叫道:“皇后娘娘出宫。”
话音落下,宫门缓缓被打开,门外站着的禁卫军出现在眼前,随后齐齐跪倒在地,扬声说道:“恭迎皇后娘娘出宫,千岁千岁千千岁。”
张明华一脸肃穆,一步一步走出宫门,她在门口站定,凤眼扫过众人,道:“平身。”
“谢皇后娘娘。”禁卫军相继起身。
“皇上病重,本宫身为皇后,理应为皇上分忧,摆驾乾坤宫。”
“摆驾乾坤宫!”福禄扬声唱道。
张明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前往乾坤宫,竟无人敢拦,畅通无阻地进了凌璋的寝殿。
张明华看着床上躺着的凌璋,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挥手说道:“你们都退下,本宫想和皇上单独待会儿。”
未免出现意外,福禄上前探了探凌璋的鼻息,又伸手摸了摸他的脉搏,确定已死后,才带着人退出了寝殿。
张明华沉默地看着凌璋,眼眶渐渐红了起来,他是她的相公,是她曾经想要厮守一生的人,如今却走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张明华走上前,在床边坐了下来,伸手替凌璋拢了拢头发。
“皇上可还记得我们初次相见时的情景?”张明华用手轻轻描摹着他的眉眼,柔声说道:“我们第一次见是在一次除夕宴上,那年我十三岁,皇上十五岁。那时的皇上还是个翩翩少年郎,你站在诸多贵公子当中,依旧是出类拔萃,眉宇间的张扬、轻狂,是那么引人注目。那些贵女们的目光几乎都黏在你身上,我自然也不例外。”
张明华的眼神越发温柔,明显已深陷回忆中,“自那时起,我便在心中立誓,将来定要嫁给你。我央求着父亲打听你的喜好,在得知你酷爱书法后,我也埋首苦练,没日没夜地练,以至于身为闺阁中的千金小姐,青葱似的手,竟磨出了茧子。”
张明华看向自己的手,曾经磨出的茧子已经没了,即便是上了年纪,依旧如青葱一般。
“后来,我如愿地嫁给了你,做了你的太子妃,初成婚时,你温柔小意,对我百依百顺,我心中欢喜,对你的感情也越发深厚,我以为我们会一辈子这么幸福下去。谁知幸福的日子竟如此短暂,只维持了不到半年。”
张明华坐直了身子,眼中的温柔慢慢消散,凤眼中闪烁着泪光,“你我走到今天这一步,要怪只能怪你,是你夺走我的爱,是你让我醉心权势,还是你将我费尽心机得来的,又全部拿了回去,这一切都是你逼我的!”
张明华期待着凌璋能够出声反驳她,可等了半晌,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死了好,死了好!死了,就没人再跟我作对;死了,就不会再去找别的女人;死了,我就不会再为你心痛。”张明华趴在凌璋身上哭了起来。
哭了许久,张明华擦干眼泪,最后看了一眼凌璋,毅然决然地走向门口,打开寝殿的大门,扬声说道:“皇上不幸染上天花,无法主持朝政,即日起,由本宫代为主持。”
“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众人纷纷跪倒在地。
张明华刚想说话,便听一声高叫,“报!”
来人拉着长腔,快步跑到近前,禀告道:“启禀皇后娘娘,各宫门传来消息,大量兵马聚集在宫门外,试图破门。”
张明华一听,顿时变了脸色,道:“可知是何人如此大胆,居然敢闯宫?”
“是各地藩王,他们说皇后娘娘谋害皇上,试图夺权,他们要清君侧,以护凌氏皇族威严!”
张明华面色阴沉,怒道:“放肆!各地藩王无诏不得回京,他们竟带了兵马私闯皇宫,这是要图谋造反!禁卫军统领何在?”
吴乾军单膝跪地,道:“臣在。”
“本宫命你派兵固守宫门,不得有误!”
“是,臣定不负皇后娘娘所望。”
吴乾军没再逗留,起身快步离开。
“广德,你带人将各宫全部封锁,任何人不得出入,否则以谋反论,就地正法。”
“是,娘娘。”广德亦领命而去。
宫门外,各地藩王像是商量好的一样,每人带一队兵马,攻打一处宫门,就好似谁先攻进皇宫,谁就能登基为帝一样。
张瑞之得了信儿,不禁心急如焚,连忙带人去救援,他距离玄武门最近,直接带人来了玄武门,与正在砸门的骁王凌峯短兵相接,打了起来。
吴乾军带着人来到奉天门,并未如张明华所说固守宫门,而是下令将宫门打开。正砸门的高阳王凌岚及其手下皆是一怔,随即回过神来,拎着兵刃便冲了进去。
凌岚就藩许多年,不认识吴乾军,出声问道:“敢问这位将军是谁?”
吴乾军答道:“禁卫军统领吴乾军,不满皇后夺权,特地迎诸位王爷进宫,主持大局。”
“原来是吴统领,幸会幸会。”凌岚拱了拱手,道:“本王也是收到消息,说是皇后趁皇上病重,想要夺权,才回京护驾。”
吴乾军拱手还礼,随便奉承了一句,道:“王爷高义,下官佩服。王爷先行一步,下官去放其他王爷进宫。”
“其他人?”凌岚的眉头一皱,想要阻止,却没有理由,再看看吴乾军带的人,若他们动起手来,只能便宜其他人,得不偿失,还不如先走一步,先一步谋算。
想到这儿,凌岚拱手说道:“那本王便先行一步。”
吴乾军看着凌岚离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用同样的方式打开城门,迎诸藩王进宫,当然玄武门除外。当他打开玄武门时,张瑞之带人与凌峯打得火热。见宫门打开,众人皆是一怔。
张瑞之看清领头的吴乾军,急忙出声叫道:“吴统领,你与我联手,将叛军拿下。”
吴乾军佯装焦急地说道:“国公爷,其他宫门俱已失守,叛军冲进皇宫,应是去了乾坤宫,皇后娘娘便在那里。”
“什么?”张瑞之大吃一惊,随即说道:“那你快出宫求援,我去保护皇后。”
“所有人随我来!”张随之说着便大人进了宫门。
凌峯一听别人都进去了,心中不禁焦急万分,扬声说道:“快,冲进去!”
待所有人都进了宫门,吴乾军放出手中的信号弹,随即下令关闭宫门。
‘砰’的一声,漆黑的夜空中爆出美丽的烟花,虽然转瞬即逝,却让所有人都看得清楚。
第69章 风云又起(6)
进宫的众人不明所以, 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紧接着漆黑的皇宫燃起火光,一支支火把被点燃, 大批官兵从黑暗中涌出,他们身穿甲胄, 手拿兵刃和盾牌, 虎视眈眈地看着众人。
“怎么回事?”
“糟了,中计了!”
“退退退, 快退!”
看着冒出来的黑压压的军队,闯进宫门的人群沸腾了起来。
吴乾军从人群中走出, “传皇上口谕, 诸王无诏进京, 带兵私闯皇宫, 罪同谋反。凡放下武器者,不杀;凡抵抗者,杀无赦!”
“凡放下武器者,不杀;凡抵抗者, 杀无赦!”密密麻麻的军士齐声高喊,震破云霄。
诸王带来的军士被其震慑,脸上都出现犹疑之色。
凌峯见状出声说道:“你说是皇上口谕,便是皇上口谕?方才本王见你与张瑞之很是熟络, 不会是皇后假传圣旨吧。”
南阳王林岚应和道:“就是, 我等进宫是为解救皇上,不被皇后挟持,何来意图造反一说, 你就是皇后的走狗,来假传圣旨。”
意图谋反那可是抄家灭族的罪过, 他们怎么可能认。
吴乾军冷眼扫过两人,道:“我再说一遍,凡放下武器者,不杀;凡抵抗者,杀无赦!你们有十息的时间考虑。十、九……”
见众人脸上的神色不对,凌峯急忙说道:“别听他胡言乱语,随本王杀进去,阻止皇后夺权。”
“二……”
吴乾军见无人动弹,刚要下令动手,就听身后传来说话声,“朕是否能证明他说的话是真,而非假传圣旨?”
人群让开一条通道,凌璋缓步走来,淡淡地扫视着众人。
诸王以及叛军心中皆是一怔,凌璋气色红润,哪有半点病态,再联想今晚的事,不禁恍然大悟,原来这一切都是凌璋设下的局,就看有哪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鱼儿上钩。
吴乾军上前行礼道:“微臣参见皇上。”
“免礼。”凌璋看向叛军,淡淡地说道:“方才他的话,你们应该都听清了吧,可还要朕亲自说一遍?”
诸王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凌峯面露凶狠之色,出声说道:“无诏进京已是死罪,即便我们放下武器也活不成,不若拼一把,还能有一线生机。”
林岚看看凌璋,又看看凌峯,有些犹豫。
凌峯见状接着说道:“帝王之心最是叵测,即便今日饶了你,他日也定会找理由跟咱们算账。现在宫门已关,这皇宫内只有我们,鹿死谁手,还不一定。若能将他拿下,这皇位本王不争,只求一个活命,如何?”
林岚顿时有些心动,也加入了劝说阵营,“骁王所说不错,大家不如拼一把,搏一条生路出来。”
“既如此……”凌璋打断两人的对话,冷声说道:“诸军听令,杀无赦!”
“皇上有旨,诸王无诏进京,意图谋反,杀无赦!”吴乾军率先抽出身上佩刀,朝着叛军冲了过去。
“杀!”喊杀声震耳欲聋,两方人马很快便短兵相接。
白鹰警惕地护在凌璋面前,“皇上,这里太危险,您还是跟属下回乾坤宫吧。”
凌璋也不勉强,在一众暗卫的护送下,安全撤离乾坤宫。
乾坤宫内,张明华被人绑了手脚,福禄则躺在她身边,脖颈被横切一刀,鲜血‘咕咕’地往外冒着,将身下的地面染红,他还没有死透,眼睛直直地看着张明华,想要说什么,却已开不了口,只能在绝望中,等着鲜血流干而死。
张明华看着他的身体在抽搐,却无能为力,不禁满面泪痕,福禄跟着她十几年,对她忠心耿耿,从未有半句怨言,没想到如今竟落得这般凄惨的下场。
脚步声响起,寝殿的门被推开,凌璋从外面走了进来。
张明华想要说话,却因堵住了嘴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凌璋走到近前,淡淡地看了福禄一眼,惊讶地说道:“竟还没死?看来是你坏事做多了,老天都不想轻易放过你。”
就在吴乾军走后,张明华重新回到乾坤殿,却发现确定已死的凌璋,活生生地坐在床边,淡淡地看着她。
福禄急忙上前,想要保护张明华,可还不得他开口,就觉得脖颈一凉,紧接着便看到一道森寒的光闪过,一股热流从脖颈处涌出。他伸手去摸,黏腻的触感,咸腥的味道,即便不看,也知道那是什么。
他张了张嘴,想要对转过身的张明华说话,却只能发出令人毛骨悚然地抽气声,伴随着张明华的一声尖叫,他的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倒下。
“福禄!”张明华似乎回了神,慌忙跑到他身边,用手死死地捂住他的伤口,大声吼道:“太医,快传太医!”
只是无论她怎么喊,也无人听她的话。
“你对他倒是情真意切。”凌璋淡淡地开了口。
张明华抬头看向凌璋,眼中尽是愤恨,“这又是你的阴谋!坐视那么多人去死,你真是好狠的心!”
“朕心狠?”凌璋冷冷地看着她,“是皇后将瘟疫带进了宫,若非恰巧被小宁子碰到,提前得知天花的存在,这皇宫里有几人能活?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皇后,是一国之母,竟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你真是畜生不如!”
“这都是你逼的!”张明华丝毫不觉得自己做错了,看着凌璋怒吼道。
“以你犯下的累累罪行,朕完全可以废后,甚至将你处死。可朕念在多年的夫妻情分上,只是将你软禁,还饶了张家。你不知感恩,竟做出这般恶毒的事,还说是朕逼的?当真是可笑!”
“当年我也曾……”
“不必跟朕提当年。”凌璋打断张明华的话,“当年朕是太子,未来的国君,怎可能守着一个女子?即便朕宠幸了别人,却从未让任何人越了你去,可你却接连对她们下手,甚至连孩子都不放过,以至于朕子嗣单薄,是你亲手将朕越推越远。”
张明华依旧争辩道:“我一心一意对你,为何你不能一心一意对我?”
“若你想找一生唯你一人的相公,就不该嫁给朕。既然选择了朕,你就该有准备去接纳他人。”凌璋讥诮地看着她,接着说道:“你并非有你口中那般爱朕,你选择朕,有多半是看中朕的身份,你本身就是个野心极强的女人。”
“你……”
“来人,将她拿下。”凌璋不想再与她废话,死到临头依旧不知悔改,不可能因为他几句话就幡然醒悟。
门外进来几名禁卫军,二话不说径直走向张明华。
张明华见状怒喝道:“你们想做什么,本宫可是皇后,你们敢对本宫动手,小心本宫砍了你们的脑袋!”
见禁卫军看过来,凌璋平静地说道:“动手。”
禁卫军不再犹豫,不顾张明华的反抗,将其捆了起来。
张明华拼命挣扎,“皇上,你不能这么对我,我可是先帝定下的皇后,你不能这么对我!”
“把嘴堵上。”凌璋再开口。
禁卫军不知从哪儿拿了一块布,塞进了张明华嘴里。
淡淡的血腥味慢慢在房间里散开,福禄的身子还在抽搐,凌璋就好似没事人一样,让人拿了本书,坐在软塌前看着,直到外面‘砰’的一声巨响,他才打开窗子看向天空,只见灿烂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紧接着起身走了出去。
张明华坐在福禄身旁,听着外面的喊杀声,终于明白了一切,凌璋最初时便已经猜到了她的计划,所以决定将计就计,引那些心怀不轨的人上钩,然后一网打尽。她竟还觉得自己的计划完美无缺,殊不知在凌璋的眼中,她只是个跳梁小丑。
东宫,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不明所以的小柜子透过门缝查看状况,因为光线的问题看不清,不过却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都精神点,上头有令,定要保护好里面的人。”
“是,千户。”
小柜子微微一怔,思量了适量,出声问道:“外面是哪位大人?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等是禁卫军,奉统领之命来保护东宫。”
“可是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小柜子又重复了一遍。
“你等只需好生在宫中呆着,其他无需知道。”
“是,奴才遵命。”
小柜子没敢多问,脚步一转,便离开了大门口。路过杨清宁的卧房时,见房中亮着灯,犹豫了一瞬,便上前敲了敲门。
“进。”里面传来杨清宁的声音。
小柜子推门走了进去,走到床前,径直说道:“公公,门外好似来了不少禁卫军。”
杨清宁闻言一怔,疑惑地问道:“门外本就有禁卫军守着,你为何这般说,可是换人了?”
“方才奴才去小解,习惯性地去宫门处瞧瞧,听到外面很是嘈杂,好奇之下便出声询问,他们说‘奉统领之命,保护东宫安全’,奴才听着有些不对劲,见公公房里还亮着灯,便过来禀告。”
“保护东宫安全?”杨清宁眉头微蹙,沉吟片刻道:“你去知会其他人一声,今夜都警醒着点,可能会有什么变故。”
小柜子听得一头雾水,问道:“公公,您是否想到了什么?”
“天怕是要变了。”杨清宁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有些事知道的越多越危险,你就去提醒他们便可,一有动静便马上躲起来,以自身安全为要。”
小柜子似乎明白了杨清宁的意思,道:“是,奴才这就去。”
看着小柜子离开房间,小瓶子出声说道:“公公可是觉得皇后会夺权?”
“皇后夺权在计划开始之时,便已经注定了,门外的禁卫军应该是皇上派来保护我们的。我只是好奇皇上会怎么应对。”
“皇上……深不可测!”小瓶子想了想,觉得用这四个字来概括凌璋最为准确,“此事过后皇后注定不得善终。”
“深不可测……”杨清宁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接着说道:“这个词用得极好。殿下有皇上给他铺路,将来定走得顺畅。”
“是。”小瓶子坐起身,穿上了外衫,走到床前,道:“公公,奴才帮您穿上衣服。”
“也好。”杨清宁在小瓶子的帮助下穿好衣服,半靠在床头,思量再三,他还是开了口,“小瓶子,若事不可为,你自己走,不必多做牺牲。”
“奴才奉命来保护公公安全,怎能弃之不顾。”这段日子小瓶子消瘦了许多,眼窝深陷,颧骨突出,脸色也变得蜡黄,“公公放心,以皇上的智谋,定不会让公公置于险境,否则来的就不是禁卫军,而是太子殿下了。”
“我是说万一,以你的功夫逃出去不成问题,若是带上我,那就只有死路一条。”杨清宁认真地看着小瓶子,道:“你不能死,你要活着替我报仇。”
小瓶子明白杨清宁的意思,只是他的态度也异常坚决,道:“纵然没有奴才,殿下也会为公公报仇。”
“那不一样。况且你父亲的案子还未平反,你需好生活着。还有若我死了,你也死了,那我的秘密就当真守不住了,你得帮我守好这个秘密。”
小瓶子沉默了许久,到底是松了口,“公公放心,奴才定帮你守好秘密。”
杨清宁闻言松了口气,“希望一切顺利,只要能熬过今晚,明日便会恢复如常。”
半夜时分,杨清宁半睡半醒间,一声巨响将他惊醒,他忍不住看向窗外,若他没听错,方才那是放烟花的声音,这非年非节的,怎会有人在半夜放烟花。
小瓶子来到窗前,打开窗子往外看去,道:“是信号弹。”
“信号弹?”杨清宁的眉头皱了起来,若有所思地说道:“这是皇宫,怎会用这个?除非……”
杨清宁脑海中突然灵光乍现,道:“除非有人闯宫!皇后谋划了这么久,又不惜用这种恶毒的法子,定是有十足的把握,应不会用这种愚蠢的法子,除非是有人见皇宫瘟疫肆虐,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小瓶子认同地点点头,“公公以为谁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杨清宁想了想,接着说道:“朝中大臣若行此举,名不正言不顺,只要皇后不称帝,他们没有立场这么做。应该是皇室中人,也就是各地藩王,打着维护皇室威严的旗号,与皇后夺权。不过藩王无诏不能进京,若当真如我猜测的那般,他们应该是听说皇上染病,才会铤而走险。”
小瓶子顺着杨清宁的话说道:“皇后既然谋划了这场阴谋,就势必不会让皇上和太子活着,所以即便那些藩王动了手,也不会被皇上秋后算账。若运作得当,在民间散播些流言,瘟疫是出自皇后之手,他们进京不过是阻止皇后的阴谋,那他们的行动便名正言顺。”
“没错。看来皇上的这盘棋,下得当真不小啊。”杨清宁在赞叹的同时,又有些胆寒,心机如此深的人,若哪一日变成了敌人,那后果……
“奴才以为皇上是在为太子铺路。”
“嗯,无诏回京已是死罪,再加上他们私闯皇宫,便是将他们全杀了,旁人也说不得。”杨清宁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让冰冷的空气灌满胸腔,“今日过后,午门怕是又要血流成河了。”
“既然他们做的出,就该为此付出代价,公公无需多想。”
杨清宁转头看向他,无奈地笑了笑,道:“我虽容易心软,不喜杀戮,却也不是愚善之人,你不必为我担忧。”
小瓶子笑了笑,“是奴才多虑了。”
两人正说话,突然传来一阵喊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凡放下武器者,不杀;凡负隅顽抗者,杀!”
听到喊声,杨清宁更加确定心中所想,“看来我们猜对了。”
在短暂的安静之后,一声震天响的‘杀’,在东宫上空回荡,杨清宁转头看向窗外,道:“战斗开始了。”
小顺子从外面走了进来,神色有些慌张,道:“公公,您听到外面的动静了吗?”
杨清宁点点头,神色凝重地说道:“是宫变。”
“宫变?”小顺子的脸色顿时白了,惊慌地说道:“怎会宫变,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杨清宁安抚道:“门外的禁卫军是皇上特意派来保护我们的,应该不会有事,但还是要将宫门关好,再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避免被乱军发现。只要熬过了今晚,咱们就没事了。”
“宫门?没错,只要宫门关着,他们就进不来,奴才这就过去瞧瞧。”小顺子又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看这阵仗,皇上应该是在关门打狗。”杨清宁心里其实并不平静,他来到这个时代虽然已经八年之久,却还从未经历过这么大规模的战斗,这不是拍戏,是实实在在的两军对垒,你死我活的局面,这肃杀的气氛不得不让人胆寒。
小瓶子赞叹道:“皇上当真大手笔!”
关门打狗说起来简单,却极易被狗咬伤,这必须有绝对的信心和绝对的把握,才敢这么做。凌璋显然有这样的魄力,不得不说他是个合格的君王,若他能一直如此,南凌国的将来必定是一片光明。
大战一直持续到第二日中午,才接近尾声,两方人马皆有损伤,不过凌璋人多势众,又对地形十分了解,双方武力值只要不相差太多,赢得最终还是凌璋,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最终的结局,以叛军的失败而告终,骁王凌峯战死,南阳王林岚重伤,其他人相继被擒。那些曾在皇宫呆过的军士,后来全部在城外驻扎,全部隔离开来,避免他们感染天花,蔓延至普通百姓。
金碧辉煌的皇宫变成了修罗场,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地上是横七竖八的尸体,残肢断体更是到处都是,一车又一车的尸体,从皇宫中运出去,同样运到乱葬岗,烧成灰烬。
死了近千人,光是烧,就烧了近一个月,每日乱葬岗周围都弥漫着尸体烧焦的味道,除了负责烧尸体的人,无人敢去。
为了安抚民心,凌璋让高勤叫来了内阁的人,将事情原委和盘托出,让他们草拟诏书公告天下。
鸿吉听闻凌南玉安然无恙,不由红了眼眶,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也不耽搁,和其他人一起,草拟了一份诏书,在凌璋审阅后,颁布天下。
“皇上,贤妃她……”鸿吉忍不住开口询问。
凌璋叹了口气,“贤妃没能挺过去,鸿爱卿节哀。”
鸿吉不禁落下泪来,再问道:“那五皇子?”
“珏儿的病已有好转,太医正为其诊治,鸿爱卿放心便是。”
“谢皇上。”鸿吉擦擦眼角,道:“贤妃娘娘若知晓五皇子安然无恙,也该瞑目了。”
凌璋劝道:“鸿爱卿保重身体,朝廷可缺不了爱卿。”
“老臣谢皇上关怀,定竭尽所能报效朝廷。”
凌璋话音一转,叮嘱道:“宫中的瘟疫还未彻底消散,你们进出切记要遮住口鼻,千万不能将瘟疫传出去。”
“是,老臣谨记,也会再三提醒他人。”
“退下吧。”
“是,老臣告退。”
诏书一下,南凌国上下不禁一阵哗然,没想到张明华竟如此狠毒,为了争权夺势,将瘟疫带进宫,突破了世人所不能容忍的底线。无论是朝堂,还是民间,纷纷对张明华以及张家进行了口诛笔伐,而张明华的下场注定是遗臭万年。
就在宫变之时,一队锦衣卫出了京都,快马加鞭赶往徐州,将还沉浸在美梦中的张家人尽数抓获,全部押往京都。张明华和张瑞之被判凌迟处死,张家九族之内全部处死。张明华唯一的女儿安平公主凌丹阳削发为尼,青灯古佛,了却残生。这都是后话。
提心吊胆了一晚,外面的动静终于小了下来,众人正想着是否到门口问一问外面什么状况,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紧接着便是打斗的声音。
小瓶子二话不说,纵身上了房顶,观察外面的情况,原来是有一股叛军慌不择路,跑到了东宫门外,被门外的禁卫军拦住。交战的时间并不长,那些叛军打了一夜,早就筋疲力尽,根本不是禁卫军的对手,很快便放下兵刃投降了。
小瓶子将看到的事告知杨清宁,杨清宁叮嘱大家不要掉以轻心,万万不可打开宫门。众人忙应声,杨清宁是他们的主心骨,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小柜子,小连子,里面有人听到就应一声。”正午时分,大门外传来叫喊声,仔细一听竟是凌南玉的声音。
小柜子神情一怔,甚至没有应声,慌慌张张地去找小顺子。
“小顺子,太子……”他气喘吁吁地说道:“我方才好似听到了太子的叫声。”
“太子?”小顺子也是一怔,随即说道:“太子不是已经薨了吗?怎会是太子?”
“所以我才来叫你,你快跟我去听听。”小柜子不由分说,拉着小顺子就往宫门口走。
“小柜子,小连子,你们谁听到了,便应一声。”
远远的,小顺子便听到了叫声,不由眼睛一亮,“当真是殿下的声音!”
“是真的?”小柜子也是一脸喜意,“我们赶紧去看看,可是殿下回来了。”
“别着急开门,现在外面都是叛军,说不准是有人学殿下的声音,骗咱们开门。”小顺子留了个心眼,“咱们先从门缝里瞧瞧,确定是殿下后,再开门。”
“好,听你的。”
第70章 风云又起(7)
两人来到宫门口, 透过门缝往外看,却因为位置的原因,什么都看不清。
凌南玉听到动静, 出声问道:“谁在门后?”
“殿下,是奴才。”小柜子忍不住应了声。
凌南玉一听小柜子应了声, 连忙问道:“小宁子怎么样了?身子可好些了?”
听到他问杨清宁, 两人便已确定他的身份。
“公公的身子好些了,殿下不必担忧。”
“好就好, 好就好。”凌南玉闻言竟没出息地红了眼眶,“宫里可缺什么, 我让人送来。”
“殿下, 宫里什么都不缺。”
“怎么就不缺了?”小顺子一巴掌打在小柜子头上, 道:“殿下, 现在的天越来越冷,公公的身子又不好,若是能送点碳来就最好。”
“好,我这就让人去准备碳火。”凌南玉连忙应声, 叮嘱道:“我暂时还无法回去,小宁子便交给你们照顾了,缺什么少什么,你们直接说, 无论如何也要帮我照顾好小宁子。”
“殿下放心, 我们会照顾好公公,殿下也要保护好自己。”
小顺子拉开小柜子,径直问道:“殿下, 公公说昨晚发生了宫变,不知如今外面的情况如何?”
凌南玉听得一怔, 随即回过神来,以杨清宁的聪明才智,能想通其中关窍,一点也不奇怪。
“你告诉小宁子,一切尘埃落定,只待他的病好了,便能恢复如初。”
小顺子不由长出一口气,“好,奴才一定如实回禀。”
凌南玉看着紧闭的宫门,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思念,现在他们还不能见面,他还有许多事要去做,不过他们的见面之期已不远,他只需再耐心地等一等,再等一等就好。
凌南玉走后,小顺子和小柜子便去了杨清宁的卧房,将方才发生的事如实说了一遍。
小顺子解释道:“之前取东西时,听外面的内侍说殿下死了,奴才们信以为真,怕公公听后承受不住,便瞒了下来。今儿殿下亲自过来询问东宫的情况,奴才们才知自己被蒙骗了。”
“原来如此。”杨清宁恍然大悟,“应该并非蒙骗,而是他们自己也信了殿下薨逝的消息。”
小瓶子点点头,“是皇上对外放出的消息。”
“太子薨逝,皇上病重,宫中无人主持大局,皇后娘娘才能顺理成章地从坤和宫出来。皇后出来了,那那些偷偷回京的藩王,便有了私闯皇宫的由头。”杨清宁讥讽地笑了笑,道:“果然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他们怎么也不想想,为何进来的这般容易。”
“欲望迷人眼,他们只看得到自己想要的。”
小顺子和小柜子虽然听清了他们的对话,却听得一头雾水。
杨清宁突然问道:“对了,我们出宫逛街时,路过的那个首饰铺叫什么来着?”
“公公说的可是琳琅阁?”
杨清宁点点头,道:“没错,就是那个用黄金做牌匾的琳琅阁,若我没记错,他应该是肃王府的产业吧。”
“公公记性好。”
“你说肃王府是否也参与其中?”
小瓶子摇摇头,“这个奴才不知。肃王向来深居简出,好似对权势并不那么热衷,应该不会参与其中吧。”
杨清宁不以为然,道:“没几个皇室成员是不醉心权势的,深居简出或许只是他的保护色。”
剧情当中肃王世子凌岑曾与凌南玉争抢过皇位,足以说明这一点。
“公公似乎对肃王府格外在意。”小瓶子好奇地看着杨清宁。
小瓶子向来敏锐,能察觉出他的在意并不奇怪,顺势说道:“据你说,京都有十分之一的商铺都是肃王府的,这说明他足够有钱,也就有练兵的资本。有了钱,又有了人,野心也就有了。”
“公公说得有理。”小瓶子认同地点点头。
杨清宁见状不禁有些好笑,“你不觉得我这是强词夺理,天下有钱的人多了,我怎么就确定他会拿钱来练兵?”
“公公从不无的放矢,说过的话都成真了,无人可比。”
杨清宁被夸得有些不自在,讪讪地笑了笑,“那是我运气好,恰巧被我说中了。”
“一次是巧合,两次是巧合,不会次次都是巧合。”
“有句话叫无巧不成书。算了,不说这个。”杨清宁转移话题道:“叛乱被平定,皇后也应该被抓了,这件事终于告一段落了。只是不知五皇子现下如何了?”
小柜子终于有机会接话,“若公公想知道,奴才去问问门口的禁卫军。”
杨清宁犹豫了一瞬,道:“问问吧。”
“好,奴才这就去。”小柜子转身走了出去。
小顺子则好奇地问道:“公公,你们方才在说些什么?皇后为何被抓,叛军又为何会攻进皇宫?”
“瘟疫是皇后带进宫的,目的是夺权,叛军是各地藩王,目的也是夺权。这场宫变是皇上将计就计的结果,你只需知道这些便好。”
就在凌璋与叛军交战时,肃王府的管家胡复脚步匆匆地在院子里穿行,来到凌鹏的书放外,顾不得通禀,径直推门走了进去。
不待他行礼,凌鹏便急切地出声问道:“情况如何?”
胡复喘了口气,道:“王爷,各地藩王均已进了皇宫。”
“进了皇宫?”凌鹏一怔,随即问道:“你是不是说错了,他们这才刚出发没多久,怎么可能这般轻易便攻破宫门?”
胡复解释道:“是有人给他们开了宫门,他们没废吹灰之力,便进了皇宫。”
“他们有内应?”凌鹏听得眉头一皱,紧接着说道;“一两人有内应还说得过去,总不至于所有人都有内应吧。”
“王爷有所不知,是禁卫军统领吴乾军给他们开的宫门。”胡复终于喘匀了气,“他们进宫后,所有宫门又全部关闭。”
“吴乾军为何要打开宫门迎他们进去?难道他也有不轨之心,还是说他是哪个藩王的内应?”凌鹏对吴乾军的所作所为颇为不解。
胡复摇摇头,“奴才也没想明白。”
凌鹏沉默了下来,若有所思地在房内来回踱步,可想了半晌也没想明白。
胡复见状出声说道:“王爷,在奴才回府的路上,瞧见皇宫上空有烟花炸开,您应该也能听到声音吧。”
“烟花?”凌鹏微微一怔,再次陷入沉默当中,过了许久他突然顿住脚步,脸色变得极其难看,道:“快去叫世子过来。”
胡复见他神色不对,也不好多问,连忙应声,转身走了出去。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凌岑才进了书房,来到近前,行礼道:“孩儿见过父王。”
凌鹏直截了当地说道:“你赶紧回去收拾行礼,明日清早城门一开,你带人马上离开,以最快的速度赶回蜀地。”
凌岑被说得一愣,随即问道:“父王可是发生了何事?为何突然改变计划?”
“这是一个局,一个囊括了整个皇室的局!”凌鹏终于想明白了,道:“我们能看透皇后的阴谋,皇上怎会看不透?既然看透了皇后的阴谋,又怎会不做应对,任由事态发展?原因只有一个,皇上想将计就计,将那些心怀不轨的人一网打尽!”
凌岑很聪明,很快便明白了凌鹏的意思,“父王因何有这种猜测?”
“方才管家来回禀,说禁卫军统领吴乾军将所有藩王全部放进了宫,而就在他们进宫后,即刻命人关上了宫门。”凌鹏感叹道:“皇上真是有魄力,竟将所有人都放进皇宫,然后关起门来收拾,也不怕狼多了,遭到反噬。”
“皇上竟然……”凌岑也变了脸色,随即说道:“孩儿马上回去收拾东西,只待城门一开,马上离开。”
凌鹏叹了口气,有些不甘,又有些庆幸,“幸好本王没有轻举妄动,否则栽在里面的就有我们。”
“父王英明,孩儿自愧不如。”
凌鹏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有这样的皇上,我们想要那个位置怕是难了,你也别灰心,将来日子还长,总会有机会的。”
凌岑摇摇头,“只要父王母妃能平安便好,孩儿不求别的。”
凌鹏实在是不甘啊,只是大局已定,再不甘又能如何,道:“去吧,临走之前,跟你母妃告个别,别让他担忧。”
“好,孩儿告退,父王保重。”
凌岑没再多说,转身离开书房,吩咐下人收拾东西,他则去了华秋真的院子,和她告别。第二天一早,他便带人准备出城。
待他们来到城门口,突然发现城门戒严,需要查验路引,否则不予出城。
凌岑心里有些紧张,猜想应该是凌璋在追查漏网之鱼,路引是有,只是地界有些敏感,若当真如他所料,一旦他拿出路引,定会引起怀疑,到时候他便是想走也难了。
略微一思量,凌岑打算回去,弄好路引再说,便和手下人使了个眼神,转身要走。就在这时,不知从哪儿跑出来十数名锦衣卫,将他们团团围住。
于荣从人群中走出,来到凌岑近前,拱手说道:“于荣见过世子。”
凌岑一怔,随即变了脸色,没想到肃王府的一举一动,竟也在凌璋的监控之下。不过他很快便反应过来,微笑着寒暄道:“于指挥使,多年未见,好似还是原来那般模样。”
“世子谬赞。”于荣笑了笑,直言道:“皇上口谕,世子既然来了,便多留几日,待皇上得了空,再与世子闲话家常。”
凌璋的意思是将他软禁在王府,待有空了,再好好算账。
凌岑是聪明人,自然听得明白,也不反抗,应承道:“既然皇上这般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这就带人回府,有劳于指挥使跑一趟,实在过意不去,就不必远送了。”
“下官不敢抗命,世子请。”于荣侧了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既如此,那就有劳于指挥使了。”凌岑说完走了出去。
在于荣的‘护送’下,凌岑等人重新回了王府,不过看他们的架势,并没有马上离开的意思。
胡复得了信儿,慌忙去禀告凌鹏,“王爷不好了,锦衣卫在城门口发现了世子,如今又把世子送回来了。”
“什么?”凌鹏紧张地站起身,急忙问道:“他们现在何处?”
胡复答道:“就在正厅,锦衣卫指挥使于荣也在,好似没有走的打算。”
凌鹏沉吟片刻,抬脚走了出去。看来肃王府一直在凌璋的监控之下,他们的所作所为,凌璋一清二楚。只不过他们并未参与闯宫,凌璋也就手下留了情,未将他们抓起来问罪,给了他们转圜的余地。
凌鹏快步来到正厅,扫了一眼凌岑,随后将目光锁定在厅中的于荣身上,笑着说道:“于指挥使,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于荣转头看了过去,起身行礼道:“下官于荣参见王爷。”
虽然凌鹏和凌岑也是心怀不轨,不过他们能及时悬崖勒马,凌璋便没打算真把他们如何,那他们便依旧是高高在上的皇室,他这个当下属的,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好,不能让人拿住了错处。
“于指挥使不必多礼,请坐。”凌鹏转头看向胡复,吩咐道:“还不赶紧上茶。”
“是,奴才这就去。”胡复转身走了出去。
于荣也不客气,在下首的位置坐了下来,道:“王爷,皇上口谕,说世子既然回了京,便不必着急回去,待皇上有了空,会召见世子,与世子闲话家常。”
凌鹏深吸一口气,苦笑着说道:“近段时日,王妃的身子不适,且日益严重的趋势,本王便打算上书,召世子回来,让他在床前尽尽孝。谁知宫中突然闹起了天花,皇上为了不让瘟疫扩散,便将皇宫封了起来,本王也无法上书。可怜王妃病重,唯一的心愿便是想见一见世子,本王无奈只得给他去了信儿,让他偷偷回来,待宫中瘟疫消散,本王再进宫请罪。”
凌鹏这么说,就是给凌璋一个说法,若凌璋不想把他们如何,那这个说法就是真的,若凌璋打算一网打尽,那这个说法就狗屁不是。
“王妃病了?现在的情况如何,可要请太医为王妃诊治?”
于荣是官场的老油条,自然清楚这只是凌鹏想好的托词。
“大夫说王妃这是心病,世子从小是王妃亲手带大,这一去蜀地数年不回,王妃甚是想念,如今见到了世子,心病解开了,身子也就好了起来。”
“心病啊,那确实是需要心药医。”于荣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这几日蜀地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出了点事,需世子回去主持大局。本王不想蜀地出什么乱子,再给皇上添乱,便想着让世子先回去。不曾想竟遇到了于指挥使,还惊动了皇上。”
“王妃没事便好。”于荣配合地应着声,紧接着说道:“最近京都不安全,皇上心系王爷,特命我等保护王府安全,下官在此和王爷通个气,以免有什么误会。”
“皇上能如此念着我们,本王心中甚是感激,那就劳烦于指挥使了。”
凌鹏清楚,于荣嘴里的保护,其实就是软禁,不过理亏在先,即便凌璋做得再过分,他也只能忍着。
胡复端着茶盘走了进来,分别在三人手边放了杯茶。
于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好茶。多谢王爷款待,下官还有事,不宜久留,告辞。”
“管家替本王送送指挥使。”凌鹏的身份摆在这儿,以于荣的身份,还没有他起身送客的资格。
“王爷不必客气,以后下官会常来。”于荣说完,拱了拱手,大步走出正厅。
待于荣离开,凌鹏脸上的笑意消失,转头看向一直未开口的凌岑,道:“他可有为难你?”
“并未为难。”凌岑苦笑着摇了摇头,“父王,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凌鹏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事到如今,只能静观其变了。”
凌岑叹了口气,“无诏回京是死罪,孩儿怕是躲不过了。”
“你也无需太过担忧,若皇上当真要拿你法办,那就不是把你软禁在王府,而是抓去诏狱。不过此事不好应付,还得小心应对为上。”
凌岑点点头,问道:“父王,母妃那边,您可通了气?”
“嗯,此事还需你母妃配合,自然要与她通气。”
凌岑自责道:“孩儿不孝,让父王、母妃担忧了。”
“此事不怪你,你也无需自责,回去休息吧。”
“是,孩儿告退。”
一夜未合眼,凌璋回到寝殿睡了一会儿,这才回到御书房处理奏章,这段时间为了配合演戏,他有段时间没有处理朝政,内阁那边虽然可以代为处理,却没有玉玺盖章,许多国政积压在案,他估计要忙上好一阵子。
“皇上,太子殿下求见。”
“让他进来。”凌璋放下手里的奏折,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抬头看向殿门的方向。
凌南玉从外面走了进来,身上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常服,两月不见,看上去瘦了些,之前的娃娃脸不见了,竟好似突然之间长大了许多。
凌南玉来到近前,行礼道:“儿臣参见父皇。”
“起吧。”凌璋挥挥手。
“谢父皇。”凌南玉起身,抬头看向凌璋,“父皇看上去瘦了。”
“演戏嘛,总要让人看不出破绽,否则便会前功尽弃。”
为了能演好这场戏,凌璋几乎每日都躺在床上,内侍喂他什么,就吃点什么,还不能吃多,月余的时间竟瘦了十多斤,这样才骗得过广德的眼睛。
“父皇辛苦了。”
凌璋听他这么说,不禁欣慰地笑笑,“能一次解决这么多麻烦,便是再辛苦也值得。”
凌南玉好奇地问道:“父皇,您是如何得知身边的细作是广德的?”
“在真正确定之前,朕也不知身边的细作是谁?甚至不知是否有细作?好在朕足够谨慎,让暗卫在此期间,紧盯着身边的内侍,这才有所察觉。”凌璋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没想到身边竟隐藏了一个高手,朕却一无所知,果然人心最是难测!”
凌南玉宽慰道:“广德在父皇身边十几年,一直默默无闻,紧守本分,谁又能想到,他竟隐藏的这么深。还好父皇谨慎小心,若换成儿臣,怕是就被他躲过去了。”
“太子如今也会拍马屁了。”凌璋好笑地看着他,道:“说吧,想要什么?”
“儿臣说的是真心话,绝不是阿谀奉承。”凌南玉说着还抬起了右手,一副‘我可以发誓’的模样。
凌璋点点头,道:“那这般说来,太子是无所求喽?”
凌南玉闻言连忙说道:“父皇,这有所求和真心话不冲突,儿臣说的是真心话,也是真的有所求。”
“说说看,太子所求为何?”凌璋倒也没为难他。
“父皇,这马上就要入冬了,小宁子的身子本就弱,又经历这一番,身子更是亏空得厉害,最是受不了冷,您看能否给东宫多送点碳。”
“好,朕会吩咐下去。”
凌璋答应得很爽快,杨清宁身子孱弱,却在染了天花后,幸运地活了下来,这已经算是奇迹,天命如此。他只需做些锦上添花的事,还能让凌南玉高兴,何乐而不为。
凌南玉有些出乎意料,不过很快他便反应过来,“谢父皇。”
“你先别着急谢,朕有个条件。”
凌南玉脸上的笑意一滞,杏眼内满是好奇,“父皇有何事尽管吩咐便可。”
“朕两月没问政事,积压了许多奏折未看……”凌璋看看御案上堆得小山似的奏折,“你身为太子,是否该替朕分担一些?”
凌南玉见状也随之扫了一眼,不禁微微蹙眉,随即爽快地答应了下来,“为父皇分忧,儿臣义不容辞。”
为了杨清宁在东宫里的日子过得舒坦,凌南玉撸起袖子就要开干。凌璋见他干劲十足,让高勤在殿中给他支了桌案,两父子便埋头苦干起来。
傍晚时分,高勤瞧了瞧外面的天色,来到门前叫来内侍准备掌灯。
凌璋抬头看向凌南玉,见他眉头微蹙,认真看着奏折,不禁有些好奇,出声问道:“可是遇到了难题?”
全神贯注的凌南玉没听到凌璋在说什么,依旧埋首于奏折当中。高勤见状出声提醒道:“殿下,皇上同您说话呢。”
凌南玉茫然地抬起头,看向高勤,“你说什么?”
“殿下,皇上在问您话。”高勤重复了一句。
凌南玉这才回了神,转头看向凌璋,道:“父皇有何吩咐?”
“朕见你眉头皱紧,可是遇到了难解之事?”
凌南玉将奏折拿了起来,随即起身来到凌璋身前,道:“父皇,这份奏折是两个月前的奏折,是刑部侍郎刑值所奏,说有人给他送去一封血书,是有关三年前宁远县灭门一案,写血书的人是原宁远县县令孙志,他在狱中撞墙而死,留下血书状告大理寺少卿郭义,收受贿赂,栽赃陷害。”
凌璋接过奏折,随口问了一句,“这孙志所犯何事?”
“罪名是官匪勾结,谋害宁远乡绅高剑一家,家中钱财尽数被劫,高家上下八十七口悉数被杀,甚至连尚在襁褓中的幼儿亦没有放过。”
凌璋先将奏折看完,又看了夹在奏折中的血书,血书的大意是说孙志是被冤枉的,他并未与山匪勾结,高家被害当晚,他虽去了高家,却在戌时中便离开了,是师爷马钧被收买,而做了伪证,陷害与他。
见凌璋看完奏折,凌南玉出声说道:“父皇,儿臣猜想应该是送血书的人得知郭义被抓,这才将血书暗中交给刑值,想为孙志平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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