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赵凛的娘和外祖父是外地逃难来的长溪, 定居在枇杷村,在竹岭村往南十里处。
少时和邻居徐松订了亲,临到要成亲时, 徐松突然反口退了这门亲,入赘了城里的富户。
外祖父和他娘相继去世后, 入赘的徐松也因为贪财嗜酒被富户扫地出门。徐家早没了他容身之地, 如今他一个人烂在徐家老宅, 整日偷鸡摸狗,酗酒闲逛。
简单来讲, 是比罗俊良还混蛋的存在!
赵老二进了村根据他娘说的信息一路打听, 终于找到了那座废弃已久的老宅。躺在破屋里的徐松对于他的到来很是惊讶, 狐疑的上下打量他。
赵老二很识趣的拿出两滩子酒, 徐松立刻眯着眼笑了,接过酒道:“不错, 上道!”那迷恋酒的眼神就和他看见骰子时一模一样。
等他喝完一坛子酒,赵老二才说明来意。
只要演一场戏就能白得一个儿子养老。
徐松一听还有这等好事, 当即就答应了,但又担心赵老二许的好处不兑现, 就让他立下字据。要是自己能成功认下赵凛, 就给自己五两银子。
徐松搞定后,赵老二匆匆回了竹岭村。回去的时候天还早, 赵老太主动做了早饭端到赵老汉面前,说了软话:“算了算了,都老夫老妻了,犯不着置气, 再这么下去家里的粮食都收不上来,人头税都没法子交了。”
赵老汉的心情总算好了些, 看着风尘仆仆的赵老二问:“大早上的你去哪了?”
赵老二从身后拿出一碗卤好的猪头肉摆上,讨好道:“我知道爹喜欢吃猪头肉,特意起了大早,去小市集买的。”城里只有初一十五才有大集,进去城里不用交税,平日早上,周围的村落都是在城外的小集市互相交易的。
“你今日怎么转性子了?”赵老汉狐疑的盯着他,然后把手里的猪头肉推到赵凛面前,道:“老大,你读书辛苦了,快吃。”肉虽然好,可还是没有老大买的绸缎合他心意。
“谢谢爹。”赵凛不客气的插了一筷子给小宝丫,自己又吃了一大口。
赵老二眼神微眯:他回来的时候怎么就没下点耗子药进去呢?
赵小胖瞧见有肉吃,也赶紧踮起脚去够,筷子刚伸进去就被赵老汉打开了,蹙眉道:“你都那么胖了,吃什么肉,吃腌菜就好了。”
他头一次体验赵宝丫从前的待遇,当即眼泪就要下来。捂住手,要哭不哭的盯着他阿奶看。老太太只当没看到,转而问赵老二:“你在集市上瞧见什么新鲜玩意没?”
赵老二摇头:“来来回回也就那些。”说到这,他突然停顿了一下,提高声音道:“倒是碰见一个酒鬼,听到我口音,一直问我认不认识大哥。”
“他说他叫徐松,大哥,你认识吗?”
“不认识。”赵凛只管埋头吃饭,顺便给宝丫夹菜,不一会儿面前的菜碗就空了。
“徐松?”赵老汉总觉得这名字有点熟悉,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吃过早饭,一家人除了要读书的赵凛和两个小娃娃都下了地。赵老汉弯腰割了一大捆麦子,拿在手里迟迟没放下。嘀咕了两句,突然侧头问:“老伴,徐松这个名字俺怎么越想越耳熟?是不是在哪里听过?”
赵老太瞪了他一眼,道:“你老糊涂了,徐松不就是叶氏当年那个青梅竹马吗?当初叶氏没了的时候还来过咱们家呀。”
都二十来年了,赵老汉连叶氏都快忘记了,哪里还记得这么一个人。听赵老太一说,他立马又想起来了,同时又想起叶氏嫁给他一个月就有身孕的事,脸立马黑了下来。
赵老太故作疑惑问:“他打听老大做什么,他什么时候见过老大?”
赵老汉不悦:“肯定是听说老大有出息了,想来攀关系呗。告诉老二,以后别搭理那种人,没得染上酒虫。”
赵老太当即朝赵老二喊了两句,中途休息,赵老二凑到他爹面前,一直东拉西扯,支支吾吾的。赵老汉不耐烦问:“你有什么话就说,婆婆妈妈的干啥子?生娃呢?”
赵老二左右看了看,见赵小姑还在割麦子没过来,压低声音道:“昨晚上爹喝醉了,吐了我一身。我半夜起来去搓澡,看见大哥偷偷进了你房间,在床头柜翻找……”
赵老汉面露紧张:“翻找什么?”
赵老二:“翻找房契和地契,当时还想撬锁来着,恰好我进去了,大哥就走了。”
赵老汉板着脸,也不知道信没信:“那你今早怎么没说?”
赵老二面露委屈:“就算我说了你也不会信,说不定还怀疑是我撬的锁呢?”事实上赵凛只是碰了那木盒,那锁真是他撬的。
赵老汉眼珠子转了转,又打量了他两眼:“你该不会是因为读书的事故意诬赖你大哥吧?”
“我是那样的人吗?”赵老二一副受伤的表情,“你晚点回去瞧瞧那盒子不就得了,锁头上还有被撬的痕迹呢。”
房契、田地契就是赵老汉的命,他近段时间虽然偏心了赵凛许多,但到底不是真心疼爱,心里立马就有了计较。原本打算割完一亩三分地再回去,因着这事午时不到就提前回去了。
一路上他心里都在打鼓,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等到家,老远就瞧见家里的院子半敞开着。他进了门,环顾四周没瞧见异常,刚要松口气又听见赵凛屋子里传来说话声。
赵老汉蹙眉,凑近窗口就听见一句:“儿啊,俺才是你亲爹,当年你娘嫁人时就怀了你……”
这话犹如五雷轰顶,轰得赵老汉脑瓜子嗡嗡的。
继老二带绿帽子后,他也要戴一顶硕大的绿帽子不成?
赵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赵老汉忍着继续听,又听书房里面的徐松道:“那赵老汉混不是东西,从前就对你娘不好,之后又那样待你,知道你有出息了又来讨好。你跟爹走吧,爹一定比他对你好。”
“对了,你娘的嫁妆也一并带走,还有这么多年你挣的银两,一分也不要留给赵家这些人,还有属于你的田地宅子也一并带走。”
敞开的窗户里,赵凛背对着他看不到表情。但赵老汉要气炸了,他急匆匆跑到屋子里翻找,从床底下翻出木盒子,发现那锁果然被撬过。他打开木盒,拿起契书查看,房契和地契都还在,田契少了三张……”
老大果然拿了他的田契?
赵老汉捏着木盒气冲冲的踢开书房的门,书房里的两人惊得扭头看来,看见他时脸上都露出慌乱。匆匆赶来的赵老太等人瞧瞧那个又瞧瞧这个,赵老二指着徐松疑惑问:“大哥,你不是说你不认识这个烂酒鬼吗,他怎么在你的书房?”
“什么烂酒鬼?”徐松老不高兴道:“俺是你大哥的亲爹,你大哥还是那么小的时候,俺就见过他了。”说着他比划了一下腿。
赵老太捂嘴,眼里全是震惊:“哎呀,老头子,老大不是你的种吗?”
徐松得意:“自然不是,他娘当年同俺相好,早就怀了娃儿。俺那时也是糊涂,负了她,她一时心急转头就嫁给了赵老弟。”
一直没说话的赵凛怒喝:“你胡说八道什么?谁让你无赖我娘名声的?滚!”说着他要使用暴力,赵老二连忙上前阻拦,“大哥,那么急着赶他走干嘛,莫不是心里有鬼?我瞧着大哥人高马大的,确实不太像爹的种。”
赵凛手上的青筋迸发,有种被戳中痛处,恼羞成怒的感觉。
赵老汉上下打量他,高大健硕,压迫力极强,和他寡瘦矮小的身材没有半分相似之处。反观徐松,虽因酗酒瘦得脱了型,但至少高大。
邹氏成了亲都能和别人私通生下一个不明不白的野种,叶氏当时和这徐松定了亲,又是隔壁,逾越了也不是不可能。
从前他心里有根刺,如今这刺被拔了出来摆在了他面前。
赵老汉把契书举到赵凛面前:“爹只问你,昨日夜里你是不是去俺房间找房契了?”
屋子里所有人的都看着赵凛,赵凛在在众人的逼视下点头:“去了,但我只是想看看。”
“骗鬼呢?”赵老二嗤笑,“你昨晚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这些东西迟早是你的,还说要把我和我娘赶出家门,不仅这些东西,赵家所有的东西都是你的。”
赵凛:“我只是为了气你,才胡说的,我……”
赵老汉打断他的解释:“田契少了三张。”
“不是我拿的。”赵凛提高声音,“爹,你难道不相信我?”
赵老二看向他爹,大声告状,“爹,赵凛其实一直嫉恨咱们,他那么好说话的答应您和娘回家,不是为了光宗耀祖,而是为了报复我们。您看看,自从他回来,这个家还像家吗?”
赵老太也跟着附和:“是啊,老头子,就他一直在拱火。虽说他段考得了第一,但县试都没参加呢,能不能考中秀才还两说,老二好歹是个童生了,再怎么着也比他有出息。”
赵老汉一步步的动摇,他质问赵凛:“老大,你心里恨俺?”
赵凛沉默。
沉默就是承认。
徐松见差不多了,走到赵老汉面前,假惺惺道,“这么多年劳烦老弟照顾俺儿了,俺已经通知赵家的族老和村长过来见证,今日打算让俺儿子认祖归宗。”他话音落,外头就响起族老的大嗓门。
赵家人赶紧从书房出去,发现不仅族老和村长来了,村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村民也大部分来了。在外头玩的赵宝丫和赵小胖也从人群里挤了出来,往这边跑,大黄狗撒欢的跟在后面。
“阿爹。”赵宝丫哒哒的跑到赵凛身边,拉着她的衣袖不安的左顾右盼。
徐松看见赵宝丫,立马伸手过来摸他的脑袋,笑嘻嘻的问:“哎呀,这事俺孙女吧,长得真俊!”
赵凛嫌恶的隔开他的手:“谁是你孙女了!”
徐松讪讪,也不和他掰扯,朝院子里看热闹的众人道:“俺是枇杷村的徐松,曾经和赵凛他娘定过亲的。他娘早在嫁给赵老弟前就怀了他,今日俺来就是想认回俺儿子,烦请诸位乡亲父老做个见证。”
他话闭,整个院子哗然。
众人的目光从赵老汉扫到赵凛,又从赵凛扫到徐松,最后又看向赵老二和赵小胖一家子。
“叶氏温温柔柔的,做不出未婚先孕的事吧?”
“难说哦,她当初嫁过来才一个月就怀了娃。而且赵凛这娃从小就高大,也忒不像赵老汉了。”
“俺看赵家就是有这个风水,你瞧赵老二的媳妇不是也干出这种事?孙子都是别人的,儿子是别人的也不稀奇。”
“哎呀,难怪赵老汉打小就不喜欢这个大儿子,断了腿还硬要分家,感情不是他的种呢!”
众人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显然很多人都是信了的。
毕竟无风不起浪。
赵老汉其实也信了大半,但一想到赵凛有可能高中,他又舍不得放手。正纠结时,赵凛朝他看来,声音里有些颤:“爹真相信他的话?”
“爹!”赵老二喊道,“你别被赵凛骗了,他偷了你的地契,说不定早就和这个酒鬼商量好的。要不是我发现及时,他就把所有的东西都拿走了。”
赵老汉心一狠,质问徐松:“口说无凭,你说老大是你儿子,有什么证据?”
徐松慢悠悠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一份古旧,封皮上都有破损的信:“这个是叶氏当年托人写给俺的信,里面清清楚楚写了赵凛就是俺儿子。后来这封信还被那富家小姐发现了,俺这才被赶出了家门。”已死的叶氏是会写字的,这事老一辈的都知道。
他说得有理有据,又把信交给族老和村长他们传阅。传阅过后,原本有些不相信的都信了。
族老拿着信,朝赵老汉道:“信里面确实有写赵凛就是徐松的儿子,赵老弟啊,人家都来认儿子了,你看着办吧。”
赵老二:先前邹氏出轨,他爹让他忍,他倒是要看看,他爹当着全村人的面还怎么忍。
果然下一刻,他爹把手里的木盒一摔,朝赵凛骂道:“你这个野种,快把老子的田契还来,带着你女儿和你那酒鬼爹滚!”事实摆在眼前,他赵老汉就是当了二十多年的王八,还要被人谋夺家产。
赵凛这人心思如此深沉,就算高中了,第一个也是拿他开刀吧!
不是留着一样的血,果然就是狠心!
赵凛明知道这是赵老太和赵老二下的套,可还是对他爹失望至极。他怎么配当一个父亲和丈夫?赵凛一想起他以往的种种就犯恶心,自私、粗鄙、从未有过良心,就是个懦弱无能,只会揣测他人的软蛋!
他盯着他,眼神冰冷:“我娘怎么会嫁给你这种恶心的人,不配为人夫更不配为人父,叫了二十多年的爹,是我的耻辱。从此以后,我赵凛和赵家一刀两断!”
赵老汉被他骂得心头火气,赵老二立刻接话道:“我们还不想和你这种人有任何瓜葛呢,一刀两断容易,现场写断亲书,从此改名叫徐凛!”说着邹氏就递过来了纸笔,他快速写好两份断亲书,又写他爹的大名,推到赵凛面前,“快签,当着村里所有百姓的面签,说你赵凛和我们赵家从此一刀两断,生死无关!”
“二哥!”赵翠香急了伸手去拉赵老二。赵老二挥手把她推出老远,喝道:“滚远点,有你什么事?”
族老:“倒也不必这么绝情!”
赵凛接住踉跄的小妹,似是不忿,走过去刷刷的写下自己的大名,摁下手印,又推了回去,看向赵老汉。
赵老汉被他一激,一把扯过纸张,摁下自己的手印,当众道:“俺赵老汉从今以后和赵凛再也没有关系,麻烦族老把他的名字从赵家的族谱上去掉!”他今天还就硬气一回了。
族老点头,让自己儿子回家把族谱拿来,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赵凛的名字划了去。
赵凛和赵宝丫长长松了口气,终于可以反杀了!
徐松喜气洋洋的,伸手就去拉赵凛:“儿啊,俺们回家吧?”
赵凛收好断亲书,一脚把他踢飞了出去。
“啊!”
砰咚!
众人吓得散开,徐松狠狠砸在了让开的地面上,他揉着一把老骨头,颤巍巍的指着赵凛道:“谋杀亲爹啊!”
赵凛一改方才的沉郁,冷笑道:“你是谁的爹?一个烂酒鬼,仅凭一张嘴和一份做旧的书信就敢来冒充我爹,我看你是活腻了!”
赵宝丫跟着跺脚,小手用力挥舞两下,软糯糯的骂:“烂酒鬼!”
徐松爬了起来,眼神闪烁,叉腰大声质问:“你什么意思啊?什么叫做旧,那就是你娘亲手写的书信,俺就是你爹!”
赵凛从胸口掏出一本书,打开,展示给众人看:“这本书是我娘当年的陪嫁,被赵老二当做木头掂在了书房的书架下,上面有我娘的批注,族老可以比照一下字迹。”
族老立刻凑了过来,和自己手上的信做比较,字迹确实有很大的不同。
赵凛又接着道:“还有这信纸,虽然做旧了,可却是平阳郡才有的竹纹宣纸。据我所知,这种纸十年前才产出来,最近五年才在长溪县流行,而我娘已经死了二十年了,如何会用这种纸?”
族老把那纸放在太阳底下查看,灿金的阳光洒在薄薄的纸片上,浅淡的竹枝在光影里若隐若现,族老惊声道:“确实有竹纹!”
“这这这……”徐松被问得哑口无言,惊慌的看向赵老二。
赵老二立马道:“这也只能说明徐松做假,也不能说明你不是他儿子啊!”
赵老太立刻附和:“就是,你那大高个哪里像俺家里的人了!”
赵凛朝屋内喊:“丫丫!”
众人跟着他的目光往屋子里看去,小宝丫不知什么时候端着一碗水从屋子里出来了。哒哒的跑到众人面前,把那碗水放在了赵小姑拖过来的桌子上。
“那就滴血认亲好了!”赵凛话必,掏出随身的匕首就拉过徐松的手划了一刀,徐松还来不及尖叫就被丢在一边。
滴答!
血滴在了碗里,赵凛又迅速划了自己一刀,又一滴血滴了进去。众人齐齐凑过去看,那两滴水各自待着,丝毫没有要融合的迹象。
“没融!怎么回事?没融在一起啊,不是说赵凛是徐松的儿子,亲父子的血怎么会不相容?”
众人吵嚷嚷开,都怀疑的看向徐松。徐松已经慌了,下意识的看向赵老二。赵老二急道:“一定是巧合,说不定我爹的血也不相融。”
赵宝丫又哒哒的端过来一碗水摆上,赵凛照着之前的动作,挤了一滴血到碗里,看向赵老汉:“你自己来,还是我来?”
赵老汉被这一系列变故整得有点懵,在众人的催促下,稀里糊涂就滴了滴血珠进去。众人凑过去看,奇异的发现那两滴血融合了。
这个时代,滴血认亲是最权威确定血脉的办法,旁人不知如何让血相融相斥,走南闯北的赵凛却有法子。此法一出,所有人都认定徐松在撒谎,赵凛就是赵老汉的种。
这酒癞子,定是看着赵凛有出息了,想白得一个儿子养老呢!
眼看事情败露,徐松爬起来就想跑,赵凛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他衣领子,把人摁住。在他的惊叫声中,从他袖带里摸出一封字据。
是赵老二许给徐松好处的字据。
赵老二大惊,伸手就去抢,赵凛挥手,把人砸到了想跑的徐松身上。两人跌成一团,哎呀惊叫。
赵凛抖开那字据,当众念了出来:“本人承诺,只要徐松能把赵凛认回去当儿子就给其五两银子作辛苦费,大业宏轩十七年夏七月初五卯时立。”
赵凛看向赵老二你,嘲讽道:“原来二弟昨日特意去找了这烂酒鬼来做戏啊!”
赵老二疼得龇牙咧嘴,面色红了又白,白了又青:“胡说!”他挣扎着要起来,藏在袖带里的田契不小心掉了出来。还不等他反应过来,赵宝丫哒哒的跑到他身边捡起那三张田契,举得高高的:“咦,这是什么?”她眨巴着眼,稚嫩的童声在院子里回荡,“这好像是阿爷的田契啊!”
“二叔,你偷阿爷的田契干嘛?是赌博又输了,拿去卖吗?”说着她哒哒跑到赵老汉面前,垫着脚把田契塞给他。
此刻,就算赵老汉再傻也明白怎么回事了。他捏着田契的手气到发抖,朝着赵老二破口大骂:“你个逆子,俺只是让你别读书,你就联合这个烂赌鬼陷害你大哥!!”他左右看看,抽了藤条就往赵老二招呼。
赵老二被打得鬼哭狼嚎,边跑边躲:“爹,爹——啊!儿子是冤枉的,都是那个烂赌鬼,是他,是他说大哥是他儿子,我也是上了他的当啊!”
徐松见他甩锅,立刻跳脚反驳:“孙子休要胡说,明明是你找到俺,说让俺来认亲的。还说你爹偏心,说你大哥忒不是个东西……”他把那日的谈话一股脑的抖了出来。
众人听得瞠目结舌!
赵老太过去拉架,被他一掌给推倒在地。事到如今,他也不怕村里人看笑话了,势必要做出样子给老大看。
这样的戏码赵凛早就看腻歪了,抱起小宝丫转身要起收拾东西。赵老汉忙丢下藤条,拦住他,讨好道:“老大啊,是爹冤枉你了,既然俺们是亲父子,也就不存在断亲一说,那断亲书撕了吧!”
一众村民都觉得他委实不要脸,腿断了就分家,人家有出息了就哄回来,怀疑不是自己的种立马就翻脸断亲,现下发现是误会又舔着脸去讨好。
恶语伤人六月寒,赵家方才的做派,是个人都咽不下这口气!
赵凛面如霜雪,只淡淡撇了他一眼,转而看向院子里的一众乡亲:“大家也看到了,赵家三番两次抛弃我们父女在先,今日害我辱我生母。不是我赵凛不想孝顺双亲,实在是这个家容不下我,今日既是当着诸位叔叔伯伯的面断了亲,那便是断了,往后我和竹岭村赵老汉家没有任何瓜葛,生死无关!”
说完,他抱起宝丫去收拾行囊。
“老大啊,老大!……”赵老汉后悔得要是,苦苦哀求,好话说尽。
满院子的村民都瞧着他低声下气。
赵凛丝毫不为所动,背起行囊,抱起闺女穿过人群往外走。赵翠香含着泪拉住他衣袖:“大哥……”她不是想留大哥,这个家她都不想呆,大哥能走再好不过了。
她只是舍不得。
赵老汉见他如此决绝,从柴垛子上操起砍柴的刀卡在脖子上威胁:“赵凛,你要是敢走,俺就死给你看。让所有人都知道你逼死生父!”
然而,赵凛已经没了人影。
族老轻咳,劝道:“赵老弟啊,事情都这样了就算了吧。”连田契都藏的死紧的人也不像是想不开的,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留两分颜面吧!”村长语气里带了讥讽:“赵凛这娃怎么长大的,村里人都瞧着呢,你们这么闹,他没动手已经是顾念亲情了。”
村民纷纷附和:“是啊,没用就丢出去,有用就找回来,想牛做事还得给两口草呢,做人不能太不要脸啊!”
“瞧赵老二和你家婆娘不容人的态度,留在你家也落不到好。”
“他又要养娃,还要读书,你们放过他吧!”
“……”
赵老汉被说得又羞又愤,也不抹脖子了,操起大砍刀朝罪魁祸首赵老二追去。本就鼻青脸肿的赵老二吓得赶紧跑,推推散散间,砍刀飞了出去,砸在了准备跑路的徐松脑壳上。
徐松连叫都没来得及叫,扑通倒地,殷红的血流了一地。赵家院子里安静两秒,突然有人尖叫起来:“啊,死人了,快报官!”
“别,别报官!”赵家父子惊慌。
报官他们就彻底完了!
第 32 章
村里的人都去看热闹了, 赵凛带着小宝丫和大黄在村口等了一会儿,愣是没看到一辆牛车。他不想再等,干脆背上行囊, 抱上娃儿沿着小路往城里走。
赵凛很沉默,小宝丫知道她爹心情不好, 也很懂事的闭嘴。她抱着阿爹的脖子, 时不时就看看他眼睛, 生怕他哭了。
走了一段路,上了官道, 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阴云密布, 隐隐有闷雷声传来。夏日的天, 孩童的脸, 动不动就来一场大暴雨都是有的。
小宝丫抬头看天,厚实的云层里有电光闪过, 她扯扯阿爹的衣袖,小声提醒:“阿爹, 好像要下雨了。”
赵凛这才注意到天边黑云堆积,看云的距离, 要飘到这边还有点时间。他抱着闺女, 加快步子往城里赶,然而紧赶慢赶, 一场大雨还是倾盆而至。
他环顾四周田野,迅速找到一处凹进去的斜坡,把赵宝丫塞了进去。然后冒着雨扯来了几捆晒干的麦秆盖在头顶,自己也缩了进去。大黄狗很懂事的缩在父女两个的脚边, 努力把自己的狗脖子也往里缩。闪电划破天空,暴雨从头顶冲刷而下, 两人一狗紧挨着缩在狭小的空间里躲雨。
又一道铁雷劈下,小宝丫吓得抖了抖,赵凛立刻伸手捂住她的小耳朵。雨越下越大,赵凛一半的身体以及地上的行囊都湿了,水珠顺着他左半边脸滚落。
赵宝丫拨开捂住耳朵的手,凑过去看他的眼睛。赵凛把她拉了过去,问:“做什么?”
小宝丫摇了摇脑袋,小声说:“我还以为阿爹哭鼻子了呢。”
赵凛疑惑:“阿爹哭什么鼻子?”
赵宝丫小声说:“阿爷他们欺负你呀!”她圆溜溜的眼睛看过来:“阿爹要是想哭就哭吧,正好云朵在哭,阿爹哭也没人发现的!”小团子软软糯糯的,说得很认真:“不过今天你哭过了,以后就不许再难过了呦,因为阿爹还有全世界最好最好的女儿呀,宝丫将来一定会很孝顺孝顺的!”
听着闺女软糯糯的话,他胸口的郁气顿时消了大半:世上怎么有这么懂事乖巧的娃儿啊!
还会安慰他!
他被逗笑,伸手接了一滴水往眼帘下一抹:“阿爹哭了,以后都不难过了。”从此以后闺女即是他的软肋也是他的盔甲,他没时间为了不必要的人和事伤怀,他应该朝下一个目标前进——成为顾山长的弟子!
一刻钟后,雷声渐止,暴雨渐歇。缩在脚边的大黄突然犬吠不止,撒开蹄子越过矮坡往官道上跑,伴随着狗吠有急促的赶车声,小宝丫大喊:“阿爹,好像有牛车。”
赵凛单手抱着她,提着行囊爬上官道时,那牛车已经卷了过去。赵宝丫急得拍他的肩,“呀,牛车,牛车跑了!”
赵凛安抚她:“无事,反正雨停了,后头还会有车子的。”
夏天的暴雨都是一阵一阵的,过了这阵,总得歇一歇。就算没有车,进城之前也不会下雨了。
好在他们运气不错,没一会又有一辆牛车经过。对方是隔壁村子的,瞧见狼狈的父女两个主动喊话要载他们一程,赵凛不好意思,还是掏了两文钱。
坐稳后,牛车缓缓前行,他把行囊放下,先查看了闺女,确定她连鞋面都没淋湿后,才放心的撩起自己半边湿透的袍角开始拧水。小宝丫拉摸摸大黄的狗脑袋,又打开脚边的行囊翻看,揭开上面的一层油布,哎呀一声叫了出来:“阿爹,里头的书湿了!”这些书可是好贵好贵的。
“无碍,回庙里晒一晒就行。”赵凛浑不在意,“反正这些书阿爹都记得。”
牛车一路到了城门口,远远瞧见几个皂色黑靴的官差打马而过。赶车的老汉把车赶到一边避让,小声嘀咕道:“大下雨天的,赶这么急做什么。”
牛车进了城,把两人直接送到了城隍庙。权玉真瞧见狼狈的父女两人很是惊讶。把两人让进庙里,大黄看见他很是亲切,摇着尾巴似是在邀功。
好像在说,看,我把小主人平安的带回来了。
他奖励的摸摸大黄的狗脑袋,然后问赵凛:“怎么这会儿来了?家里的事办完了?”
“嗯,都办好了。”赵凛把小团子塞到屋子里,顶着一身湿衣服去烧水煮姜汤,等闺女喝了姜汤后,才去换了湿衣裳。
不一会儿,天又阴沉起来,城隍庙到处湿淋淋的,权玉真忙着到处查漏补缺,也没空搭理他了。这一天太混乱,各自洗洗也就睡了。
好在次日是个大晴天,赵凛搬了香案下两个凳子放到后院,又拆了自己屋子的门板搭起来。小宝丫嘿呦嘿呦跑进跑出的把湿书搬出来晒,书的字体没有晕开,只是书页有些发皱了。
权玉真搬了藤椅出来,坐在茂盛的葫芦架子下喝着小酒,问:“家里的事了了,该安心考虑拜师的事了吧?”
赵凛点头:“嗯,我想了想,应该投其所好。顾山长喜爱下棋,我近日已经在研究围棋了。”
权玉真:“研究的如何?”
赵凛:“……还可以。”
他声音里有迟疑,权玉真略一思索,道:“有围棋吗?老道陪你下两把。”
赵凛:“你确定?”
“怎么,你质疑老道的棋艺”权玉真有些不高兴了,“老道不说在行,棋艺也是能看的。”
“不是质疑。”赵凛叹了口气,“哎,算了,还是先下吧。”
说着棋子就摆上了,连下了几盘后,权玉真总算知道他方才为什么迟疑了。他娘的就是个臭棋篓子,又菜又气人,和从前教他读书一样令人抓狂。
在权玉真打算掀桌前,赵凛摊手,无奈道:“我原本找好了陪练,是你要求下的。”
权玉真:“……”
确实是他要求的,但……你说一句会死啊!
小宝丫盯着她爹的脑袋左瞧右瞧,嘀咕道:“阿爹不是开窍了么,怎么下棋不行呀?”
权玉真老神在在道:“围棋一道,博大精深,诡谲难辨。就像我们道士的修行,需得心到、眼到、手到,想精谙此道,须刻苦钻研,勤加练习才行。年轻人,任重道远啊!”
棋艺是很考验一个人心性的事。
赵凛若有所思,夜里一个人对着棋盘复刻白日那几场棋。小宝丫半夜醒来,揉揉眼睛软乎乎的问:“阿爹,怎么还不睡啊?”
“马上睡,丫丫乖。”他顺手整理闺女的小被子,又摸了摸她脚丫子,确定脚心是热乎的才继续研究棋面。
陷进被子里,睡得迷糊的宝丫模模糊糊的想:读书有书,那下棋也应该有书呀!她明日就去书斋买一本棋谱给阿爹。
然而小团子脑容量有限,昨晚上想的问题,今早起来怎么都想不起来了。小团子穿着漂亮的绣花碧色罗裙坐在葫芦树下一下一下摇脑袋,权玉真打完拳回来,瞧见她呆头呆脑的模样,好奇问:“徒儿,你干啥呢?”
小宝丫扭头,圆溜溜的眼睛里蒙着一层雾气,噘着小嘴软糯糯的说:“宝丫睡一觉起来,忘记了好重要的事,摇一摇、晃一晃说不定就出来了。”
权玉真哈哈大笑:“好徒儿,你真是个活宝,来,师父给你晃。”说着,他还真顿过去,双手抱着小娃儿的脑袋一阵摇晃,然后问:“摇出来了没有?”
小宝丫很诚实的回答:“没有……”
权玉真更乐了,捂住笑疼的肚子道:“无碍无碍,师父也经常睡一觉起来就忘记事的。你同师父去买菜,到处逛逛说不定就想起来了。”
赵宝丫点头,和她爹打了招呼,背着小竹篓带上大黄和师父一起往集市去。小团子体弱又畏寒,大夏天的清晨里面还套了件小背夹,头顶用同样碧色的发带绑了两个小揪揪,她皮肤玉白,雪团子似的,走在哪都扎眼。
权玉真生怕她走丢,提着她背篓上的两根小绳子在后面走。两人走走停停,不一会儿,箩筐里就放了几根茭白和丝瓜,到了买肉的摊子,权玉真走过去挑挑拣拣。小宝丫无聊,四处扭头看,忽见集市西入口处有一个小孩儿搬着小板凳坐在那儿,地上摆了一本书。
周围的摊子都有不少人,唯独他面前空空如也。
他是在卖书吗?小宝丫好奇哒哒的跑了过去,跑到他面前站定。
那是个比她高半个头的小男孩,瘦瘦小小,面容俊俏,坐在凳子上的背脊笔直,像是庙里端坐的佛子。地上铺了一层麻布,布上的书蓝皮麻线装订,有些旧。
小宝丫好奇的问:“哥哥,你是在算命还是在卖书呀?”
小男孩听到声音抬头,看到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时局促的摇头:“不,不是,是买棋谱。”
“棋谱?”小团子眼睛一亮,突然想起昨晚上想的事来了:她要给阿爹买一本棋谱。
小宝丫:“哥哥,你的棋谱卖多少钱?”
小男孩犹犹豫豫,伸出了两根手指。
赵宝丫:“二十文吗?”
小男孩摇头:“二两……”说完似乎觉得自己过分了,脸先羞红。
“二两?”软糯糯的小团子不可思议,猫眼儿都瞪大了。
小男孩窘迫解释:“这是我爹留下的棋谱,我娘病了,需要二两银子,我偷偷拿出来卖的……”
“你爹留下的?”小宝丫疑惑,“你爹呢?”
小男孩声音越发的小:“死了……”
赵宝丫愕然,像是做错了什么大事,挠挠脑门,最后从斜跨的布袋里掏出二两银子递了过去,安慰他道:“哥哥,你别难过呀,我买你的棋谱。”
小男孩乌沁沁的眼睛睁大,有些不敢相信,继而欣喜,捡起地上的棋谱双手递给她。然后接过她手里的银子,提着凳子就跑了。赵宝丫注意到,他是跑进了街道边的药材店。
小团子捏着棋谱很是开心,翻开看了又看。突然后脖领被人一把揪了起来,权玉真气哼哼道:“瞎跑什么,吓死为师了,看我回去不告诉你爹!”
小团子蹬了两下腿,软糯糯的讨饶:“师父师父……”
她落地的瞬间,手里的棋谱被抽走:“这是什么,你买的?”
小团子跳脚:“宝丫给爹买的。”
权玉真随意翻了两页,呵笑出声:“棋谱啊?集市怎么会有这玩意卖?多少文买的?”
得知赵宝丫花了二两银子买的,老道士气得吹胡子瞪眼,拉着她要去找买家算账。小宝丫小身体往后倒,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要,是宝丫自愿买的,哥哥没爹了,娘又生病,好可怜的!”
“宝丫看见他去抓药了!”
小团子坚持不去,权玉真恨不能戳她脑门:“你爹那么精明的人,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好骗的?”
他回去后,把这件事给赵凛说了,又道:“你得好好教育教育她了,说不定哪天被人一块糖糕骗走了,哭都没地方哭去。”
“我不好骗的。”赵宝丫噘嘴,拉着她爹衣袖,小声解释:“阿爹,那个哥哥没有爹,他阿娘病了……”她眼睛清澈透亮,稚气里带了孩童的善良。
赵凛摸摸她发顶,安抚道:“丫丫很棒,帮了哥哥,以后你困难的时候也会被他人帮助。”他翻过那本棋谱了,写棋谱的人是个心思细腻的高手,浅显易懂又奥妙无穷。当论心血来说,二两银子也使的。
小团子得了夸奖很开心,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
权玉真见此摇头:“一对冤大头!”
赵凛看向他,脸上带了笑:“道长不也是冤大头,收留我们父女在城隍庙吃住。”
权玉真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他,兀自往前头去了。
又过了两日,赵凛带着赵宝丫返回书院,在正门口正好碰见陆坤和他的书童在搬行李。他还没说话呢,陆坤瞧见他先开了口:“从今日起,我也搬到书院住,就住在秦正清隔壁。说好的公平竞争,以后你看书到几点,我都要比你晚一刻钟。”
赵凛:这人不使坏了,魔怔了吧!平常课业要比,看书也要比吗?
他住秦正清隔壁,那秦正清隔壁的人住哪里去?
他不搭理他,牵着小宝丫往里走。到了宿舍区,恰好碰见行色匆匆的秦正清。他看到赵凛,立马上前上下打量他,问:“你没事吧?”
赵凛疑惑:“什么没事?”
秦正清道:“你家不是出了事吗?你爹和赵庆文把一个酒鬼打残了,被抓到大牢里去了。”他狐疑的盯着赵凛:“你不知道啊?”
赵凛摇头:“不知,我和赵家断亲了,前两日就搬走了。”
周围的书生诧异,纷纷围了过来,七嘴八舌道:“断亲了?赵庆文他们又欺负你了?”
“幸好你断亲了,听说父子两个在公堂上争论谁下的手,那酒鬼坚称父子两个都动了手,要不赔两百两银子,要不蹲大牢。”
“赵庆文拿不出那么多的钱,最后是他爹蹲了大牢,他也被书院退了学,昨天就来收拾东西了。”
赵凛委实没想到后续还有这种发展,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之后的几日,书院里的人渐渐淡忘了赵庆文这个老鼠屎,和赵凛慢慢相熟起来,开始称兄道弟。陆坤时刻盯着他,实在想不通赵凛怎么谁都能搭得上话,走到哪都那么受欢迎。
当然,近段时间,这群人里有两个人是不太欢迎赵凛的。
秦正清和马承平。
起初赵凛找他们下棋,他们还是挺开心的,下了几盘后就发现,他棋忒臭。下得慢就算了,还总是出其不意,有时候边下还要边翻棋谱。和他下一盘棋不是累死就是气死,偏偏小宝丫还蹲在旁边嘀嘀咕咕,不准他们吃她爹的子,不准他们下太快,不准他们催她爹。
即便赵凛把那小团子哄走了,也还是难熬。
马承平想掀桌了,可又不敢。秦正清委婉的建议:“你同村的赵春喜就是个棋艺高手,你可以找他下的。”
赵凛头也不抬:“就是他建议我来找你的……”
秦正清:“……”棋差一招。
好在随着日子的推移,赵凛棋艺肉眼可见的进步,马承平已经被杀得毫无还手之力了。再被告知不用他再陪练时,马承平差点激动哭了,怒吃了两大碗红烧肉。
等秦正清也败下阵来,赵凛拿着棋盘信心满满找到了赵春喜:“子晨兄,下一局?”
赵春喜起初是不愿意下的,赵凛叹了口气道:“哎,我近日心情一直不太好……”
莫非是为了赵家那些破事心忧?赵春喜还是挺同情他的,这一同情就下上了。然后他惊讶的发现,一段时日不见,赵凛的棋艺居然和他旗鼓相当。
他惊讶问:“你如何进步这样快?”
赵凛:“新得了一本棋谱,很是玄妙。”
赵春喜来了兴趣,一来二去,两人倒是成了浅交的棋友,时常约在一起下棋。
小宝丫不能跟着她爹去赵春喜的住处,就时常往姚掌勺那里跑,姚掌勺每回都把她带到顾夫人那玩耍。日子久了,顾夫人道:“不必每次都要你姚姨带过来,你若是想来,自己也可以来。”
小宝丫得了准话,又从顾夫人眼里看到了喜欢,于是时常跑去玩。顾夫人喜静,喜爱侍弄花草。她也不吵,顾夫人挖土种花,她就在旁边浇水。顾夫人高兴了就会同她讲每种花的品名、喜好、如何养护。
每次看到她认真听讲,时不时还冒出几句天真之语时,顾夫人心情就好得不得了。拉着她道:“还是姑娘贴心,哪像我家那些儿子、孙子,就没有一个喜欢听我唠叨的。”
小宝丫问:“山长爷爷也不听您说这些吗?”
顾夫人摇头:“他有他的喜好,我也不耐烦听他说下棋的。夫妻之间要互相理解,互相尊重才能长久。”
小宝丫又问:“那有没有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你做什么他都喜欢的人?”
顾夫人失笑:“那要么是新婚,要么是你爹!”
小宝丫哦了一声,有些失望:“那宝丫还是不要嫁人了,就当我爹的乖宝宝吧。”
顾夫人哭笑不得:“真是小孩子,哪有姑娘大了不嫁人的。我还想着给宝丫和小闻儿定个娃娃亲呢。”
赵宝丫一听那个小孔雀,吓得连忙摇头:“不行,宝丫身体不好,不能定亲的。”
顾夫人摸摸她的手,大夏天的确实凉得过分了。她找来时常给自己看病的大夫过来给小宝丫看,大夫把了脉,又查看了小宝丫日日吃的药丸,只道:“这娃儿是娘胎里带的弱症,又天生体寒,只能细养着。这药丸药效是有的,如果能加入血参和冬虫夏草效果更佳。”这两种都是名贵药材,一般人家还真用不起,开方子的大夫应该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没开的吧。
顾夫人本打算让婢女去库房拿药材制一瓶新的药丸出来,小宝丫坚持不肯。
“这些东西很贵的,宝丫知道。阿爹说不能随便要别人贵重的东西,是要还的。”而且阿爹现在没钱,要是知道这件事,以后肯定想办法给她用最好的。
阿爹已经很累了,她现在这样就很好。
顾夫人见她这样懂事,对她越发的好,一来二去,见到顾山长的次数也多了起来。顾山长起先还担心小团子把他藏私房钱的事说出来,时间一长,发现这娃儿嘴特别严,又懂事乖巧很多事也就不避讳她了。
这日午后,他一回来就开始唉声叹气,顾夫人听的心烦,询问他怎么了。顾山长呷了口茶道:“子晨不日就要去县学,日子又要无聊了。”
顾夫人有些好笑:“你是嫌没人陪你下棋吧?他走了你再收个棋艺高超的弟子就是,做什么愁眉苦脸的。”
顾山长纠结:“老夫前几年就说过不收弟子的,子晨也只是记名……”文人重信誉,说过的话怎好反口。
顾夫人浇花的手停下:“那确实难办,要不你找书院里的先生下?”
顾山长哼了一声:“算了吧,下棋需得旗鼓相当,不然乏味。”
顾夫人:“……”左也不行,右也不行,这人是来找骂的吧。
顾山长还在纠结,一旁玩耍的赵宝丫软糯糯的说道:“先前刘宿管还说书院不能养宠物呢,后来又说可以养了,大家都很高兴呀。爷爷肯收弟子,是很好的事,所有人都会很高兴的。”
顾山长诧异的瞧着她,小姑娘继续说:“而且顾爷爷还很年轻啊,要是活到一百岁,那好久好久都没人陪你玩,您会很无聊很无聊的。人太无聊了就会生病,生病了就吃不下去饭,会变丑变老,会心情不好,还会掉头发哦……”小团子表情夸张,手在头顶比划。
顾夫人听了忍不住发笑,顾山长无意识的摸摸自己本就不多的头顶。
这样一说,好像是该收个弟子了。
次日,书院里头就听说了赵春喜要去县学,以及顾山长要再收一个弟子的事。书院的学生立刻就激动了,顾山长的弟子啊,说出去就是师出名门。先不提对日后入仕的好处巨大,就是眼下说出去都特别有脸面。
那么问题来了,顾山长收徒的标准是什么?
第 33 章
每个班都在讨论顾山长要收弟子的事。甲班的一群学子以赵凛为中心, 凑在一起讨论的尤为热烈。
马承平:“很快又要段考了,顾山长这次收弟子,会不会以段考成绩为准?取第一名?”他拍拍赵凛的肩道, “那这次赵兄的机会就大了。”
“不太可能只以单次段考为准吧?”秦正清分析,“顾山长为人正直, 最注重学子的品行。以他以往收弟子的标准来看, 他因该会从六艺考虑, 礼、乐、射、御、书、数相结合。赵兄其他还好,射、御拖后腿的话, 赢面不大啊!”
赵凛先前因为闹鬼的事, 骑射课只是旁听, 后来又因为闺女不喜欢自己动刀动枪, 骑射课也只是做做样子,并没有动真格。这就导致, 在书院所有人的印象里,他就是个块头大, 只通文墨,腿脚有旧疾, 身体柔弱的普通书生。
但如果这次要考校的真是君子六艺, 他不介意露两手。
说着马承平推了赵凛一下,示意他看一眼左前方靠窗独坐的陆坤。
“说起来, 要是考校六艺,他的赢面倒是大一些。”
秦正清:“这倒是真的,他从前虽然那样,可各科课业都是优。”自从陆家出事后, 这位开始低调做人了,整日独来独往, 不闹事也不多话,只管埋头学习,都快疯魔了。
“这次顾山长收弟子,他是一定会争取的。”
围着的人中,有人轻声嘲讽:“如今他也就课业拿得出手了,你们是没瞧见,他经常半夜还在用功,点那死贵的蜡烛,都被刘宿管警告过好几次了。”
赵凛试探着问:“……有没有可能不考校这些,只考棋艺?”
众人哄笑,赵凛:说句实话有什么好笑的?。马承平拍了拍赵凛的肩道:“赵兄来书院的日子还是短了,顾山长是世家名流,即便喜爱下棋,决计不可能只是为了下棋松口收弟子的,要真是这样,我把我屁股底下的课桌吃了!”
“是啊……”众人跟着附和。
赵凛:“……”真相往往最令人难以置信!
吃课桌什么的倒是不必!
有人喊了先生来了,众人快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正襟危坐。
散课后,赵凛和秦正清一道回宿舍,没走多远就被陆坤拦住了。秦正清问他有什么事,他只看着赵凛,面色肃穆,高声道:“我一定会竭尽全力成为顾山长弟子的,咱们走着瞧。”
不少人朝这边指指点点,赵凛觉得这人有病,单单跑到他面前喊什么话?
赵凛:“书院不只有你我二人,所有人都有机会,公平竞争就是。”说完他和秦正清越过陆坤继续闲聊。
陆坤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面色阴沉:其余人他从未放在眼里,赵凛才是他一生死敌!
他现在比任何人都需要顾山长这个靠山。
陆坤追了上去,等到了宿舍,又恰好瞧见赵凛拿着棋盘出来。他惊异问:“你去哪,快段考了,不用温习课业吗?”
赵凛好心情的回他:“找人下棋。”说着很快就不见了人影。
陆坤:有种被侮辱的感觉!
他如此拼命,对方却日日出去下棋,是看不起他吗?
书童见主子脸色难看,立马道:“不务正业,就他那样,这次肯定是主子会得顾山长青睐!”
陆坤面色不愉,一扭头正好瞧见一个奶呼呼的白团子正在偷瞄自己,他缓和了点脸色,走过去放轻声音问:“小孩,你爹去找谁下棋了?”
“啊,坏叔叔!”小宝丫瞪了他一眼,吓得头也不回的跑了。
书童在看着小娃娃一颠一颠的身影笑得乐不可支,然后又在陆坤杀人的眼神里闭嘴!
小宝丫跑出好远还在回头看,确定那人没跟上来才拍着小胸脯长长舒了口气。小团子一路到了顾夫人的院子里,左右看看问:“夫人,山长爷爷今天没来吗?”
顾夫人正在摆弄新得的白玉兰,顺口道:“你山长爷爷去找他弟子下棋了。”
小宝丫眼睛微亮:是赵春喜叔叔?她爹也刚刚去,是不是能碰上山长爷爷了?
阿爹的棋艺那么好,山长爷爷肯定会喜欢阿爹的。
“鸟儿啊,去帮忙看看情况吧。”
花园里的鸟雀扑凌凌去了,很快顾山长又回来了,边脱外裳边气愤道:“今个儿撞了邪了,几只鸟雀一直围着老夫转悠,拉了坨鸟屎在肩上。”严肃的山长大人怎么能顶着一坨鸟屎去见自己的弟子呢,于是他回来换衣服了。
顾夫人边唤婢子过来接外袍,边憋着笑。倒是赵宝丫欲哭无泪:她这是好心办坏事了,阿爹是不是碰不到山长爷爷了?
好在顾山长换了衣裳又往赵春喜的住处去了,然而等他到时,赵春喜已经和赵凛下上了。他虽然是师长,但也没有把人中途扯下棋桌的道理,只能坐在旁边围观。看着看着,他就紧张起来,恨不能上嘴提醒赵春喜小心、不能走那一步,错了错了。
赵凛下了最后一颗黑棋,赵春喜弃子认输。顾山长一拍大腿,气道:“先前你那颗子怎么能下那里,不是给他釜底抽薪的机会嘛。你起来,让老夫来。”
尽管赵春喜还没过手隐,但老师要下,他也只能起来退到一边。
顾山长拿了白子,做了请的姿势。赵凛面上带笑,不慌不忙下了第一粒黑子……
院外艳阳高照,蝉鸣催人睡,陆坤忍着瞌睡刺股苦读,赵凛正悠闲的品茶下棋,在棋盘上打一场看不见的战……
连下了几局平局后,第六局双方搏杀激烈,棋至中盘,盘面隐有两条黑龙将白子团团围困,长龙纠缠,错综复杂,生死难分。
顾山长第一次见这样不显山不露水,却泛着森森杀气的局,心惊的同时也入了迷。最后被赵凛围死时,还迟迟不肯弃子。
“方才那局棋叫什么?怎么从未见过这种下法?”
“承让了!”赵凛笑道,“双龙困珠局,恰巧为之。”
“妙啊!”顾山长捋着胡须赞叹,“再来一局?”
赵凛起身躬身一礼:“不了,近日要段考,学生是忙里偷闲,之后要回去勤学苦读了。”
顾山长有些失望:“如此着急?”
赵凛:“嗯,众人都传山长有意选段考第一的学生做弟子,学生不才,也想入先生门下,自然要用功。”那意思很明显了,选我吧选我吧,选我,我就不用备考能专心陪您下棋了。
然而,顾山长笑容淡了下来,摆手示意他走。
赵凛也不急,真起身告辞了:钓鱼一次性不成功也无碍。
等人走后,顾山长盯着棋盘看了许久,然后问赵庆文:“他是恰好今日来找你下棋的?”
赵春喜摇头:“不是,前两个月就开始了,之前他还不太会下,被弟子嫌弃了许久。”
“才两个月?”顾山长惊叹,这也算天赋异禀了。
赵春喜顿了两秒又道:“山长收弟子倒是可以考虑赵凛,他为人不错,棋艺也精湛,应当也山长合得来。”
顾山长:“再说吧。”
他把整个棋局端了回去,坐在书房里好一通研究,越研究越上劲,直到月上柳梢头也不觉疲乏。门被敲响,顾夫人端了清淡的粥点放到他对面的案几上,道:“怎得这样入迷,晚膳也忘了吃?”
顾山长把今日下棋之事同顾夫人说了,又提起赵春喜的话。顾夫人也诧异问:“你为何不同意收那个赵凛?”
她瞧着挺好:至少在宝丫口中,赵凛是个极好的爹,为人应该也错不了。
顾山长蹙眉:“先不提那骇人的身高,此人太爱钻营,落子看似温和却杀气凛然。以后若是为官,难保清正。”而且他总觉得太过巧合,他喜爱下棋,时常同子晨对弈,赵凛今日恰好就在子晨那。还在他面前表现得相当出彩,尤其是最后提到段考之事……
顾夫人:“心许只是巧合,子晨都说了,他从两个月起就在下棋,总不能猜到你想收徒的事。”
但愿吧。
窗台上落着几只小鸟,顾山长想到肩头的鸟屎,气不打一处来,起身驱赶。鸟儿惊得四处逃窜,扑凌凌朝着宿舍区飞去,最后落在‘鬼屋’的窗口。小宝丫趴在窗台上,伸手喂了几把玉米粒给它们,几只小鸟开始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小宝丫听后,小眉头都快扭成麻花了,哒哒的跑到桌案前把方才听到的事说了一遍,又问:“阿爹,什么叫‘爱钻营’啊?”
赵凛嗤笑:顾山长这样世家出生,世人认可的名流可以高卧长吟、鼓腹而歌,用不着钻营;赵春喜这样被全家捧在手里供着的出身也不需要钻营;但还有许许多多像他这样连寒门都算不上的流民,不钻营拿什么活?更何况他还要养女儿。
以己度人,非礼也。
他心里虽然不齿,但面对闺女还是道:“就是喜欢攒银子的意思。”
“山长爷爷为什么不喜欢攒银子啊?”小宝丫挠挠脑门,眼睛突然亮了,“哦,宝丫知道了,因为山长爷爷有很多很多银子,视金钱如粪土是不是?”阿爹昨天刚和她讲过这个比喻,可是她不太理解。
银子多好呀,可以买好多好多好吃的,还可以买新衣服新头花,可以让他们不再挨饿,也可以救小哥哥的娘亲。
小宝丫又问:“那山长爷爷还会收阿爹做弟子吗?”
赵凛写下最后一个字,笑了起来:“那就要看看顾山长收徒的初衷了!”
顾山长的初衷就是为了有人陪自己下棋啊。
他盯着赵凛留下的棋局研究了三日,其实已经动了收下他的念头了。可除了棋艺这一道,其余的他都不甚满意,纠结中,到底不甘心轻易的让赵凛得逞。考虑良久,终于在书院公布栏贴了一张告示:九月初,书院将举行一场围棋大赛,胜出者收做顾山长弟子。
告示一出,众学子哗然,纷纷议论起来。不会围棋,或是水平底下的扼腕叹息。棋艺还不错,或是水平高超的,高兴得手舞足蹈。
当天就有一百多人报名,到截止日已经将近二百人了。
马承平和秦正清等人像是见鬼一样的看着赵凛,赵凛耸肩:“我只是猜的。”他看向马承平,“倒是你,好像说要吃桌子来着?是劈开焯水还是清蒸爆炒?”
众人起哄,马承平连连求饶。
陆坤盯着赵凛若有所思:赵凛从前几个月起就在研究棋谱,难道他未卜先知?
围棋大赛当天公布了规则:比赛采取车轮战形式,所有报名参加的学子抽签决定出场顺序,抽到一号的人为第一个擂主,要不断接受后面序号学子的挑战。若第一个擂主败下阵来,就由战胜他的学子继续守擂,后面的学子再依次挑战。如果第一个学子一直战到最后,那么就是他赢了。
但这几乎是不太可能的。
所以说,序号很大程度上决定生死。抽到一号的人在两百人的围攻下,几乎不太可能战到最后。抽到最后一个序号的人应该是最幸运,赢面最大的了。
而顾山长就是要赵凛抽到一号。
以赵凛的棋艺,书院单个人都不是他的对手。但下棋是极耗心力考验耐力的,要是他抽到一号还能一站到底,那就是天要他收他做弟子。
那他无话可说。
这日恰好是个阴天,比赛场地设在骑射场的空地上。所有的学生都停课一日,报名参加的排队等候抽签,没报名的在场外围观。抽签的序号则是按照报名的序号来排,赵凛排在第八十七位。
木盒是做过手脚的,其他人都是正常的,只有到了赵凛的时候,隐藏在上面的木板会压下来,里面所有的序号纸都写了一。等赵凛抽过后,拉一下木盒旁边的开关,木板又会顶上去,序号纸又是之前的号码了。
场地很热闹,众学子热情高涨的谈笑。靠树的高台上,顾山长右手执笔,当着所有人的面写序号纸。
靠树围墙的另一边,赵宝丫和几个书童正在叠罗汉奋力往高墙上爬。书童马安踩在了另一个书童的肩膀上,先把小宝丫抱上了围墙。小宝丫坐稳后朝身后招手,奶声奶气的催促:“快点呀,要开始了。”
很快一个个脑袋从围墙另一边探了出来,书院不许书童去比赛场地,他们只能爬围墙看热闹了。
马安挂在围墙上四处飘,嘀咕道:“小宝丫,有没有看见我家公子?”
小宝丫随意往人群里一指:“呐,在那里,在我阿爹后面一点点。”
马安往人群里扫,不用找,最高的那个就是赵凛了,找到赵凛后再往后看,也很快找到了他家公子。他兴奋道:“小宝丫,你阿爹可以做标杆了,那么高,站在哪都显眼。”
小宝丫骄傲点头,挥着小手朝她爹打招呼。赵凛一眼便瞧见了她,只弯着眼笑了。小宝丫眼睛眨巴眨,目光移动到树下写字的顾山长身上。
顾山长写完最后一张序号纸,立刻有人上来把两百张序号纸折叠起来,统一放进一个木盒子里,周监院摇晃了几下,把木盒摆到桌上,朝排队的学生喊:“抽号开始,从左到右依次过来抽,抽到的学生先不用打开,最后所有人的都抽完时统一打开,听明白了没有?”
两百个人齐齐应声。
一声锣响,队伍依次移动到木盒前,轮了一圈后,所有人手里都有了序号牌。周监院喊了一声开,两百人齐齐打开自己手上的纸条,顿时有人欢喜有人忧。
周监院:“现在,请一号守擂,一号是谁,一号……”他喊了两声,众人互相看了看对方的,企图知道谁是那个倒霉蛋。
倒霉蛋赵凛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序号纸,又摸了摸鼻子:运气不用这么背吧,两百个号,他第一!
他举手,出列。
众人诧异,继而交头接耳。
“是赵凛,他太倒霉了吧,居然第一个守擂!”
“哈哈哈,居然是他,听说他棋艺高超,第一个的话再怎么厉害也白搭。”
“看来他这次要和山长弟子失之交臂了。”
“是我干脆放弃得了。”
秦正清感叹:“赵兄这运气可以去吉祥坊下注了。”
而他的身后,陆坤捏着序号纸的手在发抖,是兴奋的发抖,他抽到的是最后一个号。这就意味着,他只需要战胜一个人就能成为山长的弟子,他是最幸运的那个。
而赵凛将倒在他前面。
想到这点,他连呼吸都有些急促了。
趴在墙上的小宝丫却不知道这些,一看她爹是第一个,高兴的拍手:“我阿爹是第一,好厉害呀。”不明规则的几个书童也跟着附和。
等赵凛上了棋场,接连挑战了十个人后,赵宝丫觉出不对劲来了:为什么他阿爹要一个人打这么多人?
趴在墙头的书童马安担忧道:“小宝丫,看来是车轮战,第一个人是最最倒霉的,要下赢所有人才能获胜。一对两百啊,你阿爹输定了。”
小宝丫小脸立刻垮了下来,但很快眼睛又重新亮了起来:“不会的,我阿爹最厉害,他一定会赢的!”她捏着手,鼓起腮帮子,猫眼儿一眨不眨的盯着棋盘看。
“下一位。”
一个时辰后,赵凛已经对弈到一百位,起初觉得他一定会输的部分学子开始动摇。这也太太厉害了吧,以一敌百全程还能冷静的应对。
坐在棋台两边的诸位先生频频点头,唯有顾山长抿唇一言不发。
对弈继续,到一百二十位时,赵凛依旧不动如山。到一百五十位时,原本阴凉的天突然出了太阳,炙热的日头毫无阻碍的照在了正在对弈的赵凛身上。对面的棋手一轮一换还可以忍受,赵凛长期坐在烈日底下,头脑都晒得有些昏胀,后背已经湿透,贴在身上黏腻不堪。
周先生瞧着有些担忧,微微歪头问:“山长,要不要中场休息一刻钟?再这么下去,赵凛只怕会被晒晕。”要高速博弈,还要顶着烈日,身体好的练家子都不一定受得住,更何况‘柔弱’的赵凛。
顾山长目光落在赵凛阴湿的后背上,此刻隐隐有些后悔:他是不是考验得太过了!
可看着这样的赵凛,他又想知道,他的极限在哪里。
见顾山长迟迟不说话,周先生又问了一遍,旁边的周监院出声道:“若是休息了,只怕比试要拖到天黑,还是别休息了吧。”
顾山长:“接着比!”
周监院高兴了,周先生拧眉,也只能继续看。
一百五十一个,一百五十二个,一百五十三……一百六十三……一百八十九……
赵凛整个人面色潮红,唇却苍白的难看,整个人像是水里头捞出来的,额头更是大滴大滴的冒汗。有好几次,他觉得快坚持不住了,可瞥见高墙上捏着手的小团子时,他又重新振作。
不就是坐在太阳底下下棋吗?他烧窑的时候几千块砖头都要扛出来了,怕啥。
只要干不死就往死里干!
一百九十一,一百九十二……陆坤抖着手用只有自己可以听到的声音数着数,看赵凛的眼神从最初的倒霉蛋,到‘啊,也就那样吧’再到,‘怎么还没死’、然后‘他娘的,是属小强的吗?’、最后又开始憋屈。
他的对手是赵凛,是第一个守擂,战胜了一百九十八个人的赵凛!
就算他赢了,所有人也只会称赞一声赵凛。
好烦!
转念一想,要是他输了才丢脸吧。
所以他一定要赢。
“下一位。”
陆坤走到了赵凛面前,坐下。此刻的赵凛,已经面如关公,唇白如纸,连放在棋盘上的指尖都在滴汗,唯有一双眼睛保持着清醒。
坚韧到近乎变态。
陆坤:“撑不住就下去吧。”
赵凛多说一句话都觉得费劲,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陆坤第一手黑子下在了右上角,在围棋里这种下法是对对手表示尊重。
赵凛扯了一下唇角,拉开棋局……双方你来我往杀得观棋的人眼花缭乱。
这一局,下得比之前任何一场都长,长到陆坤后背也湿了个透,额角开始滴汗。
赵凛落在最下一颗棋子时,白棋已经将黑棋围堵得水泄不通,他不断观察着寻找出路,只知道一定不能输,不能输,最后一场输给赵凛丢脸就丢到姥姥家了。
然而,哪里都没有出路。
赵凛:“我赢了!”
顾山长猛然站了起来,快走几步,来到棋盘边上,其余几个先生也紧跟着围了过来:棋面没吃一子,白子生生把黑子困死了!
下这局棋的人一开始就心有沟壑。
实在是妙啊!
顾山长看赵凛的眼神都变了,重复肯定道:“你赢了!”
周先生立马朝着众学子宣布:“此次围棋比赛,甲班赵凛获胜!”
众人欢呼,陆坤被围在中间,日头的光晕晃得他头疼。他居然真输给了赵凛,太丢脸了,此刻除了战术性晕倒,他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挽尊主意。
他手一抖,黑子砸在棋盘上,两眼一翻,然而还没等他倒下去,坐在他对面的赵凛直愣愣的翻倒在地。两眼平直,砸起了一地的灰尘。
他娘的,这是什么情况?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高墙上的赵宝丫嗷的一嗓子跳了下来,一瘸一拐的边跑边嚎:“爹啊,我柔弱的阿爹呀,你不要丢下宝丫,你不要死呀……”小姑娘哭得惊天动地,哭得顾山长后悔无比。
他都干了什么:因为猜忌,害了这么一个大好儿郎!
第 34 章
赵宝丫哭得撕心裂肺, 最后还是有经验的学生喊道可能中暑了,众人七手八脚把他弄到阴凉处,灌了水才缓过来。
赵凛以一敌百已经很出风头了, 为了避风头,他借着身体不适为由, 在床上躺了整整三日。众人佩服他棋艺的同时又深感他的‘柔弱’, 一个大男人, 轻微中暑最多一日就恢复了,他却要躺三日。
显然是旧疾未愈又添新病才会如此。
这三日众学子提起赵凛都忍不住赞叹, 连长溪县其他学子也听说了这场比赛。一时间众人都有些好奇顾山长新收的这位性子坚韧、棋艺非同一般的‘柔弱’弟子。
小宝丫担心她爹体内的热气没散干净, 按照姚掌勺的教的办法, 每天拿着个木勺给她爹后背刮痧。她控制不好力道, 那背被折磨了三日,险些被刮走一层皮, 最后连手脚上都是红痕。
看得前来探病的马承平和秦正清叹为观止。
马承平:“差不多得了,再刮下去你皮就没了。”
赵凛无所谓:“反正我皮厚, 刮了放心就让她刮吧。”
两人听后直摇头:没见过这样惯闺女的。
期间陆坤来过一次,丢下一瓶药丸后道:“在我高中前, 你莫要死了, 那样挺无趣的。”
赵凛反唇相讥:“算命的说我能活到百岁,百岁前你能高中否?”
陆坤气结:他如今十九, 也只比赵凛小七岁,这是在诅咒他九十高龄还考不取吗?
“你莫要得意,科举可不比棋艺,我定然会比你先高中。”
赵凛翻了个白眼, 把人气走了。
三日后,赵凛正式拜在了顾山长门下。他送上六礼束修后, 顾山长给他取了字——清之,又回蹭他一支狼毫竹枝笔,嘱咐道:“望你以后都如你的字清正上进,也如这竹笔,虚心劲节、宁折不弯。”
赵凛接笔的手顿了顿:这是还在计较他爱‘钻营’的事?
他躺了这三日也想通了,之所以会抽到一号是顾山长有意为之。顾山长对自己这个弟子不是十分满意。
但那又怎么样,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世家名流顾庭岩的弟子了。
拜师之后,赵春喜就去了县衙读书,准备来年的乡试。赵凛还是照常上课,课后可以去往顾山长处聆听教诲,请教学问。其实说是教诲,压根是放养,在学问这方面,顾山长信奉顺其自然,自行参悟。倒是每次去,都会同他下几盘棋。
这样一来,陪闺女的时间就少了。
小宝丫知道阿爹有事做也不吵,每日忙着做自己的事。她忙着帮忙姚掌勺盘点饭堂的食材,忙着给顾夫人的花卉浇水松土,忙着给师父的葫芦牵藤爬架。
秋天到了,绿色藤蔓间挂满了大大小小的葫芦。小宝丫摘了一个最大最周正的葫芦给师父做酒壶,在葫芦面上歪歪扭扭刻了个卡通大黄狗。
权玉真盯着那卡通狗看了又看,都没瞧出哪里像是大黄。
小宝丫:“师父不懂,这个好可爱好可爱的!”小姑娘眼睛圆溜溜的,很是认真。
权玉真瞬间被她奶萌的样子可爱到。
他摘了几个通红通红的柿子给小团子解馋,小团子吃了几口眼睛都弯成了月牙状。次日就把整棵树的柿子薅到书院去分了,还逢人就喊柿柿如意,步步高升。哄得书院里的学子狠狠夸了她一通,又从家里带了许多零嘴过来给她。
赵宝丫又拿着这些吃食去安抚盯着柿子树生气的师父。
拿到零嘴的权玉真同赵凛感叹:“你这个闺女是会做生意的,空手套白狼,长大只怕是个奸商!”
赵凛:“我们家丫丫将来是要做官小姐的,去光顾别人家生意就行。”
权玉真随口问了一句:“你读书不会就是为了这个吧?”
赵凛:“要不然呢?”
权玉真愕然,随后嗤了一声:“出息!”
赵凛无所谓的笑笑,他其实没什么大的出息的,从前想着一日三餐,想着闺女病能好起来。现在,也只想着当个官,丫丫能像那天遇到的小姑娘一样,锦衣玉食、想要什么都有。
天渐渐冷了,长溪县的雪比往年都下得早。小宝丫早早穿上了新裁的冬衣,她的冬衣又多又暖和,光小斗篷都有七八件,更别提各式各样的头花、绒帽、围脖和靴子。
她最喜欢的是一件石榴红坠珍珠的裙袄,外头再罩一件兔毛领子狐裘,衬得她玉雪可爱,眼睛都亮了几分。她照过镜子后就舍不得脱下了,一走路到处都听得到叮叮当当的声响。
赵凛也觉得这衣衫喜庆,又赶制了同款的围帽和手套,让她过年穿。
大年的晚上没有像去年一样下雪,倒是漫天星辰。赵凛说话算话,今年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红封,还连带去年的也补上了。权玉真这个师父自然也不能太小气,给她打了个纯金的长命锁,锁的正面刻着‘长命富贵’,反面雕了一个憨态可掬的福娃。
本来小宝丫还挺高兴的,结果送完东西的权玉真来了一句:“过完年就五岁了,怎么瞧着好像没怎么长高啊?”
小宝丫顿时郁闷,瞪着乌溜溜的眼睛嚷道:“我会长高的,等我六岁就会长得很高很高!比我阿爹还要高。”
上辈子她在荒星呆了好多年,从三岁长到五岁孩童的模样,然后一直保持五岁的思维和身高很多年。曾经和她一样大的孩童都长大,老去,死亡又有了新的生命,她还是原来的稚童。
身高简直就是她的一大痛处。
别人看不出来,可是她从三岁到五岁已经长高一丢丢了。
从今天起她要吃更多的饭,更多的肉,要努力把自己吃高,吃壮,最好和阿爹一样健壮!
小团子暗暗给自己加油。
二月二,龙抬头。县试在即,书院的学子都开始紧张,尤其是那些平日里功课不怎么好的人,比如马承平几个,嘴角周围都急得起了好几个大泡。
他这会儿在赵凛的屋子里已经来回走了十几圈了,抓耳挠腮道:“赵兄,你是不知道,我爹这次对我期望有多高。昨日还开了祠堂祭祖,夜里又说梦见文曲星入梦,说我这次一定能过县试,府试、院试考个秀才回来,好让家里免点税。一个秀才能免多少,撑死了二十亩,我家几百亩能顶什么用。”
小宝丫哇了一声:“几百亩,马叔叔,你家好多的地呀!”
马承平:“我家岂止地多、牛羊马这些牲口也很多。”
赵凛觉得他在炫富,压根懒得搭理他。
马承平继续道:“我自己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吗?我压根就不是读书的料!比起读书,当员外挺好的啊,总之比起读书,我宁愿种那几百亩地……”他说得口干舌燥,屋子里的赵凛和秦正清压根都没回应他。
他气得拍了一下桌子,恼怒道:“你们倒是说句话啊!”
秦正清揉揉眉心:“我家是商贾,我又是嫡子,我父母对我的期望不比你小,我要说什么?”他近日也是头悬梁锥刺股,日夜温习。
“你读书好,那不一样!”马承平又拍了拍赵凛,“你怎么说?”
赵凛抬头,平静的问:“你是家中独子吗?”
马承平疑惑点头。
赵凛笑了起来:“这好办,既然不喜欢读书,也无天赋,你就开诚布公的和你爹娘说清楚。反正你家就一个儿子,他们左右也不会打死你。”
“就像你说的,有几百亩田地在手,当个逍遥自在的地主老爷也没什么不好。粮自古是百姓和国家的立足之本,说不定哪天官员要求着你手里的粮呢!”
马承平略一想,好像是那么回事,想开后,他终于不再焦躁,笑道:“那这次县试回来,我就去同爹娘谈一谈。”
一旁的秦正清泼了瓢凉水:“士农工商,没有后台,再多的钱粮也只是给他们做嫁衣。我家曾经就被迫捐了不少家产、钱财,父亲从小就告诉我,秦家要想长远就要有人当官。”父亲已经不想当个纯粹的商人了,家里的男孩子但凡有天赋都会被送去读书,他的妹妹们将来嫁人也会选择高嫁。
甚至是嫁给官宦做妾他父亲都是愿意的,说是将来能为他铺路。
秦正清却不屑这么做,他要功名会自己去挣,用不着妹妹们牺牲。
然而,马承平浑不在意道:“你们今后不就是我的靠山,我算准了,你们两个今后一定会高中,当大官,能穿绯袍束金玉带的大官。只要你们将来别忘了我就好。”说着他嘿嘿笑了起来。
赵凛:“借你吉言了。”
秦正清也跟着笑,又问赵凛:“顾山长准你今年参加县试,作保的廪生你找好没?”
县试报名时,需要五名考生互结作保外,还需要复请廪生作保,一般都是从县学里供着的几个廪生里挑选。
赵凛点头:“子晨师兄前两日说要给我作保。”
秦正清:“是了,我都忘记他是你同村又是你师兄了,作保一事,自然是不二人选。”
县试这日,寅时就鸣了头炮。赵宝丫一觉翻起来,眼睛还没睁开开始忙前忙后的给他爹收拾东西,收着收着抱着一块砚台歪倒在床上又睡着了,小嘴里还在说梦话。
赵凛哭笑不得,拉过被子盖好她,又仔细捏了捏被子,才开始收拾东西。
一身道袍的权玉真像个老父亲一样殷殷提醒:“笔墨纸砚带齐了没?吃食和水带了没?尽量考,别紧张,第一次下场没考好也没关系,还有下一次……”
赵凛停下收捡的手,抬头认真看着他:“没有下一次!”他从来不打没把握的战。
权玉真被他认真的神色镇住:这个人,只怕会就此扬名。县试是他的起点,是登天梯的第一步,不是绊脚石,更不是拦路虎!
他心有沟壑,腹有乾坤,不需要多余的话也能让人明白。
权玉真千言万语都化成一句话:“好好考。”
鸣到第二炮时,赵凛提着考蓝,乘着晨露去了考场。等赵宝丫睡醒时,他爹已经进去一个时辰了。
小团子懊恼,撅着嘴问师父为什么不叫醒她。
权玉真:“县试有五场,难道你每次都去?天冷,还是乖乖待在家里吧,省得你阿爹边考试还要担心你冻没冻着。”
小团子立刻乖了,眨巴眼,软糯糯道:“那我不去了,我就在庙里等阿爹。”她想了想,跑到城隍老爷面前的蒲团上跪下,小手合十,很认真的祈祷:“城隍爷爷,请您一定要保佑阿爹啊。宝丫的要求不高的,让阿爹考中秀才就好,那样阿爹就可以坐着挣钱,每顿都有肉了吃了……”
权玉真:父女两个一个比一个没出息!
一个只想让闺女当官小姐,天天穿新衣,顿顿有肉吃;一个只想要阿爹考个秀才,到码头拨算盘珠子,吃肉肉!
啊!两个饭桶,就离不开肉了是吧?
县试第一日,不少人等着看顾山长新收的弟子长什么样,一群狐朋狗友还特意跑去问了马承平等人。马承平把人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又被问及是不是真‘柔弱’时,马承平思考了一会儿,有些纠结的点头。
众人只猜测是个瘦弱的带着病气的青年。
然而看到姗姗而来的赵凛时,考场外等着围观他的人都哑巴了。
这这这……他们抬头仰望……这高大健硕的体格……柔弱?
青山书院的人怕不是对柔弱有什么误解吧?
赵凛同马承平打了招呼,又朝围观他的陌生学子笑了笑,才问:“正清呢?还没到?”
马承平指了指考场的最前面:“早到了,和他家里人在说话呢。”他往赵凛身后看了看,疑惑问:“小宝丫呢,她不是说要来送你?”
一提到女儿赵凛眼里就有了笑:“倒是想来,临了又睡着了。”他说完问马承平,“你爹娘呢,没来送?”
一提到这个马承平就郁闷:“送了,怎么没送,全家连同十几个姨娘都来送了,我觉得压力山大,让他们回去了。”
赵凛又环顾了一圈考场外,不出意外又瞧见了待在角落里,默默看着他的陆坤。
他虽然同另外四人作了结,但明显被排斥在外。赵凛只当看不见,继续和马承平几人闲聊。
几人正说着话,第三炮响,考场开门,所有考生开始核对身份。赵凛、马承平、马承平一个好友、秦正清外加吕勇,正好五人做结,赵春喜给他们作保。原本找人作保是要给保人好处的,但因着赵凛的关系,赵春喜坚持不收。五人无法,算是领了他这个人情。
核对完身份后,赵春喜低声同赵凛道:“第一次下场,考不好也无碍,无需紧张。”
赵凛点头,排队进入场时,他小声问旁边的秦正清:“你去年没过是何原因?”
秦正清羞窘:“因为紧张,最后一场忘记带墨了。”当时他楞是在考场坐了一整日,恨不能抽自己几个耳巴子。
几人都笑了起来,大大缓解了紧张的气氛。前头开始脱衣检查是否有夹带,二月的天春寒料峭,虽然不用脱光,但只穿一件单衣也够呛。
同行几人都查过了,轮到赵凛时,他宽衣解带。守门的士兵仔细搜完挥手放他过去,等人进了考场,那士兵偏头同身边的同事道:“这人身体壮硕,还隐有腹肌,我还当他是进武场的呢!”
下一个检查的人正好是围观过赵凛的,他觉得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不是说顾山长这个弟子只是看着壮硕,其实‘柔弱’着吗?
腹肌,不存在的吧!
进去考场后,长溪县的县令、县丞和教谕等人带着众学子一同祭拜孔圣人,祭拜完后开始宣读考场规矩。赵凛报名晚,加之身材又高大,只能站在最后。
考场寂静,众人皆神情肃穆抬头倾听县令大人宣读。
赵凛看着前面乌泱泱的人头,以及直上云霄的袅袅香烟时,才终于有了弃武从文,已踏入科举的真实感。
之后就是县令宣布开考,诸位学子分配舍号。赵凛分到的舍号不好不坏,恰好在中间段。舍号不怎么挡风,关键是太小了,他人高马大的坐进去,三面都是墙,瞬间显得空间逼仄。
这考场怎么有点像耗子洞?小得可怜!
比之他,马承平算是倒霉的,分到了末尾靠近茅厕的边上,险些没把他熏死
试卷分发下来,调整好的赵凛第一时间看了所有的题……他自认为该学的都学了,也不想着要考多好,只要能过就行。
连考了五日后,众学子紧张的心情总算放了下来。
秦正清出考场的第一时间就找赵凛对答案,相熟的人都凑过来听。众人答案不尽相同,马承平拍手叹气:“错了错了,全错了,看来等放完榜我要回去摊牌了,我爹虽然不会打死我,但一定会打残我,之后的一段时间你们可能看不到我了!”
他说的悲壮,众人正打算安慰他。提着考蓝出来的陆坤侧目嘲讽:“平时不努力,临时也不报佛脚,自然什么都不会。”
马承平气结:之前没落井下石,已经是给他面子了,今日不打他还真咽不下那口气。
他捋袖就要冲上去,众人慌忙拦住,赵凛出声道:“不要在考场外闹事。”
马承平这才做罢,但还是讥讽道:“我瞧你也没有多厉害,上几次段考只是侥幸,这次县试定然考不过赵兄。”
陆坤瞧了赵凛一眼,冷笑:“三日后发案,走着瞧便是。”说着昂首阔步的走了。
马承平破口大骂:“这人有病吧?怎么像只狗,总咬着赵兄不放!”
众人又安慰了他一阵,都想着三日后的放榜了。
这三日,书院没有开门,应考的学子要么回家去住,要么住在镇上的客栈。秦正卿就是和陪考的家人住在客栈,至于马承平他本来也是住客栈的,可一想到放榜后要和家里坦白就害怕得要死。硬是放着大好的客栈不住,挤到赵凛的城隍庙里来,没床就打地铺。
小宝丫在拜城隍的时候,他也跪到蒲团上求城隍爷保佑自己不被打死。
赵宝丫软糯糯的安慰他:“马叔叔不怕,你要是被打死了,我跟阿爹一定去烧纸。”
马承平:“……”真是谢谢你了。
“若是你马叔叔还活着,一定请宝丫和你爹去我家骑马看羊。”
小宝丫高兴了,央着她爹给马承平缝了几个布包,让他到时候垫在怕疼部位。
马承平看稀奇似的盯着赵凛的手,又看看自己手里的布包,夸张道:“赵兄,全才啊,你还会女红?”
赵凛:那是什么眼神?他还会飞针要不要试一下?
“又当爹又当娘的习惯了。”
马承平看着他,忽然正色道:“赵兄,你一定会高中的。”
赵凛看着他笑了:“那也祝你这次县试通过。”
马承平连连摆手:“别别别,再读下去还不如被我爹打死。”
放榜那日,赵凛和马承平早早的起来了,赵宝丫也揉揉眼睛爬起来。三人洗漱好,坐上了权玉真的牛车往县衙赶。不出意外,三人在半道碰到了坐着马车的陆坤。双方一前一后抵达发案的公布栏。
饶是他们来得早,公布栏前还是挤满了乌泱泱看榜的学子和家属。
秦正清看见他们挥手打招呼,三天了,众人的热情不仅没有减少,还有高涨的趋势。尤其是官差拿着榜单过来时,人群里发出不小的骚动。
官差喊着后退,走到公告栏把榜单贴上,后面的人立刻、挤了上去。小宝丫急了,扯着她爹的衣袖喊:“爹,要看要看。”
赵凛见她着急,干脆把人举过头顶,坐在肩膀上一路披荆斩棘挤进了人群。
刚刚站定,早挤进去的马承平就回头大喊:“赵兄,恭喜啊,你得了县案首!”
赵凛诧异:他考了第一?
挤在他身后的陆坤听后脸色煞白,不可置信的奋力向前,在遭到了一众人的谩骂后,终于挤到最前面。抬头往上看,榜单的第一位赫然写着——赵凛两个字。他往下扫,赵凛名字后紧跟着就是他的名字。
陆坤不可置信,回头狠狠盯着赵凛:明明前两次段考他都第一,怎么会输给赵凛?
赵凛坦然自若的任由他看,倒是马承平,阴阳怪气的挤兑他:“哎呀,不是说走着瞧,您这是一眨不眨盯着瞧啊!别把眼珠子掉出来了!”
那日听见陆坤放狠话的一群人都哈哈大笑。
陆坤气恼甩袖,匆匆挤出了人群。
马承平冲着他背影做了个呕吐的动作,还不等他合拢嘴巴,就听见小宝丫软糯糯的喊:“马叔叔,你的名字也在上面呀!”
“怎么可能?”马承平猛然转身,把榜单从头扫到尾,然后在榜单的最末一位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名字后面还用朱红的笔截了尾。
他惊愣,扭头看向赵凛,迟疑的问:“我眼没花吧?”难道被赵兄的乌鸦嘴说中了!
赵凛:“没花,看来马兄要继续埋头苦读了。”
马承平两眼一翻晕了过去,旁边的秦正清连忙伸手扶住他,惊问:“马兄怎么了?”
赵凛:“太高兴,激动得晕过去了!”
小宝丫挠头:怎么觉得不是这样?
第 35 章
陆坤一路回来都在听人夸奖赵凛如何的厉害, 如何得了县案首,当初又是如何以一敌百当上顾山长弟子的。
他胸中有股郁气宣泄不出去,回到家中, 母亲急切的迎了上来,脸上难得盛满笑容。抓着他手问:“坤儿考得如何了?”
陆坤不答, 被她握住的手指骨都在发白。
跟随他的书童兴奋道:“夫人, 公子得了第二, 过了县试。”
陆坤期待的盯着妇人看,妇人脸上的笑陡然消失, 指甲扣进他肉里, 尖叫道:“不是让你考第一吗?只有你得了案首, 你父亲才会在意你, 才会把我们接到京都去!”她神志又开始不清醒,整个人陷入疯魔, 抓住他不断的质问:“谁,谁得了第一!”
陆坤的手被掐出血痕, 仅剩的两个下人连忙过来把妇人拉开,哄劝着带到了屋子里。
书童要过来给他抱着, 他摆摆手, 一言不发的往书房去。
书房内人影静坐,竹帘四垂, 屋外竹叶繁茂,衬得天光杳杳,晦暗难明。
他提笔在宣纸上写下‘赵凛’二字,指尖微微用力……砰咚, 上好的狼毫笔断成两节。
他不比赵凛差的!
相比较陆坤的落寞,吊车尾惊险通过县试的马承平同学回家后, 受到了老父亲及一众姨娘姐姐们的热烈欢迎。不仅得了大把的银票,还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他爹隔日又开了祠堂,让他好好拜拜争取下次府上院试也吊车尾过,挣个秀才回来就光宗耀祖了。
马承平捏着小宝丫给的护身棉垫子,有苦说不出。
苍天啊!他到底是怎么过县试的!
马员外觉得自家儿子能过,一定是因为跟对了好同伴。他乐呵呵道:“那个赵凛,你以后多同他往来,有空请人家到家里坐坐,好叫为父感谢感谢对你的帮助。”
马承平惊觉:难道自己真熏陶到了赵凛的王八之气?
他回书院后把这事和赵凛说了,又道:“看来我们要保持点距离了,不然只能继续读书,连田都没得种。”
赵凛皮笑肉不笑道:“那烦请现在离开我宿舍,懂?”
马承平讪讪,还不待求饶就被赵宝丫赶了出去。
青山书院这次县试去了二十几个学生,只有七个没有通过,案首、第二、第三都出在他们书院,可把众先生乐坏了。
赵凛自从得了县试案首,书院里来找他的同窗更多了,顾山长无意中看见了几次,把他叫了过去后,教导道:“败不馁胜不骄,莫要被称赞迷失了心性。”
他的心性早就经过千锤百炼,何须磨炼。
“之后还要参加府试,你且沉下心来,好好温习。”
赵凛恭恭敬敬的点头,拜谢后退下了。
之后,赵宝丫去顾夫人那里玩,还在院子里就听见顾山长道:“我倒是希望赵凛此次考不上,他功利心太强,太过顺遂以后难免自大。”
赵宝丫觉得顾爷爷说的一点也不对,她爹没读书前吃了好多好多的苦,受那么重的伤,胸口碎大石都快吐血了,都一声不吭。之后读书也很用功,即便后来开窍了,她时常半夜起来都看到他在读书。
阿爹比任何人都艰难也比许多人都用功、谦逊……她有点不喜欢顾爷爷了。小宝丫有些生气,故意当着顾夫人的面不小心把顾山长藏在花盆底下、石头底下、花瓶里面……好几处的私房钱给翻了出来。
好脾气的顾夫人脸黑,盯着顾山长一言不发。顾山长突然就怂了,弱弱道:“也就藏了那么几处……”他话音刚落,一只狸花猫从房梁上跳下来,一只钱袋子啪嗒砸在顾夫人脚下。
“顾庭岩!”顾夫人咬牙切齿,“说,还有哪里藏了?”
顾山长咬死不开口,顾夫人彻底爆发了,提起浇花的水葫芦就追。赵宝丫坐在花园的凉亭里吃着糕点,看着惊惶失措逃窜的顾山长笑得牙不见眼。
傍晚,小团子抱着顾夫人奖励的冰皮梅花烙回了宿舍,同她爹嘀咕道:“顾爷爷一点也没有我师父好。师父会教我画符会买好吃的给我,还会哄我开心。顾爷爷什么也不教阿爹,还经常说阿爹的坏话,还要训阿爹……宝丫不喜欢他。”
赵凛笑了:“每个人的师父教导方式都不一样啊,我们要尊师重道。”
小宝丫哦了一声,又蹙着小眉头问:“顾爷爷为什么不喜欢阿爹呀?”、
赵凛想了一下道:“大概是他有很多很多的弟子,不管什么东西一旦多了,就很容易有偏爱和对比,就像丫丫有很多糕点,也会挑自己最喜欢的先吃一样。”
小宝丫懂了:就像阿奶有两个孙子,就喜欢赵小胖不喜欢她。
赵凛的目标很明确,青山书院只是跳板,他的目标是考上秀才,成为县学里大业供给的癝善秀才。
只是,顾山长似乎还是不太信任他的人品,下棋的时候又是好一番耳提面命。其实这也不能怪赵凛,那些攀谈的人都是自己凑上来的,他总不好装哑巴吧。比如现在,这个刚刚给顾夫人诊治完的大夫,看到他就硬是拉住他聊起来。
说自己孙子都参加好几次县试了,愣是没过,问他有什么好的心得。
他能有什么心得,被问到了总得说两句吧。
赵凛:“多背书,县试无非就是书本上的知识,只要滚瓜烂熟多半能过。”
大夫很高兴,又提起赵宝丫的病情,说着又多嘴了两句:“那两味药虽然贵,但添进药丸里,对身体大大的有益。”
赵凛起先云里雾里,结合大夫的话一想就猜了个七七八八。闺女定然是怕药材费钱,才没有把顾夫人找大夫给她看病开方子的事告知。
他感动于娃儿的懂事,又心疼起她来。既然知道有更好的药,再贵也是要用的,大不了他多抄一些书,想办法多挣点钱。
他朝大夫笑了笑问:“上次您说的是哪两味药?小娃娃转述不清,我都忘了。”
大夫不疑有他,重复道:“血参和冬虫夏草。”
赵凛知道药材后,便去同周先生告了一个时辰的假,去城里药铺问了价格。药铺的大夫看过方子后,告知他,一瓶要至少要十两银子,用的血参和冬虫夏草还是最普通的那种。
足足是之前药价的两倍!
怪不得丫丫不同他说。
他看着药铺思虑良久,最后转身往书斋去,问书斋的掌柜还有没有价格更高的书籍可以抄。掌柜的看到他先说了句恭喜,笑道:“自然是有,之前给你抄的书只是最基础的,现下你得了案首,有些贵重的书由你来抄也能卖个好价钱。”
赵凛眸子发亮,要了许多书带回书院抄。
他现在太缺银子了:闺女的药需要银子,府试、院试都要银子,今年若是考中秀才,势必要从书院搬出去,到时候也不好一直住在城皇庙,房子是一定要租的,处处都要用银子。
想到这,赵凛抄书越发勤快了。
他玩命抄书的同时还能兼顾课业,还要照顾娃儿,周围的同窗每每看到都自叹不如。仅仅半个月他就抄了十几本书,休沐那日,他带着宝丫把书送到了书斋。书斋的掌柜翻看过后,拿了五两银子给他,等他们要出去时,掌柜又笑呵呵的推荐:“赵公子,您下个月不是要去府试吗?买一本府试历年的考卷回去看吧,说不定能看出点门道。”
赵凛长期在他这里抄书,也不好不搭话,于是问:“什么考卷?我瞧瞧。”
掌柜立刻从柜台下拿了一叠考卷上来,边递给他边道:“河中府那边传过来的,不贵,一份二两银子。”
小宝丫瞪大眼,不可置信:“二两?好贵呀!都可以买好多肉包子了。”
掌柜立刻道:“哎,小姑娘不能这样想,要是你爹因为这个考卷考上童生了,下次院试又考上秀才,那你就有吃不完的肉了。”
赵凛眉头微动,不动神色的翻看完这张考卷,又问:“你们这边每年的县试考题也有卖吗?”
“自然是有。”掌柜的颇为骄傲,又道:“先前县考时就有人来买过,不过这个比较便宜,五百文一份就可以了。”他看看赵凛,“赵公子不是县案首吗,问这个干嘛?”
“不干嘛,就是好奇,以前都没听说过。”他启蒙晚,县试前压根没人和他说过还有这个玩意卖。他说着把考卷放了回去,朝掌柜道:“我还是不买了。”
掌柜讪讪:县案首就算不买也会过的吧。
只是生意人的本能,就想推销一下。
次日,赵凛带着小宝丫回到书院,马承平就拿着一打考卷来了。一坐下就唉声叹气道:“我爹真的舍得下本钱,为了让我顺利通过府试,托人在河中府买的历年府试考卷,连十年前的都有。”他无语死了,看着这些玩意就头疼。
那么一大打啊!
赵凛眸子转了转问:“多少钱一份?”
马承平:“十两银子一份。”
赵凛:“昨日我在城里的书斋看到一模一样的,不过他只有五年内的考卷,二两银子一份。”
“多少?二两?”马承平不可置信,继而拍桌大骂道:“艹,这帮孙子连我老子都坑。”
赵凛又问:“这么贵的东西,大家为何不借阅?还要特意去买?”
一旁的秦正清道:“买考卷的人都想通过府试,都算竞争对手,谁会借给别人啊。自然是看到的人越少越好。而且这些考卷都是由官府同意印出来卖给各个书斋销售的,数量有限,越接近府试价格越高。”
原本还想复刻历年考卷去卖的赵凛瞬间歇了心思。
等马承平和秦正清走后,小宝丫凑到她爹身边,眼睛亮晶晶道:“阿爹,你也出一张考卷去卖吧,就照着马叔叔买的考卷出,咱们卖两百文一份就好了。”
赵凛原本纠结的思绪突然打开:不管是段考、县考前,一众学子都喜欢押题,府试在即,县考通过的几个同窗就不断在押
忆樺
题。他可以参考马承平手里的考卷,出一份模拟考卷,再宣扬一番也是能卖出去的。一份按两百文来算,可比抄书划算太多了。
想通这点,他当晚就找马承平借了考卷,又参照自己平日看的书籍,三日内写了十份不同的模拟考卷。之后又买来纸笔,花了十日每份复刻了五份,一共五十份模拟考卷。
他请假出去,找到常去的书斋掌柜,说明要合作的意愿。
掌柜的翻看了一遍,为难道:“你这东西不一定有人买。”
赵凛:“掌柜的只管摆在这,我自会想办法让人来买,卖出去了咱们七三分,卖不出去你也没有损失不是?”
掌柜的一想确实不亏,卖不出去他什么也没出,卖出去了,他还能得三成。而且赵凛此人又是县案首,将来必定有出息,卖他一个人情也没什么。
于是点头同意。
三月三上巳节这天,赵凛同马承平、秦正清几个应邀去了长溪镇上学子组建的曲水流殇宴,宴会快结束时,众学子都买了兰草熏香等物,唯独赵凛,在书斋买了一本模拟考卷。
众人起初不明所以,之后好奇,最后都开始抢购县案首买的模拟考卷。原先定价两百文,居然生生被抬到了三百文,并且供不应求。
赵凛连着写了大半个月,居然足足挣了三十两巨款。
小宝丫数着银子高兴得不得了,兴奋道:“阿爹,以后我们每年都出考卷吧,这样我们很快就能买个大房子了。”
“好。”赵凛面上带了笑,却知道这个生意不长久,很快就会有人模仿择写考卷,而且只是模拟考卷,不一定有用。
当日午后,赵凛就去药店定了十两银子一份的药丸。等赵宝丫拿到新药后,下意识的闻了闻,觉得味道不对,哒哒的跑到她爹面前问:“阿爹,大夫是不是抓错药了,怎么和之前的不太一样啊?”
赵凛还在抄书,闻言头也没抬,道:“没错,只是多加了两味药。”
“多加了两味药?”赵宝丫疑惑,继而想起先前大夫说的。小团子愣住,捏着药瓶收紧,半晌才弱弱问:“阿爹知道了?”
赵凛听她声音不对,抬搁眼笔,眉眼舒展带笑:“嗯,你尽管吃就是,做什么这副表情?”
赵宝丫眼圈红红:怪不得阿爹最近拼命抄书抄考卷,原来是攒银子给她买药。
她有时候真觉得自己是个负累。
要是阿爹从来都没有她这个女儿,应该是个快意恩仇的大侠吧。
还不等她感动太久,顾山长就让人来喊赵凛过去。
赵凛狐疑,问前来的小童:“可知是何事?”大中午的,顾山长不是都要午休的吗?
小童摇头表示不知,小宝丫觉得山长爷爷肯定没安好心,牵着她爹的衣袖,软糯糯的说:“阿爹,宝丫陪你一起去。”
赵凛让她乖乖在家待着,小团子抱着他腿就不撒手。他无奈,只能抱起闺女一起去了。到了顾山长的住处,他把闺女先放在了顾夫人处,再跟着小童往书房去。
顾山长的书房建在一片青松翠竹之中,从屋子里往窗外看,能瞧见远处青山和一条银河飞溅的瀑布,当真是占尽了湖光秋色。
他迈进书房时,顾山长就背对着他在凝望那条瀑布。他鼻观眼,眼观心,喊了声老师后就安静的垂首等待。
过了几息,顾山长转身,看了他一眼,神情冷肃,语气淡漠:“看看桌案上的考卷,你可认识?”
赵凛微凛,目光落在桌案上的考卷上:是他写的模拟考卷。
他心思百转,搞不清楚顾山长是何意,迟疑问:“认识,我曾买过,老师问这个是?”
顾山长对他的回答不甚满意,眼角的纹路加深,语气带了恨铁不成钢的气愤:“你还想诓骗老师不成,那考卷虽是用的瘦金体,字迹也磅礴大气,但你写到‘的’字时,最末那一勾都会习惯性的勾上去,笔锋与考卷上的笔锋一模一样。”他在书法一道上造诣颇深,对字迹尤为敏感。
赵凛愣住:他平日用的都是地地道道圆润端正的楷书,而且在书院都是惯用左手,平日里抄书也是用左手。这次写模拟考卷,为了不必要的麻烦,特意用了右手,又换了瘦金体,笔锋冷峭。
怎么就被认出来了?
他低头不答,顾山长一看他那模样就来气,走近两步,把那考卷往他面门砸去:“往日老夫只道你爱钻营,不想如此爱财。好好一个县案首,竟沦为满身铜臭的商贾之流,你连孔孟之道,文人风骨都不要了么?要如此自甘堕落?”
世人尊师重道,师长训斥时只能受着。赵凛不敢顶嘴,站在那让他继续骂。
“你同子晨虽不是同宗,但同姓同村又一同长大。他清正的秉性你怎就学不会半分?士农工商,商人重利轻义,为世人所不齿,你既已读书,难道这个道理都不懂。工于心计、粪土之墙不可杇也,你是要气死老夫不成?”
他越说越气愤,赵凛担心他口渴,递了杯茶过去。
顾山长觉得这是死不悔改,就势把茶碗砸了,怒目质问:“你倒是说说,这性子要不要改?”
赵凛蹙眉,还不曾回答,书房的门被人推开,一个愤怒的小姑娘冲了进来。红着眼圈看着顾山长道:“我阿爹很好,为何要改?”
小团子身后站着颇为尴尬的顾夫人。
顾山长怒气收了两分,不悦道:“老夫在训话,谁让这个小娃娃进来了,快把人抱出去。”
顾夫人要进来抱人,小团子避开她的手,哒哒的跑到她爹面前,伸手叉腰,努力扬起小脑袋和顾山长对视。
“山长爷爷只管骂我阿爹,看不起我阿爹,说我阿爹爱财、爱钻营、不如春喜叔叔好。那山长爷爷有没有想过我阿爹为什么这样?他从小地里刨食、八岁开始养家、十一岁走南闯北,二十一生了病弱的我。前年阿爹腿断了,我们被扫地出门,阿爹为了我的药钱扛麻袋、刷盘子、搭屋子、走镖……有好多次差点摔死、被砸死、被水匪砍死。”
“我们没银子、没房子、什么也没有,我阿爹还要读书,要养我,还要给我抓最好的药……”小团子说着说着眼眶通红,已经开始哭了,“山长爷爷什么都不知道,山长爷爷有钱,有房子,什么都有……我阿爹除了我这个药罐子女儿,什么都没有……他也想像春喜叔叔一样被阿爹阿娘捧着,什么都不用想啊……”
“要是山长爷爷和我阿爹换一换,一定比我阿爹还爱钱,还爱钻营……”
小姑娘泪眼汪汪的反问他:“山长爷爷觉得我阿爹努力挣钱,努力活着有错吗?”
顾山长心里仅剩的火气被浇熄了,一时间哑口无言。书房静默半晌,除了小姑娘委屈的哭声,一时间落针可闻。
顾山长面子上过不去,故作恼怒朝赵凛道:“你且她带走,这件事之后再说。”
赵凛颔首,走过去抱起闺女。他一抱,赵宝丫彻底忍不住了,趴在他脖颈处哭得打嗝。哭声渐远,书房里只余顾夫人和顾山长。
屋外清风徐来,顾夫人反手把书房的门带上,看着顾山长轻声细语道:“赵凛同你以往的弟子都不同,他出生清苦,甚至连贫民都算不上,顶多算是流民。我知你不喜势力钻营的人,但骂人前能不能想想他的处境?你既已收他做弟子,就应该知道他秉性并不坏,不然子晨和书院其他学子、先生为何各个对他赞誉有加?”
顾山长拧眉:“你也觉得他那种商贾行为没错?”
顾夫人:“我不是这个意思,君子才取之有道,他不偷不抢在努力改善生活,你对他的容忍因该放宽一些。”
顾山长不说话了,半晌才长长叹了口气道:“老夫也是担忧他如此爱财,今后入仕会误入歧途。”
顾夫人:“我倒不觉得,一个如此疼爱闺女的人能坏到哪里去?”
顾夫人退了出去,书房寂静,顾山长盯着地上破损的考卷看了良久,黄昏渐沉时,他走过去把考卷拾了起来,平心静气的看起来。还别说,这模拟考卷还是出得挺有水准的。
次日,顾山长又把赵凛喊了来,把那张粘合好的考卷还给了他。随后板着脸道:“这事就这么过了,今后莫要再做。还有半个月就要府试,需得把心思用在温书上,府城路远,你们最好提前几日过去。”
他轻咳一声,又道:“以后莫要让那丫头造次了,对着师长大呼小叫的像什么话。”
赵凛欣喜,朝顾山长深深拜谢,心里却在想:不能出考卷了,要怎么挣钱呢?
要是顾山长知道他此刻的想法,定要气得仰倒,拿鞋拔子抽死他个厚脸皮!
赵宝丫眼巴巴的等着她阿爹回来,知道顾山长没再训斥她爹后,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先前对顾爷爷实在不礼貌。她一晚上都在做梦顾爷爷被她骂哭了,躲在被子里哭。次日一早,等她阿爹去上课后,她哒哒的跑到顾夫人处。
彼时,顾夫人和顾山长还在用早膳,忽见她大早上的急急跑过来都有些惊讶。
顾夫人还未开口,小团子先扑通一声跪在了她往常念经的蒲团上,直直的看向顾山长。顾夫人吓了一跳,连忙搁下碗去扶她,急问:“这是怎么了?好好的跪下做什么?”
顾山长虽未起身,也浑身的不自在,轻咳后蹙眉问:“老夫不是没罚你爹吗,这又是做什么?”
小宝丫不起来,小奶音里都是认真:“宝丫是来认错的,我昨天不该说顾爷爷的。顾爷爷是好人,让我待在书院还收了阿爹做弟子。”她抿唇,澄澈的双眼直面两人,看上去乖巧又真诚。
收他阿爹做弟子完全是没人下棋。
顾山长被这个小娃儿弄得颇为不好意是,又咳嗽了两声道:“不用道歉了,昨日老夫说话也有些冲。”
小宝丫跪直了身体:“要的!”她从身后拿出一个精致的小木盒递了过去,眨巴眼很认真的说:“道歉要有诚意,我把我最喜欢的存钱罐送给顾爷爷吧。这是阿爹亲手给我做的,里面还有暗格呢,可以放好多好多的私房钱,这样顾爷爷就不用到处藏了。”
顾夫人面带微笑,扭头看向顾山长:“私房钱?”
顾山长眼角抽搐,很想让小团子闭嘴。
然而小团子丝毫没收到他的警告,继续道:“先前是我和阿爹不对,不该用顾爷爷藏私房钱的事逼他留下我的。也不该因为他说了我阿爹的坏话就故意巴拉出他的私房钱让顾阿奶知道。都是宝丫的错,顾爷爷原谅我吧?”
顾山长嘴都瓢葫芦了:“原,原谅你了,赶紧走!”
顾夫人斜眼睨他,声音拔高:“走什么走?让她继续说!”
小团子话锋一转,看向顾夫人:“顾阿奶,你不要骂顾爷爷了。我阿爹说‘人非圣贤’,有毛病是很正常的。我们家隔壁村的老头是个酒鬼,我二叔喜欢赌、还有喜欢骂人的、喜欢打人的、顾爷爷比起他们已经好很多了,只是喜欢藏点私房钱。又不花,也不藏很多,你就让他藏嘛。”
小团子很认真的在给顾山长求情。
顾山长神色微动,焦躁的心渐渐沉静下来。顾夫人也压下不满,细细思考她的话:看似稚嫩,好像也颇有道理。
等赵宝丫走后,顾夫人手搭在那个存钱盒上看向顾山长,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这点上不可理喻?”
顾山长双手交叉,不说话:多说多错,不说不错。
顾夫人蓦的笑了,把存钱盒推到他面前:“也罢,就给小宝丫一个面子吧,今后莫要到处乱藏,准许你私房钱放在这个木盒里。”
“真的?”顾山长大喜过望,转而又觉得这样有失威仪,又恢复插手状,轻轻嗯了一声:“那多谢夫人了。”
装!你就装!
顾夫人深吸一口,走了。
顾山长挥退伺候的小厮,这才捧着那存钱罐欣赏起来:哎,这礼物最合他心意不过了。
仔细想想,赵凛和他那小闺女还是不错的。
第 36 章
赵宝丫道完歉回来, 心里舒坦多了。但很快就忧愁起来,捧着脸坐在书桌前嘀咕:“不能写考卷就没银子了,没银子我们怎么买大房子呀?”
赵凛宽慰她:“不怕的, 爹现在抄书很快,也能挣不少银子。”他先前挣的除去买药的钱已经有五十两了, 即便府试院试要花销也能剩下不少。
小宝丫愁眉苦脸, 想了一会儿突然眼睛亮了起来, 兴奋道:“阿爹,你可以写话本啊!马叔叔看的那种话本就很贵, 有些要好几两呢。”他经常看见马叔叔把话本放在课业里偷看。
那些话本里都是情情爱爱的, 赵凛这个压根不会。
小宝丫继续道:“就写阿爹走镖的事, 还有我们从平阳回家的故事, 还有砍水匪的事,肯定很多人爱看。”她从前就很喜欢听故事, 每次讲到好听的地方她都忘记饿了。
赵凛醍醐灌顶:对啊,他幼小走南闯北, 奇闻异事多不胜数,够写好多话本子了。
就写游记和武侠, 凭借一股匪气说不定能在一群情情爱爱的话本里杀出一条血路。
他把闺女抱起来抛高, 夸道:“丫丫可真是爹的小福星,阿爹这就写!”
小宝丫咯咯笑个不停。
然而赵凛只来得及琢磨个开头, 就到府试的时候。
府试的地点在河中府,辖下的五个县都要去那里考。长溪县距离河中府不算太远,坐牛车大概两日路程,坐马车只需要一天半。
科考是大事, 大家都怕路上出什么意外耽搁了时间,又怕车辆颠簸、水土不服会误了科考。一致决定提前三日过去, 到时候可以先熟悉环境,也有利于科考。
赵凛算过了,若是提前出发,一来一回家上科考的时间,最少也得十日。他原本想把闺女留在家中,让权玉真或是顾夫人看顾一二,但小姑娘死活不愿意,吵嚷着要和他一起去。
“那是府城。”赵凛解释,“阿爹若是去考试了,就只有你一个人在客栈,万一有坏人怎么办?”
小宝丫乌黑的眼睛认真的看着他:“不会的,宝丫可以带大黄和师父一起去呀。”
赵凛:“你师父要看庙,没空。”
他话音刚落,权玉真凑了过来:“老道有空,老道正好去府城会会故人。至于这城隍庙,可以请临近的僧人帮忙看顾几日。”
既然都这样说了,那就一起去吧。三人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赵宝丫没带大黄,倒是把那只旧布老虎带上了。
秦正清原本想邀赵凛一同坐马车去的,知道他们有三个人后反而为难了。马承平道:“那正好,坐我家的马车去吧,我爹要去陪考,我家有两辆马车。”
赵凛推辞,说是搭牛车过去,但架不住马员外实在热情,贤侄贤侄的一通喊,直接把人拉上了车。一上车,马员外瞅着赵宝丫就是一顿夸,夸完直接从腰间拽了个玉佩下来,塞到她手里:“哎呀,也不知道这娃儿要来,都没准备什么像样的见面礼,这个玉佩就给你了。”马员外生得福气,一说话脸上的肉都跟着颤动。
小宝丫钻到她爹怀里,手背到身后不接。赵凛把玉佩推了回去,道:“无功不受禄,伯父莫要客气。”
“诶,怎么无功了。”马员外很不赞同他的说法,“我们家承平要不是受你熏陶,县试肯定过不了,你不收才是同伯父客气。”
两人推来推去,最后赵凛实在受不了了,找了个借口跑到马承平马车上,留权玉真和马员外大眼瞪小眼。
马承平看着他不太好的脸色,笑得特别鸡贼:“哈哈哈,我爹是不是很烦?整天就知道叨叨叨,我都快被他烦死了。你是不知道,我那群姨娘也很烦,我每天像是活在五百只鸭群里,脑袋都是嗡嗡的,我都怀疑我读不进书是因为从小被念怕了……”
赵凛拧眉:“加你六百只鸭子……”
马承平:“……”怎么还带骂人的?
“哈哈哈,鸭子。”小宝丫笑弯了眼,“马叔叔也是鸭子吗?所以才和二蛋做朋友的吗?马叔叔,你会不会学鸭子叫,是这样嘎嘎嘎嘎吗?”
被插了两刀的马承平不说话了,世界总算清净了。
小宝丫觉得无趣,掀开帘子垫着脚探头往外看。赵凛担心他摔出去,伸手过去扶,恰在此时,一辆青鹏马车驶过。帘子的一角被风吹起,陆坤那张死人脸飞快掠过。
道路本来就不宽,他这样挤过去,他们的马被惊得嘶鸣。马车颠簸,小宝丫被护着倒是没怎么样,马承平后脑勺猝不及防撞在了车辕上。他捂着头骂道:“陆坤是有病吧,连这个也要和你争?赶着去投胎不成?”
马车太颠簸,行到半路,时至中午,一群人干脆停在树荫下休息。等下了马车,才看到陆坤的马车也停在前面不远处。
赵凛抱着小宝丫下来,又从行囊里拿出一条毯子铺在树影下,拿出准备好的干粮和糕点让她吃。细致的模样看得马承平牙疼,他道:“我家那么多姐姐,也没有像你这个娃儿一样骄养。”
赵凛边把水壶递给闺女,边道:“那不一样,我们家丫丫身体弱。”
秦正清下了马车,朝这边走来,同马承平道:“你又不是没见过他宠闺女的模样,这才到哪呢。”
赵凛回头问秦正清:“你家没有人来陪考?”
秦正清摇头:“我家最近生意忙,我让他们不要来的,府城之前我去过,熟得很。而且,秦家在那有产业。”
马承平顺势坐在了树根下,叹道:“还是你家开明,不像我爹,老是把我当小孩看,宝贝得和什么一样……”他话还没说完,马员外兜住长衫,端着精美的果盘就朝这边来了。像压根没看见自己儿子一样,越过他,把水果端到了赵宝丫面前,讨好道:“来,吃水果,自家种的,甜。”
马承平面色发窘。
众人闷笑。
小宝丫先看了一眼她爹,在看到她爹点头后,才拿起一颗葡萄往嘴巴里塞。她脸本就不大,塞得腮帮子鼓鼓的,眼睛又如那葡萄一样出其的圆,瞧着实在太可爱。赶路的一众人瞧着她这模样,通身的疲惫都去了两分。
她瞧见权玉真过来,立马递了个水蜜桃过去:“师父,吃。”
马员外诧异:那师父是个道士,这女娃娃是个小道士嘛?
之后陆陆续续又有其他同窗下来休息,众人歇了大概一刻钟才启程。赵凛他们一动,陆坤的马车也在前头跟着动起来。一直保持着这种一前一后的距离直到第二日午后赶到河中府。
府城里已经陆陆续续有不少赶考的学子,饶是他们来得还算早,离考场近一点的客栈也已经爆满。几人商量一番,找了几家远一些的客栈询问价格。府试前只要两百文一晚上的中等客房生生涨到了四百文,还不包三餐,上房虽然包三餐,但是要六百文。
连住六天的话最少也得花费将近三两银子,还不包括路上的花销和其他。所以说,读书是一件很耗费银子的事,一想起赵老二读了十几年的那些花费,赵凛就肉疼。
马员外自己定了两间上房,又抢着要给秦正清和赵凛他们定房间。他太过热情,弄得秦正清和赵凛很是尴尬,最后还是马承平看不过去,把他爹拉到一边,暴躁道:“爹,你别老是这样,本来我们都是朋友,你这样一搞,我多尴尬。”
“不是你说赵凛家境困难,我这不是想多照顾照顾吗,怎么就不好了?”马员外不高兴了,“而且老子还不是想他们以后多照顾你一些,你还尴尬了?”
马承平别扭:“总之,你不要这样了。”说着他走开,朝赵凛他们笑笑。
赵凛和秦正清也回了笑。
最后秦正清也定了上房,赵凛定了两间连着的中房,可以点了饭菜在房间里吃,也可以在大堂吃,但都需要额外给钱。好在饭菜不贵,新鲜又热乎,折算下来还是比较划算的。
原本赵凛想带闺女在楼上吃,但权玉真喜欢热闹,三人就在大堂坐下了。不一会儿,马承平也端着饭菜下来了,走到他们桌凑了个数,满脸苦大仇深的道:“吃个饭还不让人消停,哎,要是这次没过肯定要被老头子打死。”
大堂里,大部分是长衫意气风发的学子以及陪考的家长,众人谈天说地,说到兴奋处又开始押题。
“这河中府的知府曾在内阁任过职,为人严谨,出的问题也刁钻,恐怕很难押中啊!”
“我也没指望押中,就是图个乐趣。”
马承平听了两耳,扒完最后一口饭后,眼睛发亮道:“我们傍晚的时候去府城绿堤湖畔玩吧,听说每年府试的时候,那里尤为热闹。两岸垂柳,有花灯还有画舫很是热闹,小宝丫一定会喜欢的。”
埋头吃饭的赵宝丫果然被吸引,眼睛亮晶晶的问:“那有卖糖人的吗?”
“自然有。”马承平点头,“还有冰糖葫芦、豆切糕、薄皮春茧包……很多好吃的呢。”
小团子立刻扭头看向赵凛,赵凛询问权玉真:“道长去不去?”
权玉真喝着小酒,点头:“难得有热闹,自然要去。”
小团子弯着眼笑了起来,连吃饭的动作都加快了。一行人吃过饭后,各自回房补觉休息,赵凛把闺女哄睡着,本也想眯一下,不成想倒在床上就睡死了过去。一觉醒来时,小团子抱着那布老虎,坐在床上就那么瞅着他。
外头已经昏黑,他揉揉额角坐了起来,揉揉小团子软软的发,问:“怎么不叫醒阿爹?”
赵宝丫:“阿爹累,不喊。”
赵凛爬了起来,叫了热水给两人洗脸,抱着小宝丫去敲马承平的房门。马承平那厮提的主意,却睡得死沉,他隔壁的秦正清都被敲出了,他自己一点反应也无。
最后还是马员外看不过去,直接推门,把人从床上拽了起来,骂道:“还天天嚷着要种田的人,就你这样,颗粒无收!”
众人憋笑。
一切妥当后,一大群人踩着夕阳浩浩荡荡的往城南绿堤湖畔去。那湖宽阔,纯净,天刚暗,河岸旁已经挂满了红灯笼,灯光伴着柳枝映在湖面微波荡漾、光彩粼粼。几只大型的画舫漂流其上,期间小的渔船穿梭叫卖。
河岸的两侧也有不少的小摊贩,像马承平说的,卖什么的都有。
来这边来游玩的,除了本地人,绝大多数都是来赶考的学子以及陪考的家长。人很多很挤,也很热闹,赵凛怕小宝丫走散了,干脆全程抱着她逛。小宝丫看了猴戏、皮影、杂耍……还吃了甜甜的糖人、蒸饼、考羊肉串、胡辣汤……
赵凛抱着小宝丫走到浮桥边上卖动物灯的小摊上,提起一盏兔子灯问她喜不喜欢,小宝丫摇头,指着另外一个灯道:“我喜欢老虎的灯笼,好威猛。”
赵凛发现闺女特别喜欢小老虎,先前捡到的旧布老虎天天睡觉都要抱着,连出门也要带着。
他付了钱,把灯提过来。小团子开心的接过,明黄的灯光映得她脸白嫩嫩的。她扭头,兴奋的问:“师父,我的老虎灯漂不漂亮?”
然而,方才还跟在他们身后的权玉真不见了人影。
小团子提着灯环顾四周,挠头问:“阿爹,师父呢?”
四周灯火阑珊,人头攒动,就是不见权玉真。赵凛询问秦正清和马承平几个,他们也表示没看见。小宝丫瞬间觉得嘴里的糖人都不香了,担忧的问:“阿爹,师父会不会被拍花子拐走了?”
马承平乐不可支:“谁没事会去拐一个老头子,拐回去供着吗?”
赵宝丫气呼呼的瞪他,秦正清道:“许是觉得和我们这些小辈走在一起无趣,自己去别处逛了,逛累了就回客栈了。”
权玉真走南闯北,人又利索嘴又能说,大概率不会出什么事。但赵凛不放心,还是道:“你们先逛吧,我带宝丫去寻寻,亥时前在客栈见。
众人就此分散,赵凛抱着闺女在一路往绿堤湖的下游去,几只蝙蝠从二人头顶掠过,然后朝着绿堤湖中心岸边的一座亭子飞过去。
小宝丫小手一指,兴奋道:“阿爹,师父在湖中心的亭子里。”
亭子在湖中心,必须要乘坐小船才能过去,赵凛给了船夫五文钱,两人坐在了船头。湖面微波荡漾,清风徐来,船只有韵律的摇晃。快接近亭子时,果然看见权玉真和一名长衫美须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在闲谈。
想来,这就是他的那位故人了。
小宝丫跳下船,挥手大喊:“师父!”
正同友人聊得开怀的权玉真抬头,瞧见赵宝丫和赵凛时脸上不自觉带了笑:“你们怎么找过来了?”
赵宝丫软糯糯的说:“我以为师父被拍花子抓走了,担心死我了。”小姑娘噘嘴,很快又笑了起来,猫眼儿弯成月牙状,把手里的老虎灯提给他看,“师父,这灯笼好不好看,阿爹给我买的。”
权玉真还没说话,对面的友人看着赵宝丫诧异的问:“冯老,您不是说再也不收弟子了,怎么收了这么个小姑娘?”
权玉真先接了小宝丫的老虎灯,夸了句好看,才笑道:“我只说不收弟子,可没说不收徒弟。况且,我只教宝丫头画符算命。”
那中年人又指着赵凛问:“那这位是?”
权玉真:“我徒弟的爹,算是我的小友。”说着他又指着那中年男人介绍道:“赵凛,这就是我和你说的那位故人,姓邢名焱。”
赵凛拱手行了个文人礼。
对方点头算是回应,三人坐下闲聊,赵宝丫提着老虎灯笼在旁边玩。湖水幽幽,有船从江面划过,赵凛抬头,不经意间往船头瞟,正好对上了陆坤看过来的目光。
他眸子微压:还真是阴魂不散。
“赵小友,听闻你去年才启蒙?”
赵凛回神,继续攀谈。
直到月上柳梢,湖边的人群散得差不多了,三人才坐着马车回到了客栈。
之后两日,一行人也没怎么出去,都关在客栈温习功课。赵凛虽然过目不忘,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很认真的读书,唯一一个例外就是马承平了。他深刻的知道自己肚子里有多少墨水,临时抱佛脚一点用处也无,他爹逼着他看书时,他书里头永远藏着话本。
他爹觉得他能踩两次狗屎运,他觉得人不可能倒霉两次,这次决计过不了府试。
府试那日,客栈早早就掌了灯,众学子都穿戴整齐,到了时辰自发的前去考场等。小宝丫这次倒是起得早,跟着权玉真一起送他过去。
府试可比县试严多了,除了吃食,笔墨纸砚都是要确认身份后,官府派发的。搜身也更为严格,连带的馒头都要掰得稀碎,防止夹带。
进去考场后,照例由知府带领众学子给孔孟上香,宣读考场的规矩。赵凛抬头,想看看这位传说中进过内阁的知府大人长什么模样,看到对方的脸时不由的愣住。
这位不是权道长大前晚上的那位故人吗?
还同他相谈甚欢来着。
他怔愣间,斜前方的陆坤回头看来,目光晦涩,显然也发现了。
赵凛:这人该不会觉得他和知府有关系吧?
不管两人如何想,主考的知府全程不假辞色,直到所有的考生坐到舍号里开考,他也没有看赵凛一眼。赵凛深吸一口气,镇定开卷开始答题。然后发现第一天的帖经里有两道他出过的模拟题,他诧异一瞬也就略过了。第二日的考卷杂文里居然又有一道他出过的题,赵凛有些不淡定了。
他押中了三道题?
如果说之前是不淡定,第三场四道策论大题里有两道是他出过的模拟题,他彻底都凝重起来。
怎么会这样巧?
中一道就算了,连中五道,若是有心人看到他出的模拟卷会怎么想?
他忐忑的答完了所有的考题,跟随大众出了考场。一出来,所有长溪县买过模拟考题的考生都兴奋了,不少人凑到他身边道:“赵兄,多亏了你去买的那份模拟考卷,最后两道大题我提前写过了。哈哈哈哈,这次肯定能过。”
“对啊,对啊,那套考卷我也做了,真的神了!”
“赵兄知道是哪位高人出的考卷吗?下次院试还有没有?我回去一定要买!”
众人七嘴八舌,当初舍不得出银子买的都懊悔不已。其他县的人听了一耳,也打听起来。而被人拥簇着的赵凛全程面无表情,心情不佳连来接人的赵宝丫都瞧出来了。
小团子挠挠头:难道是考题太难,阿爹不会?
小团子笨拙的安慰他:“阿爹,就算没考过也没关系的,我们明年还可以来呀,秦叔叔上次就没考过。”
赵凛依旧绷着脸,权玉真听着周围学子兴奋的议论,等到了客栈才问:“你是担心那晚有人看见你和邢知府相谈甚欢,再查到模拟考卷的事,会举报你舞弊?”他原本已经撇开了赵凛独自去见故人,委实没想到赵凛和小宝丫会找到湖心亭去。
赵凛:“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愿不会发生吧!”
两人正谈着话,客栈二楼突然传来吵闹声,紧接着是鬼哭狼嚎的求饶声,而且动静越来越大,还是朝着他们这边来的。
赵凛起身,还不等开门去瞧,马承平先火急火燎的冲了进来,马员外紧随其后喊打喊杀,秦正清几个也追了进来。
马承平一进来就往高大的赵凛身后躲,边躲边喊救命,马员外手里拿着鸡毛毯子,大骂道:“你个不孝子,给你买的模拟考题居然看也没看?多好的机会啊,你是要气死老子是不是?”
他伸手要打,秦正清几个连忙拉他。
赵凛扶额:这么一闹,看来河中府所有的考生都知道长溪县模拟考卷押中五道题的事了。
算了算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先这样吧!
然而,事情总是往最坏的方向发展。次日,知府大人突然下令所有的考生不准离开河中府,说是此次府试可能有人舞弊,必须彻查。
众考生瞬间惊慌起来,尤其是昨日还兴奋的长溪县考生。一旦查出舞弊,他们不仅会被责罚,还要被连带终生不准科举。
那这辈子仕途就无望了!
先前还感激出模拟考卷的考生,这会儿就开始骂骂喋喋。
众人在各自的客栈里战战兢兢等了三日,第四日,来了几个官差拿着那份最初的模拟卷找到赵凛,问是不是他出的。
赵凛叹了口气点头,官差道:“那麻烦赵公子同我们走一趟。”
围观的众学子哗然,秦正清、马承平和一众青山书院的弟子都不可思议,陆坤则探究的盯着他看。
小宝丫一看官差要抓她爹,哇的一声就哭了,抱着他的腿不放,嚎道:“你们不能抓我阿爹,他是好人。”小团子哭得眼圈红红,官差再怎么不忍心也要执法,伸手要去拉开赵宝丫。
权玉真先一步把人抱了起来,宽慰道:“乖,你阿爹不会有事的,最多明日就回来了。”
小团子止住哭声,抽抽搭搭的问几个官差:“是真的吗?”
官差家里也是有儿女的,瞧她这样也只能道:“只是先带你爹回去问话,若是无事自然会回来。”
言外之意,众人都听出来了:若是有事,只怕回不来了。
赵凛交代了赵宝丫几句,就在整个客栈人的目送中跟着官差去了府衙。
第 37 章
赵凛被带到了知府内堂, 主考的知府和几个副主考同知、教授、训导也在。他一进去还未曾行礼,主位上的邢知府就问:“长溪县考生赵凛,这份卷子可是你出的?”
在场的几人都看着他, 赵凛点头。
邢知府深吸一口气道:“你可知有人举报你考场舞弊?”
事实上,院试结束后不久, 就有人举报说长溪县的学子中有人舞弊, 又拿来了一份模拟考卷作为证据。知府和同知几个一看, 除了帖经和杂文里有押中的题,后面两道策论居然一模一样。这是历年从未有过的事, 中一道题也就罢了, 连中五道那就值得深究了。
邢知府当即就下令所有考生暂时不得离开河中府, 又命人快马加鞭的跑去长溪县查模拟考卷的源头。那书斋的掌柜起初不说, 在知道牵扯到舞弊案后,吓得什么都招了。
这就供出了赵凛这个出考卷的。
得知是赵凛, 邢知府眉头拧得死紧,心里也有了计较。
按理说, 府试虽然不如乡试会试一样严格,但也要求出题的主考官和几个副考官在开考前的三天内不准外出, 不准接触任何考生。他第一日出完帖经考题后, 特意乔装改扮见了故人一面,又凑巧和赵凛碰了面, 前后也就一刻钟。
若是什么也没发生,这事也没什么。但现在查出赵凛有可能是舞弊的人,若是有心人知道他第一日接触过赵凛,即便他说没透露过任何题目, 别人也不会信的。说不定远在京都的那些政敌还会趁机踩他一脚,借机把他贬得更远。
但这案子他又不得不查。
好在这赵凛也是个识大体的, 丝毫没表现出见过他的样子,不卑不亢道:“学生没有舞弊,这张考卷是学生一个月前就出的,长溪县所有的学子都可以为学生作证。”他看向在做的几位,继续道:“据学生所知,府试的考题是开考前三日才会出来,试问,学生如何提前一个月就知晓,还到处宣扬?”
在场的几个相互议论后,都觉得确实不太可能提前知道题目。
知府大人捋着美须,心道:是个调理清晰的。面上依旧保持严肃,又问:“既然没有提前知晓题目,如何连中五道题?策论两道大题也全中?”他顿了顿,道:“往年可从来没有人能猜中一道题。”
这也是所有人的疑惑。
赵凛再次行了一礼,道:“往年没人猜中,不代表不能猜中。不管是哪次科考,必定少不了学子押题,官府也会把历年的考卷印发出来,给学子研读。学生有幸得了一打历年的府试考卷,参考着研读了好几晚,然后猜测出题的。能中或是学生的运气好,难道大业哪条律法有说不准学生押中考题吗?”
知府和同知几人面面相觑:好厉的嘴,大业确实没有这条法规。
赵凛抬头,直视几位,铿锵有力道:“学生并未舞弊,长溪县学子也不曾参与舞弊,请知府大人明查。”
有理有据,又没确切的证据,好像确实不能说明舞弊。
邢知府长长舒了口气,正要说话,同行的同知突然道:“你考前可有见过什么人?比如说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人?”
此话一出,在坐的邢知府、教授和训导都站了起来,对着林同知怒目而视:“林同知,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我们当中有人和他勾结泄题?”
李训导又道:“他都说了,是一个月前就出的题,我们开考三日前才议出的考题,怎么可能泄露出去?”
周教授也道:“就是,况且老夫根本不认识他,议题那几日也住在考场,并未外出。”
邢知府眼观鼻,鼻观心,淡定的喝了口茶,吃了一嘴的茶叶子也没吐,劝和道:“莫急,且听听林同知怎么说。”
“少安毋躁、少安毋躁。”林同知连忙安抚几人,解释道:“本官只是想,也有可能这个赵凛认识我们其中的某位考官,一个月前就打探到大概会出什么题,然后那名考官在议题的时候,尽量把题目往先前说过的题目靠。”
“本官没有针对任何一位的意思,毕竟府试是大事,关乎着河中府辖下所有考生的仕途。我们都谨慎一些,互相查证一番也是应该,若是都没有不正好还这位考生一个清白?”他指着赵凛很是坦荡。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有人不同意就是做贼心虚了。
李训导道:“您可以先去查属下,属下与赵凛并不认识,议题期间也并未外出。”
紧接着周教授也表态,林同知道:“若真是要泄题,这样查也查不出什么的。若是本官议题期间要外出也会打点好,决计不会让你们知道。不如这样,让官差去询问这次的考生,询问是否瞧见赵凛和谁在一起?毕竟这次举报舞弊的就是里面的考生,有时候他们看得比我们看得清楚。”
“知府大人,您说呢?”
端着茶杯的邢知府手几不可查的抖了一下,继而淡定道:“这个办法不太妥当,万一有厌恶赵凛这位学子,或是和我们在坐的哪个考官有龃龉,随意指摘呢?”
林同知义正言辞道:“谁敢?涉及到科考,想信口雌黄前也该考虑后果,一旦被发现轻则流放,重则斩首!”
邢知府:“……”
“行吧,多派几个官差去……”
林同知欣喜起身,朝外走去,赵凛心中忐忑:那日除了他,还有陆坤也远远的看见了湖心亭里的几人。
陆坤向来和自己不对付,若是他有心指摘,事情就变得棘手了。
众人心思各异时,刚走出去的林同知又去而复返,语气急切道:“外头来了很多考生,不知道要做什么?”
还不等众人反应,外头传来急促又激烈的鼓鸣声。是有人在敲府衙外的鸣冤鼓。
众人齐齐站了起来,邢知府放下茶盏往外走,其余几人也紧随其后。赵凛心思百转,默不作声的跟了上去。
邢知府越过衙差走到衙门口,险些被门口的阵仗吓了一跳。府衙门口的阶梯上聚集着乌泱泱的长溪县考生,权玉真一手拿着鼓锤,一手牵着小宝丫站在最前面。秦正卿和马承平举着众人联名的请愿书高声道:“知府大人明鉴,赵清之有大才,押中考题只是巧合,绝对不存在舞弊。长溪县一众学子愿意为其作保。”
府衙的马路边上是乌泱泱看戏的其他县学子和百姓。
赵凛圈寻一圈,发现长溪县买过模拟考题的人都来了,先前还懊悔没买的,这会儿也没过来掺和。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所有买过他考卷的人,现在和他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旦他被定罪,其他人就是共犯,也会被连坐。或许秦正卿和马承平是真心想帮他,但其他不管真不真心,都得来。
唯一让他意外的是陆坤,他没买过模拟考卷,现下却在人群中,联名请愿书里面也有他的名字。
他这是什么意思?
众联名的考生七嘴八舌道:“赵凛为人正义,根本不可能干舞弊这种勾当。”
“对啊,他还是长溪县的案首,犯不着舞弊。”
“而且,这套考卷已经出了有一个月了,考题开考前三日才开始议题,不存在舞弊啊!”
“就是就是……”
众人吵吵嚷嚷,邢知府摆手示意大家安静。等现场彻底安静下来后,他才道:“本官并没有说赵凛舞弊,只是有人检举,按例调查而已。现在本官问问大家,府试之前和开考前三日可有人瞧见赵凛和主考、副考的几位大人接触?”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这是何意。
赵凛紧盯着陆坤看。
片刻后所有人都摇头:“并没有,赵凛出身微寒,先前并不是读书人。来府城也只有第一日同我们出去游玩了,之后一直在客栈读书。”
“对,我们所有人都可以作证的。”
小宝丫也跟着喊:“我阿爹没舞弊,模拟考卷是我看着阿爹写出来的。”
邢知府看向林同知和其他几个副考道:“你们看,大家都可以作证,赵凛并没有舞弊,这件事就这样吧。”
林同知蹙眉:“大人,还是谨慎为好。”
被质疑的邢知府指着小宝丫不悦道:“难道小小稚子还能说谎?”他眼神晦涩:“林同知莫不是要强行定罪才满意?还是想说我这个知府治下不严,该治罪?”
林同知连连摆手不再多言。
邢知府正了正衣襟,端起官威面向所有围观的百姓和参考的学子,郑重道:“赵凛并未舞弊,押中考题也是他个人才能,此次府试成绩作数。”
众人欢呼,尤其是请愿的长溪县考生差点高兴的蹦起来。
邢知府侧身,看向赵凛,面上带了点笑,笑容你是欣赏:“模拟考卷出的不错,只是下次别出了。”
众人又跟着笑起来。
邢知府挥手让大家散了,先一步进了府衙,林同知等人也跟了进去。府衙的大门关上,众人互看一眼,突然跳了起来,一股脑的朝着赵凛冲去。
人高马大的赵凛生生被一众人抛起欢呼。
小小的赵宝丫看她爹抛起又落下,急的团团转:“你们别丢我阿爹,别把我阿爹摔到了,快放下我阿爹……”
权玉真怕她被人踩到,干脆把人抱起来,走到一边。
赵凛被抛到半空中,看见陆坤已经走远。
陆坤不傻,虽没买模拟考卷,但也看过。若他说出来,不仅赵凛会倒霉,全书院参考的人都会倒霉。他们那么恨他,肯定也会把他拖下水。他不是在帮赵凛,只是在撇清自己而已。
况且,他也不认为赵凛会傻到为了那么点钱把自己置于那么危险的境地。
赵凛做不出自毁长城的事!
长溪镇的考生像是迎接英雄一样,把赵凛迎回了客栈。赵凛朝众人作揖,让他们都散了,才抱着小宝丫回房收拾行李。
事情了了,众人也陆陆续续收拾行李回家。
这次之后秦正清和他同行,马承平被他爹拎回去了回去,南极生物群以污二耳期无儿把以看最新完结文估计回去就得挨揍,府试结果出来后还得挨一次。
赵凛回去后,不过三日,押中五道府试考题的事就在长溪县引发了轩然大波。又过七日,河中府的吉报传来,赵凛毫无意外的又是案首,秦正清和书院好多考生都通过了,连带长溪镇很多买过模拟考卷的人也过了,唯独经常和赵凛往来的马承平没过。这次童试,因为赵凛的关系,长溪县成了几个县里的赢家,县令大人让人来报喜的时候,顺带还让人传话夸了赵凛几句。一时间去城隍庙拜访的人络绎不绝,弄得庙不像庙,倒像是一个学社了。权玉真不堪其扰,把他往书院赶。然而赵凛带着小宝丫去书院时又是被顾山长一通臭骂。
骂他胡来,做事不知道收敛……
书院放长假,也没有几个人,他想起马员外的邀约,想了想收拾包袱往马承平家去躲清净了。正好看看他被他爹揍死了没。
小宝丫抱着包袱坐在牛车上嘟喃:“阿爹,我们怎么好像逃难的呀,到处被人赶,连师父也不要我们了。”她仰着脑袋,猫眼儿睁得大大的,嘟嘴道:“我们什么时候能买一座大大的房子,要是买不起,租一个大大的房子也可以呀,那样我们就有家了!”
要是有了大房子,她就可以带着师父一起去住,还可以养好多小动物,好多的蔬菜水果。
赵凛摸摸她发顶:“等八月,八月阿爹中了秀才就先租一座房子好不好?”现在买他是买不起的。
小宝丫弯着眼笑了:“好呀,拉钩钩!”
赵凛伸手勾住她小小的小拇指,甚至还认真的晃了晃,赶车的老伯觉得这爹人高马大的忒幼稚。
马承平的家要从西城出发,沿着官道走十几里,越过一大片荒地才到。马家很好找,随便问个过路的人都知道。整个马家庄都是马员外家的,不仅房子大,地广牲口也多。
像他们现在踩的草原就是马员外家的了。
赵凛付了钱,跳下牛车,拉着小宝丫下来。小宝丫看见好多小马驹就走不动路,指着远处奔跑的马儿喊:“阿爹,马,好多的马呀,我想骑马。”
赵凛把她抱了起来,道:“我们先去找马叔叔,等打过招呼,他就回带你来骑马了。”
小宝丫拍着手催促:“那快呀,快去找马叔叔。”
大白天,马府的大门却紧闭。他抱着小宝丫敲门,里头迟迟没应声,像是一座空房子。看看门头和门口的石狮子又是常常有人打理的,他又敲了几下,里头的人终于姗姗来迟。
吱嘎,门从里面拉开,门房看看他又看看软弱的小宝丫,疑惑问:“你们哪位啊?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小宝丫挠头,软糯糯的问:“这不是马叔叔家吗?”
赵凛追加了一句:“我们来找马承平,马公子,你只管去通报就说赵凛来了。”
门房见他英武不凡,说话也敞亮,赶紧进去通报了。隔了一会儿,敦实的马员外急匆匆赶来,边跑边训斥那门房:“有没有点眼力劲,也不知道请赵贤侄和小宝丫进来。”
门房连连认错,马员外迎到门口,脸立刻笑得像弥勒在世:“哎呀,贤侄啊,你总算来了。快快快里面请,快帮伯父全劝劝承平那逆子。他闹着不读书了,还敢绝食,都饿了两日了!”
小宝丫急的啊,连忙问:“没饿死吧?马叔叔千万不能有事呀。”
马员外感动极了:“还是小宝丫好。”
小宝丫紧接着来了一句:“马叔叔还没带我和阿爹骑马呢!”
马员外:“……”
门房和过往的下人:“……”
“那个,还死不了。”马员外轻咳,“骑马先放放吧,再不劝劝,只怕要被我打死!”
赵凛:马承平这是摊牌了?
马员外把父女两人引到一处单独的院子,那院子花草繁茂,亭台楼阁、假山碧湖无一处不大气精致。比顾夫人的花园还要大还要好看,小宝丫都看呆了去,小声凑到她爹耳边嘀咕:“阿爹,马叔叔真的好有钱哦,花园都这么大,房子也好大好大啊,是我见过最大的房子。”
赵凛轻笑,揉揉她小脑瓜:“以后阿爹给你买比这还大还好看的房子。”
小宝丫猫眼儿瞬间发亮,小脸儿都笑得像朵花。
穿过花院绕过月拱门,到了一处雕梁画栋的院子,院头的门廊上几个大字都镶了金边,一路走来一如既往的阔气。
“到了。”马员外走到一处厢房外停下,厢房门口守着两个彪形大汉。
马员外才推开门,里面就传来马承平虚弱的喊声:“老头子,你死了这条心吧。我就算被你打死,饿死也不去参加科举了,说了我对读书没兴趣。老子只想种田……”
赵员外气得七窍生烟,当着赵凛的面又不好发作。等走了进去,就瞧见马承平蔫头耷老的趴在床上继续喊:“老头子,有本事你就打死我……”
赵凛轻咳:“打死谁呢?”
方才还要死不断气的马承平咻的扭头,看见他和小宝丫像是见到至亲的人,干嚎道:“赵兄啊,你终于来了,是来给我收尸的吗?”
“闭嘴!”马员外吼道,“收什么尸,尽说些不吉利的话。”
眼看父子两个又要吵起来,赵凛朝马员外道:“伯父,要不您先歇歇,我好生劝劝承平兄?”
马员外这才止住怒意,点头道:“好好好,你一定得好好劝劝他,务必让他去读书。”他一直觉得,若是他儿子这次看了赵凛那份模拟考卷,肯定能过。
以后只要好好跟着赵凛,中个秀才还是不成问题的。
门被关上,小宝丫跑到门口听了一会儿动静又哒哒的跑过来,悄咪咪地说:“阿爹,马伯伯走远了。”
赵凛夸了夸她后,扭头朝马承平道:“行了,别装了!”
马承平抬起上半身往门口看,确定没看到人影时,掀开被子直接跳了起来。连带身上绑着的护身棉也掉了下来。他又走到门口看了看,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大大的饼用力咬了一口,语调凄惨道:“你们不知道我这些天有多惨,要不是小宝丫给的护身棉,屁股肯定要开花。”说着他又重重咬了一口饼,“我爹就是一根筋,怎么说还是要我去读书。赵兄啊,你快给我想想办法吧,不然就真的只能给我收尸了。”他假装绝食,已经好几天没正正经经吃过好的了,这种饼换做以前,他打死也不吃的。
赵凛坐到桌边,拿起茶壶摇了摇,问:“今日的茶?”
马承平点头,赵凛拿过托盘里干净的杯子,给小宝丫倒了杯茶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先喝口茶润润嗓子。
“不是,你什么意思,倒是说一句话啊?”马承平急了,凑到他面前询问。
赵凛喝完茶,看着他郑重其事问:“我只问你,你真不读书了?”
马承平肯定的点头:“不读?”
赵凛又问:“几年后会不会后悔?”
马承平:“不悔!”
“那好。”赵凛把杯子放下,“只要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我帮你,保证你爹再也不逼你读书了,还会非常赞同你做自己想做的事。”
“真的?”马承平不太敢相信,眼睛转了几圈,问:“你有什么办法?”
赵凛轻笑,努努嘴示意他看一旁坐在凳子上乖乖喝水的小宝丫。马承平看了小团子一眼,又看一眼,不是很明白。
赵凛:“知道我家闺女的师父是谁吗?学的什么?”
“权玉真权道长?”马承平挠头,“学的什么?”
赵凛:“学道士该学的。”
马承平:“卜卦、看相、算命?”
赵凛点头,马承平不解:“这和你的办法有什么关系?”
赵凛点点桌子:“你爹不是最喜欢开祠堂祭拜吗?经常做梦都觉得有预兆,并因此深信不疑?”
马承平点头,脑袋灵光一闪,突然转过弯来:“你是想让宝丫给我算命,让我爹相信我不是读书的料,种田会更有出息?”
赵凛点头:“可以说得更严重点,你读书不仅没出息,还会祸及家人。你爹这么想马家荣耀,肯定会改主意。”
马承平连连摆手:“这主意不靠谱啊!我爹是信这一块,但……”他上下打量白嫩嫩、软乎乎的小团子,“宝丫这么小,成语都说得费劲,看相算命这些的,应该皮毛都没学会吧?”他们在书院就没瞧见宝丫有过这方面的天赋啊。
“一个五岁奶娃娃说的话,我爹是傻了才会信。”
别说他爹,要让他相信都费劲。
赵凛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他的想法,于是拍了拍闺女的小胳膊,道:“丫丫,让马叔叔瞧瞧你的本事。”
马承平聚精会神的盯着小宝丫看,想看看这娃儿到底有什么本事。
小宝丫抿完最后一口茶,看向马承平,只说了一句:“马叔叔的娘不是你亲娘,你是你小姨生的。”
“你!”马承平眼睛瞪大,不可置信的盯着小姑娘看。
他娘不能生产,是借了小姨的肚子才生下的他。这事只有他娘和爹知道,他八岁那年,小姨病故,他随娘去祭拜无意中听他娘提起的。那时他生了好大一场病,觉得这事太荒唐,闹了好久,也是那个时候鸭儿蛋一直陪着他。
这么隐秘的事,连他的书童都不知道,面前这个小娃娃是怎么知道的?
马承平疑惑又震惊:难道她真的能掐会算?
第 38 章
“快点, 快点,怎么那么慢啊?”
“食材都准备好了没有?酒酿蟹上锅蒸了没有?狮子头炸了没?驴肉上火烤……”
马员外不断催促,又朝马夫人道:“让婢女们动作也快点, 瓜果点心先上,再找些玩具给小宝丫送去。”
今日一定要拿出最大的诚意, 款待赵凛父女。
午时前, 满桌热气腾腾的佳肴上桌, 马员外招呼着赵凛快坐,给他满上一杯酒, 道:“贤侄, 没什么好招待的, 今日敞开了吃, 不够再做。”
赵凛很爽快的敬了他一杯:“哪里的话,承平那里只怕还要慢慢劝。是我有负你的嘱托, 理应罚一杯才是。”
马夫人笑道:“那正好在府上多住些时日,承平也有人说说话。”
马员外:“是极, 是极。”说着他又给赵凛满上,“贤侄大才这次府试又是案首, 院试过后定是秀才老爷了。马某没有别的奢求, 犬子能常常受你熏陶,考个秀才我就满意了……”
赵凛说着话, 顺便给闺女装了一碗肉丸汤。小宝丫咬了一口丸子,被烫了一下。她吐吐舌头,猫眼儿四处瞟,瞟到她爹面前的酒杯, 偷摸摸的伸出小手去拿酒杯。一只大手摁住了她的小手,递了一杯杏仁汁过来, 小宝丫不情不愿的喝起了杏仁露。
大人为什么喜欢喝酒呀?那酒什么味道?看起来很好喝的样子!
小宝呀好奇极了。
终于趁着她爹不注意的时候用筷子嘬了一口。
好辣!
小宝丫一激灵,不住的吐舌头,那模样又好笑又萌,马夫人瞧见掩嘴轻笑起来:“这娃儿真可爱!怎么和承平小时候一样,偷偷喝他爹的酒把自己醉倒了。
马员外和一众下人都看着她哈哈大笑,赵宝丫小脸儿通红,猫眼儿都沁出了雾气。
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赵凛轻笑,又给她递了杯清水:“这下不好奇了?”
小宝丫疯狂喝水:再也不好奇了,一点也不好喝。
小团子皱巴着脸道:“原来师父不骗人,一点也不好喝。”她还以为师父是骗人的呢。
马夫人好奇的问:“小宝丫这么小就有师父了,你师父是哪位啊,怎么不一起来?”
马员外乐呵呵的道:“她师父是权玉真道长,长溪城隍庙的庙祝,上次我送承平去府试就见过。”看起来像个高人,甚少搭他的话。
“是个道长?”马夫人更好奇了,上下打量小宝丫:“那小宝丫都跟着师父学什么?”
小宝丫眨眨,掰着手指头认真数:“画符、算卦、看相……好多好多呢。”
正厅里的下人都好奇起来:这么小的娃儿字都认不全吧?画符、算卦、看相这么难的事能学会吗?
马夫人自然也这样认为,故意逗她道:“那小宝丫学得如何了?要不给你承平叔叔算一卦?看看他仕途如何?”这是马家目前最关心的是了。
马员外停下倒酒的手,也看了过来:“对对对,给你马叔叔算算。”
下人们都紧盯着奶团子瞧,只见她低头,从随身的小布袋里掏呀掏,掏出两块龟甲,郑重问了马承平的生辰八字后摇晃几下龟甲,撒在了桌上。
咚咚。
盔甲掉落在桌上转了几个圈,慢悠悠的停下了。
尽管马员外和马夫人不太相信这小团子会算命,但事关自己儿子还是情不自禁站了起来:“如何?”
下人们也伸长脖子看。
小团子看着那龟甲,皱巴着脸纠结得要命。看看她爹,又看看马夫人和马员外,最后奶声说:“卦象不好,还是不说了吧……”
马夫人急了:“怎么就不说了?怎么个不好?”
看相最怕别人欲言又止,就算是个奶团子也怕啊……
小宝丫挠挠脑门,眼睛眨呀眨,看得下人也揪心起来。还不等马夫人在追问,小娃娃扑通一声趴在了桌子上,似是睡着了。
“这,这是怎么了?”马夫人吓了一跳。
马员外连忙让管家喊大夫。
赵凛把她抱起来查看,随即失笑:“不用喊大夫了,丫丫这是醉酒睡着了。”他原本计划是让丫丫在席间露一手,不成想计划赶不上变化。这娃儿沾了点酒就睡着了。
也罢,先吊着马员外他们吧。
“啊?”
“醉了?”
马夫人和马员外都一脸懵逼。下人们懵逼过后都忍着笑,这娃儿太可爱了吧。
赵凛:“赵某先带她去休息吧,客房在哪?”说着起身就走。
马员外连忙起身,让管家带路先安顿他们。
等人走了,马夫人急了:“老爷,这就走了?小宝丫还没说承平怎么样呢?”看着小娃儿的小表情,她都快担心死了。
马员外也很想知道啊!但能怎么办?
总不能把醉酒的娃儿挖起来吧!
“等她睡醒了再说吧,承平那你送东西过去了?”
马夫人点头:“早让人送了,他还是不肯吃。”
“哎……”两人又头疼起来。
日头惶惶,高高的树杈上隐隐有了知了叫。锦被高软,小团子一觉醒来,脸蛋儿红扑扑的。
她脑袋还混混的,好像忘记了阿爹交代的什么事。
房间里才发出动静,就有两个婢子端着铜盆、帕子进来了。看到她顶着乱糟糟细软的发坐在床沿抱着布老虎发呆的小模样,都忍不住笑出了声:哎呀,这娃娃太可爱了,怪招人稀罕的。
窗户被打开,几只鸟雀飞了过来,停在窗台上叽叽喳喳。
小宝丫终于动了动,扭头往窗台上看。
婢子朝霞拧了帕子蹲到她面前给她擦脸,笑问:“小宝丫醒了没有?知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呀?”
小宝丫乖乖的让她擦脸擦手,很认真的回答:“知道,我姓赵,叫赵宝丫,我阿爹叫赵凛。”
朝霞又笑出声:“好棒呀!那小宝呀还知道什么?”
赵宝丫:“朝霞姐姐昨天晚上刚哭过,因为被管家伯伯说太笨了,赵霞姐姐一点也不笨呀!”
朝霞惊愕:她昨天被骂了之后,晚上偷偷捂在被子里哭的,连一个房间的彩云也不知道,小宝丫是怎么知道的?
她想起今天在酒席上的事:难道小宝丫真的会算?
给小宝丫穿鞋的彩云惊讶问:“朝霞你昨晚真哭了?我说你早上起来眼睛怎么红红的?还骗我说是进沙子了。”
朝霞不好回答,收了帕子,端着铜盆急匆匆出去了。
彩云给宝丫穿好衣裳鞋子,把人抱下了床,顺口问:“宝丫怎么知道朝霞姐姐哭了?我都没注意到。”
小宝丫踩在地上,软糯糯的回:“彩云姐姐昨晚上偷偷溜出去才没听到朝霞姐姐哭。姐姐下次不要出去了,你娘骗你的呢,她只是想要你的例钱给你弟弟娶老婆。”
“什么?我娘骗我?”彩云气得发抖,为了弟弟把她卖了还不够,居然骗她爹病了需要银子,就是为弟弟讨媳妇。
她气过之后又惊恐:“宝丫你怎么知道的?”她昨晚上以为朝霞睡着了,偷偷从角门溜出去的,回来也没被人发现。
等等,也没人告诉她,她和朝霞的名字啊!
这小团子真的能掐会算?
她正震惊中,小团子拉着她衣裳软糯糯的问:“彩云姐姐,能带我去找阿爹吗?”
“能,能……”彩云回神,拉着小团子往外走,看她的眼神瞬间不一样了。
啊,她真的会算命。
是个小神仙!
不过一刻钟,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马府流传开。府里的小厮、嬷嬷、厨师、门房、马夫、管家……连几个姑娘和姨娘都暗戳戳的来找她算。
无一例外准的吓人。
“她真的好厉害,比周遭那些寺庙道观里的老和尚老道士厉害多了。”
“对对对,她说我大哥马上会来找我,门房立马就来通报了,当时都吓了我一跳。”
“她说老管家背上长了个火钳子,再不去看要生大病了。老管家去看了,刚刚让人传话来说,大夫说很严重,让他休息一段时间,他找夫人告假了呢。”
“五姑娘的蝴蝶钗是她房里的大丫头小离偷的吧?”
“啊,怪不得方才听见惨叫声,偷主家的东西,那不得发卖出去?”
“那是,牙婆子都来了,夫人亲子送过去的。”
“别说了,别说了,夫人来了。”
众人,你推推我,我推推你。都不敢说话了,低着头默默干活。
马夫人携着婢女刚走没多远,又听见窃窃私语的议论声。
她又惊又怕:那小娃儿真是个小神仙了。那午时在饭桌上给承平算的那卦欲言又止是什么意思?
马夫人越想越心焦,拐了个弯去找赵宝丫。
赵宝丫被彩云带着在小花园里放风筝,看见她来甜甜的喊了声:“夫人……”
马夫人屏退众人,蹲到她面前,试探的问:“好孩子,你知道为什么我只有承平叔叔一个儿子吗?”
小宝丫歪着头,疑惑问:“承平叔叔不是夫人的妹妹和马伯伯的儿子吗?夫人是为了救伯伯摔下了马才不能生娃儿的。”
马夫人震惊:当初她为了救夫君摔下马很多人都知道,但是因此不孕是一直瞒着的。之后发现妹妹和夫君私通还有了孩子她更是气急,后悔当初救了那个负心人。
妹妹一直活着歉疚中,郁郁寡欢,病中离世前求着见自己一面。承平也是八岁那年才知道自己的身世,当时同她生分了许久。
这娃儿是真神啊!
那午时给承平补的卦?
马夫人急切的问:“好孩子,你午时给马叔叔卜的卦怎么说?”
小宝丫挠挠头,红着脸不好意思说:“我睡忘了……”她是真睡忘记了,完全不记得阿爹交代了什么?
“……没关系,你慢慢想。”马夫人以为她还不愿意说,交代婢女要看好她后,急匆匆去找自家老爷了。
小宝丫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她的背影,把风筝一丢,哒哒的跑去找她阿爹:她要再去问问阿爹之前交代的事。
两方人马都碰头交接了一番。
晚膳过后,马员外和马夫人特意找到赵凛,恳请小宝丫再给马承平算一卦。
赵凛喊了声,赵宝丫立刻翻出自己的两块小龟甲坐到桌子边上开始摇起来。马员外和马夫人立马凑了过来,紧张的看着。
龟甲散在桌面上转了几个圈停了下来。马夫人立刻问:“怎么样?”
小宝丫又皱起小眉头:“不好,马叔叔读书不好,不能当大官,还会被关起来。马伯伯家里也没有钱了,马伯伯和夫人都会拿着碗坐在路边要钱。”
马员外犹如晴天霹雳:“那不就是叫花子吗?”
马夫人抓住马员外的手都在抖:“老爷,难道我们家会因为承平读书败落?”
“……怎么会怎么会?”马云外有点语无伦次了,“小宝丫是不是算错了?”
小宝丫摇头:“不会错的,宝丫算的很准的。”
马夫人:“老爷,她真的算的很准!”
马员外无助的看向赵凛:“那,那怎么办?可有什么法子化解?”
赵凛轻抿了一口茶:“那好办,不用读书就可以。”
马员外惊叫:“那怎么行!”光宗耀祖是他长久以来的执念。
赵凛和小宝丫如出一辙的静静看着他。
马员外突然哑了声,隔了许久呐呐问:“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小宝丫摇头,他瞬间像被逗败的公鸡——焉了。
马夫人犹犹豫豫扯了扯他的袖子:“老爷,要不算了吧?我们家败了还是其次,承平从小娇惯着养大,万万不能吃牢饭的呀!反正他也不爱读书,将来不管做什么,总不至于饿死。”
马员外沉默不语。
“……老爷”马夫人细细劝他。
小宝丫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隔了许久,赵凛迟疑道:“其实也不一定要做官才有出息,我观马兄额头高隆,眉有青彩,声亮而清扬,乃是木命,依木而生也可生生不息,扶摇直上。”
马员外眼睛精亮:“赵贤侄也会看相?”
赵凛:“耳濡目染倒是会一些……”
马员外激动:“何为依木而生?”
赵凛用指尖沾了茶水,在桌上写字。随着他的动作,水渍延伸,一个“田”字清晰的显现。
“田?”马员外不解,询问的看向他。马夫人也困惑,开口问:“这个田字是什么意思?”
赵凛:“田中为禾,禾主木,为最纯净的生发之气,马兄福气应该在田粮方面,再多的就要靠你们自己去悟了。”
“田,田?”马员外把这个字反反复复的嚼,想起儿子说要种田的话,表情一言难尽:“难道是要让他种田?”
“那怎么能行,我马某的儿子怎么能在地里刨食,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一辈子为了两粒米辛苦。”
赵凛:“言尽于此,如何取舍看马老爷自己的了,相信您是个明白人。”说完,他抱起小宝丫往外走,徒留夫妻俩个失魂落魄。
小宝丫抱着他脖子往后看,小声嘀咕:“阿爹,他们会信吗?”
赵凛:“放心吧,他们不信就不会主动来问我家丫丫了。”
马夫人确实深信不疑,想了一会儿劝道:“老爷,我们不要逼他读书了,他爱种田就种吧,说不定真的有大造化……”
马员外还是不甘心,马夫人哭道:“当初我答应过丽娘看顾好他,他就是我的心头肉。若是他有什么闪失,我也不活了……”
马员外被哭得心烦,把人赶了出去。自己一个人枯坐在卧房,从日落想到月升中天,又从月升中天想到天将破晓,终于熬不住,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迷蒙里,他儿子因为科举舞弊被抓进了大牢斩首示众,一群官差突然冲进马家,马家死的死,逃的逃,他和夫人穿着破烂,跪在地下沿街乞讨。
砰咚!
地痞流氓踩碎了他的碗,把他一拳打到了地下。他惨叫一声,惊得坐了起来,这才发现自己滚下了床。
屋外晨曦微弱,屋内昏光惶惶。一想起梦中的场景,他后背沁出一层密密麻麻的汗。
房门被推开,马夫人走了进来,瞧他呆愣的坐在地下,惊得疾走几步上前搀扶:“这是怎么了?”
马员外被扶坐到了床边上,他深吸了一口气,最终叹道:“夫人啊,我不逼他读书了,他爱种田就种田吧!”
“真的?”马夫人欣喜:“承儿肯定高兴,我这就告诉他去。”
“不急。”马员外伸手拿过床边的长衫,“我同你一起去。”
“哎,好。”马夫人等他整理好一同往儿子的院子里去。
天光朗朗,日光濯濯,两人心情格外好。不料才进院子就碰见了同样穿戴整齐的马承平。
马夫人迎了上去,笑问:“儿啊,怎么起来了?你是知道我同你爹有话和你说?”
马承平紫衣玉带,头发尽皆盘起,圆润的脸庞也光彩了几分,整个人看起来格外精神,他道:“这事先不急,儿子有话和你们说。”
马员外疑惑:“何事?”
马承平:“儿子想通了,读书光耀门楣本就是儿子应该的事。儿子要向赵兄学习,不考取功名绝不取妻。”
马员外双眼一翻,险些晕死过去。马夫人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马员外缓过一口气,颤抖着手,指着他:“你,你说什么?你要读书?”
“嗯。”马承平肯定点头,“嗯,只要读不死,就往死里读!”
马员外听到那个死字,又想到梦里儿子被砍头的事,胸口瞬间呼吸不畅:娘嘞,看来真的不能让他再读了!
“儿啊,你听我说,咱不读书了,以后你想干嘛就干嘛,种田爹也全力支持你。”
马承平:“爹,你是在试探我。说了我真的想通了,我去读书不种田!”
怎么就听不懂人话了呢?
马员外心力交瘁,大吼一声:“读什么书?你就不是读书的料!好好种田不好么,整那玩意儿干啥?”
马承平内心狂喜:赵兄和小宝丫绝了!
他面上故作怔愣,一副被吼傻了的表情:“爹,你说真的?”
马员外:“比真金还真,现在立刻,马上把你书房里的书打包丢了!”
马承平:“不能丢!”
马员外:“阿财——”
书童阿财正式晋升为协力管家,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往书房去,将书房里的书本全部打包,给赵凛送了去。
刚起床就杯书本淹没的赵凛和小宝丫?
小宝丫坐在床上,左看看右看看,始终找不到下脚的地。赵凛看看满地满桌的书也头疼,蹙眉看向马承平。
马承平用最沉痛的表情说着最开心的话:“赵兄,你就勉为其难的接受吧,不然我爹要把这些书全扔掉!”
一旁监督下人搬书的阿财,无情脸:“公子,老爷说这些书即便送给赵公子了,你也不许看。”
“知道了……”马承平有气无力的答应道:“心情不好我去骑马总可以了吧?”
阿财:“可以,老爷说只要您不读书,干什么都可以!”他朝外头喊:“阿炳,快给公子备马……”
马承平回头看向赵凛:“赵兄陪我一起去吧?”
小宝丫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跳下床,越过重重书山朝外跑去:“好呀好呀,骑马!”不枉费她那么努力的帮马叔叔。
天高云淡,纵鸟高飞。
一行三人来到一望无际的马场,风过处,绿草茵茵,马儿成群。
“哇,好多马儿啊!”小宝丫高兴坏了,撒开脚丫子在草地上奔跑。
几个马夫牵着马走近,朝马承平问安后,道:“公子,您要哪匹马?”
马承平:“让赵公子先选吧。”
马夫看向赵凛:“赵公子……”
赵凛打量一圈,没看中马夫牵过来的任何一匹马,倒是一眼便相中了一匹通体五黑,四踢踏雪的西域种马。
“那匹如何?”
马承平顺着他目光看去,然后连连摇头:“不行不行,这匹马还没驯服!赵兄这么,这么……”他看看高大健硕的赵凛,硬生生挤出“柔弱”两个字。
“只怕会受伤。”
赵凛:“无碍,丫丫亲动物,它不会撅蹄子的。”
马承平一想,好像是这样。书院里的动物都和小宝丫亲近。他迟疑道:“那好吧,你当心一些。”
赵凛点头,朝小宝丫招招手,小宝丫立刻哒哒的跑过来。
赵凛单手抱起她,在马承平担忧的眼神里翻身上马。小宝丫坐在她爹身前,爱惜的摸摸马儿油亮润黑的毛发,趴在它耳边软糯糯的嘱咐:“马儿呀,要乖乖的哦,要听阿爹的话。”
她说完,赵凛一声大喝,那马如离弦之箭飞奔出去。
“马儿马儿快点跑呀……”小宝丫的笑声如银铃在草原回荡。
那烈性的马儿温顺的像是只小羔羊,让往哪个方向就往哪个方向。
几个马夫目瞪口呆,惊问:“公子,这赵公子是个高手啊,咱们训了几个月都没训好……”
马承平努力解释:“赵兄柔弱着呢,是小宝丫厉害,所有的动物都听她的话。”
马夫们:公子是眼瘸吗?赵公子那么高大健硕哪里柔弱了?
马承平不理会几人看呆瓜的眼神,也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天高云低,风声烈烈,少年畅快的欢笑,驰骋追随着前面的踏雪而去。
马员外站在高高的眺望台上远望,笑声夹杂着风声吹进耳里,他皱着老脸侧头问身边的人:“夫人,我怎么瞧着承平不是很难过啊?”
马夫人站着伞荫下眯着眼远看,迟疑道:“大概是苦中作乐吧……”
他不香读书的时候要他去读,他好不容易想通了,又硬压着不让读,是个人都会郁闷吧。
马夫人以后为自己儿子郁闷的发疯,实际上马承平高兴得发疯!
第 39 章
“马儿跑快点, 再跑快点……”
“我要飞起来了!”
“阿爹,云朵都没有我们飞的快!”
风烈烈作响,小团子的发髻都被吹散, 她兴奋的尖叫。赵凛很配合的再次扬鞭,踏雪乌龙驹嘶鸣, 周遭的景物犹如画卷掠过。
“等等我!”马承平在后面奋力追赶, 一开口风就往口鼻里灌。
三人沿着太阳落山的地方越跑越远, 跑到马场边缘,一轮红日落在山坡上, 整个马场陷在一片橘黄的暖光里。赵凛勒马停下, 赵宝丫看着落日余晖伸出小手想去接:“好漂亮的太阳啊!”
“阿爹, 这里的太阳比宝丫看过的好多太阳都要漂亮, 好想住在上面呀。”
晚风吹过小团子凌乱的发丝,她侧脸奶膘都映着橘黄, 整个人像是天边火烧的云朵,柔软又可爱。
赵凛畅快大笑:“那以后阿爹常常带你来骑马。”
马承平气喘嘘嘘的跟了上来, 打马走到他们身边跟着抬头看。晚霞落进他眼睛里,他笑道:“踏雪乌龙驹果然不一样, 跑得太他妈的快了, 老子都快断气了都赶不上。”
两匹马并肩而立,赵凛回头看他, 嗤道:“虽然书都送给我了,但好歹读过两年书,面对如此美景出口成脏合适吗?”
马承平抬手故作高深:“马上草原游,青青映红绸。夕阳归牧笛, 烟山隐鱼舟。”他吟诵完看向赵凛,颇为得意道:“怎么样, 还算应景吧?”
赵凛还没接话,小宝丫咯咯笑了起来:“马叔叔,这里没有鱼也没有舟!”
马承平轻咳:“……你叔叔能应景已经很不错了。”
三人不再言语,凝望着落日的下的壮丽山河,静静感受难得的清净。
大雁南飞、倦鸟归林。
砰!
突然一阵地动山摇,空中的鸟儿队形都吓乱了,两匹马同时扬蹄嘶鸣。小宝丫惊得趴在马背上,两只小手紧紧揪住乌啼踏雪驹的马鬃,慌张的问:“阿爹,怎么了?”
赵凛一手稳住她,一手掌控着马绳控制住马儿。马承平就比较倒霉,那马儿焦躁不安的不停撅蹄子,险些把他抛了下来,还是赵凛稳住了自己的马后,伸手勾住了他的马绳才止住他的下坠。
“是地龙翻身吗?”马承平坐稳后跳目朝声源的方向看去。
除了那声巨响,前方的小山里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异动,他脑袋转了几个弯,忽而气愤道:“不会是有人在我们家山里面偷猎吧?”
赵宝丫猫眼儿瞪大,惊问:“马叔叔,那边的山也是你们家的吗?”
马承平点头:“嗯,这片牧场还有周围一大片田地,包括前面的山林都是我家的。那山林矮小,石块居多,大型野兽是没有什么的,只有小型的动物。譬如狐狸、胡鼬、兔子之类的,经常会有不长眼的猎户去偷猎皮毛,每年总能抓到那么几个。”
“我过去看看。”他打马就走,语气急切:“莫要让那群小偷跑了。”
眼见他冲出了马场边缘,往山的那边跑去,赵宝丫连忙催促她爹:“阿爹,快呀,我们跟着马叔叔。”
赵凛立刻驱马跟上。
天幕低垂,小山林里寂静。马承平立马停在山林间,左顾右盼,什么人也没看到:“奇了怪了,明明听到声响的。”
赵凛勒住马,先四下查看,然后低头往地下看。地下有枯草压断的痕迹,再往前,有车胎印子,压得还挺深。
“这里应该有马车经过。”他往小树林的深处看去,前方隐隐压出了一条路。
小宝丫挠挠脑门,奶声问:“马车怎么会在树林里呀,他们来看树的吗?”她左看看右看看,“可是,这里的树一点也不好看呀。”
这里当然不可能是游玩的马车,看齿轮的深度,因该是装货的马车,而且还很沉。
赵凛沿着车胎压痕和断裂的树枝往前找,马承平也小心翼翼的跟着。穿过一片矮树林,三人到达一处山谷,山谷入口处有一丛人高的草,从外头看,看不到里面。穿过草丛后前面豁然开朗,周遭的草木被尽数斩尽,不少巨石挡住去路,使人不得寸进。一股浓重的硝石味扑面而来。
赵宝丫忍不住捂住口鼻:“阿爹,什么味道呀,好难闻。”
赵凛蹙眉:“火药味,看来刚刚的巨响是有人炸了这里。”
“奇怪。”马承平指着巨石对面道:“几年前我来过这的,这个山谷有草木,还挺漂亮的。哪个贼人跑到我家的地盘乱挖乱炸?”他下马,把马儿系在旁边的树干上,然后徒步攀过巨石堆,仔细查看。
赵凛也抱着小宝丫下马,踏雪乌龙驹很听话,不系绳也不乱跑。
小宝丫小胳膊小腿爬上巨石,跟着马承平跑,赵凛紧随其后。跑到山谷腹地的马承平突然喊了一声,弯腰从地下刨出一个东西举给赵凛看:“赵兄,你看看这是什么?”
赵凛抬头看去,那东西是他的拳头大小,在夕阳下泛着金属的光泽。小宝丫一眼便认出了那东西,“阿爹,金矿石!”
和宝丫两年前在水匪手里抢到的金矿石一模一样。
当时她送给大胡子林茂叔叔了。
马承平惊讶:“小宝丫认识这东西?”
赵凛立刻解释:“在书本上看过。”如果说两年前的那趟镖蹊跷,现在在这个地方看到同样的金矿石就更蹊跷了。
只不过一瞬,他脑海里想了许多:两年前的那批金矿石是不是也是在这个地方开采的?开采的是不是同一批人?这些人要是知道他曾经压过那趟镖,会不会找他的麻烦?
看这个山谷,显然是有个大矿,而且长期被人开采的。
能在马家的地盘不动声色的采矿,应该是有一批有组织有预谋的人。
他们采这么多矿都是运到哪里?是荆州吗?
还不等他细想,马承平拿了那金矿石回转身就跳上马背,朝赵凛道:“我去通知我爹,我家这里有大矿,肯定被盗贼开了。”他边打马边骂骂喋喋,“妈的,老子家的矿都敢盗,不想活了。老子非得带人找出这帮孙子不可……”说着人已经冲出老远。
赵凛拧眉,让小宝丫待在干净的巨石上别动,他走到马承平方才站着的动口又是一顿翻找,居然又找出一块婴儿拳头大小的金矿石。他原本还想再翻找一番,那边的小宝丫突然啊了一声。
赵凛再也顾不得这边,三两步跑到闺女身边问:“怎么了?”他上下打量她,生怕是被什么东西给咬了。
小宝丫举起一块银色的东西给他看:“阿爹,这是什么呀?还有雕花,好漂亮啊!”那银牌中间印着一朵含苞待放的梅花,四周镂空呈祥云样,牌下还留着一络紫色的惠子,看上去煞是好看。
明显是一块令牌。
至于是干什么的,不明!
赵凛接过那银牌查看,络子打了结,在风中摇晃,那银牌也跟着快速转了几个圈,又转了回来。
父女两个看得入神,与此同时,山谷的入口处也有两个黑衣人去而复返。四下翻找查看,显然是在找什么,待看清赵凛手上的银牌时,其中一黑衣人抽出随身的弯刀就要冲出去。忽而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另一个黑衣人压住他的手,低声道:“是马家庄的人,我们先走,送东西出去要紧,令牌等回来再来找。”
抽刀的黑衣人咬了咬牙,在大批马队赶过来前溜走了。
四周的鸟雀被惊得飞起,马承平带着马员外和一众马家庄的下人跳下马,往这边赶。
“爹,就是这里,金矿石就是在这里找到的,不知道是哪个兔崽子挖了矿还把矿洞炸了。”马承平指着矿洞坍塌处给他爹看。
马员外朝赵凛打了招呼,在众下人的搀扶下爬过巨石查看矿洞,片刻后才道:“年前还没看到有矿洞,这帮人做事够快够隐秘的,应该不是普通的盗贼。矿都盗了,还把矿洞炸掉是什么意思?”
马承平:“是在向我们马家庄示威?”
他想了一圈,惊恐瞪大眼:“爹,他们不会是想把官府引来,陷害我们马家吧?”他看向赵凛,急切的问:“赵兄,你说是不是,这群人就是嫉妒我们马家有钱,想搞我们!”
赵凛有时候觉得马承平这个从小就读书的人比自己还像个武夫,出口就是粗话。
他道:“要不先挖挖看,地下还有没有矿,也好决定要不要上报给朝廷?”
在大业,就算在自家的地盘发现矿场也是要上报的。如果是盐矿、铁矿、铜矿之类的是要充公的,金银宝石矿经过审批后可以有开采权,但是七成是要上交给朝廷的。
私自开矿可是重罪,轻则财产充公,重则流放抄斩。
这群人闹这么大动静,除了马家庄的人,周围的村民肯定也有听见动静。若是等他们上报到官府就麻烦了。
“对对对,贤侄说的是。先挖开看看,到底还有没有矿。”马员外招呼着下人过来搬石头。
一直乖乖的小宝丫突然道:“阿爹,地下还有矿。”
众人齐齐朝她看来,刚想说一个小娃娃知道什么,继而又想起她神算的本事又都闭嘴了。
她说有还真有可能有。
小团子继续奶声道:“盗贼不是故意炸矿洞的,他们就是不小心引燃了火石,把矿洞炸塌了。他们害怕有人找过来,推着矿车提前跑了,地下还有好多好多的金矿呢。”
刚刚还阴谋论的马员外父子和一众马夫下人:“……”
有那么笨的盗贼吗?
好不容易挖个矿差点把自己埋了?
马员外:“不管怎么样,先挖开来看看吧。”
一群人开始搬石头,现场太乱,马员外让马承平先把赵凛父女带回去。赵凛跨过乱石,在一处劈开的树杈上发现一截暗纹银丝黑面布料,看上去是新撕开的。他四下查看,只看到地上浅浅被压扁的草木,并未看到有陌生人的踪迹。
于是之后的三日,马府都忙着清理矿产的杂石。马承平无事可做,专业陪吃陪喝陪玩。
去看了小羊羔、挤羊奶、做了羊烙、还去看了马家的百亩稻田。他指着那一片绿油油的秧苗自豪道:“看到没有,这都是我的田,总有一天我会有更多的田,马家的稻谷连国仓都装不下。”
少年意气最是可贵。
小宝丫可不懂这些,指着他鞋面道:“马叔叔,有一只蚂蟥还在你脚上。”
刚刚还豪言壮志的马承平一蹦三尺高,尖叫着跑没了影。田间劳作的佃农们都哈哈大笑起来。
马承平丢了脸,势必要找回场子。
夜里搬了十几坛子自家酿的谷酒找赵凛拼酒,放狠话道:“这酒是我自小喝到大的,烈得狠。读书读不赢了,不相信喝酒还喝不赢你了。”
“杯子喝也没什么意思,拿碗来!”
赵凛:“你确定要喝?”
马承平:“怎么,赵兄怕了?”他拍拍赵凛的肩:“也是,赵兄这么柔弱……要不看着我喝吧?”
赵凛挑眉:“那来吧。”说着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
“爽快!”马承平也紧接着一饮而尽。
一个时辰后,马承平醉死在石桌上。
天上圆月高挂,庭中海棠吐蕊,月华倾斜,崇光泛泛。
无丝毫醉意的赵凛踢开脚边十几坛子酒,又顺手拍了一把醉的不省人事的马承平,笑出了声:“爷走南闯北,提酒坛子的时候你还泡在蜜罐子里呢。拼酒……林茂那帮兄弟一起上都不是爷的对手。”真当他柔弱呢!
他声音洪亮,在寂静的夜里似有回响。说完,抬步走到马承平的另一边,拎起酒坛子又开始灌。
哎,还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来得畅快。
一坛子酒见底,滚落在青石板上碎了一地,皑皑婵光照在酒泽里,夜风过处,满园的酒香。
赵凛站在月下,手里是一块金矿原石:林茂手里也有一块吧,那大胡子去从军了,也不知道死没死。
与此同时,燕平山边郡的战场上喊杀声震天,烽火过后,满地残肢断臂。一只乌鸦停在死人堆里啄食,被突然伸出的一只血手惊得双翅扑腾。然而那只手牢牢捂住乌鸦的爪子就是不松,片刻后一个血人从死人堆里爬了起来。
从胸口处掏出一块锃光瓦亮金矿原石,满脸的络腮胡子随着说话声不住的抖动:“幸好,幸好,要不是这块石头俺就死定了!”
清辉落下,他抬头仰望:一定是小宝丫和赵兄在老家给他祈福,保佑他。
破烂的身影提着吱嘎乱叫的乌鸦一瘸一拐走出死人堆……——
赵凛带着闺女在马夫住了足足十日,直到官府的人来到矿场,他才收拾东西返回了青山书院。
书院的人见到他都很诧异,追问他这几日去哪里了,怎么到处都找不到人?
赵凛只道去看了被打的马承平,众学子还想围着他,直到周监院出现,众人才散了。周监院一改往日的严厉,凑到他身边,甚是亲切:“赵凛啊,你终于回书院了,有空到刑律堂坐坐啊,咱们探讨探讨一下诗词。”
他这讨好的模样还挺吓人的,小宝丫缩着小身子,问:“监院伯伯不用陪你的小娘子吗?”
“什么小娘子?”周监院吓了一跳。
赵宝丫:“就是监院伯伯要娶的新娘子呀,您昨晚上还唱戏给她听呢!”
周遭的学子捂嘴惊呼:“周监院不是才死了夫人,不到一个月就要娶续弦了?”
“天哪,还是个小娘子?”
“周监院还会唱戏吗?哈哈哈哈,周监院唱戏那得多难听啊!”
面对众人的指指点点,周监院也不想知道小宝丫怎么知道他有新欢的事了,夹着尾巴落荒而逃。
然而,众学子的八卦热情超乎他的想像,不过一刻钟,他刚丧了妻、就要娶小续弦,还给对方唱戏的事就传遍了书院。
众人都在暗地里骂他刻薄寡恩,表面廉正却最是薄情。
书童马安描绘得绘声绘色,语气很是解气:“顾山长说他影响不好,让他处理完家事再来书院呢!”他朝赵宝丫伸出大拇指:“小宝丫你真厉害,一句话就把那个讨人厌的周监院弄走了!”
小宝丫抱着西瓜吃得正甜,一抬头,白嫩的脸上全是西瓜汁。她犹不自知,像是脏脏猫一样对着几人笑。
秦正清笑了起来,朝赵凛道:“你这闺女比我家妹妹小时候还招人疼呢。”
赵凛边从桌案的抽屉里掏出一块帕子给她擦脸,边问:“你还有妹妹呢?”
“嗯,嫡亲的妹妹,自小就娇气,这瓜也是我爹特意从波斯那边给她带的。想着小宝丫爱吃,才给她带了一个。”
赵凛:“那下次得让丫丫谢谢你妹妹了。”
秦正清:“谢就不必了。”他开玩笑似的说,“下次单独给我出一份院试模拟考卷就成。”
赵凛轻笑:“还没吓怕呢,老师都抓着我训了好几回,再有下一次,只怕要把我逐出山门。”
“不说这个了。”秦正清转而问起马承平,“他真的不读书了?”
“真不读了。”赵凛指指自己满宿舍的书,“书都送给我了。”
秦正清扶额长叹:“就算种田也不能目不识丁啊,这些书也不碍事,怎么就舍得全送出去!”
旁边伺候的书童马安道:“怎么舍不得,听说马公子家的山头发现了金矿,县令大人都去瞧了呢。马家住着金屋就是抱着个会下蛋的母鸡,谁稀罕书里的黄金屋啊。”书童仰头畅想,“哎,小的也姓马,说不准五百年前是一家呢。”
秦正清:“……要不要找马兄翻翻族谱给你看看?”
书童面色涨红,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公子,小的说笑的。”
吃完瓜的赵宝丫擦擦小手,软糯糯的道:“小安哥哥,你从前不姓马的,你是奶娘改嫁后才姓马的。”
马安不以为意:“怎么可能,我爹就是我亲爹啊!”他爹对他很好的,常常问他的近况。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马安年纪小,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秦正清这个主家公子却是知道的。奶娘江氏是丧夫后改嫁的,改嫁后次年又生下一子,对外只称兄弟俩为同父所出。马安以为继父对他很好,若真好就不会送他不送自己儿子来做书童了。
在秦家,书童也是签了卖身契的奴。
常常过问他近况也不过是想要点例银花花,偏偏这孩子还日日傻乐。
秦正清轻咳,吩咐道:“马安,去我屋里重新拿一只笔来。”
马安乐颠颠的去了后,他才笑着问:“宝丫是怎么知道小安哥哥不姓马的?”还有周监院要娶小继室的事,怎么看怎么不该是个五岁的小娃娃该知道的。
小宝丫软糯糯的说:“是秦叔叔养的小乌龟告诉我的呀!”小团子眼睛乌黑透亮,话语纯稚又天真。
秦正清:“……”他要是信这话就是傻子。
他一脸无语的看向赵凛,赵凛扯了一下嘴角,给了个更离谱的答案——他家闺女得了城隍爷的指点,偶尔能掐会算,是个小仙女。
秦正清:是个小仙女没错,能掐会算就离了大谱了。
他实在听不下去,拿起书本回了自己宿舍。赵凛掐掐闺女白嫩的脸,交代道:“以后要有人问起,你只管说和师傅学的本事,会算一点命,莫要说听动物说的,知道吗?”
小宝丫懵懂问:“秦叔叔和师父都不可以说吗?”
赵凛:“除了阿爹,谁也不可以说。”
子不语怪力乱神,你可以能掐会算,但绝对不能是异类。在世人眼里,能听得懂兽语就是异类。
小宝丫用力点头:“知道了,以后谁也不说。”
“真乖。”赵凛铺纸,把砚台往闺女那推了推,吩咐道:“丫丫,磨墨。”
小宝丫立刻爬上小凳子,开始磨墨,眼睛亮晶晶的盯着她爹:“阿爹,你要写什么呀?”
赵凛扬眉,沾了墨,挥笔写下几个大字。小宝丫趴到桌面好奇的盯着那几个字看。
“侠…记?”小宝丫蹙着小眉头,“阿爹,中间那个是什么字呀?”
赵凛:“侠游记。”他顺手写下第一句话:武之侠者,惩奸除恶、为国为民……
“侠游记?”小宝丫捧着小脑袋想了一会儿,困惑的眼突然睁大,“阿爹要写话本吗?”
赵凛点头:“嗯,阿爹要写话本挣钱,丫丫觉得取什么笔名好?”他充分吸取出模拟考卷的教训,觉得这次应该用假名。写好的稿子也不能找之前熟悉的书店掌柜,省得掌柜一有人打听就把自己卖了,找个不大的书斋投稿就好。
马承平之前经常光顾、专卖话本的书斋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南城的笔墨书斋。
赵宝丫歪头想了想:“要不把阿爹的名字倒过来写吧?”
赵凛思索:“凛赵,麟兆,就叫麟兆吧。男主角身世曲折离奇,身背一把绝世宝刀……”
小宝丫兴奋的补充:“还要有一个最可爱的女儿,不不不,那样别人就知道是阿爹了,还是改成儿子好了。不要赵小胖那样的,也不要闻孔雀那样的……”小团子手舞足蹈的出主意。
赵凛心中有章,下笔如有神。如此写了十日,第一册总算写好。当天晌午,他找周先生告了一个时辰的假,贴了胡子脱下青山书院的院服,跑到城南笔墨书斋投稿。书斋的掌柜听闻他的来意,倒是客气,只是表情有些微妙:“您来之前都不打听一下市场需求的吗?整个镇上的书斋,话本大多数都是情爱、艳本,少有悬疑、妖魔鬼怪类的,武侠压根没人看!”
说着掌柜又递过来一本香艳的话本:“您若真想挣钱,照着这个写。”他看着赵凛,表情微转,“当然,如果您只是纯粹热爱武侠,当老夫没说。要不您到对面的书斋去瞧瞧,他那里生意不好,说不定就指着你这本武侠出奇制胜。”
长溪镇有很多书斋,但卖话本生意好的就数笔墨书斋了。他们书斋有大量独家优秀的写手和画手,是其他书斋没办法比的。就比如对面那家云思书斋总是模仿他们,生意却差得要死,说不定哪天就关门了。
掌柜的这样建议赵凛就是明显的拒绝了。
看着掌柜含笑带刺的话,赵凛微有些不舒服,朝他拱了拱,真往对面去了。
赵凛先在云思书斋逛了一圈后找到在柜台闲的打苍蝇的年轻掌柜,掌柜的听说他的来意后,有些意外的问:“你怎么不去对面投稿?他们书斋比我们大,出的价格也比我们高。”
赵凛实话实说:“在下刚从对面出来,对面的掌柜说你们书斋快倒闭了,要靠在下这本话本起死回生。”
掌柜的暴怒,啪嗒一声拍在柜台上,骂道:“对面真那么说?”
赵凛点头,掌柜气结:“他这是讽刺你,你听不出来吗?”
“听出来了。”赵凛很平静,“所以我来您这里了,我是真认为我写的东西很不错,对面有眼无珠定会后悔。”他看向气愤的掌柜,“而且我觉得您的书斋并不比他的差,一味模仿不如剑走偏锋。掌柜愿意看看我写的话本吗?给个让对面后悔的机会?”
掌柜觉得面前的人说话挺有意思,接过他递过来的一扎稿子,道:“稿子我可以看看,至于能不能出要看过了才能定。你且回去,下次来再给你回复。”
赵凛作了揖,先告辞了。
掌柜寻常看得也是艳本,打打杀杀的他一惯是不太喜欢的。现在正闲得发慌,又想起方才赵凛的话,于是随意翻开了那扎稿子。
入目的是《侠游记》三个字,第一页内容中规中矩,第二页来了点兴趣,第三页他渐渐入了迷……连恼人的苍蝇也忘记了啪打,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传来伙计询问的声音,掌柜抬头,才发现天已经黑了。
他打发了伙计,匆匆关了店门,继续看手里的稿子。又翻了一页,话本的内容戛然而止。熬了一夜的掌柜来回翻着那一扎纸,企图找出后续。
但是没有……
他从来没有如此想知道一个故事的后续,这种热血沸腾的江湖气简直给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是那些艳情话本怎么也比不了的。
掌柜抓心挠肝的难受,很想知道那主角陆麟兆的后续……
难受过后心情又格外的激荡起来:他看书的眼光绝对不会错,有了这本话本,他们书斋绝对能起死回生!
第 40 章
云思书斋的掌柜很激动, 也没心思做生意了,一整日都守在门口等赵凛。然而,眼睛都看长了也没瞧见他人影。
连续守了三日后, 掌柜得都恨不得拍死有眼无珠的自己时,贴着胡子的赵凛终于姗姗来迟。
他还不曾开口, 掌柜的就一把拉住他道:“您那些稿子我都看了, 真的太精彩了。我们云思书斋决定出您这本书, 入后堂详谈如何?”
他特别殷勤的把赵凛请到后堂商议出书的事。
“按照行规,书稿可以买断也可以按照分成来算。您若是想买断, 我出一百两买断您后续的故事, 之后你也不可以再卖给别人。再有新的故事, 只要质量上乘, 也可按照这个价格收购。”
“若是按照分成来算,有名气的写手可以和书斋五五开, 中等写手三七开,像您这种第一次写, 我们也不知道反响如何的写手,一般只能给到二八开。”
他顿了顿, 看向赵凛:“但您这篇实在精彩, 我们就按照三七开如何?”说完之后他生怕赵凛不满意,又补充道:“毕竟我们出一本新书也要承担风险的。”
“您放心, 只要后续反响不错,分成还是可以谈的。”
赵凛觉得这年轻掌柜还挺实在的,遂一口答应:“行。”
掌柜的受宠若惊:“……哈?哦,敢问您贵姓?”
赵凛:“麟兆。”
掌柜:这是笔名吧?直接用作主角的名字够直接的!
他凑近赵凛, 满含期待的问:“话说,那个陆麟兆跌落山崖后怎么样了?没死吧?”
赵凛:“自然没死, 还有奇遇。”
掌柜本能追问:“什么奇遇?”
赵凛挑眉:“要不我们先敲定一下分成契约?”
“对对对,先聊正经事。”掌柜乐呵呵的拿来纸笔,“鄙人姓徐,字泓,麟兆先生今后喊我徐掌柜就可以了。”
双方很快敲定好出书、分成事宜:赵凛把余稿给徐掌柜,徐掌柜付第一册的手稿钱十两给赵凛。暂时先出《侠游记》第一册一百本出来。卖出去的话本分成按照四比六算。
赵凛拿到钱和契书后就拜别了。等人走出老远,徐掌柜才恍然记起没问他的住址。
没住址以后要怎么催稿?
罢了,下次结算时再问问吧。
徐泓拿到剩余的稿子后,彻夜不眠的读了起来。又以一百文每本的价格抄了一百本出来。次日就把《侠游记》摆到了书斋最显眼的地方。
这还不够,为了一炮打响,他找到长溪镇最红火的酒楼,把前十章给了楼里说书的老头子,让他每天在客人最多的时候说上一说。这一说,很多客人就被故事吸引,渐渐的入了迷。然而故事到了高潮部分就戛然而止!
客人纷纷要求老头再接着讲,老头只道:“后续如何老夫也不知道,想看的客人去城南云思书斋购买即可。”
原来是帮忙宣传的。
现在的生意人套路越来越深了,众人摆手骂娘。
但……他娘的,真的很想知道故事后续啊!陆麟兆跳崖后倒底怎么样了?是死了还是缺胳膊少腿了?还是又有什么曲折离奇的经历?
实在受不了的几人跑到云思书斋花一两银子买了《侠游记》。之后陆陆续续有更多的人跑来买。
故事太精彩了,侠肝义胆的同时充满了热血斗争。不过一个月,大街小巷都能听见有人谈论陆麟兆。不少男孩子追着打闹时手里也总是拿着一柄木头削的大刀比划,高喊:“刀来,我陆麟兆就没再怕的,杀呀!”
一百本显然不够卖,徐掌柜之后又加了一百本。月底,结账时,赵凛分得了六十纹银。往常抄书,他累死累活一个月最多也就得六两!
果然,能给人提供情绪价值的话本远比麻木的抄书挣钱更多。
不怪乎别人说书中自有黄金屋,确实比他以前耍大刀有钱途。
徐泓把银子给他,又拿出账目给他查看,面上带了十成十的笑意,道:“请人誊抄太慢了,我打算拿话本去印,成本贵是贵了点,但一次性能印很多。其他周边城镇、郡府也可以售卖过去。还有啊,您的笔名不够响亮,而且跟主角同名总觉得怪怪的,不如改个响亮一点的,叫麒麟客、刀无影、海无涯之类的,您看怎么样?”
对面写艳情话本的几个写手都好意思叫艳无双、情俊天了,他们也不能落后不是。
赵凛倒是不在意这些,既然金主主动提出,他也得给几分面子,于是道:“就第一个吧。”
徐泓当真觉得自己捡到宝了,故事写的精彩就算了,还如此好脾气。不像对面书斋几个写手,脾气都他妈的怪。
眼见着赵凛合上账本,起身要走,他也连忙起身,舔着脸凑过去问:“那个,麒大侠,《侠游记·第二册》什么时候出啊?陆麟兆叛出陆家后怎么翻身啊?”追文实在太辛苦了,要不是最近书斋实在太忙,累得他倒头就睡,他都要想失眠了。
“主要是很多客人来问了好多次了,我就是顺道催催。”徐泓讪讪笑道,“您莫急,故事质量第一。”
赵凛算了一下时间,这段时间书院里要段考,他还要帮顾山长整理藏书阁,八月份要院试,加上抄写、代写课业的工作,挤一挤还是有时间再写第二册的。
“这两日就开始写。”
徐泓连忙又掏了十两银子塞给他:“第二册的手稿钱我先付了吧。”拿了银子总不好意思拖稿吧!
赵凛拿了银子只得表示:“……半个月左右会交稿的。”
徐泓满意了,亲自把他送到了门口。
赵凛一算:手里的七十两加上先前的十两,还有从前陆陆续续挣的十来两,总共也有百来两了。再写一本,要在城里买一栋一进一出的民房应该够了。
等院试回来,若是中了秀才就带小宝丫先去看屋子,买个带大院子的屋子。
他想得入神,不妨路边窜出个七八岁的小娃娃,险些把人撞倒,幸而他眼疾手快把人拉住。小娃娃嚷着脚扭了,让他背着回去。赵凛不是没有起疑,但因着闺女的关系,对小娃娃多了几分耐心。于是按照小男孩的指示,把他送到了一处小门。
赵凛开门进去,就看见院子里站了一人,居然是熟人。
说是熟人也不准确,这人正是一个月前见过的笔墨书斋的掌柜。
他四下打量,发现这院子居然是笔墨书斋的后院,前头就是店面,风从前头扫过,还夹杂着淡淡的书香。
对方看见他很是客气,给了那小娃儿一两碎银后才朝赵凛道:“我们去后堂聊聊?”
赵凛挑眉,跟着走进了后堂。
后堂备好了茶水,对方先坐下,沏了杯茶递给赵凛:“贵客上坐。”
赵凛没兴趣搭理他,直接道:“有事就说了吧,我待会还有事。”
对方笑了笑,态度依旧高傲:“鄙人姓金,是笔墨斋的金掌柜。您就是写《侠游记》的麟兆吧?之前是老夫有眼不识金镶玉,在这里给您赔个不是。实不相瞒,我们笔墨斋对《侠游记》第二册非常有兴趣,愿意出高价购买第二册的手稿。当然,这个高价绝对比云思斋出的高出很多,您看您方便谈谈吗?”
没有人可以抵御金钱的诱惑,笔墨斋的掌柜已经用这招挖过很多写手了。
掌柜的信心满满,然而赵凛想也没有想就来了一句:“不方便。”
“什么?”金掌柜的愣住。
赵凛:“我这个人呢,对钱不太感兴趣,只是纯粹热爱武侠,要是您实在想挖我,要不去对面的云思书斋问徐掌柜能不能割爱?”他说完抬腿就走。
笔墨书斋掌柜的:他娘的,对钱不感兴趣写什么话本,去做慈善啊!
这人忒记仇,一个月前的话居然拿来挖苦他!
气愤归气愤,人还是要挖的,金掌柜立刻起身去追。奈何赵凛人高腿长,没走几步就穿过后堂到了正门口,他刚要跑出去追,正好碰见来交稿拉着他不放的赵老二。他又气又急,但人已经走远也只能把气撒在了赵老二身上,破口大骂道:“写个艳本你生娃呢,稿子一催再催,两个月了就憋出这么点,还好意思拿来!”
赵老二连连赔不是:“抱歉掌柜的,实在是家里老娘生病了脱不开身。”其实老娘病了也不用他照顾,实在是从前才疏学浅,憋不出什么好词。
此刻他终于体会到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悲哀!
掌柜的不耐烦听他解释,眼珠子一转道:“你要是实在写不出艳本可以改写武侠,就照着最近大火的《侠游记》写,工钱给你加一成。”
赵老二显出为难:“我一弱质书生写武侠?不会啊!”
掌柜的不高兴了:“这也不会那也不会,还想钱想屁呢?你要么改写武侠,要么赶紧走!”
赵老二:“别别别,我写,我写就是!”
两人拉拉扯扯,丝毫没注意到去而复返的赵凛。
赵凛只听了个全,又诧异打量了眼明显瘦得脱了像的赵老二:原来他也是会谋生的,那么多年还以为他手断了呢!
见到赵老二要出来,他立刻转身就走,才走出不远就和站在门口的徐泓看了个眼对眼。
徐泓看了看赵凛,又看了看他身后的笔墨斋,还不等他尴尬,立马气愤起来,指着还同样杵在对街门口的金掌柜大骂道:“他娘的金老三,又想挖云思斋的人,想也不要想。”他拉着赵凛就走,“分成我们改改,提到四六分!第二册出来后还可以再谈。”
被骂了的金掌柜严重怀疑赵凛是故意的,要不然为什么有后门不走,偏偏要走前门,还去而复返跑到对面溜达。
这人不仅记仇还鬼祟得很!
赵凛如愿以偿的把分成提高到四点,等出了南街径自去了绸缎庄给小宝丫做了三套裙子和两双断面镶珍珠的小秀鞋,还买了一个更大更漂亮的布老虎。路过羊肉摊时给权玉真道长剁了五斤羊扇子骨,又去琼华酒楼买了两坛子‘竹枝春’往回走。
回去的时候,小宝丫特别开心的告诉他大黄怀了狗宝宝。
“师父说等狗宝宝生下来就送给我一只最漂亮的,我要给小狗搭一个小窝,还要给它做衣服穿。”
赵凛拿出裙子,笑道:“还是先看看你的衣服吧。”
小宝丫眼睛晶亮,立刻伸手过来接:“阿爹挣银子了?”
赵凛点头,权玉真放下手里的活,打趣道:“你爹岂止是挣银子了,是发财了,连羊扇子骨和‘竹枝春’都舍得给老道买了!”他接过赵凛手里的羊扇子骨和酒,“灶房还有大料,正好今日采了荷叶,夜里吃荷叶烤羊排。”
日暮低垂,城隍庙早早关了门,院子前的柿子树枝繁叶茂,知了奋力叫了几声也息了火。后院燃起了碳火,权玉真拿出早打好的炉子,点燃了碳火,把腌制好的羊扇子骨放了上去,又开了坛子酒和赵凛碰杯。
炉火炙热,羊肉很快冒出馋人的香味,大黄狗闻到味儿摇着尾巴跑了过来。权玉真吃得舒爽了,把手里的大骨头丢给大黄,对着夜空感叹道:“人就该过这样的日子,要是再来一场说书就更好了,最好是听那《侠游记》”说着他眼睛发亮,“你还不知道吧,近一个月,长溪县人最喜欢看的话本,就是这个《侠游记》,里面的主角陆麟兆……”
权玉真说得热血沸腾,赵凛面上带笑喝着小酒认真听着。
他说到最后感叹道:“就是那麒麟客写得太慢了,第二册出来我定要去抢的!听说已经很多人去云思书斋预定了,也不知道抢不抢得到。”
父女两个互看一眼,眼里都有了旁人看不懂的笑意。
夜里数银子的时候,赵宝丫眼睛都快笑没了,语调飞扬:“再存一点我们就有好多好多银子了,可以买大房子,到时候就可以去马叔叔那把黑雪接过来了,还可以送师父一间大大的屋子,再送师父一打《侠游记》,他肯定会很高兴的。”
闺女高兴,赵凛也跟着高兴。
钱可真是个好东西,赵凛觉得自己可以再努力一点。
次日,到了书院后,课内就听见钱大有他们在讨论《侠游记》,几人说得绘声绘色,不少人围过去听。赵凛嘴角牵起在一旁默默的听,秦正清注意到他的神情,忍不住问:“赵兄也喜欢看《侠游记》?”
赵凛老神在在道:“看过,写得不错。”
钱大有一听,不乐意了,怼道:“什么叫写得不错?是写得非常非常好!前五百年后五百年,再也没有这么热水沸腾的故事了!陆麟兆就是我最憧憬的大侠!”他上下打量赵凛,嘲讽道,“当然,像你这种‘柔弱’的八尺大汉是体会不到陆大侠的英勇的!”
“唉,要是我哪天看到麒麟
銥誮
客就好了,他一定也是个豪爽的铮铮汉子!”
秦正清觉得钱大有说话太难听,刚想出声维护,赵凛就提前道:“钱兄说得特别对,这么好的话本应该推荐给身边人才对。”
钱大有自豪:“那是,我给我远在河中府的几个表兄都寄了好几本!麒麟客一定会大火的!”
赵凛赞同的点头,课后路过陆坤的课桌时,居然瞧见他书本下也压着一本《侠游记》。陆坤发现他的目光,冷着脸一声不吭的把话本往里塞了塞,转身走了。
秦正清撇嘴:“我还担心陆坤迟早有一天会疯呢,他能看话本倒是挺好!”他偏头,疑惑问,“所以,他为什么会看这种话本?”
路过的同窗道:“还能因为什么,他也姓陆呗,以为自己能像陆麟兆一样杀出一条登天路!”
秦正清:“这是把陆麟兆当做榜样了?”
赵凛感慨:不知道陆坤知道陆麟兆是他最讨厌的人创造的会是什么表情!
接近午时下课,一群人路过丙班时,看见吕勇顶着一打书在罚站。众人指指点点,他倒是无所谓,很坦然的任由众人看。
丙班的先生对他的厚脸皮很是气愤,骂道:“课业不好也就算了,还不上进,课堂上居然看那些个无用的话本。《侠游记》?你这么喜欢习武怎么不弃笔投戎,当大侠去,天天坐在这里浪费光阴,可耻!”夫子越说越气愤,把收缴的话本直接砸在他脸上。
吕勇也不闹,依旧站得笔直。
“看什么看,大家都吃饭去!”先生指着吕勇气道,“你给我站好了,午饭就别吃了!”
众人做鸟兽散,赵凛走出老远回头看那吕勇。只见他弯腰捡起砸在地上的话本,爱惜的拍了拍,藏在了怀里,然后继续顶着书站得笔直。
赵凛对这个吕勇印象还挺深刻,尤其是在骑射课上,这人三箭齐发的英姿实在让人难忘。这人倒是和从前的自己有些相像。
从饭堂回来时,他特意带了两块饼趁没人的时候塞给了吕勇。吕勇很是诧异,实在不明白青山书院的风云人物,顾山长的关门弟子怎么会同他示好?
不明白归不明白,好意他还是受了。
十五天后,赵凛赶完《侠游记·二》,他太累了,收拾好手稿就趴在桌上睡着了。小宝丫玩完布老虎一扭头看见他趴在桌子上,很乖的没有吵,拿起饭碗轻手轻脚的往屋外跑。
刚跑出去没多远就被书童马安喊住了。
小宝丫停下步子回头看他,又往他身后看,疑惑问:“秦叔叔呢?”
马安撇嘴:“和钱大有他们出去买话本了!”
小宝丫猫眼儿睁大,像是听见什么稀奇的事:“什么话本?秦叔叔也看话本吗?”
马安:“最近很火的《侠游记·二》啊,今早刚出了,好多人翻墙出去买的。我们家公子说是想看看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午饭也顾不上吃,就告假出去了。”
“《侠游记·二》?”小宝丫困惑:阿爹明明才写好,还没有送到云思斋去呢,怎么就有了第二册?
她也不打饭了,扭头就往回跑,马安喊了几声见她没搭理,担心她出什么事,也连忙跟了上去。
小宝丫也顾不得她阿爹正在睡觉,伸手就推她阿爹,急急喊:“阿爹,快醒醒呀,不好了,有人卖《侠游记·二》的话本,秦叔叔和好多人都去买了。”
赵凛被推醒,听着小团子喊了两遍才彻底清醒。他站了起来,走出屋,正好碰见追过来的马安,他开口便问:“你家公子去哪家买话本了?”
马安被他高大的身影吓得后退两步,挠头想了片刻:“哦,小的想起来了,是南城的笔墨斋,听说出了《侠游记·二》。”
赵凛脸黑,这个金掌柜忒不要脸,没撬动他干脆就找枪手续写第二册,把故事嫁接到他们书斋去。
他找周先生告了假,抱着小宝丫往南城去。到了笔墨斋,发现笔墨斋被围得水泄不通,不少人在抢购书斋《侠游记·二》话本。钱大有一帮人因为挤不进去,在外围急得跳脚,秦正清也在其中。
小宝丫远远的看着,雪白的脸颊鼓起,软糯糯的声音里带着气愤:“阿爹,他们好不要脸呀,他们是小偷,偷阿爹的书和笔名,还偷了阿爹好多好多的银子。”她说完就要往人群里挤,赵凛拉住她问:“干嘛呢?”
小团子急红了眼:“他们肯定偷了阿爹的稿子,我要进去骂死他们,看他们羞不羞!”她见不得阿爹被抄袭,一定要讨回公道。
赵凛:“莫急,再看看。”
小宝丫不解:“看什么?”
看什么?能看什么?对方就是算准了,就算他们抄袭了云思书斋也不能怎么样。大业对出书著作都没有明确的法律保护,对写话本的更是放任。
这样嫁接抄袭也只会在道德上被谴责!
所有人都没见过麒麟客,只要故事衔接的得好,一样精彩,他们就可以指鹿为马,随便指一个人说是麒麟客,然后接着出第三册第四册。
偏偏赵凛又不能出面对峙。
“看看他们《侠游记·二》的故事如何。”
小宝丫不解,气呼呼的看着金掌柜高声维持秩序。恰在此时,高价买到一二册书本的秦正清从人群里走了出来,他翻看了几页第一册,看出了点兴趣,跳过中间快速翻到第一册结局,然后又打开第二册第一页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眉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赵凛牵着小宝丫走过去,问:“怎了,第二册内容不好?”
秦正清瞧见他诧异了一瞬,道:“也不是不好,能看是能看,但也只是能看。和第一册笔力、伏笔、故事把握度都有很大的差距。虽然第二册的语气和第二册差不离,可是就是给我一种很强烈的割裂感。”
他困惑后灵光乍现:“……就好像,好像不是一个人写。”
“是吗?”赵凛接过他手里的《侠游记·二》,翻看起来。
写作方式和语气都在极力模仿自己,但故事主线一团糟,武学打斗画面都含糊不清一笔带过,不像第一册,是以他亲身经历稍加润色才那么细致精彩。
匆匆看了十几页,没感觉得热血沸腾,倒是感觉到画虎不成反类犬的不伦不类。
赵凛不是很高兴:这帮孙子,还真是叫人心塞!
他扶额,叹了口气道:“确实不是一个人写的,我家丫丫很喜欢麒麟客的。这个笔墨斋如此不要脸,真叫丫丫生气。”
赵宝丫用力点着小脑袋:“嗯,生气!不要脸,阿爹,修理他们!”
秦正清疑惑:“怎么修理?”
其实赵凛更喜欢动手修理,但他现在是读书人了,讲究兵不血刃。
他冲秦正清笑了笑,抱起小宝丫往抢购话本的人群里走。他人高马大,轻易的挤过人群进到了最里面,拿过金掌柜手里的书,问:“掌柜的,我闺女特别喜欢麒麟客,您这书保证是他写的吗?”
金掌柜抬头仰望赵凛,总觉得这人眼熟。但一群人闹哄哄,问这问那的,他也没深思,拍着胸脯道:“自然保证,本店童叟无欺,这《侠游记·二》就是麒麟客写的,不真不要钱。”
小宝丫一听这话,拿起一本《侠游记·二》就走,自然的像是逛自己的集市。金掌柜都被小娃娃理直气壮的动作给惊住了,愣了一秒扯着嗓子大喊:“小娃娃,你这是做什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做小偷好吗?”
小宝丫回头,噘嘴,圆溜溜的眼睛瞪着他:“什么小偷呀,伯伯不是说不真不要钱吗?”
金掌柜都被小娃儿的理直气壮逗乐了,无语了半天问:“谁跟你说这书不是真的?”
小宝丫往钱大有身后一指,所有人都看了过去,钱大有左右看看迅速闪开也往身后看去。就见云思书斋的徐掌柜黑着脸,怒气冲冲的盯着金掌柜:“我说的!麒麟客的《侠游记·二》半个月前早就卖给了我们云思斋,你们现在卖的《侠游记·二》就是假的!”
这句话犹如沸水入油锅,冲着麒麟客来的众书迷瞬间炸了。
“假的?怎么回事?”
“之前云思斋好像是说第二册会在他们店里开售,还接受预定呢!”
“可笔墨斋在长溪这么多年了,很多写手都是他们家的,老牌书斋因该做不出这种事吧?”
“谁知道呢,不能因为它资历老就无条件相信它吧!《侠游记》确实是云思书斋先出的。”
众人纷纷开始质疑自己手里的话本真假,有人开始翻开前几页看,看来看去好像也看不出什么。
金掌柜急了,朝徐泓吼道:“姓徐的,你就是想来砸场子是不是?”
两家书斋对立,一时间气氛紧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