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穿越快穿 > 别离歌 > 50、秋日序曲
    医院的空调并没能缓解夏天的闷热,恰逢周六,人群的气味在空气中流动,让本就躁动不安的医院大厅显得更为混沌。


    沈未明在这里坐了有一会儿了。


    她这天很早就来了医院,其实本来可以等到工作日再来的,可她从宋见秋家里离开,便打定主意要立刻就来。


    要不要选择抓住一丝希望、对于已经有些后悔的决定要不要迷途知返,这样的思考已经在她脑海里盘旋太久,认为自己可以下决心的当下,如果不直接去做的话,她很担心重蹈覆辙。


    现在的她,对她本人、对宋见秋都很没有信心。太多让人无可奈何而又极具冲击性的事情中,她和宋见秋宛如断线风筝一般——即使她们曾经是两个无比坚定的人,在这番漂泊里,也难免变得容易动摇。


    她身边的夫妇起身离开了,紧接着又坐下一个老人。


    她今天是来化验的,刚查出病的那天,她缴了费却没有去抽血。那张单子她也带来了,但医生说已经作废了。


    她对自己的疾病并不抱有期待,这段日子里,她多少感觉到了病魔的强大。只是她的心太乱,到了总是忽视病痛的程度。有时候停脚感受片刻,才发现自己简直就像是一副空壳,里面早已被蛀虫挖烂了。


    她害怕抽血,针头插进纤细的血管,薄薄的一层皮肤里,针和青色血管一起跳动。她这次仍然不敢看,别过头去,心里想的却是“愿意用……换一个奇迹”。这种愿望太过强烈,结束之后她一直盯着自己的那一管血,好像要它感受到自己的殷切期盼一般。


    如果是癌,就治。


    这是曾经乔银对她说过的话,但选择治疗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比起突如其来的死亡,她更恐惧等待死亡的过程。浑身插着管子续命,什么也不能做,在无望的滴答声里,整日乞求上天的可怜。


    她是赖以信仰才活到现在,没有了这份信仰,她一定是活不下去的。


    所以她破釜沉舟地选择不去治,颇有种为自己切断后路的感觉。她常常做这种事,之前约见经纪人王立的那次,她做了不再去的决定之后便直接排了表演,也是想要切断自己的后路。但那次她并没有成功,在她一意孤行的道路上,宋见秋出现在她面前。


    很巧合地,这次也一样。


    昨晚发生的一切已经在她脑海里上演了无数遍,宋见秋的话也在她脑海里不断盘旋。那个仍然无言、仍然无情的人,却在她怀里说,想要她活下去。


    她的决定是在那一刻开始分崩离析的。


    也是那个瞬间,她觉得一切感情都不必再怀疑。宋见秋从没有践踏她、蔑视她,就算不能接受爱,也从未放下她们之间的那些时光。她难以想象宋见秋内心的斗争是什么样子,但她懂得了,宋见秋是用一颗刚刚感受到情感的心,在忤逆那坚如磐石的准则。


    “你的钱我一分都不会动的。”


    昨晚她说了这样的话,宋见秋听到之后没有反应,仍然紧盯着她的眼睛。


    说完这句话之后,紧接着,她很虔诚、也很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沿着宋见秋的手臂,向下握住她的手。


    “我会去试试看的,也会试着凑钱。”


    很缓慢地,她用两只手把宋见秋的手合在中间,她们湿热的手心触碰着,仅仅是这样,她的心里就已经翻起无数暗涌。


    她再次开口了,话语一字一句,从她的双唇中流出来:“宋见秋,如果可以的话,就给我一点爱吧。”


    她没来得及捕捉宋见秋眼中闪过的情绪,她花了很多心思来稳住自己的内心——那晚的决定,会让她走上另一条路。


    她的名字出现在眼前的大屏上,她拿上自己的证件,向人群中走去。


    整理宋佘忻的书柜时,她发现了一本新的日记。


    她把它拿出来,一边看着封面一边在书桌前坐下了。她明白这是侄女专门留下来的,她和宋佘忻用这种方式单方面的交流,其实从很多年前就开始了。


    起源要追溯到那孩子还上小学的时候,那时候日记是老师布置的作业,还需要家长在上面签字。有一天宋佘忻写“想喝高乐高”,宋见秋看完之后记在心里了,第二天就买了回来。或许这不是宋佘忻的本意,但她从此便发现了一种要礼物的新方式。


    宋见秋逐渐也明白过来,但她默许了这整件事,也从未和宋铭或是宋廉提起。在那之后,这就成为了姑侄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一开始只是要礼物,后来,宋佘忻开始把一些想说给宋见秋但无法开口的话也写在里面。宋见秋起初没有想到,她对侄女大部分的了解,竟然会通过这种媒介。


    再后来——家里的暗涌逐渐浮出水面——那本日记摆在书架、之后甚至摆在桌面上,宋见秋却再没有勇气翻开。她不知道侄女会在里面向自己说什么,但因为她无法回答,所以没办法面对。她的侄女写在日记里的话,再也不是她可以用一袋高乐高满足的了。


    但她没能逃过去,宋佘忻为了让她去看,甚至打破了她们之间无言的默契,捅破了那层窗户纸。


    那件事算是告一段落,如今她坐在侄女的书桌前审视着这本日记的封面,不知道又将面对什么。这段日子里,她的心的确动荡不安,但这已经是和侄女毫无关系的事了。


    本来是为了稳定心绪才到处收拾屋子,如果宋佘忻只是分享一些学校的事,倒也不失为另一种放松的办法。


    想到这里,她翻开了这个本子。


    学校的趣事的确让她放松了很多,宋佘忻交到了不少朋友,新环境似乎也让她忘却了部分悲伤,学业上更是让人放心——从日记里看,第一次被老师夸奖的时候,她简直事无巨细地记录了下来,到后来变成轻飘飘的一句“又被评委夸了一顿”。


    时间到了她回家的那段日子,或许是预感到了什么,宋见秋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


    ……


    “爸爸之前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我不知道姑姑在坚持什么。我不想看她那么痛苦,但我是小孩,现在我知道自己是小孩了。”


    “其实我想要和姑姑道歉,说不上到底是什么事。今天刷碗的时候我道歉了,姑姑应该没听到吧。”


    “我活得很快乐,但我没有李成河他们快乐,因为我有‘一想到心就一直下坠’的伤心事。我知道姑姑也有,而且很多很多,但是是什么事呢?我想长大到姑姑能和我说这些的程度,我不喜欢长大,但可以为了这件事跳过现在。”


    “姑姑和沈老板吵架了吗?还是真的变成好朋友了?看了一晚上也看不出来,想让她们要好一点就这么难吗(哭脸)。”


    “我在扣扣上和杨千里分手了,我不想虚伪地说‘完全没感觉’、‘轻轻松松’,我确实有点舍不得,但我也确实不想和他在一起了。”


    “我想起一件事,如果我和姑姑打架,她还真不一定打得过我。我小时候说想长大,其实就是想变得很厉害。姑姑虽然天天练琴,但最多也就是练练手臂,我可是全身的肌肉都在练。不知道姑姑和我打一架会不会释放一点,所以她干嘛把自己搞得那么苦呢?我想不明白,有时候因为这个都很生气了,说‘恨其不争’又要觉得我‘以下犯上’,但大人也不见得都那么聪明吧。”


    “我和沈老板说帮帮我姑姑,会不会显得很奇怪?”


    ……


    宋见秋翻着翻着就变成空白页了,她以为后面还有,连翻了好几页,却后知后觉这本日记顶多写到这里,后面侄女就又去上学了。


    她盯着那些空白页,莫名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看到这里,她想求得的轻松已经完全消散,只剩下赤裸裸的沉重。


    她在坚持什么?为什么把自己搞得这么苦呢?


    这种问题她没办法回答,但事到如今,她几乎已经接受了那件事——她一直以来的道路,她的准则,或许真的是畸形的。


    不论是否错误,但至少并没有那么正确。她逐渐明白了世界上求不得完全的正确,但她竟然到了要让别人跟着担心的程度。


    她回想起来之前乔银约她的时候说的一句话,“沈未明其实是一个很能共情的人”。她当时并不温和地回击道:“你想说什么呢?她同情我,然后变成现在这样吗?”


    她向来不喜欢别人自以为是的评判,但她那天的回应或许真的太不经过思考了。她和乔银之间的氛围,因为她一直以来的自持而显得并没有那么剑拔弩张,但也绝对称不上轻松。


    可是,现在回想,她好像的确是个会让人担心的人。


    她很痛苦,新的可能性、发觉自己的失败都让她感到痛苦。她仍然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但是,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在她自我麻痹了这么久之后,再次见到沈未明还是让她心软。


    不仅心软,沈未明的出现,竟给她一种又回到港湾的感觉——她的心已经紧绷太久,原本以为见到始作俑者会让她更为紧绷,结果却让她意外。


    她知道自己的道路已经无法改变,这是她的无奈。就算理解了其中的不正确之处,也早已没有返途。


    可是……


    她再一次回想起昨夜,就在几米之外的客厅,沈未明称不上拥抱的拥抱、她掌心的触感,还有那些话。


    你的钱我一分也不会动——听到这里的时候虽说无奈,但其实也能想到。


    宋见秋——别再叫我的名字了。我这样注定无知无触的人,再用这种庄重的口吻呼唤,恐怕真的要扎根在这世界了。


    如果可以的话——可以什么呢?还要再索求什么?


    就给我爱吧。


    ……


    她想不起来自己那一刻的反应,她只记得感觉。她已经放松下来的心像一片平静的湖,却突然被一片落叶造访,然后一圈一圈荡起涟漪。这次,她想说出口的并不是斩钉截铁的拒绝,而是遗憾。


    沈未明想要一份爱,可她是一个对此毫无知觉的人。


    换句话说,她大概给不了吧。


    她其实本没有这种想法,她想要的不过是一个沈未明已经决定接受治疗,重燃生活希望的消息。为了这件事,她已经做到了能力所及。这是客观事实,无论昨晚的事有没有发生,她已经做完了正确的事。


    所以,她在想,或许可以退场了——不是强硬地把沈未明剥离出去,而是从那个人的人生中退场。


    这就是她为此而做的选择,在面对选择之后、甚至在面对选择的当下便做出最好的判断,这是她赖以生存的能力。可是,竟然,这也正是她现在一切痛苦的来源。


    之所以失眠、之所以没有胃口、之所以在这一天翻来覆去地收拾屋子、之所以读完日记愈发沉重,是因为她本身就在沼泽一般的苦闷中。


    她不止一次地想,沈未明对她而言究竟特殊在哪里?她后知后觉自己对那个人的需要,可这份需要又是什么?


    尘封已久的记忆被她揭开,她想到自己初遇大提琴的少年时光——如果不曾抓住过光就可以在黑暗中一直走下去——可悲可喜,那时的她遇到了大提琴。


    而如今的她,遇到了沈未明。


    向来鄙夷感情的人,如今也不得不承认,她在沈未明那里感受到的,无论是对琴对音乐还是对待彼此,这些感情已悄无声息地将她融化。她的准则里有太多定义不清的东西,譬如她和大提琴、她和宋佘忻。她早该想到的,这些模糊的边界,让在她最开始走近沈未明的时候便带着满身破绽。


    这样的她,遇到那样赤诚热烈的人,又怎会安然无恙?


    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她有种被命运戏弄的感觉。在两个人的关系中她做的一切努力,到头来不过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


    她不知道如果接受了会发生什么、不知道什么是爱、不知道如何给予爱,也同样不知道这一次放任会对自己的准则产生多大的影响。但是此刻,在这个夏末秋初的平常一天里,她几乎已经为那人打开了那扇门。


    并没有承认任何感情,也并不再否认什么,只是决定悄悄打开一扇门,再模糊一个边界。


    或许乔银的话她真的听进去了吧,在这个对她而言注定艰难的选择中,她想要试试做一个从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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