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七目光眺向窗外。
周寻后背半倚着走廊另一侧的宽大栏杆，身后是无暇晴空和教学楼一角。他身上的校服拉链敞开着，露出里面的白色t恤。
时间转向下午，金乌西斜，阳光从他左后方切入，少年身上裹上一层朦胧光晕。
他一只手扶在栏杆上，食指富有韵律地敲击，另一只手半垂着，指间夹着什么。
“不愧是能和陆星然票数相当你追我赶的人！”黎佳隔窗感叹。
“这泼天的好运怎么就去了十班。”顾念摇头。
周寻长相出挑，不用什么额外动作，只站在那里已经引得经过的女生偷偷侧目。
他是理科生，却出现在文科班级外，显见是在等人。因此，瞟向十三班教室的目光也跟着增多，停在靠窗而坐的两个女生身上的最多。
他朝乔七扬了下手。
真的是在叫她。
乔七挪开椅子走出教室。
“找我呀？”
眼前的少女脸颊微红，眸光明净，清泠泠如一汪清泉。
她声音本来就软，这几天鼻炎发作，鼻音加重，像被人欺负了似的。
周寻垂下目光，“给你。”
他将手里的纸页递过去，“今天不好意思连累你。”
乔七目光搭在他手腕上，没接。
周寻的手很漂亮，皮肤冷白，骨节分明修长有力。他的腕骨也很漂亮，清瘦，浅浅的青色血管隐在皮肤之下。
这样漂亮的手腕上系着一根红绳。
红白交替，如洁白雪花上落着的红缨，很好看。
余光中英语老师抱着试卷顺着走廊走过来，乔七往旁边挪了挪，喊了声“张老师”。张老师笑着应一声，视线在少年少女身上温柔扫过，点点头进了教室。
要上课了。
手上倏地一热，一只大手裹住她的，手里被塞了一张纸。
温热一触即逝，乔七抬起头时，周寻已经将手抽离。
“拿好，我走了。字迹不同，记得重新誊抄一份。”
没等她再回应，少年脚步轻快朝楼梯走去，三步两步跃下台阶，蓝白衣角一闪，不见了影子。
男生都是这样吗？下台阶用跳的。
乔七低下头。
这张纸的纸质细腻柔和，像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页对折着，边线处带着细小毛边。
乔七回到座位时黎佳已经坐好，只有顾念搓着手一脸兴奋，“什么好登西呀，快让我看看！”
乔七看到她这个动作就想笑，将纸展开。
洋洋洒洒半页字，最上面一行的三个最大，“检讨书”。
周寻笔锋锐意不驯，虽然通篇内容都是检讨，但这些自带“脾气”的字看起来就不像是来认错的。
顾念啧啧两声，念叨了一句“字如其人”，手指点在落款处的“乔七”两个字上，“他替你写的哎！”
乔七想起周寻的话，“是的吧，他让我抄一遍。”
“哇，那他人真好，还帮你写检讨书哦～～”
乔七没听出顾念拉长语调拐着弯的“哦”字有什么含义，心里正赧然着，她说和他不熟，他帮她写了检讨。
对比之下，人品高下立现。
她把检讨书再看一遍后收好，准备等课间再抄一遍，嘴上顺着顾念的话给周寻肯定，“他人怪好的咧。”
“……”
顾念要无语某一个人的迟钝了，简直想把话明说。
她敲了敲桌面，循循善诱。
“短短十几分钟，他回到教室写下检讨赶紧给你送过来。你没别的想说的？”
乔七一愣，她刚刚倒没想这些。
这样一想……
“我仔细想了一下，发现他思虑周全。他现在不送来，下节课间我就要自己写了。”
“……那他还得谢你没有马上动笔？”
乔七给自己糊上一层脸皮，“那多不好意思呀。”
还“呀”。
顾念看她一眼，眼神幽幽的，叹一口气，“可怜周寻今天生日不仅被没收手机写检讨还被发好人卡。”
“今天是他生日呀？那是有点倒霉的。”乔七这次听懂了，“不过他对我没意思，他手腕上系着红绳。”
“红绳？”
乔七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笔，“对，陆星然说过，他们男生只有女朋友实名制要求的时候才会系红绳。说那红绳看起来就娘们唧唧的。”
她还为此把陆星然削了一顿，教他尊重女性。
顾念“哦”了一声。
上课铃声恰在此时响起，英语老师将卷子分成几份，从前排向后传。
收到卷子的前排小范围骚乱。
“啊？”
“没发错吧？”
“我看看你的。”
后排的同学探头向前看，好奇极了。
乔七坐在最后一排，他们这一排传卷子的动作慢，卷子还没到手，同桌顾念早已在一旁小声欢呼。
“七七，今天活该你出人头地啊！”
她做了一个帅气的拿木仓手势，指尖朝前排一挑，眼神睥睨，“狙她！”
乔七朝她那边一瞥，英语试卷安静地躺在桌上。
看来是班长带回来的消息有歧义，这一节随堂小考的科目居然是英语。
她的优势科目。
她蜷了蜷手指，抽出一支笔。
-
顾念家住的比较远，每天都是家里接送，在听到乔七先去交检讨，再去十班找陆星然后，抱着某种显而易见的目的直接去十班外等人。
乔七在学生里算是乖的，还是第一次被罚写检讨，一路忐忑到办公室，没想到班主任苏老师并没有多问，叮嘱她把学习放在第一位，又让她领了下一周的值日就算完事。
对比之下，周寻好像被安排了什么难事。
乔七进办公室时他正站在十班班主任老穆办公桌前，聊到了摄影、视频这些字眼。
她没再好奇，交好检讨后直接出了办公室。
二月的南礼日落依然很早，暮色将沉，晚霞和夜幕在做最后拉扯，含混着彼此，将天边染成一幅漂亮的画卷。
远处校园林荫路上亮起稀疏灯火，拉出几名少年的利落身影。
而教学楼的楼梯口正挤成鱼罐头，小鱼们争先恐后向外游。
教师办公室在二楼，乔七需要爬到三楼去十班，她成了唯一一条逆流小鱼。
她贴着楼梯边慢慢向上挪，已经足够小心，还是免不了偶尔的肢体碰撞。
青春和莽撞是分不开的。
她要把这句话写进日记本！
在爬了半截楼梯手臂就被撞了三次之后，乔七停住脚步，准备等这波鱼潮过去。
她一偏头，就看到了落在几步之后的周寻。
大概办公室里被老穆摆了一道，周寻脸色有点臭，肃着一张脸时给人一种这人不大好惹的感觉。
和她不同，周寻逆着人群走过来时格外轻松，连女孩们的叽喳声在他经过时都会压低几分。
神奇了。
周寻越过她时眼神一瞥，留下一句“跟上”。声音倒是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乔七紧跟在后面。
有了强大的火车头在前面开路，她很快离开最拥挤的楼梯。
到了三楼，十班同学越来越多，一声声“周寻”、“七七”接次响起。
乔七发现周寻人缘似乎不错，才来几天已经和班上的同学混熟了的样子。
周寻放慢脚步，两人变成并肩。
乔七歪了歪头，眉眼弯弯，“谢谢你帮我写检讨。”她想起今天是他生日，又补了句“生日快乐”。
周寻唇角轻弯，脸上有了点笑模样，一时间让乔七想到湖面化冰。
咔啦一声。冰融万里。
他半垂着眸光，又恢复了一些往日腔调，让乔七不自觉放松几分。
“谢谢。和我不用客气，我惹的事儿。”
北城话很有意思，儿化音自带俏皮和一股利落劲。
或许是利落劲儿？
事，事，而，事而。
劲，劲而，劲儿。
乔七粉唇轻启，在闹哄哄的人声掩饰下小声念叨。只是怎么读都觉得差了些意思。
旁边一声轻笑，周寻又侧过头半垂着眸光，“有时间我教你。”
乔七笑开，“谢谢，那我……”她想着自己拿得出手可以回馈的。
“那你帮我个忙好吗？”周寻问。
“嗯？”乔七抬眼。
“老穆让我拍摄女生节的视频，我需要素材，和其他女生还不熟悉，所以。”
“哦，”只是拍摄视频，乔七爽快答应，“好呀，你拍之前找我就好。”
第一周不用上晚修，到十班时，只剩下值日生和零星几个晚走的同学。
陆星然勾着书包和顾念站在教室外，不知道在聊什么，一个臭着脸，一个对臭脸视而不见说得正欢。
臭着脸的是陆星然，看到乔七后一秒松气，扬着声音问：“被罚什么了？”
少年音清亮，一句话传出去老远，教室里的值日生侧目的程度。
乔七瞪人：“值日。”
“没事，我过去帮你。”
另一边顾念过来挽着乔七手臂，眼睛还在小心翼翼瞥周寻，又不好意思主动搭话，那样子看起来就很怂。
还好有个热情的陆星然，拎着书包问了句：“周寻，一起走吗？”
“好。”
周寻勾起书包，单肩挎着，和陆星然走在前面，嘴里聊着男生间的永恒话题，球。
乔七跟在后面，手臂上缀着周寻的新晋小迷妹。
隔着几米距离，这位小迷妹看得正大光明，还不忘和乔七小声分享。
“经过我用目光精密丈量，他比陆星然要高出2厘米，高出的部分在腿！！在腿啊！！啊啊啊，七七你看，他腿好长啊！”
乔七先看向两个男生的腿，又看向两个男生头顶，差不多嘛。
顾念扯了扯她袖子，点明其中奥义。
“陆星然鞋跟高，啊啊啊周寻好有钱！他那双鞋限量版的，全球十双！抢都抢不到啊！而且那价格够我吃半学期！”
乔七对限量版鞋没有研究，对顾念花在吃饭上的钱倒是清楚的。顾念嘴馋，又从不委屈自己，非常能吃。
吃钱的吃。
到岔路口顾念和几人分开去外面找自家的车，道别时顺便和周寻拜拜，成功认识。
乔七悄悄给她竖起大拇指，看她眉眼飞扬地走了。
车棚里零星停着几辆自行车，一辆柏油黑色山地车孤零零靠在车棚一侧。
车主人将背上的包一勾，挂到车把上，弯腰开锁。
陆星然流着口水蹭过去。
“周寻你这台车改过？”
“小改过。”
陆星然绕着车转上一圈，简直要哈吧上去，“改完怎么样？”
“马路上没有太大感觉，山地还行。”
看陆星然还想聊，乔七开锁推车，把他拽回现实，“好饿，走啦！”
陆星然这才巴巴地过来，推出自己带后座的通勤车，拍了下车后座看向乔七，“又饿了？要不要我载你？路上买个关东煮吃？”
周寻长腿一迈，跨上车座，支着手臂看向几米外的两人。
乔七皱着张瓷白的小脸低声咕哝了一句这几天吃腻了，用手拨弄了一下唇边的头发，戴上口罩。
她今天没有竖马尾，头发软软地铺在肩上，在路灯下闪着淡淡光泽。纵然身上校服宽大，风一吹过还是能轻易勾勒出细腿细腰。
整个人看起来又小又软。
好像一只手臂便能将她轻松抱起。
乔七跨上车，摇晃一下骑在前面，陆星然招呼一声周寻跟上去。
两名少年并排骑在后面，时不时看向前排的少女。
少女小心翼翼，骑车时很专注，在经过街角的烤红薯摊位时轻轻歪了下头又转回。
陆星然嘴上话不停，说到每年春天的篮球赛，遗憾没有一个可靠拍档。
周寻目光锁着前方的红灯。少女身影自然的落在他视线内，再次歪头的动作毫不掩饰内心想法。
周寻低头笑了下。
好像看到了轻耸鼻头的小猫。
“吃烤红薯吗？”
他问。
“有些饿了，我请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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