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七靠着她的肩膀没抬头，懒洋洋地回了句“是啊”。
察觉到顾念有一会儿没再应声，她又问：“怎么了？”
顾念微微摇头，“这是我没想到的剧情。”
周寻度量这么大吗？陪着乔七去给陆星然买酸奶杯？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可能。
乔七点头，“这也是我没想到的剧情。”
那天周寻发给她花絮视频时，她刚好出门准备去东体，随口说了句晚点回家再看，两人聊了几句，“他说女孩子一个人晚上出门不安全，让我在站台等他一下。”
“然后你们两个就一起去了？”
“嗯啊。”
“……周寻，他那天心情怎么样啊？”
乔七回忆，“挺开心的呢，他还说酸奶杯很好吃。”
“……？？你给他买的？”
“不然呢？我不得。
陆星然是乐天派，一向所想不多，天天没有烦恼一样。这还是乔七第一次在他眼里看到这么多情绪翻滚。
她心理没来由地有点慌，愣在一旁，小口吃着芒果，时不时抬眼，光明正大地听。
只是还没听几句，养猫的话题结束，忽地转向两人小时候的趣事。
乔七顿感不妙，她虽然不记得，但趣事，她预感她多半是那个“趣”。
周寻记事早，初入幼儿园时，每天晚上睡前会把园里的事事无巨细讲给周思晓听。
入学第一天，小朋友排队抓阄，抓到的纸团中写着一个数字。
乔七的纸条上是数字7，她歪歪头扒拉过周寻的纸条，上面是数字9。
虽然不知道这些数字用来做什么，已经会数到10的乔七知道这两个数字不是好朋友。
她和周寻是好朋友，手里的数字也应该是好朋友。
她找到手握数字8的小朋友交换。
到了午休时间，老师宣布手里的数字就是床号。
幼儿园的床很小一张，三张并在一起是一排，8号床和9号床刚好挨着。
这可把乔七高兴坏了。
她平时有女生大喊着他的名字趁机表白，声音盖过整个运动场，惹来更多尖叫的同时也引得主席台上的老顾起身。
赛场上的陆星然放缓速度又向前跑了一段才慢慢停下。有女生拿着毛巾上前站在他面前说了句什么，他摆摆手，手背随意地抹掉额角的汗，越过女生边走边朝看台看来。
乔七笑着高高挥动手臂，距离太远看不到表情，对面似乎辨认了一会儿才有回应。
赛场上的闪光少年是被宠爱关注的对象，有女生寻找陆星然在朝谁挥动手臂时，乔七已经坐下。
她腹部疼得厉害，窝在座位上写了一篇广播投稿后就呆呆看着看台下，许久没动。
直到旁边顾念惊喜地“哇”一声，视线内多出一道挺拔身影。
周寻穿着运动会志愿者统一服装，胸前挂着工作牌，右手拿着签到册来到乔七这边的看台下。
原本稍显沉闷的鸦青色在他身上反而衬得人肤色冷白、清雅俊逸。
他侧脸对着看台，露出高挺的鼻梁和好看的下颌线，眼眸微垂，左手执笔，身前围拢着几个男生，看样子是在签到。
运动员入场后，这边的跑道上便被安置好跨栏。
这一侧看台上的女生也因为台下某个人的到来而活络起来。
“快看快看周寻唉。”
“他做志愿者啊？早知道我去报名跨栏了！”
“那不如一起去做志愿者，还能有更多接触机会。”
“唉，你们看到他手上的红绳没？有人说是他女朋友送的。”
“不是吧？我听说他没有女朋友唉。”
“求他别交女朋友，长得这么帅，做公共财产不好吗？”
旁边有男生摇头，很夸张地啧了一声，“肤浅。”
马上被女生一人一句淹没。
“让我看看是谁在酸。”
“别人有才有貌，你有什么？”
“有172的身高还是有172的体重？”
男生：已卒。
参加跨栏比赛的男生分为两组，签到完毕后到一旁抬腿热身。周寻收好签到册站到裁判老师身旁，看似随意地一抬眼，目光刚好落在看台上的少女身上。
十三班的班服是白底T恤上渲染的浅香芋色，柔和清甜，也很衬肤色。
乔七微低着头，一只手臂拢在腹部，一只手臂支在膝盖上，手掌托着下巴一动不动，像是在发呆。宽大的棒球帽帽檐遮住姣好面容，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小小的下巴和白玉似的耳朵。
比赛还没开始，他随意地走动几步，回到刚才签到的位置，抬起头正好对上她的眼。
乔七像是无意识地注视着他，等他勾起唇角才有了点反应，慢慢坐直身体后朝他笑了笑，又整个人窝回去，像只无精打采的小猫，和早上入场遇到时判若两人。
没待他细想，已经有女生组运动员提前过来签到。
周寻收回目光，打开签到册，“名字？”
少年声线慵懒好听，女生脸颊飞上粉红色，“孙晓薇，春晓的晓，蔷薇的薇。”
“哪个班级的？”
“高一、高一七班。”
周寻将签到册翻到后一页，在孙晓薇名字后面打勾，“可以了。”
他合上签到册，提醒：“女生组比赛是半个小时后，可以晚一点再过来。”
女生却没有离开的意思，红着脸颊仰起头，“周寻学长，你有女朋友吗？”
周寻一愣，目光在女生脸上扫过，转头看向看台。
乔七仰头微眯着眼，接过陆星然手里的巧克力看上一眼又推回去，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
陆星然在她帽檐上轻弹一下，惹得她撇头瞪他，这才双手合十道歉，最后把东西往她怀里一扔，又扔了一块给顾念，跳着跑开。
乔七撇撇嘴，将巧克力撕开，咬了一小口。
周寻握紧手里的笔，收回目光，低声问女生：“你刚刚说什么？”
女生小心地看看他冷淡的脸色，又瞥瞥看台方向，摇摇头走了。
周寻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没再看站台，转身站回裁判老师身旁，之后也一直没再朝上看-
赛场上赛事焦灼，赛场外看台上的观众被热得焦灼。即便有老师坐镇，学生们去卫生间的次数还是明显增加。
天气燥热难耐，教导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许各班在看台搞起度假风。
十三班在看台支起四把巨大的遮阳伞，又不知道从哪里淘到几个白色泡沫箱，里面放着冰块冰水冰饮料，让乔七想起小时候暑假在外婆家小住时，有人骑着车子走街串巷，就驮着这样的箱子，里面放着自家熬制的冰镇酸梅汤。
她那时候很爱那个味道，酸甜解暑。
有男生递过来一瓶冰水，乔七笑着推回去。她看一眼运动腕表上的时间，又看一看高挂头顶的日头，拿上随身小包起身去卫生间。
顾念起身跟在她后面，一出遮阳伞范围就皱起眉。
原本觉得看台够热，等踩到塑胶跑道上才惊觉看台度假不是说着玩的。
遮阳庇荫、冰饮料傍身，还能看到台下经过的帅哥美女，堪比海边沙滩。
她快走几步追上乔七，“今天有35℃了吧，这是能跑步的天吗？”
乔七表情淡定，实际热得每个毛孔都在叫嚣，她舔了舔唇，“32℃，创了南礼历史同期温度最高。”
顾念低咒一声，又来劝她，“肚子还疼吗？别去那个夺命跑了吧，这个温度跑步真的要命！你不去也不会有人怪你的。”
乔七没说话。
经期第二天，没有昨天的腹痛，但是量比昨天更多，有种酸涩感。她到卫生间换下沉甸甸的一条，又铺上新的，这才感觉舒爽了一些。
很热，口干舌燥，但是不敢喝冰饮料。
乔七抿闹，即使知道两人之间没有什么，但是完全不在意是不可能的。
陆星然不高兴了她会哄，陆星然想喝酸奶杯她会独自排队去买。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或许还有很多类似的“专属”。
像闷热的夏天喝到一杯温吞的酸梅汤，入口除了酸涩再没其他。
周寻打开签到册，目光在高二十三班乔七名字上划过，微微侧头，让少女身影落在自己的余光内。
刚刚站得笔直的人这会儿后背靠着墙，左边手臂自然垂着，右边小臂搭在腹部，手握着左手手腕，蹙着眉头发呆，像是不舒服。
周寻有心过摇头，“我没事了。”
陆星然蹙着眉，又问：“今天怎么回事？被热得中暑了吗？”
“……不是。”乔七闷闷地答完，心里祈祷他有点眼色不要再问了。
一旁顾念看出她的窘状，补了句，“就是低血糖。”
乔七松了一口气，偷偷给顾念比了一个赞。
顾念眉头一挑，接收。
陆星然没注意到两人的小动作，也没再问。
他快走了几步，半蹲到乔七身前，“上来吧，我背着你。”
乔七一愣，接着一脸无语地绕开他，小声嘟囔，“我又不是什么小孩子，又没晕成什么小残废，被别人看到我好好的还要你背着，多丢人呢！”
陆星然先是被她的小残废一说逗笑，嘿了一声又跟上去，“平时也不背你，今天不是跑五千米又晕倒吗？来，哥哥背着你走！”
“……”
乔七走得更快。
顾念忍着要呕吐的表情，把手里的零食袋子送到陆星然手上，无语地看了他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他：“你不是说你那天靠近七七的时候你们两个都没有化学反消停了，乔七也终于能安心解题。
一个上午时间过去，复习好两章内容，乔七才发现她以前的基础并不扎实。
下午还要学习，午饭就去问一句，又迈不出步。
陆续有女生过来签到，他低头在签到测上打上一个又一个勾，最后只剩一行空格。
距离比赛开始还有2分钟。
周寻瞟了一眼仍旧站在原地的乔七，左手拂过她名字，在后面轻轻打上钩。
裁判老师走过来看了一眼名册，问道：“到齐了吗？”
周寻应一声“齐了”，将名册递给老师，刚刚一直在发呆的少女这时匆匆走过来。
她擦了一下额角的汗，“老师，高二十三班乔七签到。”
周寻握着笔的手一顿。
旁边老师已经翻开名册出声，“乔七，不是签好了吗？”
第 32 章 轻风
清澈的目光迅速扫向周寻，然而并未多做停留，乔七收回目光。
她不好意思地朝裁判老师点点头，走到一旁，背对周寻做起热身运动。
周寻心中一涩，知道乔七生气了。
天气燥热，即使不活动也能透出一层汗。
乔七扎着高马尾，动作间细白后颈若隐若现，在阳光下透着莹亮。少女身形清瘦，漂亮的蝴蝶骨伏在后背。大概是从小学舞的缘故，简单的动作被她做出来也轻盈优美。
刚刚很短暂的对视，他瞥见她干涸的嘴唇。
独自枯站片刻，周寻从旁边拎了瓶水出来，拧开瓶盖，走到乔七面前，目光落在她被晒得粉红的脸颊上，向前递了递水，“润一下唇吗？”
乔七动作一滞，稍经常和周寻一起午睡，这次直接脱掉鞋子上了周寻的小床。
于是等到老师回头看时，这张床看他好像很想吃。”
顾念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笑得肩膀直颤，乔七的头跟着晃来晃去了一会儿，不得不坐直了看她，她才暂时止了笑说：“那你还挺会察言观色的。”
说完又是一通笑。
好好的一句话被她说得像反话。
乔七不乐意了：“顾念念，我合理怀疑你在内涵我，快点交出证据。”
顾念忙摆手，“没有没有，你都能看出来周寻想吃酸奶杯，我是在夸你啊乔七七。”
乔七问：“什么叫‘我都能’？别以为我听不出你的鄙视，我察言观色很差劲吗顾念念？”
顾念回：“没有没有，你腻害，你坠腻害了乔七七！”
乔七：“顾念念你这句话听着就很敷衍！”
顾念更加敷衍地转过她的头，转向跑道方向，“别贫嘴了你，快给你的竹马加油吧！”
十三班坐在主席台对面看台，距离100米跑道很远，却也看得更直观清晰。
陆星然在第六跑道，双脚踏在起跑器上，听到指令后臀部抬起，膝盖半弯，长臂半撑在地。发令枪叩击的瞬间，如离弦的箭一般射出。
反应之快，在起跑时已经占据绝对优势。
赛场瞬间沸腾！
乔七和顾念站起身。
看台上的加经听到一阵热闹的加油声。顾念站在站台最前面的护栏旁，摇着手臂大喊着她的名字。
乔七笑着挥了下手，跑过弯道时，余光中多出一道鸦青色身影。
周寻在操场里圈，正跟着她跑。
乔七心里一惊，条件反射般去看他的手。
周寻右手上的指夹夹得牢牢的。
她皱了皱眉，指了一下他的手，做了一个禁止手势，示意他不要跟。
周寻却没有放弃的意思，跑上来几步，几乎和她并排。
“这样的跑步速度没关系。”他说。
乔七刚要开口，他马上阻止：“不要说话，会扰乱你的呼吸。不用担心我，我在后面跟着，不会打扰你。”
说完真的放慢速度，慢慢消失在她的视线范围内。
有十三班男生远远看到这一幕，来到顾念旁边，看着运动场上已经恢复成一前一后的男女生，手臂支在护栏上八卦，“顾念，周寻是不是在追乔七？”
顾念在这里插不进话还必须听着不感兴趣的话题，不如跟她出去透透气，不，透透热气。
像是被按了加热键，今年的南礼在4月尾巴上就热得不像话。
乔七家所在的小区面积很大，北门对面商务广场底商有一家精品果超，西侧商场内的超市也可以购买水果。
乔七带着周寻从西侧侧门出去直奔商场。
这边的红灯总是要等待很久，乔七绕到周寻右侧帮他挡着人群，微仰着头问，“下周运动会，你报的项目取消了吗？”
少年侧脸看他，露出好看的下颌线，“取消了。”
“那就好。”乔七舒一口气，“昨天晚上魏医生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要记得提醒你，手指长好之前不能剧烈运动。”
温度很高，两人站在树荫下，乔七仍被热得沁出汗珠。反观周寻，皮肤白净清爽，不见一滴汗。
这个人不知道什么体质，不怕冷也不怕热似的。
乔七穿着一件长袖防晒衣，热得脸颊粉红。她用袖角沾了下额上的汗，“魏医生说，手指接不好会弯掉的，这是影响你一辈子的事，所以让我务必重视起来。” 嘴角向上弯着，心里美得很，却看破不说破，“那我哪里知道，可能就是陪跑吧。”
男生啧一声，“平白无故陪跑五千米？牛逼！卧槽，那是谁？又来一个陪跑的？”
另一个男生凑过来，眯着眼睛看上两眼，“那不是陆星然吗？我记得十班四百米接力有他吧，他打算先跑一个五千米，再去跑接力？”
顾念转头望过去，乔七和周寻之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人影，穿着十班班服和运动短裤，长腿长臂，身姿矫健，看样子还在贫嘴，不是陆星然是谁？
她在心里念叨一句“七七牛逼”，默默拿出手机，点开摄像。
跑道内圈十二个女孩排成一字队跑着。
最漂亮的那个女孩身旁跟着附中最帅的两棵草。
画面养眼，顾念挪动镜头跟着三个人，到主席台附近时，画面中多出一道不和谐身影。
黑色皮鞋，西装裤，短袖衬衣。
在运动会仍然穿得这么严谨，不是老顾是谁？
原来不止看台上的学生在看，老顾也在看啊。
几乎已经可以想象得到老顾盯人的眼神。
顾念手一抖，连忙关了摄像。
她推推旁边的男生，“唉，快去，你也下去陪跑！”
男生一愣，“我？我去陪什么？”
顾念嘶一声，上线开始pua，她指指头顶根本不能直视的太阳，“七七顶着这么大的太阳给十三班挣分，你个大男人好意思干坐着？你看别的班级男生都在陪跑，你好意思不去？”
“我又，我又不敢追她，不是……好了好了，我去！不能让外班男生比了去，王聪，走不走？”
“干什么去？”
“下去陪跑啊。今天这么热，乔七在下面给班级挣分，你屁股大你坐得住，我可不好意思在这里坐着。”
“卧槽，你这说的，我哪能不去！”
“走吧，我也去。”
“走走走。”
周寻一个人跑在后面时安安静静，陆星然加入后完全是另外一种状态。
“你手骨折能剧烈运动吗？”
“这个速度不剧烈。五千米结束就是四百米接力赛，你可以？”
“这有什么？我现在就是来活动一下热个身。七七最后一圈会加速，你手能行？”
乔七拧紧眉，不想再听这两个人闲扯，默默加快速度，马上被喊住。
陆星然：“七七你慢点，现在还不到加速的时候，按照你练习时候的速度来。”
周寻：“七七你呼吸有点乱，慢慢调整一下。”
乔七转头一人瞪上一眼，手指拉拉链般在唇边划过，示意两人闭嘴。
耳边恢复清净，她擦了一下快流到眼角的汗，继续保持步速。
只是没想到才过半圈，身后缀了更多人。
乔七瞥一眼比参赛人数还多的十三班男生，又瞥了一眼空了半边的十三班看台，没想明白。
好在这群人跟上来打过招呼后没再说话。
天气燥热如夏日，塑胶跑道被烈日烘烤得滚烫，近地面处的空气虚幻扭曲。
运动场旁的高大乔木繁茂葱绿，叶子像是失了水分一样，黏答答地垂着。
跑过四圈，乔七来到第二位。
身后不远处噗通一声，紧接着一阵慌乱声响，夹杂着一两句焦急地“快送到医务室”。
乔七没有回头，继续向前跑。
跑过八圈，她来到第一位。
天气原因，再加上身体因素，跑到后半程时乔七身体已经有了明显的疲惫感。
腿上像被灌了铅，肺里越来越热，气息越来越重，体力渐渐被抽走。
汗水打湿了大片衣襟。
从来没有哪一次练习时流过这样多的汗，也没有哪一次练习时这样累过。
乔七感觉糟糕透了。
脑后的马尾已经渐渐松散，她无心去管，只是有些担心自己的衣裤是否还整洁。
她感觉不太好。
不知道身后还有几名女生，也不知道还跟着几个男生，乔七在心里默数着圈数。
附中操场400米为一圈，跑完12.5圈完成比赛，现在已经是第十圈。
如果不出意外，她可以拿到第一名。
前面已经提速过一次，乔七试着再提速，体力却根本调动不起来。
疲惫感在体内累积，焦躁感也在体内累积。
广播员激情阅读着为五千米健儿加油的广播稿，模糊间乔七听到自己的名字。她微微侧了下头，入耳的是四百米接力赛运动员签到的通知。
视线内陆星然跑上前，和她并排跑过一段，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乔七微侧头，瞥见他眼里的担心，努力弯起嘴角，右手比了一个OK手势，看他笑着落后一点，拍了一下周寻的肩，和他又说了一句，跑去接力赛签到处。
第十一圈。
呼吸渐渐困难，脚步越来越重。
乔七喘着粗气，倏地想起小时候有一次央着外婆去爬山。
那座山下有一片漂亮的蒲公英，她在其间跑来跑去，身边的风吹得洁白无瑕的蒲公英花絮漫天飞舞。玩得忘乎所以，一直到太阳即将落山她才想起来爬山的事。
半身体力被耗尽，爬山变得比往日困难得多。
她也是像今天这样，脚步和呼吸一样沉重。
那时夕阳已半落，她本想赖在半山腰，等太阳落山便顺势回家，是外婆牵上她的手，告诉她到山顶能看到不一样的日落。
视线内多出一道鸦青色身影。
少年身姿利落，步伐稳健。
周寻跑到她身前，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加快了速度，带着她向前。
乔七缓过神，咬着牙加快脚步。
不知道跑了多久，再遇到裁判老师时，她听到还有最后一圈的提醒。
希望跃然眼前。
身前周寻的身影越来越清晰。
乔七轻轻呼了口气。
风在耳畔拂过，带走一丝燥意。
眼前的身影慢慢退去，只留下一句，“乔七，去拿你的第一！”
雨滴滴落在绿叶。
绿叶终于有了神采。
像被注入了无穷力气，乔七咬紧牙关，把一切杂念抛到脑后。
不用担心衣裤，不用担心名次，只要达到终点。
少年笑着后退。
运动场上的少女摆动手臂，身姿轻盈，向着终点飞奔。
风从她耳畔掠过，马尾高高扬起。
宽大班服勾勒出细瘦身形。
汗水顺着脸颊飘落。
跑过裁判老师，听到一声报数，乔七缓下一口气，又向前跑了几步直直扑进站在终点的顾念怀里。
心脏躁动地像要跃出胸口，她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向前缓行几步，想要回头看一眼少年，体力透支后的眩晕感却悄然来袭。
乔七张了张口，身体慢慢软下去，耳边是顾念的惊呼声。
最后的一点意识里，少年慌忙的身影映在她半睁的眸子里。
身体被他半托着抱进怀里，鼻尖贴上汗涔涔的脖颈，呼吸间是清爽好闻的青柠味。
这一次的青柠味，比往日更胜。
眼睫沉倦地压下，世界黑沉一片，只留一句：
“七七，你好棒，你做到了。”
第 33 章 东风
轻风撩过发丝，吹弄几捋到少年唇角，扰人微痒。红唇黑发，冷玉般的面孔上多了一丝旖旎。
秀挺鼻尖擦过浸着薄汗的脖颈，少年身形一顿，手臂上青筋绷起，喉结滚动间血液汩汩躁动不停。
身后人群喧嚷，树叶轻响。
他一只手轻落在少女后脑温柔抚慰，低声说了句什么，见她合上双眸，一只手臂揽紧她的后背，另一只手臂抄过腿窝，轻松将她抱起。
少女身形纤瘦，又轻又柔，像甜甜软软的棉花糖，团进他怀里。
周寻小心翼翼抱着乔七，迈着大步跑向医务室。
高温燥热，平时冷清的医务室今天挤满了穿着各色班服的学生。两名校医在有限的空间内辗转忙碌，终于忍不住出声赶人。
“安静点！赖在这里吹空调呢？没看到门外的同学进不来了吗？！一名同学留一个同伴，其他人全部回去！”
医务室内瞬间安静如无风湖面，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看向门口。
男生脸色微沉，胸膛剧烈起伏，额间碎发已经被汗水打湿。他怀里的女生脸色苍白，浓黑眼睫盖住眸中神采，手臂无力地垂在一侧。
各色班服有眼色地靠边溜出去，留下来的人屏息静气，只留余光小心看着。
周寻抱着人进门，医生上前翻了一下乔七眼皮，让他把人放到里侧空着的床位上躺平，问道：“病人什么症状？有既往心脏病史吗？”
周寻把人小心放到病床上，帮乔七退掉鞋子，又把她的腿摆正，“她在跑完五千米后突然晕倒，没有其他症状。没有心脏病史。”
想到乔七跑步之前的异状，他又补充：“跑步之前她肚子好像不舒服。”
医务室开着空调，丝丝凉意顺着毛孔往身体里钻。
乔七跑步流了太多油声已经分不出是喊给谁，只偶尔能听到女生清亮的一嗓“陆星然”。
陆星然长腿长臂，步频不快，步幅却大。比赛后半程已经明显领先其他选手，第一个冲线毫无疑问！
十班首先爆发出一阵欢呼声，稍抬眼，透亮漆黑的眼眸中分明燃着一丛小火苗。
周围其他女生朝这边投过好奇的打量，眼神里带着探究。
乔七站在看台边时仔细回想过这几天的事，没发觉哪里惹到周寻了。她越想越气，刚刚不是不理她吗，现在又来送水是要闹哪样。
她没接，眼神也收回去，身体干脆转了个方向，小脸绷着，“这位同学你是谁啊？不是不认识吗？你的水我可不敢喝。”
周寻垂着眼眸，把她的动作神态尽收眼底。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她生气，还是对他生气。脸颊鼓着，话里夹枪带棒，委委屈屈语气却冲，恨不得在话里把他痛打一顿似的。
原本想要“她来哄他”的效果一点没达到，心里却又软又轻，像托着一片羽毛，小心翼翼怕它被风吹走，又忍不住心痒想去吹一吹它。
周寻伸手轻轻拨了一下乔七手臂，让她转过来，“七七对不起，刚刚是我不对。”他顿了顿，温声问：“不认识怎么会帮你签到？”
裁判老师吹了声口哨，示意大家准备。
乔七轻哼一声，回了一句“那我谢谢你了”，转身站到起跑线。
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在生气。
天气燥热，裁判老师头上扣着一顶棒球帽，架着黑色墨镜，简单说明比赛规则。
女生们个个被晒得脸颊粉红，有人把手搭在头顶暂时遮挡一阵阳光，有人抓紧时间又涂了一层防晒。
乔七站在人群中舔了一下唇瓣。
指令枪扣响后比赛开始。
有女生一马当先冲在前面。
运动会各项目前五名都有相应班级加分，五千米参赛人数最少，女生组只有十二名参赛者。
乔七步速均匀，不慌不忙，跑在第三位。
不同于百米短跑需要速度和反应力，五千米长跑需要的是意志力和耐力。
平时练习是在晚上，气温舒适。乔七还是第一次尝试在午后两点半跑五千米。不过半圈，汗水已经顺着细小毛孔冒出。
距离十三班还远，她已汗，后背和肩膀已经被浸透，内衣肩带半透出来。
周寻侧目，抖开一旁的被子为她盖上，马上被过来的医生一把掀开，接着就是一顿批：“三十几度的天气盖棉被？还嫌她不够热吗？”
说完伸手间，坐到诊桌旁，伸过手。
医生小心拆开指夹板，边检查边说，“再着急也得小心一点自己的手是不是，你这是恢复的关键时期，这一次是没什么事，下一次——”
“没有下一次。”
少年眉眼沉着，淡声打断。
医生抬眼看了他一会儿，摇摇头笑一声，没再多说。
将指夹板复位后，她拿起笔，“看你们这苦命……我来写吧，叫什么名字啊。”
“周寻。”
“周寻呢？女孩子取这个名字倒是特别。”
“……她叫乔七。”
医生手指一顿，低声念叨了毫不相关的一句“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深宫锁二乔”后写下乔七的名字，又问：“哪个班级的？”
“……高二十三班。”
病历本封面被写好后，第一页被插入打印机。
没过一会儿，针式打印机将病历本吞入再吐出，上面多了一页黑墨印迹。
医生将病历本递过来，“好了。你和刚才买东西的女同学看看谁留下来，只能留一个。”
修长手指接过病历本后立刻合上，仿佛里面有什么洪水猛兽。
周寻谢过医生后起身，捏着病历本的手指用力收紧，喉结滚动几回，吐出几个字，“医生，请问痛经要怎么治疗？”
再进去时，周寻耳朵上的燥意已经退去。
乔七躺在床上，被子一角盖住小腹和腿，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病房里安静无声，原本小声交谈的同学闭上嘴，注意力悄悄集中在男生身上。
周寻轻声走近，念及医生刚刚科普的“保暖”一说，拉住被角向上扯。
乔七睁开眼，明净眸光中带着浅笑。
“谢谢。”
大概是没什么力气，她说话的声音低软。
拉着被角的手指被烫到般收回，被子落到女孩胸口处。
周寻收回僵住的手指，垂下目光，“没睡？”
“嗯。”乔七轻声回应。
房间内几只耳朵悄悄竖起，想听得仔细些，却听到匆忙有力的脚步声靠近。
顾念双手提着两个超大购物袋回来。进到空调房后先夸张地吸一口凉气，随后将两个袋子拎到床角。
周寻自动让开位置。
顾念麻利地将乔七扶着坐起，又将袋口打开展示，糖巧膨化，果汁饮料，真像是搬了超市过来。
“小可怜快看看吃哪个？能搬的姐姐都搬来了。”
体力消耗过大，乔七确实有些饿。她探身挑拣，露出一截细白后颈。
周寻看两个女生埋头挑选，又拿了些出来和其他床位女生分享，才惊觉整个房间只有他一个男生。
看到乔七已经没事，他告别出门，正碰上十三班班主任苏老师匆匆赶来。
苏老师目光在他肩膀上停留片刻，又抬眼打量他几秒才进门。
周寻形色淡定，目光移到自己的右侧肩膀。
鸦青色上衣领口处搭着一根黑色发丝。
发丝柔软，如同它的主人一般。
小心将发丝取下，捏在指间片刻，周寻将手机壳取下，发丝放入。
远处飘过几朵薄云，金乌隐没其后。
运动场方向呐喊声依旧热烈。
周寻轻抬脚步离开-
五千出医务室，迎面就遇上了匆匆跑来的陆星然。
他去四百米接力签到后没多久，乔七便晕倒了。等他跑完比赛准备过来时，周寻刚好回去，知道乔七没事，又不耐地熬过运动会最后的颁奖，奖品也没拿便跑来找人。
看到乔七自己好好走着陆星然松了一口气。
他抹了一下额角的汗，接过她手里的零食袋，打量着她的脸色，“还有没有不舒服？”
乔七在楼下商业街的一家餐厅解决。
等餐间隙，乔七出去接了一个快递电话，再回来时桌上三人正聊到高考志愿。
顾念起身，把她让到里侧位置，继续说：“我还没有想好。以前觉得报考一个本地学校就可以，离家近，也熟悉，毕业后直接进我家公司，走一条一眼能看到头的路。这几天突然觉得这样很没意思，跟我爸妈聊了下，他们说看我自己的意愿，我考去哪里都支持。”
她看看乔七，“说不定和七七一起考到北城去。”
乔七一笑，“那是最好了。”
她抱着顾念的手臂轻晃，“要是能考到同一所学校——”
顾念夸张地打个寒颤，打断她：“那可是B大啊乔七七，倒过来我也考不上啊！我现在这点分数，能读个二本都是破天的富贵。倒是你，加油啊！”
乔七晃晃她的手臂，“不怕，我们带着你学，带不到B大，也能带你到北城的一本，到时候我们四个还能在一起。”
顾念眼神扫向桌对面两名少年。
同样相貌出众，同样天之骄子。
周寻和路星然一左一右坐在一侧，同时靠着椅应吗？今天看到周寻抱着她，你又有了？”
陆星然盯着前面不远处快步走着的少女，又瞥见从教学楼那边拐过来的身影，啧了一声。
“是没有化学反应，那我就不能卷他吗？有我这么强大的竞争对手在，是正向督促他进步。”
“再说，女孩就要娇养，我现在对七七越好，她越知道好男孩什么样。对未来、对未来男朋友要求才能更高。他要追人也得拿出点本事吧！”
顾念简直想翻白眼，她瞥他一眼，“你确定你是‘正向督促’而不是反向教材吗？就你刚刚那句‘哥哥背着你走’，简直油出去两条街了。老老实实当个局外人不好吗陆星然？在背后当什么搅屎棍。”
陆星然一惊，“卧槽，那句话那么油吗？”
顾念简直要败给他，鼻孔出了一口粗气，转过头问他：“……陆星然你会不会抓重点？”
“放心，重点抓到了。不就是要当面卷人的意思吗？”
陆星然快走几步，喊一声马上就要和周寻汇合到一处的乔七，声音轻快。
“七七，今天我载你回家吧！”
第 34 章 发丝
下午五点半，金乌收敛威力，斜坠在西天边。
淡弱的金色阳光将人的影子拉得细长。
林荫路上的树影暗了几分。和顾念在路口分开，乔七快步走着，身后缀着锲而不舍想要载她回家的陆星然。
她从随身小包里拿出钥匙，俯身开锁，陆星然跟过来又说：“乔七七，我带你回去吧。”
声音有点吊儿郎当的欠。
乔七吸一口气，终于忍不住回头，眼睛一瞪，“陆星然你给我闭……”
“嘴”字还没说出口，先瞧见了陆星然身后的周寻。
少年身形颀长，眉眼惹人，一张脸冷白如玉。
乔七微微诧异他会往这个方向走，也是第一次发现，鸦青色这么衬人。
陆星然眼神随她向后一扫，脸色臭臭，也真的闭了嘴。
周寻单肩背着撩开少女衣摆，听诊器探入衣下。
周寻猛地转头，心跳一拍比一拍更快，眼前还是少女腹部大片的细白肌肤、细小汗珠，以及露出一点的胸衣边缘。
喉结不停滚动几下，他才回过神似的转身向前动了一步，背对病床方向，又伸手唰地一下拉开床侧的隔断帘，将自己连同旁边床位上休息女生的视线隔断在外。
女生转过头，和同伴眼对眼疯狂交流。
这是什么破天的富贵？他们竟然能看到周寻脸红？！！
他和乔七是在一起了吧？
是吧是吧？
顾念晚一步跑来，气喘吁吁如刚耕完地的老牛，扶着门边看着隔断帘前的周寻，“七七人呢？医生怎么说的？”
周寻动了动唇，只吐出“在里面”三个字。
帘内低低几声交谈后，医生拉开帘子出来，摘下听诊器，“已经醒了，目前看来没有大碍，你们去买点果汁巧克力或者碳水化合物喂给她，今天天气热，出血出汗的，容易低血糖。”
周寻回过头，病床上的乔七衣服已经被整理好，她脸色仍然苍白，眼睛半睁着。
顾念已经飞奔到床边，拉上她的手，一脸心疼，“七七你感觉怎么样呀？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乔七另一只手放在腹部，轻轻摇了摇头。
顾念看到她这样更觉得难受，伸手捏捏她的脸，“七七小可怜，你好棒的！第一名哦！好为你骄傲的！你在这里躺着休息一会儿，我去把旁边的超市搬过来！”
乔七笑一笑没说话，手掌仍贴在腹部。
周寻目光从她手上移开，跟着医生走向外间诊桌，“医生，她肚子好像还在痛。”
医生在座位上坐下，边在抽屉里翻找边解释，“正常。她本来就痛经，经期再剧烈运动，经血从子宫腔逆流进入盆腔，只会更痛。”她叹了口气，“这个女孩子呀真是厉害，这个天气跑下来五千米……”
她没再，抬眼一笑，“真的可以。”
夕阳余晖下的眼睛又黑又亮，弯着的眸子如月牙，让人看了也想跟着笑。
她推着车子走了几步又补充，“有你们两个在，晕倒了也不怕呀。”
唇边刚溢出的笑僵住，陆星然心里暗骂一声shit，抬头瞥向周寻。
这家伙地位上升这么快吗？才出现多久就能和他相提并论了。
是他表现的不够明显吗？周寻好像对他的“正向督促”没有什么反应。
他推车上前，挤到乔七旁边，加入两人五一学习计划的讨论，誓死捍卫自己的竹马地位-
自从外公带着一猫一狗来了南礼，周寻身边就多了两只粘人精。萨摩耶Sunday每天晚饭过后叼着狗绳来找他成了日常，等疯跑一圈回来，周寻上楼，布偶Tammy已经坐在楼梯口接棒。
Tammy的粘人程度，约等于十个Sunday。
周寻上楼下楼，它在后面牢牢跟着；周寻写作业，它在他腿上趴着；周寻洗澡，它隔着磨砂玻璃门等着。
Tammy是只小母猫，这让周寻一度想把磨砂玻璃换成墙面，以免被异性看了去。
右上套好防水手套，周寻拿上睡衣，将小猫关在门外，脱下衣服拧开花洒。
水流顺着头顶浇下，顺着宽阔的脊背一路向下。
少年身材瘦削却有力，手臂、腹部都覆着一层薄薄的肌肉。
他仰着头闭上双眼，冲掉一身泡沫，关掉花洒，随手扯过一旁的浴巾，拭掉身上的水珠。
气温渐高，睡衣已经换成短袖。
周寻用手掌抹掉镜子上的雾气，露出一张好看得过分的脸。
他对着镜子，随意地擦两下头发，注意到腕间轻荡的红绳。
心中一个念头悄然萌生。
周寻将毛巾挂在一边，又扯下防水手套，没管还在滴水的头发，转身推开浴室门。
Tammy还蹲坐在门口，似乎惊讶于没听到呜呜呜的吹风机声主人已经出来，它迟疑地喵喵叫了两声，跟着他的脚步，从浴室门口跟到床边，又一路跟到书房。
周寻坐下后，它找准空隙向上一跃，精准落到他腿上。
周寻低头摸了摸猫头，将它抱到桌上，不太灵活地右手费力地解下手腕上的红绳。找到绳扣后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拉开抽屉拿出一把剪刀，利落地剪掉一侧绳扣，将红绳打开，慢慢拆分成两根，放在一旁。
这一步耗时很久，他活动了一下发酸的右手，又打开手机壳，小心拿出里面的发丝。
Tammy早就歪着头好奇地看了很久，它凑过去，鼻头在红绳上嗅了嗅，伸出小猫爪去勾。一根红绳被它勾住，轻轻一甩，直接飞到了地上。
周寻笑一声，稍用力摸了摸它的头。Tammy不明所以的喵一声，周寻已经弯下腰捡起地上的红绳。
拆的时候容易，再想编回去时他犯了愁。
发丝太轻，两根绳子又怎么绕都打不出绳结。他忍着不耐尝试一遍未果，打开手机，搜索“红绳编织教程”。
视频通话响起时，周寻正拿着红绳往手腕上戴。
他看了一眼手机屏幕，点了接通，林奕的一张大脸马上撑满镜头。
视觉冲击效果太过强大，周寻向后一靠，又将手机靠着笔筒立好，低头继续和红绳较劲。
红绳套到腕间，牙齿咬着一端绳扣，另一只手去拉另一端。
林奕那边看了好一会儿才看出个大概，操着大嗓门说：“卧槽哥哥，你叼着的是个什么丑东西？”
周寻动作一顿，先是被他的一声“哥哥”恶心到，又被“丑东西”气到，挑着眼皮往手机方向看去。
横眉冷目的，一副很不好惹的模样，语气也冷，“再说一遍？”
林奕哪敢再说，瞪着眼睛又看了一会儿，声音迟疑，“这是阿姨给你求来的那条吗？怎么看着不对劲儿？”
周寻垂下眼眸，看着编得歪歪扭扭仿佛劣质品的红绳，淡定承认，“是。”
“有事？”他又问。
“嘿，没事儿还不能找你了？”
见周寻低着头没回，又去和红绳较劲，林奕长叹一声，又苦哈哈地感叹：“有些人呢，温香软玉在怀，就忘了还有一个远在北城单着身的兄弟。江南女孩就是好啊，让人天天惦记着。”
周寻撩起眼皮，琢磨了一会儿他这段没头没尾的话，挑着嘴角问：“顾念和你说什么了？”
林奕一挑眉，给他竖起大拇指，“不愧是我哥哥，一猜一个准儿。那你再猜猜我的心思，猜对了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周寻紧了紧腕上的红绳，抱过一旁的Tammy，后背靠着椅背悠闲地顺起猫毛，显然一副对猜他心思完全不感兴趣的模样。
林奕嘶一声，急了，“真有好东西给你，得得得，你等会儿啊。”
他低头摆弄了一会儿，周寻手机一震。
林奕抬起头，扬了扬眉，“你看看我给你发的，绝对好东西。”
周寻抬起眼皮看他一副邀功模样，笑着伸手拿过手机，缩小视频通话。
两个人的消息框里多出一张照片。
南礼附中林荫路尽头是一片活动广场，每到夏天泾渭分明。
一侧艳阳高照，一侧绿荫浓浓。
四月底，林荫路旁的梧桐树枝繁叶茂如巨大华盖，遮住一方天地。阳光钻过疯长的枝桠缝隙落到林荫路上，又调皮地跳到少年少女身上、脸上。
照片上的他刚迈入这片浓荫，像是从光里走出，眉眼染着柔光，发梢萃着金色，衣角灌了风般鼓起。露在衣袖外的双臂绷起青筋，怀里牢牢抱着一名少女。额间细汗渗出，顺着下颌线流过脖颈，他无暇擦拭，迈着大步向前奔跑，眉眼低垂，关切温柔的目光落在怀里的少女脸上。
乔七双眸紧闭，脸色淡白，细细的手臂垂落在身侧，头歪靠在他心口，像是在安心沉睡。
周寻眼神定在照片上，双指拖动放大，没漏过任何细节地看过一遍，将照片保存后他抬起眼睫，嘴边含着笑，“惦记上顾念了？”
林奕一拍手，嘴角笑得要咧到耳根，“好东西就是好东西，能让我哥开金口。唉，哥，你有空帮我打听打听，顾念要考哪所学校。”
周寻点开照片又看了几眼，嘴上问道：“怎么，你舍得出北城读书？”
林奕憨憨地摸了一下头，“唉，我就先打听打听。她家里是不是挺宝贝她的？我听她意思，好像她父母不愿意她大学离得太远？南礼有哪所大学是我能考上的，T大的分数我看了，有点悬，F大——”
嘴上说着先打听，实际已经开始查历届高考分数了。
“你直接问她不就行？”周寻打断他。
“嘿，我这不是，怕影响她学习吗？”林奕话音一顿，“她这几天要和你们一起复习是不是？”
“嗯。”
“那你就复习的时候帮我问一下呗。”
“着急啊？”
“……也不是，就是想知道，心里有个底。现在异地吧，不好谈，再说，马上高三了，这万一真谈了，想她的时候怎么办？啧，我哪像你，近水楼台的，想乔七的时候约她出来就行。”
周寻抬眼，“你当她那么好约？”
林奕一愣，随即幸灾乐祸地笑了一通，“不是，哥，你约不出来乔七吗？”
周寻垂下眉眼没应声。
仔细一想，他用学习的名义把她拐出来，她还一拖二。
啧。
不过最终目的也是要学习。
等高考以后……
周寻在心里叹了口气。
林奕在对面笑声猖狂。
周寻抬眼，“没事儿挂了。”
“记得问她。”
“嗯。”
视频通话结束，周寻靠着椅背坐了一会儿，抬高手臂看看被他编得扭七扭八的红绳。
这要是被人知道是他编的……
周寻摇摇头，抽出一旁的素描本，又打开手机相册，左手抽出一只铅笔，不熟练地在纸上慢慢勾画-
四人学习小组的第一次集体学习时间定在五一假期的第二天。
周寻提前在一家付费自习室预约了位置。
这家自习室位于一家商厦的7楼，楼下就是附中校门前的那条繁华长街，站在窗边，可以看到学校广场上的红旗。
自习室铺着厚重的地毯，走在上面安静无声。
周寻要为乔七讲题，因此预约了一间小型独立自习室。
他关上门时，陆星然已经紧挨着乔七坐下。
他笑笑，拉开椅子坐到乔七另一侧。
顾念打完哈欠才发现自己已一己之力占了半边桌子，她在桌面敲了敲，叫对面的人，“陆星然，你个搅……你坐过来。”
陆星然眉眼没抬，翻开书本，“我数学学得不好，要坐七七旁边听周寻讲题。”
顾念：“……”
考试次次满分，这话说出来谁信。
反正乔七是不信。
她推推手臂占了她半边位置的陆星然，“你坐到周寻那边去，别挤我。”
陆星然往回收了收手臂，“不用，我耳朵长，能听到。”
“……”
某个人的幼稚行为简直无法直视，顾念干脆翻出练习册，塞上耳塞，眼不见心不烦。
没一会儿，桌对面响起周寻低沉嗓音的讲解声、出题后的询问声，以及，陆星然的抢答声。
像极了老师明明出题给同学A，同学A还在低头演算，同学B已经迫不及待报出答案。
就，有点欠。
不，非常欠。
果然，没多久，同学B就被同学A手动禁言。
陆星然背，各自歪向远离对方的另一侧。
“周寻考哪所学校？”顾念问。
“B大。”周寻抬她又小小地惊呼一声，“啊对，你敲架子鼓的时候也很好看！唱歌也好听！你怎么这么厉害！”
真诚永远是最大的必杀技。
周寻轻轻呼吸，缓下如躁动不安的心跳，微一挑眉，“你看过？”
乔七点头，“念念发给我的。那首歌我加入歌单了，打鼓那段我也很喜欢，可惜没搜到曲子。”
“是晋，江做的曲，网上查不到。”
乔七惊讶：“晋，江这么厉害呀？你们乐队的人都这么厉害吗？”
周寻点头，目光又落回两人手上。她严格遵守医嘱，牢牢的握着他的手。
他没想过，第一次和她拉手，应该算拉手吧，居然是这种情况。
周寻轻笑，“我是业余的，组乐队也只是想玩，晋，江是真的厉害。”
“可是我觉得你唱歌很好，唱歌的时候也很帅！”
周寻抬眼，对上她热切的目光，歪着头笑笑，懒散中带着一点小小期待，“那么喜欢吗？”
“喜欢呀！”乔七笑笑，她歪眼，顿了顿，目光定在对面乔七脸上，笑了一声说：“和七七一样，经济系。”
顾念眨眨眼，亮亮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扫来扫去，双手手掌贴合到一起，察觉到对面一股不善的目光，又矜持地放下。
陆星然晃了晃腿，“那还真能凑到一起。”
他目光从乔七身上扫过，又落到周寻身上， “我和七七早商量好了，她考B大，我考她对面的A大，一起上学，一起回家。”
顾念偷偷翻了个白眼，小声吐槽，“明明是七七先定好了B大，你才说你考A大，哪有商量？”
“我们那是心有灵犀。”
他朝周寻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心情像是极好，说出的话也极扎耳朵。
“我和七七就是，她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她。”
第 35 章 乖乖
明晃晃的挑衅听得周寻心里一堵，脸上倒是还维持着原来的样子，看不出什么。
他撩起眼皮看向陆星然，唇角一弯，像是朋友间的玩笑，语调不急不缓，“会不会，只有你一个人这样认为？”
陆星然倏地将眼神递向乔七。
顾念闻着空气里的火药味，眼神在对面两个少年身上扫来扫去，生怕错过任何一个人的任何表情。
她原本觉得陆星然那句话够毒，以十几年陪伴成长换来的感情秒杀周寻那几年不被记起的时光，结果周寻轻飘飘一句玩笑似的话，将决定权交到乔七手上。
顾念突然期待起乔七的回应，既希望她杀一杀陆星然的威风让他恢复正常，又希望她看不懂两人的真实意思。
乔七没让她失望。
周寻那句话过后，乔七毫不犹豫地接口一个“会”字。
两个人默契地像排练过，又像周寻摸准了乔七的心思。
周寻弯起眼眸，陆星然唇角的笑完全僵住，顾念则直接哈哈笑出声。
“我和七七说，找出一本空白病例，又拿出一支笔推过来，“填一下病人姓名、班级。”
周寻在听到“痛经”时身形已经僵住，也明白过来几次见她她都把手放在腹部的缘由。后面医生的解释完全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最后结果只是悄悄红了两只耳朵。
接过笔，笔杆打在有些走位的指夹板上，他才慢半拍反应过来，将笔换到左手。
医生注意到他的情况，哎呦一声，“你这指夹带多久了？来来，我先给你看一下。”
周寻老实回答了时包，唇角微挑，朝她晃晃手里的车钥匙，走向角落里的柏油黑色山地车。
没一会儿，他单手推着车过来，“你可以自己骑车吗？”
乔七微一点头，脸色和暖，“可以。”又担心地看向他的手，“你也可以吗？”
周寻一笑，将右手伸过来给她看。
无名指整根手指仍然用指夹固定着，不能弯曲，其他几根手指则可以小幅度的活动。
握着机会其实并不算多。身后喧杂纷扰，她却被他放在心底单独的小世界，眼神明净，笑容烂漫，似是无人可扰。
乔七接过纸巾笑着看他一眼，收回目光时从他冷白的腕间无意划过，记忆里原本精致漂亮的红绳像是换了一条，这一条编的松散凌乱，中间夹着一条黑丝。
乔七好奇地张大眼眸，咦了一声，抬头看他，“周寻，你换了一条手链吗？我记得原本那条不是这种花纹，也没有黑线。”
少女眼眸澄澈问得专注，周寻反而好似被这样的眼神烫了一下。他不紧不慢地收回手臂，放在桌下，手指轻抚在红绳上，“还是原来那条。”
乔七因他的话愣了一下，顾念在一旁问起：“周寻，你这条手链有什么讲究吗？之前一直误以为是你女朋友送的。”
周寻后背靠着椅背抬起眼， “没有女朋友。是来南礼之前我妈求来的，寓意平安吉祥，” 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对面乔七身上，勾起唇角笑得慵懒散慢，“我倒是觉得好运更多一些。”
“是会有好运的，所以转运珠都是用的红色绳子。红色还可以……”
耳边顾念细数着红色代表的种种，乔七模糊地想起开学那天早上自己做的那个梦，梦里的幸运色是黑色，而她那天倒霉连连，除了遇到周寻。
目光不由地飘到对面少年身上。
往日黑色常服不离身的少年，今天罕见地穿了一件白色短T。
Ｔ恤是宽松版型，领口略低，露出一截精致锁骨，配上一张轮廓分明的脸，略微慵懒的气质，像是在夏日清晨海边散步的悠闲少年。
乔七几乎可以想象得到他走过沙滩，海风吹过他发稍的样子。
少年的目光移过来，轻声问：“怎么了？”
乔七回过神，笑起来，“想去海边了。”-
南礼临海，却没有细软的沙滩，也没有漂亮的海潮。
乔七的愿望只能暂时被压在心底。
按部就班的日子过得飞快，月考过后，周寻的指夹板终于可以拆掉。
复习时间一半给到数学，砸基础的同时也没落下刚学的课业，乔七近一个月过得堪比高三生，月考排名终于又回到年级前十。
成绩的回升让她陪周寻午后去医院复查时都哼着歌。
指骨愈合没有问题，学习了一遍康复运动，两人出了医院。
周寻皮肤本来就白，这一根骨折的无名指“不见天日”两个月，在阳光下更显苍白。
周寻动了动手指，僵直的指节勉强弯起微小弧度，他皱了下眉，随乔七一起去站台候车。
午后三点的站台上懒散地站着几个人，个个没精打采，像是被扰了午睡，手里拎着药袋，看起来也是从医院出来。
周寻跟着乔七绕到广告屏背后的阴凉处，试着握拳回弯，无名指指腹还没抵到掌心，疼痛感已经十分明显。他轻轻嘶了一声，握紧拳头，无名指轻轻打着颤，不过一分钟额间已经渗出汗。
复建比想象中难。
乔七心里像是被细针戳得疼了一下，忙打开背包拿出纸巾。
带着浅香的纸巾轻柔地落在额角，紧握的拳缓缓张开，周寻垂下眼，望进一双清泉似的双眸。
乔七比他矮上许多，此刻微仰着头，额头光洁饱满，眼中盛满关切，秀挺的鼻尖落在他眸光中。
他还记得她鼻尖擦过脖颈时带过的酥麻感。
喉结不自在地滚动几下，周寻微侧头，握住她握着纸巾的手。
乔七的手很白，很小，很软。
有些粗糙的指腹在细嫩的掌心轻轻擦过，周寻心脏空跳一拍。
他转开目光，接过她手里的纸巾，清了清嗓音，“我自己来。”
乔七笑笑，低下头看向他垂在身侧的右手。
其他几根手指还好，刚拆掉指夹板的无名指仍然僵直。
她伸手拉起他的右手，周寻一愣，微僵着脖颈垂眸看她。
乔七抓着他的右手，声音轻柔软甜，像是在哄人。
“我帮你压一下，会有些疼，忍一下可以吗？”
周寻点头。
他猛地想起他手刚受伤，十班同学同做一道数学题那一晚。他说她写，两人配合着一起拿下第一，他们庆祝击掌，而陆星然摘下她的书包，闷不吭声地出了教室。她笑着追过去不知道说了句什么，陆星然马上笑起来。
她当时也是这样的语调吗？
手指一疼，周寻蹙眉，回神。
乔七压着他的手指慢慢握成拳头，又双手捧着他的手握牢，眼睛看向他的，认真观察他的表情。
“坚持一下，三分钟就好。”她说。
她的手很小，两手并拢在一起才能将他的一只手包裹住。
他抿了下唇还没说话，乔七马上问：“是不是很疼？”
周寻的目光定定落在她身上，心中一动，扯了下唇角卖起惨，“很疼。”
“那怎么办？”乔七有点急。她看看左右，瞟到站台上的电子计时牌。他们要乘坐的公交车还有两分半钟到达。
她转过头，轻蹙眉头，“坚持到公交车过来就可以，要不，我和你聊聊天，转移一下注意力？”
周寻撩起眼皮，看着她，语调带着些自己也说不清的宠溺，“聊什么？”
乔七歪着头想想，“那先聊一下这次康复行动好了。前三个月是黄金康复期，我们要利用好。魏医生说有些小朋友怕疼，错过了最佳训练期，手指不能恢复如初，握拳的时候手指是歪的。”她眨眨眼，眼神晶亮，“你的手这么好看，一定要乖乖听话。”
故意落在“小朋友”、“乖乖听话”上的重音，配上中等身高，还有此刻的稚气模样，倒像是一个强装大人的小朋友。
周寻忍住揉她头发的冲动，唇角抿着笑，懒懒地问她：“我的手很好看吗？”
“很好看啊。”乔七说。
她仰着头看他，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我们第一次见面，不对，是我们今年第一次见面，就是我睡在你桌子上那次，一睡醒我看到你的手，当时就在想，这只手好漂亮，弹琴、画画、拨弦、写字一定都很漂亮，”
她笑笑，“没想到我猜对了，这些你好像都会是不是？”
说完歪头，117路公交车缓缓驶来。
慢慢松开周寻的手，她捏着他的手指轻轻揉捏两下帮他放松肌肉。
拆开的是周寻的礼物。
盒子是很夏天的薄荷绿，清新得像一股风，也让人一下能想到他身上的青柠味道。
掀开盒盖，放在最上面的是一本很厚很大的浅色软皮笔记本，看样子不算新。
乔七信手翻开，在看到第一页“集合”以及下面的题目时明白过来。
这是周寻的学习笔记。
她往后又翻了几页，眉头蹙起又舒展开。
她曾经疑惑过的问题在这里找到答案。
周寻拿给她做的数学题，是他自己一道一道写出来的。
这本笔记像是一本幕后故事集，记录下他出题时的思路。
乔七一页一页向后翻，这本笔记本使用一多半，知识点覆盖了整个高中三年。
乔七有点想哭，她形容不出胸腔里被什么渐渐填满，炙热游走在全身，陌生的情绪让她有些无所适从。愣着站了一会儿，才想起拿过一旁的手机发消息给周寻。
[77]：你把笔记给了我，你自己怎么办呀？
[77]：我复
指尖酥酥麻麻，周寻一时分不清是一个动作保持太久的肌肉反应，还是来自她动作的反射。
直到她的手松开他的，那种怅然若失感才迟来的告诉他，刚刚的感觉是她带给他的。
午后的街道行人并不多，公交车仍然尽职尽责地在每一站停靠。
乔七和周寻在靠近后排的位置找到空位，乔七坐进里侧，打开车窗。
五月的南礼气候向夏季再次迈步，但风仍凉爽。
公交车走走停停，少女靠在座位上一晃一晃。
等周寻看过去时，纤长的睫毛已垂下。
风从窗口灌入，发丝飞扬，露出一张白皙好看的脸。
少女的头靠在座位上一摆一摆，歪向窗边之际，被一只大手一拨，靠在少年肩上。
飞着的发丝轻抚他的下颌，像挠在心头疯长的痒。
第 36 章 生日
六月初，夏风还不热，高考比接连成片的聒噪蝉鸣先行到来。
附中外的长街边停靠着一排私家车，家长站在车边等候。
林荫路上树影重重，浓荫蔽日，只能从枝桠缝隙里望见漆着白墙的教学楼一角。
高一高二教学楼走廊上背着书包的学生嘻嘻闹闹，像涌动的欢快海潮，为多了四天假期欢呼雀跃。
而高三教学楼方向突然传出的持续欢呼，引得一群学子隔着绿树草坪引颈而望。
距离高考还有两天。
乔七收回艳羡的目光，手里握着一杯果蔬汁，和顾念一起跟在周寻和陆星然身后。
南礼附中每年都车把时无名指翘着，奇奇怪怪，又有点可爱。
“可以。走吧。”
乔七多看一眼，“好呀。”
她推着车子走了几步又回头，叫上身后安静了一会儿的某人，“陆星然，走呀。”
陆星然臭着脸开了锁，推着车过来，“你真的可以？不会又晕倒吧？”
乔七听出他这次是真的关心就是，她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她。”
“会不会，只有你一个人这样认为？”
“会。”
三个人米后乔七再没有别的项目，苏老师不仅带来了她的奖品，也带来了十三班已经稳稳挤进班级总分前五的小道消息，表扬完她的拼劲，又嘱咐她下次也要考虑自己的身体情况。
乔七嘴上嗯嗯应着，心里笑开了花。她想告诉苏老师，她不仅是为了班级荣誉，也是想要告诉自己，不打无准备之仗，迎难而上坚持自己，总能完成目标。
五千米不简单，但是在高考面前却也不算什么。
运动场那边班级排名的广播结束，意味着运动会的结束。
乔七心里有些不舍。
再过不足半年就是高三。
想想还没提上去的成绩和名次，刚刚跑完五千米的兴奋劲又埋头藏起来。
成绩是不能说明一切，但是想考入理想学府专业，必须有一个好的成绩。
教学楼方向沸沸扬扬。没有什么比运动会后喜迎五一更欢乐。
乔七和顾念收拾好零食刚的话连在一起，简直就是陆星然自己上演了一出自相情愿。
给陆星然拆了台，乔七双手合十前后轻摆，一边笑一边道歉，“对不起啊陆星然，你刚刚的话真的太臭屁了，谁能忍得住不怼你呢？反正我是忍不住，对不起对不起，哈哈哈哈。”
乔七身体靠着顾念，笑得眼角沁出泪来，还不忘双手合十做出求他原谅的样子。
陆星几天。
乔七吸一口果汁，认真点头，“只收试题！”她瞄瞄前方两个男生，又问：“你不会送我别的了吧？”
顾念揉揉她的头顶，“今年没有，我给你要了几套北城的试卷过来，林奕说他们有新题型。不过你这是有多想不开呀？刷题机器人乔七七？”她啧了一声，显然非常不赞同一个花季少女的生日不仅上了一天课，礼物还要收无趣的试题。
眼珠一转，顾念有了主意，“等明年姐姐给你补个大的！”
乔七好脾气地顺顺被揉乱的头发，瞥她一眼，“多大？送我一台车吗？”
顾念眉尾一扬，凑过来压低声音，一股神秘兮兮的劲儿，“小聪明，是准备送你点成年人该看的。”
成年人该看的……车？
“咳咳咳咳咳咳……”
吸入的果汁来不及下咽，和突然涌入的空气闷声相撞。
乔七一阵猛咳，直接红了脸颊粉了脖颈。
前面两名少年同时回过头。
一个弯着腰一个劲的咳，眼睛里已经呛了泪，一个俯下身一脸坏笑地帮忙拍着后背。
任谁一看都会怜爱前者。
陆星然搬着书箱走回来，准备去乔七书包侧袋里拿纸巾的时候，她面前已经有了一张。
陆星然侧眼，周寻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过来，书箱落在脚下，右手一包刚拆开的纸巾，左手指间的纸巾正递到乔七眼前。
看包装是乔七常用的牌子。
虽然他卷周寻成了日常，但是也不得不说，这人在某些方面考虑周全，而且是真的细致。
就拿他给乔七补课喂题，让她能和他考到同学校同专业来说，他这份喜欢就不是年少的短暂玩闹。
他是真的为她考虑过很多。
只是吧，附中纪律森严，老顾抓小情侣又准又狠。周寻又没有打过什么明确信号，乔七还是一个不开窍的，这么长时间下来，乔七待他也和待自己一样，平平无奇两竹马。
陆星然撇过脸笑。
拿着纸巾的手指修长干净，指骨明晰，腕间一根红绳轻坠。
乔七接过纸巾，捂上自己的眼角，擦好泪痕后瞪一眼顾念。
顾念颇为无辜地一耸肩，还倒打一耙，“想什么呢乔七七，我说的是漫画。”
明明刚刚说的是有色读物！
两名男生都在，乔七给她留着面子，只在心里偷偷吐槽上一句，只是没想到一转脸就看到陆星然在偷笑！
她十几年积德行善，刚刚还为闺蜜留颜面而默认下自己想歪，怎么会有个不顾场合笑话她的竹马！她的面子不是面子吗？
陆星然察觉气氛不对劲时转过头，刚刚咳得直抹眼泪的人这会儿正眼角微红地瞪视他，好像他才是惹她咳嗽的罪魁祸首。
陆星然不自觉站直，提着防备的眼神问：“怎么这种眼神瞪我？”
乔七杏眼更圆，“我哪里瞪了？”
“……”
“哧。”
很轻的一声笑。
乔七转过眼。
正值傍晚时分，落日西斜，顽童打翻颜料盒后又在天边肆意涂抹，绘成一片五彩的霞。
少年站在微暗走廊中，身上溶着一团金色，背后暮色长天。他微微侧着脸，眉梢舒展，心情很好似的，眼睛和嘴角撩起相同的弧度。
他平时也常笑，只是乔七觉得那笑容大多慵懒随意，散漫地像没有仔细去想仔细去听就已经做出，是一种先于感受而出的身体反应。
周寻转过头，薄薄的眼皮微垂着，弯着的黑眸流光闪过，晶亮如星。
而现在，是不一样的。
耳边轻风撩过，乔七心跳顿缓，嘴角跟着飞扬。
周寻笑着看她一眼，“没事了？”
“没事了。”
周寻收起没用完的纸巾包，俯身抱起地上的书箱，“走吗？”
乔七微一点头，将纸巾攥进手心，跟上去，仰着脸问：“你手指还疼不疼呀？”
周寻低下头，笑容和煦，“好多了。”
顾念收起一脸姨母笑，看着两人一问一答有说有笑的登对背影，拍拍陆星然的手臂，下巴一扬，“看到没？你的对照组。”
“……”陆星然自然也看到了这么残酷的事实。
恰好旁边有同学走过，正低头小声聊着那两人。
“你看你看，他们两个是不是在一起了？”
“我听说没有唉，不过可能也快了。”
“怎么讲？”
“就以前乔七名字都是和陆星然并排在一起提呀，现在都是周寻乔七，乔七周寻。你看乔七成绩提高那么快，听说是周寻在帮她补数学。你想想，数学满分，一对一补课，比找辅导机构还厉害。”
“好羡慕她啊，不用花钱补到课。”
“……如果花钱能让周寻给我补课也行啊！！！”
“陆星然也可以！”
“陆星然不行，听十班同学说，陆星然讲题就是读答案。”
“哈哈哈哈，是吗？”
“是的呀，他们班级同学讲题先找周寻，不行找俞韩，陆星然，emmm，打球可以找他。”
“哈哈哈哈！”
顾念竖着耳朵听完，肩膀已经笑得一抽一抽，给陆星然递了一个怜爱眼神，转身背着书包去追已经快走到楼梯拐角处的两人。
陆星然脸色越来越黑。
卧槽！他要收回周寻和他一样待遇的话，什么时候他沦为四人组的最底层了？-
晚上和魏雪乔林吃过蛋糕和晚餐，收到两人送的生日手链和玫瑰金书签，乔七美滋滋回到房间。
书桌上堆着大小十来个盒子。
漂亮的玻璃水杯、粉嫩的记号笔、手账本、草莓熊玩偶，不知道谁送的一套照片拼图，复古蓝牙小音箱，可以捏在手里的解压玩具。
乔七将礼物一一收好，打开最后三个盒子。
顾念送的试卷是北城高三复习考试的模拟卷。
南礼附中这边高三课本基本已经学完，乔七翻看试卷，确实有几道新题型。她拿出一支笔，又抽出一张草稿纸，算着数字，写下几笔后卡了壳。
蹙着眉将试卷敞着放在一边准备等会再做，乔七搬过陆星然的礼物盒。
陆星然的礼物盒最重，且最大。
和他的人一样明朗，他的礼物盒是通透的天蓝色。
乔七打开盒盖，差点要笑倒在一旁。
陆星然像是要承包她高三整年的题库，除了必备的五三和某某试卷，大小十几本诸如45套模拟试卷汇编、高考数学小题狂练、地理学习考试地图、英语考纲词汇全攻略……
她的弱势科目数学足有八本，占了题库半壁江山。
真的是非常实在的一份礼物。
最后印一份，把原版还给你吧？
对面回复很快。
[zx]：不用。我用不到。
[77]：？？
[zx]：已经记在脑子里。
大概是觉得太过凡尔赛，周寻马上又回复一句，也是解释：出题可以摸清考点和出题人思路，这些题目我已经会了。你不喜欢？
[77]：喜欢的！！
乔七缓缓呼出一口气，又回复。
[77]：谢谢你周寻，帮了我这么多，我就是有些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
过了很久，对面才回复。
[zx]：七七，不管什么时候，你都不需要和我客气。
回复完这句，他又发了句语音过来，声音低沉磁性。
“好好复习，考上B大。周女士很喜欢你，一直希望可以邀请你去北城的家里吃饭。”
乔七一笑。
[77]：我轻笑。
头上落下一只大手，在她头顶轻轻揉一下，又揉一下。
乔七懵着转过头时周寻的手正拿开。
他快走几步回身，步履轻快，笑容也轻快，“我走了。”
乔七一愣，紧接着隐隐有些怒声，“你们一个两个的！”
总摸我的头！
周寻下楼前又回过身，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看起来是真的高兴。
看得乔七也笑起来，她挥挥手又顺顺头顶的头发进了教室，还没走近就看到了自己座位上的手提袋。
袋子上印着她熟悉的冷饮店logo，里面蹲着两杯芒果冰。
黄澄澄的，透明杯身上挂着几滴水珠。
眼眸里叠在一起本来就有些重，再加上上楼时要避免桌腿磕碰到楼梯失衡，便更加费力。两个女生一人抬着一边，边注意脚下边上楼。
陈立雪突然说：“七七，我之前也很喜欢阿姨，希望能有这个机会。
[zx]：会有的。
[zx]：生日快乐，七七。
[zx]：记得先做题，再看答案。
[77]：什么？
乔七等了一会儿，周寻不知道在忙什么，一直没回答。
她放下手机，拿出礼物盒底部一沓试卷大小的折叠白纸。
翻开来，她刚刚卡壳的题目和她遥遥相望。
目光缓缓下移。
不同的是，这道题下面写着详细的解题步骤和答案。
笔锋锐利，骨力遒劲。
是周寻的字迹。
乔七猛地把试卷合上，抬起头忍不住笑弯了眼睛，也明白过来他那句“先做题再看答案”的意思。
只是这个人怎么知道顾念送给她一套北城试卷，还提前准备好答案等着她的？
第 37 章 夏天
高考后的高三教学楼只在学生返校那日热闹半天，之后又变得空荡。课间操时，高二年级右边空出一大块，学校食堂也再没有那些匆匆而过的身影。
乔七第一次感觉到，高三毕业了。
高三教学楼内静寂无声，高考倒计时牌停留在数字0。
乔七抬起头，望向三楼的某个班级，暑假之后，他们就要搬进去，正式成为高三生。
顾念撑着一把遮阳伞，将两人罩得严严实实，在乔七耳边无差别吐槽学校和鬼天气。
“南礼今年的梅雨季飞去哪里了，掰着指头数数，也就入梅的那几天下了雨，会不会过几天一刷新闻，南礼出梅了？那可真是呵呵哒！”
“教学楼的空调到底还能不能修好？再修不好就要放暑假了！为什么偏偏是高二楼的坏了！每天上课一身汗，一边打瞌睡一边擦汗的还有谁？！”
乔七扭过头，恨铁不成钢，“还好意思说？昨天是谁被抽背古文的时候需要一直被提醒，到最后还问老师能不能同桌帮背的？”
顾念嘿嘿一笑，“我然卷人没成功还被正主怼了，笑容本来已经收起，现在一看她眉眼弯弯，笑容俏皮灿烂比春光还明媚，唇角又不自觉翘起，那点小不快也随着溜走。
周寻随手抽了张纸巾递给乔七，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趁着她低眉浅笑时忘乎所以地打量。
不用班不同邻，能和她在一起的是高考考点。为了提前完成布置，各班级教室里的书本都需要暂时搬回家。
残阳余晖把影子拉得细长。
两名少年露在夏季校服外的手臂线条皆优越有力，手背青筋暴起，手里各抱着一个沉甸甸的书箱，书箱上还摆着几个漂亮的礼物盒。
顾念扬手和外班同学打过招呼，转头问乔七：“你今年的生日礼物真的只要试卷试题呀？”
乔七生日在6月5日，高考前。虽不是锦衣玉食长大，起码生活幸福衣食无忧，从小她便没什么物欲追求，最烦恼的事也不过是成绩不够理想。
这两年乔七身高抽条，渐渐长开，受到的异性关注越来越多，每年节日生日都会收到一些署名或未署名的礼物，家里的储物柜中，整整齐齐码放了两个格子。
月考前一天，她无意听到顾念和陆星然正在发愁要给她准备什么生日礼物时，马上表示试卷即可。
生日、节日礼物，真的很难选。
起码她是这样，每次至少愁上那不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吗？”
“所以你把我们两个的脸一起丢了？”
“别气别气，语文老师爱你啊，才不舍得罚你，你看最后，结局不是很圆满嘛。”
十三班语文老师有一个不成文的习惯，每天上课会点一名同学背诵一篇古文，同学是随机点的，古文也是随机点的。
十三班语同学们各显其招，班级里出现一批“降暑神器”。
小风扇、清凉贴、爆珠糖、冷感湿巾、腋下走珠、冷敷仪，还有某牌子的冰凉圈。
互相推荐货比三家后，乔七也拥有了以上至少三种降温产品。
奈何有降温产品，还是会出汗。
她甚至兴起过为什么不早点搬到高三楼的疑问。
她将面前的餐桌清理干净后垫上干净纸巾，伏低身体趴好，闭上眼睛。
耳边是顾念哒哒哒地打字声，还有一两声轻笑。
睡得迷迷糊糊之际，手臂被顾念碰了碰，“七七，要不要去运动馆？周寻和陆星然在那边打球，还有姜琦。”
运动馆和食堂一样，有空调，成了大半高二生午休时段的聚集地。
乔七眼睛睁开一条细缝，声音惺忪，“周寻的手可以打球了？”后一秒又反应过来，“姜琦？”
顾念“嗯”一声，将手机屏幕亮给她看，“他们打的，有点激烈。”
乔七眼睛睁大。
镜头里晃过比分42:18，视频里周寻和陆星然配合默契。
陆星然接下队友传球，晃过防守，又遭到对方另一名球员阻截。他右手一拨，球传给刚冲到一旁的周寻。周寻运球迅速压向篮下起跳，对方队员再跳起时已经来不及，篮球入网的同时，周寻的手被对方重力拍打一下。
那一下像带着火气，周寻的手被用力压下。
乔七坐直身体，从顾念手中拿过手机。
双方球员落地，乔七也看清眼里蹦着火星儿的姜琦，和站在他对面眼神彻底冷下来的周寻。
上一次姜琦用球“砸人”后乔七问过情况，周寻和陆星然都告诉她已经解决不用担心。乔七不知道今天这场球赛是不是解决结果之一，她站起身拉上顾念，朝运动馆跑去。
天气燥热，空调房内外两重天。
蝉鸣在耳边炸响，汗液撑开毛孔争先恐后向外挤。
不知道是热的还是急的，几乎是出门的瞬间，乔七感觉身上就出了一层汗，她顾不得等顾念撑开遮阳伞，顶着日头向前跑，恍然又回到校运会五千米跑步时。
依次跑过高三高二高一教学楼，沿着运动场一侧再向前，就是运动馆。
推开运动馆大门时，里面只有篮球落地的砰砰声、鞋底摩擦过地板的吱吱声，以及球员间的呼喝声。
乔七眼神扫过看台上眼神或紧张或欣喜或八卦却噤若寒蝉的一群同学，又看向场内。
哨声响起，充当裁判的同学做了个手势，乔七看懂了，是犯规罚球，两次。
周寻身这么热，今天中午我和他俩说少要辣菜免得上火，结果。他们两个直接把单次犯规次数点满了，技术犯规又被吹罚，”她打了个哈欠，眼神落在乔七身上，“还有仇似的，专门揪着一个人犯。球没怎么打，我坐这里光看罚篮和火药味了，就这样居然还没打起来，啧，对方也是真能忍。”
乔七：“……”
仇，还真的是有一点的。
护短心理一点点探出头。
任谁被充满恶意地砸伤，手指因此骨折几个月，不得不练习使用左手，学习生活不便，拆掉石膏指夹板后又艰难复健，都很难心平气和吧。乔七想。
而且，姜琦也打周寻手了。
那一下看着就很疼。
陈立雪又突然问：“我听说周寻的手是因为救你受伤的，是不是呀，七七？”
乔七眼神一黯，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顾念本来就不喜欢陈立雪，在她话语里透着和周寻陆星然的熟稔，“热心”解释场上情况时就已经转回脸看着场内，只留耳朵在听，现在听她这样一问，立马心火上头。
乔七本来就一直为周寻保护自己受伤而内疚，陈立雪还有点故意提起的意思。
她马上回过头，翘着嘴角语气讥诮，“你和周寻那么熟，自己去问他呗？故意跟七七提算怎么回事？怪我们呢？”
陈立雪脸色一僵，小声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顾念语气很硬：“我是那个意思。”
说完拉着乔七坐好，不再回头。
这下不仅场上有火药味，场下也有了。
空调冷气都吹不散的那种。
乔七顾不得那么多，眼神紧紧盯着场上。
很快，她确定下来，周寻和陆星然是在有意盯着姜琦。
在他再一次投篮时，周寻又犯规了。
球飞出去的同时，姜琦黑着一张脸上前，马上被吹响哨声的裁判从中挡住。
周寻站在原地没动，眼神依旧很凉。
姜琦挣了一下继续上前，队友也跟着向前拱，嘴里骂骂咧咧，“MD还能不能好好打？忍你们两个很久了！”
“欺负起人来没完了？”
“你们高二年级第一第二就这素质？”
十班同学走上前，扬声顶回去。
“都在规则内，讲什么忍不忍的？”
“你们没犯规？”
陆星然撩起衣服擦了一下脸上的汗，站到周寻身边，“你们问他，是不是在欺负他？他手指骨折了不能写字不能吃饭，还是后背被磕得十几天才消肿？”
乔七心里一紧，站起身。
她那次后背磕在椅子后沿，当天只顾得周寻的手，晚上回家才发现被磕的地方已经青紫一片，一碰就疼，睡觉只能侧躺。
她转头看向顾念，她当时只告诉了顾念。
顾念正看着她，眼神无辜，“你知道的，我这个人选择性藏不住秘密。”
“……”
场上队友看向姜琦。
姜琦脸色胀红胸口起伏，转头看向看台方向，说不出一句话。
周寻口中哧笑一声，挡住他的视线，撩起眼皮，眼神透着一股冷意，“还打不打？”
空调室内，那目光仍看得人浑身发冷。
对面几人愣了一会儿，互相推着。
“罚什么罚，这B球打不下去了。”
“散了散了。”
“走吧，姜琦。”
似乎没料到一场球赛就这样结束，坐在看台上的同学愣了几秒才纷纷起身，看球员已经离场，才走下看台，慢吞吞往门口挪，不时回头看上一眼。
陈立雪想和乔七解释，又想和周寻打过招呼再走，看顾念一直拉着乔七，周寻又没有看过来的意思，悻悻地跟着其他人离开。
尽管是有空调的场馆，周寻和陆星然还是出了一身汗。
陆星然还好，周寻一直没擦，脸上、脖颈上都汗涔涔的。
他站在距离乔七两米处没再走近。
陆星然笑着走过来，拿手背抹了一下脖颈上的汗，低头看向乔七：“什么时候过来的？”
“刚到不久。”
乔七看看他，又看向他身后的周寻。
周寻侧着身，撩起半边衣服正在擦汗，结实的腰腹在动作间若隐约现。
乔七收回视线，尽管和两人很熟，还是笑着道谢，“谢谢你们两个。”
周寻动作一顿，放下衣服，侧头看过来。
陆星然笑着拍了一下她的头，“这是什么傻话，我和周寻看他不爽很久了。”
周寻目光追向陆星然的手。
那只手被乔七拨开，少女语气十分恼怒，“别趁机拍我头。”
顾念在旁边翻了个白眼，“就是，是不是手贱！”
陆星然哈哈一笑，又想去拍，被乔七躲开后还想去追，被顾念一栏，手里的伞砰的撑开，彻底将两人隔开。
周寻已经擦好汗，站在原地没动也没说话，在乔七过来时勾了勾唇角。
少年刚打完球，靠近时一团热意。
乔七担忧地看向他的右手，“你手指没事吧？”
右手除了运动后的发烫，没有其他不舒服。周寻伸出右手到她面前，“别担心，没事儿。”
修长的十指白净如初，只有关节处有些发红。
乔七握着他的手指弯了弯，抬起眼睫望着他，“疼吗？”
周寻眸光微动，手指抓了一下她的，笑起来，“不疼，真没事儿。”
轻飘飘的儿化音让人心里一松，好像真的是没事。
乔七舒一口气，放开他的手，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打球辛苦了，我去给你们买喝的。你还喝雪碧对吗？”
周寻笑着微一点头，“对。”
“那你回教室等我。”
叫上还在一旁和陆星然打闹的顾念，两个女生撑起伞走向学校一角的便利店。
两个男生迟来地击一下掌，相互一笑，未言赞赏和默契。
陆星然推开运动馆大门，迎面而来的热气烘得他全身毛孔顿开，他嘶一声，扬声朝远处喊：“七七，记得要冰的！”
乔七没回头，只扬起右手比了一个OK的手势。
陆星然笑笑，转头看向周寻，“难得可以回教室坐等她给我买冰饮料。”
周寻拿出手机，看一眼，随后说：“你先回去。”
“你出去啊？”
“嗯，有事儿。”
“行吧。”
尽管已经有遮阳伞，路上也有树荫，乔七拎着一袋冰水回到高二教学楼时，身上还是出了一层细汗。
周寻没在，她将袋子递给陆星然，特意交代，“可乐是你的，雪碧是周寻的，水你们留下两瓶，剩下的分给刚刚打球的其他同学。”
陆星然接过袋子，嘿一声，“越来越会办事了乔七七！”
“你也不差啊陆星星！”
顾念在一旁补充，“别忘了还有一个顾念念！”
乔七眼睛含笑，“周寻寻去哪里了？”
陆星然拧开可乐先喝一口，“周寻寻出去有事儿。”
儿化音学了个九成。
三个人嘻嘻哈哈一通，暑热的天气里，拿到冰水的十班同学隔着老远喊着谢谢小仙女，引得一群人来看，简直要把乔七的脸给喊没了。
她挥挥手和顾念往楼梯口走，上到三楼时又被同班的英语课代表拉住，“七七，正好，老师让我们两个找人过去搬资料，念念，你也一起吧。”
乔七和顾念互看一眼，“啊好呀。”
和被语文老师经常点名背诵课文一样，乔七也经常被英语老师点起。
十三班英语老师也有一个不成文的小习惯，喜欢让一排同学每人读一句课文，再随机点一名“幸运”同学合上课本复述。
乔七做为经常被点名的“幸运”同学，处处透着被老师喜爱，是十三班隐形的英语课代表。有英语课代表一个人办不了的事，她就要提枪上阵。
这一次也是。
再过几天便是期末考和暑假。再之后二十天暑假结束，高三开学。各科第一轮复习的习题册集中在这几天下发。
三个女生各抱着一大摞英语习题册准备上三楼楼梯时，周寻正从上面下来。
双方大概都没料到会遇到彼此。
乔七迷糊地回头看看身后二楼走廊，又看向周寻，眼里写着你怎么从三楼下来。
周寻微愣了下，随即快步走下楼梯，自然地接过她怀里的东西，笑一声，“给我吧。”
他看看其余两人，示意她们一起放上来，“放到你们班讲台？”
少年身材高大，手臂绷直，抱起整个班级的习题册也不费劲似的，快步上了楼。
英语课代表反应慢半拍地“嗯嗯”应两声，跟在身后。
乔七和顾念缀在最后。
顾念甩甩有些发酸的手臂，“周寻寻是不是去找你了？”
乔七纳闷地看她一眼，“找我干嘛？拿雪碧吗？”
“……”
两人走到班级门口时，十三班安静得不像话，一个个瞪着眼睛看向讲台。
英语课代表脸色微红，帮周寻把习题册搬下，又小声道谢。
乔七和顾念一起走到后门，还没进门又被周寻叫住。
顾念推推乔七，小声说了句“周寻寻找你”，自己先进了门，顺便听到了教室里的小声讨论。
“是周寻吧？”
“是啊，长成那个样子的可不就他一个。”
“那个样子……听起来怎么有点嫌弃？”
“哈哈哈哈，不是不是，我是说很难有人长得那么好看的。”
“真的，不知道他家基因怎么遗传的。”
“就XY遗传嘛，哈哈哈哈！”
“哈哈哈，说真的，上次开家长会的时候看到他妈妈，超级漂亮超级有气质，超级有钱！”
“有钱能看出来？”
“不是，你们不知道吗？他家有银行的呀！”
“啊？？！！”
乔七眼神探究地看过去，周寻叫了一声她，好像又没有什么事要讲。
她试探着开口：“你没回班吗？雪碧放下去了。”
周寻笑着走过来，目光先落在她头顶，才往下对上她的眼睛。
乔七眼神一缩，有种不好的预感。
周寻一笑，笑容干净，笑声里带着少年人的清爽，“七七，夏至快乐。”
乔七欣喜地“啊”一声，眼神亮晶晶的，“今天夏至了吗？”
“嗯，夏至快乐。”周寻又一次说，“快进去吧，要上课了。”
这么快的吗？
乔七扭头看向教室里挂在墙上的时钟。果然，距离上课还有五分钟，没时间去买芒果冰了。
刚刚的欣喜不见，表情几乎是瞬间垮下来。
一声确实喜欢过周寻，也追过他，但是上次在运动馆，我不是那个意思，如果惹你生气了我道歉。”
乔七抬眼，对上陈立雪真诚的目光，消化这句话的信息量后也慢半拍想起来那还是上学期的事。她“哦”了一声，回：“没有，我没有生气。”
陈立雪呼了一口气，抬着桌椅上到二楼，笑着说：“那就好，我这个人其实不太会说话。朋友说我时不时地茶味十足，特别讨人嫌，我好怕破坏你们两——”
“七七。”
头顶一道低沉男声响起，陈立雪闭嘴。
乔七循声抬头。
周寻正从三楼下来。少年个子高腿也长，几步就到了面前。
两个女生放下桌椅。
周寻朝陈立雪微一点头，目光从乔七有些发红的掌心掠过，“看完了吗？你的桌椅书箱排好了。”
“看完啦，那你回班级吧，我帮立雪把桌子搬上去，放学的时候去找你们。”
陈立雪这才知道，乔七的桌椅是周寻搬上去的，怕是他舍不得……
那她找乔七帮忙……
她迅速瞥一眼周寻，果然见他沉的光亮起来，乔七坐到座位上，一脸惊喜。
旁边顾念搓着手靠过来，俗话说爱屋及乌，“是不是也有我的一杯？”
“那肯定呀，周寻给我们买的！”
“是的是的！”
把吸管插入，握着冰凉的杯身，乔七小小地吸上一口。
香香甜甜的芒果味伴着碎冰，慢慢滑到胃部，满满的香和冰冰的凉。
她满足地闭上眼。
夏天的感觉。
乔七又吸上一口，拍拍顾念，“你快摸摸我的心脏。”
“干嘛？”
“我宣布，夏天来了！我的心脏，是为芒果冰跳动的心脏！”
顾念手没放过去，只想叹一声，傻孩子，居然不是为心动而跳动的心脏吗？
而且，你没想过他为什么会在夏至这一天给你准备一份你自己都忘记了的芒果冰？
第 38 章 荏苒
隐隐的清扫声吵醒耳朵。
乔七推开窗，沉闷潮湿的空气和幽幽蝉鸣同时灌进窗口，一秒进入浓夏。
南礼的7月湿气重，闷热，难熬。
天色将亮，路灯未熄，灯光从树缝里洒下零星的几点落在地上。楼下清扫阿姨拿着一把巨大扫帚，扫走不多的落叶后站在一旁，扶着腰打了一个哈欠。
乔七一笑。
“树缝里也露着一两点路灯光，没精打采的，是瞌睡人的眼。这时候最热闹的，要数树上的蝉声与水里的蛙声。”
粉唇微启，她小声背诵。
说来也奇怪上一层汗，叉着腰走到对方三分线外，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他侧向运动馆大门方向，在她推门时眼神移过来两秒，似乎笑了下，又转回对方球员身上。
陆星然背对她走到对方篮下站好。
姜琦脸色阴沉，看站位是要执行罚篮。
而比分已经指向48：27。
顾念大喘着气跟上，两人放轻动作进了门，坐在一层看台。
姜琦举臂投篮，球进，比分来到48:28。
顾念低呼一声，转头问乔七：“比分怎么追上来的？！”
其实说追上来也不贴切，但是一开始周寻陆星然压着对方在打，比分差距24，而现在差距缩小到了20。是被追回了一些，但不多。
乔七摇头，后一排的热心女同学陈立雪给了解答。
夏日可畏，陈立雪罕见地扎高马尾，露出一张小巧的脸，比平时的样子倒多了几分清纯。
她微微俯下身，下巴朝场内一点，语调轻扬，“周寻陆星然故意犯规呗。天气文老师还有一个不成文的习惯，课程紧张时会点一看就会背的同学，喟叹一句“好想在这里上课”后一头扎进食堂，吃完饭刷起手机也不想走。
乔七也不想走。
教室里空调坏掉之后，，她虽然记事晚，记忆力倒是相当不错。小学时的课文到现在还可以流利背诵，很多事情的细枝末节记得也相当清楚。在别人看来拗口的古文或概念，她读上几遍便能记住。
顾念曾经说她天生是个读文科的料儿，扫描仪一样，将课本扫描进大脑，还自带搜索引擎。
她还记得很早的时候陆星然给她讲题，讲了两遍她没懂，陆星然便让她背下来。当然，考试也没考原题就是了。
换成周寻，一定会想方设法给她讲得明明白白。
其实也不用想方设法，他总能很轻易地摸出她概念模糊的点，一针见血地解决。
想到周寻，乔七从桌子上拿起手机，给他回复过去一句“好呀”。
昨晚和他聊着天睡着，他最后一句告诉她，今天他和陆星然来帮她们搬桌椅。
暑假结束，今天返校，第一件事便是搬教室。
搬入高三楼，就是真正的高三生了。
乔七背上书包去学校时，有种奔赴疆场之感。
高三楼一楼的荣誉墙上，她的名字写在文科榜第三位，下面小字标着：第二学年期末考试年级第二名，第二次月考第七名。
照片是她高一时拍摄的入学照，浅蓝色领口白底夏季校服，配上一张略带婴儿肥的脸，看起来稚气未脱。
乔七眼眶发热，几个月来高三式的学习没有白费。目光向左扫，是理科荣誉墙。
第一位第二位和上半学期对调，周寻排在了陆星然之前。
周寻的照片换成了新的，也是南礼附中的夏季校服，平日看着有些散漫的人，收敛了神情，眉目峰峻，端方清贵。
乔七拿出手机，对准荣誉墙。
身后一声桌脚落地声，乔七回头。
课桌上倒扣着一把椅子，陈立雪细细的手臂撑在桌面上缓缓喘气，看到她后打过招呼，目光往荣誉墙扫来，片刻后一笑，“七七，再考两次，你恐怕就要排到第一位了。”
乔七仔细辨别，没发觉她语气里有不友好，也笑，“那我努力。”
女孩子的笑像三月春光，灿烂耀眼却并不灼人，只让人觉得平和美好，还有点小调皮。
陈立雪笑一声，确实招人喜欢。
“我帮你一起搬上去吧。”乔七开口。
高三楼有两个出入口，荣誉墙这边有一个，另一个在另一侧，靠近高二楼的那边。
今天各班级分批次返校，每个班级有20分钟“搬家”时间，从另一侧上楼近，且并不拥挤。乔七是有周寻陆星然帮忙搬动桌椅，顾念又告诉她荣誉墙更新了，便一个人跑下来看。
倒是不知道陈立雪怎么舍近求远跑到这边来上楼。
陈立雪一愣，笑了笑，“好啊，那麻烦你了。”
乔七收好手机过来。
桌椅着眉眼不太高兴的样子，马上说：“不用，我自己来吧。”
“一个人搬太重了，我帮你——”
“你也知道重。”
周寻留下这一句，两只手一边扣住一边桌沿，抬高手臂，削瘦手背上鼓着青筋。两个女生搬着费力的一套桌椅被他轻松提起。
他步子又大又快，上到楼梯拐角处时两个女生还站在原地。
周寻停住，叫了一声乔七。
“你跟着我，我一会儿有东西拿给你。”
原本打算直接回自己班级的乔七跟在周寻身后，上到四楼，看他把桌椅放到陈立雪班级门口，又带着她回到二楼。
所以，其实她一开始就可以等在二楼的啊？让她跟这一圈是要闹哪样？
乔七心里腹诽，手上摸摸脑门上的汗，声音软甜，“要拿给我什么呀？”
周寻回身，少女脸颊被闷热温度烘得粉红，声音里藏着小小抱怨，听得人却让人心里发软想笑。
垂在身体一侧的手指动了动，终是忍不住抬起，中指扣着食指，一动，指腹轻轻敲在乔七额头。
乔七抬眼，清泉似的眼睛黑白分明，鼻头一皱，踮脚抬手，有样学样还了回去！
额头“嘣“的一声，又一声，手指温软，不疼。
没想到会被还击，还是两下。
周寻一愣，箍住她的手臂下拉。
少女手臂很细，箍在掌下却是软的。
眼神里亮闪闪的得意。
从弯起唇角到完全笑开不足两秒，笑声从胸腔里透出，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宠溺。
周寻安抚似的说：“好了，我吃点亏，当扯平，好么？”
少年眉眼清亮，乔七扬扬眉，感觉自己占了便宜，心情舒爽地回：“行吧。”
手指轻握一下又松开，周寻回到教室，没一会儿拿出来一个巴掌大的陶瓷花盆，花盆上白色小猫睁着大大的眼睛向上瞟，看起来调皮又可爱，它头顶是花盆口，一片葱绿。
叶片小小的一枚，状似爱心，三片围拢在一起，像小小的风车，也像……
不，有的是四片在一起！
“幸运草呀！”乔七惊喜。
周寻点点头，把花盆递过来，“送你。”
“那你还有吗？”
“有。”
乔七这才小心地接过，抬起眼眸，“是你之前养在旺仔里面的吗？养了这么久还小小的一棵呀。”
“是，”周寻没提养了几批才出现几片四叶幸运草，只说：“这是分盆之后的。”
他垂眸望着她，眼神温煦，“高考这条长征路走完大半，七七你有勇气有智慧，也希望能有好运相伴。”
乔七歪歪头，弯起眼眸，“周寻，其实你就是我的好运。”
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恐怕我现在还在每日焦灼。
说话的人没留心，说完便低下头拨弄小草，对面的少年却因这一句话唇峰颤动，手指轻轻扣在一起。
他怕他忍不住，把她拉到怀里。
七月的风潮热如瀑，拂过耳际，卷走少年隐秘心事，又在楼梯拐角处打了个弯，静静卧伏-
乔七本来以为高三会很难熬，实际上除了班里同学最初叫苦的那几天，埋头在书本里的日子过得飞快。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
写过的卷子一张叠着一张，用完的笔芯攒了半盒，小小的幸运草繁茂丛生。某一天走在林荫路上被\干黄的梧桐落叶砸到肩膀时，乔七才惊觉，已经是深秋。
南礼的冬天来得很晚，一直到12月中旬，校内的冬季校服才渐渐多起来。
倒计时牌翻到距离高考还有180天，乔七成了荣誉墙的常客，占据榜首位置。
高三早读比高二时提早半小时，冬天出门时更冷。
车棚里高三生的自行车渐少，车接车送成了家长日常。
某日乔陆两家家长刚好同时有事，乔七躲在陆星然旁边，一边拿他挡风一边往外走，准备到街口乘坐出租车时，一辆黑色私家车停在路旁，车窗降下，露出周寻的脸。
从那天起，周寻家的车里多了两个人。
乔七坐在副驾驶，听身后两个少年闲聊。
这两个人也极有意思。有时关系好到亲如兄弟，一起把她“伺候”得像小公主，互呛起来又一阴一阳，还要拉她出来评断。
乔七闭眼，男生的友谊她是真的不懂。
日历翻到新的一年，阴雨连天过后天气放晴，阳光却晒不暖冰天寒气。
乔七戴好白色毛线帽，陆星然拎起两人书包，一前一后钻出车门。
她走了几步又回头，半降的车窗内少年眉目英挺，清俊隽秀。
乔七弯下腰，眉眼弯弯，口中呼出缕缕白汽，“周寻，你在南礼过年对不对？那初一那天要不要一起去孔桥？”
孔桥是南礼一景。老人们常说，大年初一那天挤一趟孔桥，能交一年好运。
虽然可能会被挤成柿饼，乔七顾念每年仍旧乐此不彼，似乎春节不去一趟不完整。
“又去啊？”身后陆星然嘟囔。
“好。”车里的少年答。
乔七摆摆手往回走，口中小声嘀咕，“那你今年不要去了。”
“嘿！”陆星然跟上去，伸手拨得女孩毛线帽顶的毛绒圆球一晃一晃，似控诉似调侃，“乔七七你有没有良心？每年是谁拼死拼活挤在前面为你们开路？，跳到地上，脚步轻快地过来蹭裤腿。
周寻抬头叫了声妈妈，一边调出物业号码拨过去一边捞起猫，单只手臂托牢它往厅里走。
对面无人接听。
他挂断电话拢起眉，准备再拨一通时周思晓开口，“今天有两个快递送到，我帮你签好字放到房间了。”
周寻挑眉，嗯嗯两声后递给乔七，小声说了句“周寻”。
乔七纳闷地接过，将手机贴在耳边。
转过转角，风裹挟着凉气扑面而来，乔七睡觉。
初一一大早，吃过早饭，四人学习小组汇合后直奔孔桥。
孔桥在南礼有名的仿古建筑群内，是一座九曲桥。
天寒地冻，也挡不住过年的喜庆热闹。他们出发的算早，桥附近已经挤满了人。
乔七踮着脚尖，隔着人群遥遥一指，“你个子高能看到吧？就在前面。那一队人就是。快要上桥的时候会有些挤，陆星然会在最前面，我们跟紧他就好。”
她回头嘱咐周寻，“你记住呀，上桥后不能回头，顺利走过九曲十八弯，就是送走所有曲折困难，接下来的一年平安顺遂，保证我们高考顺利！”
靠近桥面，要归拢成两队，原本稀疏的人群渐渐拥挤，都想先人一步踏上桥面。
周寻“嗯”一声，手臂支在乔七身侧，隔开朝她挤来的人群，护着她向前，低下头问：“是不是还有一句老话，‘老人走九曲，活到九十九。小孩走九曲’？”
两人距离被压得很近，声音就像落在耳边。
乔七耳朵发痒，她捋了一下耳边碎发，微微侧头，顺着他的话接下去，“'考试九十九。情人走九曲，天长看过去。
眼神一对，周思晓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一笑，跟着挑眉，弧度惊人的一致，“我没拆哦，我对侵犯你的隐私不感兴趣。”
周寻收回目光，抱着猫抬腿往楼梯方向走。
身后周思晓咳了一声，又开口，“儿子，你最近对编织手绳感兴趣？去年不是还不愿意戴？”
称呼是儿子，语调却像是朋友间的友善调侃。
周寻回身。
周思晓握着咖啡杯靠在沙发后背上，点一下他腕间的红绳，神采轻扬敦敦教诲，“以后有不想让家长知道的小秘密小爱好，记得让商家把物流单上商品名打好码。”
周寻默了片刻，说：“……也没到打——”
周思晓耸肩，罕见地打断他，揶揄道：“你买少女玩具做什么？未成年人可以用吗？”
周寻眉头一跳，坚持把话说完：“……没到打码的程度。”
第 39 章 新年
第三十九章
连日多雨，巨大的快递包装纸箱被淋湿半边，纸壳松软，皱皱巴巴。
快递面单上“少女解压手账玩具”被精准模糊掉中间四个字，成为周思晓口中的“少女玩具”，听起来多少有些少儿不宜。
周寻翘了翘嘴角，握住手工刀，抵在缝隙中间慢慢划开胶带，露出里面整齐码放的数十个包装盒。
每种各样式各取其一，在地板上一字排开。
清浅的马卡龙色系手账本少女又清新。
Tammy翘着尾巴过来，蹭蹭裤腿，再就近蹭蹭包装盒，最后收起前爪趴在一旁，溜圆的眼睛随着主人的大手在包装盒上晃来晃去。
前几天乔七提到课程不紧张时会点一看就不会背的同学。
高二第二学期一直在赶进度教学，乔七已经数不清自己被点起来的次数，从高一课本到高三，倒背如流，十三班同学也已经习惯安然坐在位置上，听语文老师每次上课时的一句“乔七，某某篇”。
所以，昨天语文老师站在讲台上目光巡视全班后一句“顾念，《梦游天姥吟留别》”时，原本安心坐着的同学挺直脊背，瞌睡的同学睁大双眼，教室里唰唰翻动书页的声音不绝于耳。
顾念瞌睡瞬间飞走，懵着站起来，在乔七小声提示“海客谈瀛洲”后磕磕绊绊地开始背诵。
之后，就是惨不忍睹的当众处刑。
全篇古文她几乎全部忘记，乔七提醒一句，她复述一句。
全班安静到只有两个女生一高一低的声音。
乔七到最城读大学？语言上先靠近。”
实在是挑不出送哪本，周寻干脆收回手，转身从柜子里翻出一个黑色哑光盒子，准备都送过去。似乎是觉得它颜色太重不适合送女生，又放回去，叉着腰看着一柜非黑即灰的纸盒，难得的犯起愁-
相比去年寒假昏天暗地的补习背诵，今年寒假对于乔七来说反而轻松。
南礼附中高三生寒假有七天，从腊月二十九到正月初五。
老师们带着人文关怀手下留情，只发下来2套试卷 。
乔七闷头一天写完一半，除夕这天早上和魏雪乔林赶早去了一趟超市，感受了一下越来越稀薄的过年气氛，这一天便再没有其他任务。
少有的闲来无事，倒让她一时不知道做什么。家里各房间溜达一圈，去厨房当“绊脚猫”，才吃了几块炸鱼便被魏雪轰了出来。
魏雪让她出去玩儿。
出去玩，去哪里，玩什么。
乔七趴在窗口，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先瞟到了远处的一道身影。
冬季的南礼依然有绿树成荫。
男生身材高挑利落，左手拎着手提袋，右手翻弄手机，从高大的广玉兰树下走来。身上的黑色大衣压下些少年气，多了些不同于同龄人的稳重。
乔七突然想起这个人穿正装的时候也是这样，虽然做着敲打架子鼓这样热烈张扬的事，整个人却有一种运筹帷幄之中的沉稳感。
她推开窗，趴在窗口，扬声喊了一句“小周老师”。
小周老师是她端正学习态度时的称呼。
周寻腕间的红绳里缠着一根黑丝。黑丝黑亮细软。她那次一起学习时想看清些，手才摸过去，周寻的手腕和红绳已经一起收回，紧绷着脸看她，有些吓人。
她不敢造次，小声叫他小周老师，看他缓下表情才舒了一口气。
周寻循声望过来，抬眼一笑，走到近处示意她下楼。
乔七身上还穿着居家的小熊睡衣，来不及更换，她在外面罩了一件宽大的超长款羽绒服，直接遮到脚踝上方。很好，有些幼齿的被陆星然吐槽过的小熊拖鞋一并被盖住。
和在厨房忙活的魏雪乔林打过招呼，乔七开门下楼。
她缩缩脖子，室外还是有些冷。
乔七卧室粉樱色的窗帘拉开一半，窗边玻璃上被贴了一只新年兔子，探头探头的，像躲在窗口和楼下的人打招呼。
楼道里传来动静时，周寻收回目光，远远的先瞟到了乔七脚上的鞋。和她修剪富贵竹那晚照片上一样的，白色圆耳小熊拖鞋。
偏过头笑笑，等人来到近前，鞋子被羽绒服遮住，他递上手里的袋子，“七七，除夕快乐。”
乔七眨着眼抬头看他，“怎么又送我礼物呀？今天除夕礼物，不会明天还有春节礼物吧？”
周寻笑着摇头，将袋子向前递，“你先看看。”
那样子像是礼物肯定是她喜欢的。
乔七狐疑地接过，手臂被拽得一沉，眼神往里面一扫后惊喜的“啊”了一声。她看看袋子里手账本的数量，问：“你怎么买到这么多的？！”
少女眼睛明亮，弯如皎月，看得人不由跟着扬起唇角。
周寻没提家里还有同样的半箱，只说：“让那家店寄过来的，”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到付。”
果然，陆星然说的没错，还是钱给的少，对方赚得不够。
乔七拎着“幸福的负担”，问：“都送给我吗？”
那要用到何年何月呀，而且她现在也没有那么多时间来做手账本，更多的是喜欢，想收藏。
周寻像是看进了她心里，笑着说：“用不掉可以收藏。”
乔七歪歪头一笑，语调调皮，“那我，都收下啦？”
双手揣回口袋，周寻食指在口袋内侧有规律地敲，心情跟着远处打着旋的落叶轻飘，唇角淡笑，“嗯。”
“那，你生日的时候我补个大礼吧？”
周寻低着眉眼，眼神落在她身上，声音温煦，“你送的就好。”
“放心，我会好好准备的。”
冷风吹过，树枝轻响。
没被羽绒服遮住的脚踝被刺得冰凉，乔七一缩，马上被周寻发现。
他没再多留。
乔七跺跺脚，缩着肩膀上楼，换上一身外出衣物，直奔商场-
吃过晚饭，乔七陪魏雪乔林坐在客厅，大人看着春晚，小孩儿刷着班级群，乐此不比地抢着几毛几分钱的红包，一直到零点钟声敲响，一家人才各回房间边说边向外走。
顾念有点兴奋，“我还是第一次去他家。”她转念一想，“我们过去合适吗？不会耽误他家人帮他庆生吧？”
“不会。”乔七回答，“他家最近就他自己。”
“啊？”顾念惊讶，“可是今天不是他18岁生日吗？18岁，成年哎。要是我过生日，我爸估计会……”
乔七没说话。
她想起去年周寻生日的那天其实也是一个人在南礼，那时他们还没有这么熟，甚至没有一起吃蛋糕，那他是一个人过的吗？
平时看他和班级里的人说说笑笑，其实认真算下来，他只有他们这三个好朋友。
看起来怪可怜的。
顾念察言观色，看到乔七沉着心思想事的时候，把嘴边的“宴请八方”咽回去。她想再说点什么活跃气氛，口袋里的手机一震，周寻来电。
她接通又地久'，你也听过呀？”
情人走九曲，天长又地久。
心中划过这句，心里酥酥麻麻像过了电。身侧的手指蜷动，周寻喉结滚动，目光落在乔七白嫩的耳尖上，“听过，之前记不清了。”
他一笑，声线低沉，声音轻柔得像是呢喃，“原来最后一句是'情人走九曲，天长又地久。'”
清澈的目光对上他的，乔七很快移走，“嗯嗯”两声后揉了揉耳朵，转过头向前。
被揉过的耳朵泛着微红。
又过一会儿，陆星然在前面提醒一声“上桥了”，踏上桥面。
乔七回头再叮嘱一遍“千万别回头”后转头目视前方，认真得像对待一场考试。
周寻目光定在她圆圆的后脑上，又滑到还有些发红的耳尖上，心里发软，笑着抬步跟上。
走上桥面，人群缓步而行，偶尔互相问候新年，反而没有之前的拥挤不堪。
孔桥另一侧连着一个中心亭，再过去是一座江南庭院。
周寻小时候来过这里。他还记得夏天桥下池里怒放的荷花，荷叶上的蜻蜓，趴在石头上的小乌龟，和偶尔游过的几尾金鱼。
冬季天寒，水面清冷，只能看到水面之上浮雕上的几朵莲花。
身前的少掌大的墨蓝色小盒子精致养眼，看不到一丝异色，看得出包装的时候很用心。
“喜欢。”
少年一笑，眉目疏朗，看得出是发自内心的想法。
“我现在可以拆开吗？”周寻问。
“可以呀，”乔七绕过桌子，走过来解释，“其实是一款我觉得很好用的耳机。”
她看着周寻小心拆开包装纸，等他拿出里面的黑色方盒说：“这一款有三种颜色，我觉得黑色最配你啦。这个牌子我有一副白色的，很好用，音质很好，而且塞几个小时也不会觉得耳朵痛。”
“白色，一模一样的吗？”周寻问。
“不是，你的是升级款，更好一些。买的时候我试用过，确实音质更好一些。”
周寻将耳机从盒子里取出，伸手打开手机，嘴上不经意似的问：“试戴的这一副吗？”
“对呀。但是你放心，我有清理干净。”
周寻笑，“我不会介意这个。”
反而会因为先后和你佩戴过同一女是畏寒体质，今天仍穿着那件羽绒服，高高的衣领遮住半个细小的下巴，露在外面的手指骨节被冻得有些微红。
想把她的手捂热。
周寻藏下这个想法，目光向前。陆星然顾念一前一后，边走边斗嘴，从红楼梦说到西游记，声音大到他可以听到。
再向前，转弯处一对情侣并排着走，女生侧着头，似乎是在讲话，男生将她的头扳回去，嘴上说了句什么，女生又笑着歪头，又被男生扳回去。
周寻一笑，低眸，目光又落回乔七身上。
身前的陆星然顾念唠叨不停，身后则动静全无。乔七不敢回头，只微微侧着头，小声确认：“周寻，你在后面跟着我吧？”
没人回答。乔七再度侧头。
即将转过下一道弯，一根温热的指腹忽地贴上她脸侧，稍稍用力，将她的脸拨回去。
他似乎是低了头，笑声近在耳边，“七七，别回头，我一直在。”
话音落地，手指也跟着离开。
余温还在，乔七摸了一下脸颊，同时也舒一口气，缓缓迈动步子。
即将下桥之际，一只手掌落在她头顶，乔七一顿。
风卷着他的声音停在耳边，“七七，我们两个一定能一起考到B大。”
第 40 章 礼物
短暂的寒假过后又是抬头黑板、低头书本的重复时光，情人节便成了枯燥生活中的晶亮一撇。
手机上弹出日历日程时，是2月13日22:00。
乔七没抬头，左手关闭提示，右手仍在习题上快速书写。
两分钟之后，她甩甩手腕，将桌面清理干净，从抽屉里拿出为周寻准备的生日礼物，又拿出一张墨蓝色包装纸、美工刀、双面胶。
纸页乖顺地伏在纤白细指间，折叠、裁剪、黏连。没过多久，包装精巧的礼物盒完成。
第二天2月14日，是情人节，也是周寻生日。
特殊的日子，终后满脸通红到提示不下去，顾念没了帮助一个字也背不出口，厚着脸皮问老师能不能同桌帮背。
全班同学哄堂大笑。
老师也笑了，不知道是被逗的，还是被气的。
食堂里的空调不要钱似的吹着，顾念收了伞她超爱的一家文创店上新了一批手账本，本皮上粘着的玩偶软萌又解压，漂亮得让她挑花了眼。那家店很远，往返要将近3个小时，本想趁着周日下午休息时间冲过去挑一本，去之前她多了个心眼，打电话一问，那边告诉她那一批手账本两天就被抢光，下一批周二到货，让她找时间过去挑。
乔七哪里找得出时间。
全国学生，除了高三，已经全部放假。
等她放假的时候，恐怕又被抢光了。
陆星然打着游戏问她：“就不能给你寄过来？多出一个快递费的事儿。”
乔七小声嘟囔：“是我不愿意出快递费吗，她们白天太忙，看不上这一单费力气的小生意。”
陆星然：“所以还是钱给的少，对方赚得不够，你多给点儿，三倍四倍试试。”
乔七：“它的价值不值那个价格。”
她低如天降的导师，带着她一路劈荆斩棘。现在她已经能占到荣誉榜第一。
之后的日子就像被按了加速键，不过才转个身，已然白驹过隙，留在手里的只有一叠沉甸甸的试卷。
时间流逝总是容易让人感慨。
乔七侧过头，支着下巴，望向窗边的那盆幸运草。它似乎完全不惧怕四季更迭。双层玻璃为它隔绝窗外的春寒料峭，便能繁茂如初。
去年的春天来得很早，今年却有些迟。
林荫路上的梧桐树像贪睡的孩子，不愿伸出嫩绿枝芽。就连路边四季常绿的冬青，仍旧披着去年的陈旧衣衫，沉闷的绿色像是染了灰，看在心里添了几分烦躁。
一旦有了这种想法，透明的玻璃窗变成了桎梏的枷锁，教室里的空气稀薄得只够勉强喘.息。
她似乎需要一个突破口。
这时旁边顾念收起手机，叹了口气后突然说道：“天天学习真没意思，好想出去玩呀。远的地方不说，让我去动物园看看猴子也行呀。我真的快要闷到长草了！”
仅有的七天假期，去掉过年那两日，又老老实实在家写了三天时间，剩下的时间只够去邻市转一圈。然而高三生，似乎没有这个选项。
顾念跟着三人一起学习后，成绩已经稳步到年级中上游。顾爸顾妈见女儿这么有上进心，散了带她出去玩的心思，退掉机票，陪着她老老实实在南礼过完了寒假。
乔七听出她的深重怨念，噗嗤一笑，之后也跟着叹一口气。
她刚刚，不也是在烦闷吗。
她挠挠头发，她其实也快长草了。
她转身像模像样地摸摸顾念的头，温声安慰，“今天周二，还有，还有一二三四……”越说越迟疑，乔七咬了咬牙，坚持说完，“还有五天半就放假了……”
“……”顾念脸一垮，顿时更想哭，还不忘贬低那个她不喜欢的字眼，“区区半天时间，不知道哪里的十八线，就别来蹭我们‘放假’的咖位了。”
寒假开学后，本就不多的假期又被缩减，高三生每周只有可怜的半天放假，不，休息时间。
乔七被她逗得直笑，心里倏地冒出一个念头。
她看了看左右，小声问：“高中生的必做清单里，是不是有逃课这一项？”
顾念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片刻后压下初听到这个词时的兴奋，摇了摇头，“没想到有生之年能从你这个好学生嘴里听到‘逃课’这两个字，虽然很刺激，但是不适合你。”
提议被驳回，乔七一脸丧气，“为什么？我就不能逃课了？”
“不能。”顾念一口否定。
她从上到下打量乔七，一副劝慰状，“孩子是长大了啊，盘正条顺，该来的叛逆期也跟着来了，但是我们不逃课昂。我听说，27号那天上午百日誓师大会，下午休息半天，晚自习照常。我们可以把那半天当作集体‘逃课’呀！”
对于高三生来讲，突然掉落的半天休息时间像是奢侈品。但是……
“休息半天，有这样的好事？”乔七一脸不信。
顾念晃动食指，成竹在胸，“我的消息不会错。为什么要休息半天呢？因为，28号要一模啦！”
“……”
乔七明白过来，休息那半天是要布置考场。
一模二模三模，三次模拟考试过后，离高考便没剩几天。
乔七看向倒计时牌上的时间，距离高考还有113天，紧迫感再一次提起。
她扫向教室里吃着早餐仍在看书的同学，收回刚刚生出来的那点想撒野的小心思，垂头进入学习状态。
人人都在争分夺秒，而她却在想怎么破窗透气。
这样的心思要不得。
她看向窗边的幸运草，伸出手去拨弄，现在只有眼前的这一点绿能暂解人愁。
有繁重的学业压在头顶，周寻不愿意耽误大家时间，提议一切从简，晚自习后一起吃个蛋糕就当是庆祝生日。
第二节晚自习后，乔七和顾念轻手轻脚起身，去楼下十班。
室外空气依然寒峭，高一高二楼那边大批学生走出教室，笑笑闹闹回家。而高三楼走廊上只有个别学生外出透气，大部人还在教室内埋头苦读。虽然没有老师看管，高三生还是将晚自习默认成三节。
人人都知道，多一节课时间，就多一些胜算。
南礼二月的晚上还很冷，透气的同学很快回去。
顾念紧紧挽着乔七，分享近日来的听闻，“住宿生那边有不少去校外租房的，”她指了一个方向，“隔壁小区里住了很多附中学生，听食堂阿姨说，那边小区里有些灯一直亮到天明。高三别的不多，熊猫非常多。”
乔七点头，她的睡眠时间也在压缩。
两人走下楼梯，顾念又说：“高三真的经历一次就够了，等高考结束那天，我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些高考资料都卖掉！统统卖掉！然后狠玩一个假期！东西南北大江南北国内国外地游！”
她转头问乔七，“七七，你高考后什么安排呀？”
有风吹过，乔七收紧衣服领口，“我想去找一份工作哎，然后有时间就去考驾照。”
“这么……规矩的吗？”
乔七幽怨地瞪一眼她，拉长语调，“我今天说了逃课——”
“什么逃课？”
陆星然从十班教室出来，突然插话。
“没有！”乔七否认。
陆星然看起来就是比她还想逃课的人。她怕她一个提议，这人就跟着一起冲了。
她侧头朝教室里看一眼，转移话题，“周寻呢？”
“蛋糕店9点关门，他先过去取，让我们校门口等他，一会儿去他家吃。”
三人被吹得眼睛微眯，忙背过身将手机贴得更近，周寻恰好在这时叫了她的名字。
他们两个其实很少打电话。
周寻的声音很好听，不管是慵懒随性的，还是一派正经的，略微低沉的少年音，总让人侧目，会想是一个怎样的人拥有这样一把嗓音。
而现在透过电波传过来时，声音外又像被裹了一层磁，引着人想去听更多。
乔七“嗯”了一声，轻声问：“怎么啦？”
“可以帮我去书桌里拿一下理综试卷吗？是我今天的作业。”
“好呀。”她答一声，示意陆星然顾念等一下她，转身跑向十班，却没挂断电话。
电话那端的人没说话，只有呼呼风声传过来，可惜一直跑到十班门口，周寻也没再开口。
乔七撇撇嘴挂断电话，平缓了一下呼吸，推开后门进去。
而早已在校门外等在寒风中的少年，再听不到手机里的呼吸，才将手机从耳侧拿离。
周寻桌子就在最后一排靠近后门的位置。
乔七轻手轻脚，在桌上找到他的理综试卷，临走前目光向桌肚里一扫，里面堆着四五个大小不一的礼物盒，应该是忘记带走的生日礼物。
她将自己的书包打开，将试卷、礼物，以及被压在下面的两个漂亮信封一起装入-
这是乔七第二次来周寻家。
第一次是和魏雪一起来感谢他的“相救之恩”。那次有周爷爷在场，且是正事，又怀着没认出他是儿时玩伴的羞赧和歉意，活动范围只限于客厅和经过的庭院。
这一次的活动范围扩大到了餐厅。
几个人一进门，一猫一狗便迎了上来。顾念瞬间被布偶猫俘虏，而陆星然没能逃过萨摩耶。
到最后跟在周寻后面的，只剩乔七。
那边两人和猫狗玩闹，一时也不急于吃蛋糕，周寻脱下外套，乔七打开书包，拿出帮他带回来的礼物。
周寻转身放个外套的功夫，桌上已经一字排开五个礼物盒。他撩眼一扫，乔七又拿出两个信封放在旁边，正是他留在教室故意没拿的那些。
说不上是好气还是好笑，他垂下眉眼，接了一杯温水递给乔七。
乔七指了指一堆礼物。
周寻睨了一眼桌上的东西才缓缓开口，只是语气像是有些没好气，“你送我的？”
乔七一愣，奇怪地看他一眼，“不是呀。”她抿了一口水，眨了下眼睛笑，“是你忘在教室里的，我帮你一起带回来了。”
听语气还挺开心。
周寻缓了一口气，反身给自己接了一杯水，喝两口顺了顺气，看到她亲手带回来的两封情书，刚顺下的气又“噌”地窜上来。
他坐下，又囫囵吞了一口，才抬起眼皮，“你倒是挺热情，也挺替我着想的。”
明明是一句褒奖的话，却带着点阴阳怪气。
乔七垂下眉眼，没说话。她凝着眉头细想了一会儿，才想通个中关节。
周寻应该是觉得她自作主张了。
一句气话说完，周寻心里并没有舒服多少，相反，看到对面女生闷着头不说话，反而心里发梗，一口气卡在喉咙不上不下。
客厅里那两人逗猫逗狗玩得开心，餐厅里的两个人则各有各的难受。
乔七握着水杯，心里的委屈一点一点爬上来。
周寻看着对面垂着的小脑袋，心里酸酸胀胀，无奈在心里叹气。
嘴贱一时爽，哄人火葬场。
他才想说话，乔七已经闷着声音开口道歉。
“对不起，今天是我自作主张了，我以为是你忘记拿回家的。是我觉得你在这边没什么朋友，过生日也冷冷清清的，我就想那你可以多交一点朋友，都是我——”
“不需要，我有你就够了！”
周寻听到她道歉时心里已经绞得要死，听到这里连忙急声打断。
他说完之后才惊觉这句话太过暧昧不清，愣着望着乔七，心跳如擂，期待又害怕，连呼吸都放缓了。
乔七也是一愣，她慢慢抬起眼，看着他时像没有回过弯儿，原本清澈的眼睛蓄了湖水，水波潋滟，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只是这泊湖水将泄未泄的样子，看得又让人心疼。
周寻心里一梗，再没心思去关心她有没有听懂，扯了张纸巾递过去，温声解释。
“七七，对不起，别哭，是我刚刚的表达有问题。我从小就不是一个需要太多朋友的人，所以不用担心我的生活方式。我有你，”他顿了顿，抬头看向她澄澈的目光，又想到距离高考只剩几个月，终究选择暂时不揭开心底的想法。
“我有你们几个就够了。”
乔七微微愣怔后今年有新人抛旧人是吧？”
乔七转身瞪向他又要凑过来讨嫌的手，仰起脸问：“那你去不去？”
讨嫌的手收回，挠了挠鼻侧，声音十分没骨气，“……去。”
乔七继续往前走，低下头偷偷地笑。
分明是一个爱凑热闹的性子，每年不请自来比谁挤得都开心，今天装腔作势故意拿乔。
结果经不起一点吓。
陆星然跟在身后也笑。
他回头看一眼刚开走的车。
又过一年。
不过，今年和往年不大一样-
回到家后周寻脱下外套先瞟向鞋柜，空荡干净，没有一件多余物品。
微一蹙眉，他换上拖鞋仍旧站在那没动，拿出手机翻找物业管家发来的消息，确定今天是有两个包裹送到。
周思晓穿着家居服下楼，怀里抱着的布偶猫看到门边的人后喵一声摇头，低声检讨自己，“我没哭。今天确实没有问过你的想法就自作主张了，下一次不会再这样。那我，”她急着补救，抬头征询他的意见，“那我，明天再带回学校？”
周寻看到她措辞里的小心翼翼，又烦又急，担心自己今天嘴贱的结果是将她推得更远。
他告诉自己不要急，又担心解释不清，眼睛扫到桌面上的信封，拿起其中一个，缓下声音问：“七七，你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吧？”
信封是暖粉色，不厚，甚至能看出里面折好的爱心形状。再加上上面娟秀的字迹，并不难猜。
“是情的，乔七慢慢放松下来。
她认真地想了想，“如果对对方也有好感，应该会尝试着谈一下的。”
周寻又看她一眼，“嗯，我也是这样。”
乔七抬眼，“那好巧呀！我们有些想法是差不多的。”她指了指桌上的信封，“那你可以毕业后再拆开看。万一是你喜欢的——”
“不会。”
突然被打断，乔七“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周寻：“……”
绕来绕去，又绕回到这里。
她是真的对他一点感觉也没有吗？让他拆别人情书说得毫无心理压力。
周寻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他抬起眉眼，问：“七七，你送我的礼物呢？”
乔七应一声，从包里拿出一个礼物盒，“包装是我自己包的，接近黑色的墨蓝色，希望你喜欢。”
巴只耳机而高兴。
他将耳机连接好，耳机稀松地塞进耳孔，点开手机播放。
手机里的期盼多日的半天假期，就这样提前结束。
乔七停下挪放书本的动作，转头望向早春时节里紧闭的教室门窗，压抑多日的憋闷情绪再度爬起。
高三生没有假期，她告诉自己。
半天也不行吗？她又问。
学校是为了学生考虑，她答。
可是……可是什么呢。
距离高考只剩100天。
乔七垂下头。
午饭变得索然无味，整个人的精气神也被一股脑地打跑，面对陆星然对她丢了魂的打趣儿也没有反驳。
失落表现得坦坦荡荡，让另一个人频频侧首。
从学校食堂去往运动馆的路上，乔七站在林荫路口后没再能挪动脚步。
向右走，是运动场、运动馆，无家可归高三生的专属限时栖息地。
向左走，一路直行，是校门口。
附中校门对面有一座公交站台，供4条线路停靠。一条可以直接回家，一条可以到达市中心的老火车站，一条通往北郊，一条驶向东部外环线，下车后再步行一段，就是音乐声敲响耳膜，音质确实舒服。
忽地，耳廓被碰触了下。
周寻一愣。
乔七弯下腰，温凉的指尖捏着小小的耳机调整位置，小拇指外侧时不时轻轻擦过周寻的耳朵。
“要这样塞好。”
音乐音量不大，乔七的声音一清二楚。
周寻不记得自己有没有点头或者说话，也不记得自己的心跳从哪一刻开始跳得这么快，只觉得被碰触过的耳朵要燃起一丛火。
乔七没有起身，就在他的耳边问：“周寻，你觉得好听吗？”
周寻眨了下眼回神。没敢看少女的目光，只低下头，喉结滚动，“嗯”了一声。
似乎是觉得一个字不够，他又补充，“好听。”
你的声音很好听。
你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很好听。
不然我的心跳为什么会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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