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这到底是不是真的呀?”
“还能有假?我说帝君也真是的,护着那个凡人女子,还让天后落了面子——我都想看看她长得到底有多好看了。”
说话仙君嗤笑的面容里藏着似是轻蔑的影子,他是凤凰一族的眷族,早早就对封离带上来的那个凡人颇有微辞。
他束着手,和同伴一起行走在通向瑶池的路上,嘴里抱怨:“要我看,那个凡女也是太虚荣,帝君不过是下凡渡劫,没有记忆,才让她捡了便宜,她却弄不清自己的身份,得了便宜还卖乖,到底还要占着帝君,让帝君冷落天后多久……”
他的同伴笑眯眯的,手里拿着一个莲台,模棱两可回他的话:“这谁也说不清楚啊。”
他还要再说,耳朵动了动,隐隐听到一个女子呸了一声,不禁定下脚步,环顾了一圈。
“怎么了?”同伴问他。
他疑心是自己听错了,摇摇头,忽然一阵清风吹拂而过,一片花瓣乘着风飘落下来,打在他发髻上。
他手拂过,花瓣落在掌心,柔软而温暖,带着一股沁人的香气,却是他从未闻过的花香,这花瓣也很陌生。
他皱了皱眉,低头看着掌心的红色花瓣,听到同伴“咦?”了一声,嘀咕道:“好面生。”
他抬头望去,他们不远处,一个穿着繁复纱裙,腰上系着绸带女子,衣袖随风而动,虽然脸上戴着面纱,却也能看得出笑盈盈的面孔。
女子露出的双眼精致漂亮,肌肤白似落雪,眸光流盼,眉目含情,让他眼神不自觉地闪烁了一下。
他闻到女子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和花瓣上的气息无二,下意识就确认了她的身份。
原来是花神,难怪长得如此漂亮。
他不禁把手里的花瓣捏紧了些。
女子微微躬身行礼:“见过二位仙君。”
他好奇地望着眼前女子:“我怎么从未见过你,你是哪个宫的花神?”
面对这句疑问,姜真迟疑了一下,面上表情不变,胡诌道:“呈凤宫。”
问她的这位神仙对她的回答没有半点怀疑,反而眼睛亮了亮,和她闲聊起来:“你可是刚来仙界?前面便是瑶池了,你不如在这里等着天后,省得走错路,误入了瑶池禁地。”
姜真打量着面前两人,一个眉眼轻佻,黑色的头发微微卷曲,穿着一身青色的锦衣,好言好语地劝她不要乱走,看上去亲切极了。
可这人刚刚还在不留情面地审判她,说的话被她一字不落地听在耳里。
另一个人笑眯眯的,面如冠玉,一副神色自若的样子,手里端着一个莲花形状的烛台。
这特征太过明显,姜真顿了一下。
眼前这个笑眯眯的人,居然是溪客。
初入仙界,她和封离温存过一段时间,她虽然不怎么出门,但从封离的言语中也对仙界的关系略知一二。
相传溪客仙君的原身是荷花,能从手里的水旦天华中窥见姻缘之线,促成佳事,因此凡间也有叫他月老的。
想到这里,姜真蹙了蹙眉,溪客的能力不下言拙,身份尊贵,和他走在一起的仙君想必也不是普通的神仙。
她必须得尽快脱身,以免被他们两个看出什么破绽。
姜真低下头,老老实实地说道:“多谢两位仙君提醒,我这就回去。”
她转身就走,被溪客身边卷头发的神仙叫住:“等等。”
姜真缓缓回过头,看他从袖子里取出一块玉佩,上面刻画着一只形如孔雀的大鸟,上面的羽毛华丽无比,尾羽极长。
姜真一下子就认出来,这上面刻的是青鸾,是凤凰的眷族,这两族同在仙界九州之一的焦狱州上,青鸾和凤凰关系极其亲厚,经常有人将两族弄混。
原来眼前这人是青鸾一族的嗣族,难怪言语中总为唐姝打抱不平。
他将玉佩递过来,说道:“我是玄鸿,你既然是天后身边的花神,以后常有见面的时候,遇到什么难事,可以来找我。”
姜真先是愣怔了一下,随即眼睛里出现些似笑非笑的情绪,这是把她当成唐姝宫里的侍女,想撩拨她呢。
她不想多生事端,于是爽快地拿过玉佩,装作惶恐不安样子道谢。
“多谢玄鸿仙君……”
姜真小声地说,调整着脸上的情绪,让自己看上去像是从惶恐到欣喜一点一点变化,实际已经不断往后退,随时准备溜走。
玄鸿的目光落在她笑起来时,略微有些弯的双眼上,她的手抓着他给的玉佩,手很小,但很好看,像是珍珠一样,让他想捏在手里把玩。
他还在发呆,只是愣了片刻,那名女子已经走远,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玄鸿连忙抬头,却见那道缥缈的影子已经消失在远处。
溪客温声开口:“回回神。”
玄鸿木然:“她怎么走得这样快?”
“或许是你吓到她了。”
溪客转了转手里的水旦天华,莲花花瓣轻摇了一下,预示着身边这位花心风流的青鸾族二公子姻缘有变,他见怪不怪:“你又动心了。”
玄鸿一点不否认自己的情动:“是个美人,不是吗?”
倒不是说她带着面纱的脸如何美丽,女子露出的双沉静的眼睛,盈盈似水,浮光跃金,含着他从未见过的东西,几乎让他有些晕眩。
“美丽的花,都有毒啊。”
溪客咳嗽了两声:“你不觉得有点晕吗?”
“还好吧。”玄鸿闻了闻自己的衣袖,上面还沾着一点花香,香味涌进鼻腔,带着轻微的麻痹感,但这点小毒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也没有放在心上。
他还带着笑意:“走吧,听闻尊君在还在瑶池里观星,要晚些才能赴宴,我们先去宴上见过帝君天后好了。”
——
那一边的姜真,敲了敲隐藏在袖子下翘起来探头探脑的花形垚英:“嘘,小声点。”
仙人的五感要比其他强上许多,妖兽出身的,比一般仙人还要灵敏,垚英只是轻轻嗛了一声,就引起了玄鸿的注意力,还好玄鸿和一般妖族一样,头脑发达,没有多想。
垚英愤懑:“看他长得人模狗样的,说话这么难听,比皇帝老子还像爹。他这么关心帝君喜欢谁,是不是偷偷暗恋帝君呢?”
姜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垚英晃了晃淡紫色的枝叶:“我们这是要去哪,不是去看大筵吗?”
姜真回头看了看,此时封离应该已经就席,瑶池前的天央台飞觞走斝,笙歌幽幽,奇珍异宝的光芒洒下,让她觉得面前的景色有些不真实。
这时候最热闹,不会有人注意到她们。
姜真将垚英放下来,让她在隐蔽的地方落地:“你自己去看吧,小心别被人发现了。”
垚英在看热闹与坚守自己的岗位间动摇了片刻,最后还是快快乐乐地去瑶池大筵凑热闹了。
姜真看着垚英离开,眉间神色也渐渐舒展,漫天的光辉,仙娥的丝带划过云幔,若隐若现,她没饮酒,却觉得有些醉了。
所有人都去了天央台,此时瑶池没有一个人,连瑶池的主人,那位尊君也要去参加大筵,这是她小心计算后得出的唯一机会。
她真的能回人间吗?
她自己也不敢确定。
从来没有凡人来过仙界,也没有人真的用瑶池的通道回到过凡间,她不敢保证有用,但左右就是一死罢了。
只要跳下瑶池,就这么简单,她就能回家了。
现在的人间,又是怎么一番模样呢?
岁月流转,她的家人,她的朋友,未必还是她走时的样子。
姜真摇了摇头,甩掉脑子里的胡思乱想,越往里走,景象又是一重天。
瑶池里简直自成一方天地,姜真是从一片桃花林里走进去,回头却望不到一颗桃花树了,里头是大片纯白的玉石,堆砌起的台阶几乎看不到头。
和姜真的想象以及和人间话本子里的描绘完全不同,这里并不柔软、也不美丽,没有层层叠叠的花瓣,也没有奇花异草带来的香气。
瑶池冰冷而庞大,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没有一点瑕疵的纯白,像一个鬼斧神工的牢笼。
姜真一点一点艰难地往上走,不是她体力不支,每上一层台阶,她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腿更加沉重。
这种沉重好像不是作用在她的身体上,像是她的整个魂魄,都在被什么东西咬住,往下扯。
她往上爬的过程,就是和撕咬她的那股力量较劲的过程,等她咬着牙爬到台阶最上层时,脚跟已经渗出了血。
姜真跌跌撞撞往前走了几步,将身下碍事的纱裙扯掉一些,面前有无数流萤围绕在她身边。
柔和的清辉洒在她脸上,她仰头,无声地看着面前的瑶池,仙界已经是凡间不可企及的仙景,而眼前的景象,却让她想不出任何言语去描述。
巨大的瑶池像一面铜镜,静静镶嵌在其中,水波荡漾,倒映着天空的无数星辰。
是的,星辰。
仙界没有日月,姜真自然也没再看到过星星。
但瑶池上方的苍穹,仿佛一个巨大天幕,无数的星辰在其中闪耀、交相辉映,一些细碎的星星构成银河,像一条朦胧的银纱。
姜真呆呆地伫立在这庞大的星空之下,仿佛伸手就能摸到这漫天星辰,数万的明星,仿佛在此刻向她倾泻而来,让她觉得恐惧。
过了半晌,她才回过神来,惊讶地看着瑶池里她的倒影,一滴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她的眼角缓缓滑落,像颗坠落的星辰,落在了瑶池里,激起小小的涟漪。
倒映着她影子的水面里,水波下缓缓显现出鳞片一般的光泽,和无数晃动的锁链,一闪而过,仿佛她的错觉。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行……她不能再耽误了。
只要跳进去就好,这是她回人间的唯一方法。
姜真将手慢慢伸入瑶池之中,修长的手指没入冰冷的水波,决然地跳了下去。
冰冷的水很快包裹住她的身体,她的眼睛在水中下意识地睁大,微微仰头,入眼而来的却是流光溢彩的湖面,萦绕着流动的水波。
星辰倒映在她缁黑的瞳孔里,里面是一片死寂。
她并没有就这样沉下去,但眼前的景象却开始逐渐模糊不清起来,直到陷入黑暗。
在一片漆黑中,她感觉到有一只冰冷的手,拉住了她。
姜真听到了缥缈到仿佛隔着层轻纱般朦胧的声音,含着一声轻叹。
“天命反侧,何必强为。”
这声音……真好听啊。
姜真彻底闭上眼睛,心里却不自觉地冒出这种荒谬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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