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是天后,我只是为了仙界众生考虑……”唐姝语无伦次:“帝君,如果青鸾族内乱,妖族不平,天下也不会太平的。”


    “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封离冷漠地对她说,视线却看向窗外:“你似乎有点认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唐姝。”


    唐姝脸上一怔,脸唰的一下变白,又慢慢升起潮红,她端正放在身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几乎一口血冲到嗓子眼。


    她当然知道封离指的是什么,唐姝呼吸颤抖,将胸口的那丝恨意压下,眼神愤恨地看向呈凤宫里的一切,这里所有的摆设,都是封离亲手布置。


    宝罗帐上栩栩如生的莲花,连一丝针线都不错,被他完完整整地用神力复刻出来。


    这个男人,对姜真的一切,有着近乎病态的执着。


    唐姝不知道封离身为男子,后又被贬为罪臣,是如何知道姜真的宫殿长什么样的——他甚至连一顶帐子上的花纹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种细节让她更加难堪。


    她至今还能回忆起她骄傲地、穿着三界独一份的华贵嫁衣,嫁给这个世上最尊贵的人时的快乐,她满心认为,虽然这场婚礼有着交易的成分,但封离同意娶她,对她一定也有一点不一样的感觉……而这份高高在上的感觉,全都在进入呈凤宫时被可笑地碾碎。


    除了她!除了她!没有任何一个神仙知道这宫殿是按照姜真在凡间的葛阳宫布置的。


    可即便如此,她每次住在这座宫殿里,醒来时看见这眼熟的一切,尊严都仿佛被姜真踩在脚下碾碎,哪怕姜真丝毫不知情。


    她的所有荣华富贵,所有权力,都因为这该死的宫殿,成了一场笑话。


    本该是她身份象征的呈凤宫,成了一把割在她身上的钝刀子。


    这呈凤宫,呈的是他心里的凤凰,而不是她唐姝,他从来不曾把她当做天后,这宫殿不过是他为姜真准备的,一份现在无法呈上的礼物。


    唐姝恨不得杀了姜真,让她彻底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每住在呈凤宫多一天,她对姜真的恨意就多一点。


    她深呼吸一口气,努力镇静下来,柔声道:“封离哥哥,你可别忘了,在人间我和母亲是如何帮你的,当初我跟着你在军营,险些就要死掉了。”


    封离支着胳膊,冷淡道:“所以我给了你凤凰血,也给了你天后之位,这些还不够吗?”


    唐姝知道自己不应该再说下去了,但每在这宫殿里睁开一次眼睛,就平添一份愤怒,这不甘的情绪萦绕在她心头,再一次冲破她的理智,她的犬牙咬在自己的唇上,留下血淋淋的痕迹:“可是姜真呢!帝君,姜真可从来没有与你共患难的想法,临关那天要不是……姜真早就离开京城了!她什么都没有做,你却任由她这样肆意妄为,甚至凌驾于我这个天后之上!啊!——”


    唐姝的话尾突然变调,眼里不加掩饰的愤恨被吓退,瞬间转变为更深的恐惧。


    她倒在地上,剑气纯澈锋利,悬在离她只有一寸的距离,直直刺下去,落在她指缝之间,削断她一根头发。


    封离的目光带着仿佛能凝结的冷意,沉冷的眼眸里迸发出显而易见的怒火:“唐姝,我不是每次都能容忍你。”


    唐姝汗洽股栗,昏沉的脑袋被冰冷的剑锋一下子冻醒,知道自己提了不该提的东西,扑通一下跪在封离面前,靠在封离的腿上,眼泪瞬间像珍珠一样滚落下来。


    她和之前尖声指责的模样判若两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唐姝知道封离喜欢温柔动人的表情——因为那样像她。


    但其实他们彼此心里都很清楚,刚刚唐姝那样子,才是她最真实的模样。


    唐姝是京城最受宠的贵女,当年的架子比姜真这个公主大得多。她的母亲是皇后亲妹,父亲是当朝左丞,她虽然不是公主,但她的皇帝姨父格外喜欢她,她没几岁的时候就受封了郡主,有了自己的领地。


    她没必要温柔,没必要容忍,这世间一切的好都向着她,她只要肆意享受就好了。就算王朝覆灭,她聪明的母亲也为她早早做好了打算,筹谋着让她嫁给了世上最尊贵的人,而姜真,永远只能低她一头。


    她儿时就从来没正眼看过封离,封家算不上顶级权贵,就算议亲,封离也得排在后面。


    当时她偷偷恋慕着貌若好女的常家独子常素危,常家比封家势大,常家父母早逝,常素危受皇帝看重,又权尊势重,未来不可估量,当时京城适婚的女子,没人不想嫁到常家。


    可世事无常,谁知道只能与姜真定亲的封离,被众人奚落嘲笑、跌落谷底的天之骄子,竟然是仙界最尊贵的帝君。


    唐姝想到以往被千娇百宠的生活,哪个男人不跪在她脚边,咬了咬唇,眼泪盈在眼眶里,一副委屈的模样,封离却看都没看她。


    一只青鸟从窗廊里挤进来,封离抬手接住它,听它咳了咳嗓子,模仿言拙木讷平直的语气:“未曾见过夫人!未曾见过夫人!”


    封离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姜真毫不留情地离开让他烦躁极了,即使知道她现在就在瑶池,也无法安心。


    姜真不在时,药没有那么苦,他却难以再咽下一口。


    封离心里的不安重新冒头,他又清楚自己无法直接去找持清要人。


    他不想受制于持清,但持清总有办法让他付出代价,就像他这场荒唐的大婚一样。


    那个高高在上的仙人,从来没有愤怒和不悦的情感,那双眼睛只是冰冷地看着一切,仿佛连他也只是那人所看见的世界里,一粒无所谓的尘埃。


    如果不是这场大婚,姜真也不会想要离开他,封离咬牙切齿。


    封离冷冷地看着唐姝:“你最好安分一点,我的耐心有限。”


    唐姝手指收紧,死死掐进肉里,颓然跪在地上。


    这时,又有一只白色的鸟收翼停在他们面前,神色冷漠,双眼血红,模样与仙界常用的青鸟完全不同。


    青鸟倾于小巧可爱的模样,连仙娥也可以一手扶托,好来往通信,而这只白色的鸟,颜色凛冽得像是披了一层雪,冷而凶险,拒人千里之外。


    如果姜真在这里,就能认出,这只鸟与尊君让她呼唤的白鹄长得一模一样。


    白鹄停在封离面前,让封离神色一滞,更冷了几分。


    它血红色的双眼倒映着两人一站一跪的身影,等他们安静下来,才口吐人言,平淡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感情。


    “传尊君之言,封离,天命已现,如果你还是执意要立凤凰假女为后,好自为之。”


    白鹄传言毫无客气委婉之处,一语道破唐姝的身份,只是借用凤凰血强行改命的凡人,让唐姝面色发白。


    她丝毫不敢大意,琢磨着白鹄传来的话,在这冷漠的警告里听到“天命”这个词,唐姝面色一白,突然明白了尊君传话的意思。


    当年封离将姜真带上仙界,尊君拒绝的理由是“本无缘份,何必强求”。


    这些星宿天命的运转,唐姝不懂,但她知道,尊君当年少见地抽手俗世,只是为封离指定了一位所谓合乎“天命”的妻子。


    这话的意思,是让封离把她休了?让封离去娶那个不知道什么来头的女人?


    这怎么行……她好不容易才飞升仙界,走到这里,绝不会把天后的位置拱手让人!


    唐姝又恨又怕,因为是尊君的传话,她也不敢开口,只能自己一个人将不满咽下去。


    封离却先她一步动手,伸手抽出放在桌子上佩剑,挥动手臂,锋利剑尖直接刺进白鹄胸口,将其彻底穿透。


    没有血,也没有灵兽的惨叫,甚至没有一点声音,那只漂亮的白色大鸟,在被剑尖穿透之后破碎为无数飘逸的白色羽毛,化作碎光飘散,消失不见。


    只有血色的眼睛,在空中冷冷留下一道影子。


    封离脸色发白,呼吸沉下去,胸口剧烈地起伏,随即冷笑一声:“持清……”


    那头的姜真,刚踏进桃林,就一眼就看见了独自伫立在瑶池间的身影。


    尊君站在星河之下,从她的角度来看,只能看到他从容的背影,修长凌厉的指骨摊开,有点点荧光停留在他手上,又倏然散开,消失不见。


    在这壮观绚丽的瑶池之下,他的身影仿佛与万物格格不入,孑然一身。


    姜真还是第一次看到尊君出现在瑶池里,表情都有些恍惚,这实在是尘世难以企及的景象,无论是如梦似幻的瑶池,还是姿容脱俗的尊君。每当她站在瑶池的这片浩瀚的星海之下,都仿佛触及到了很遥远的东西。


    尊君转过身,声音温柔清晰,富有磁性:“你回来了。”


    姜真心头有些怪怪的,却说不出哪里奇怪,尊君待她太好,没有半点仙尊的架子,她反而从这温和中隐隐觉出古怪。


    但她还是垂下眼睛,用一如既往的声音轻轻嗯了一声,然后抱歉地说道:“我见尊君……持清先生不在,就自己出去了,是我失礼。”


    她想起尊君让她直呼姓名,如果不听,显得太无礼,但她也不敢真的直呼尊君名号,就算是凡人,有封离存在,他们之间还隔着一辈呢,没有叫长辈名字的道理,只能临时调转口风。


    “没事。”持清没有抬手,姜真却感觉到有一股柔和的力量托着她的胳膊,将她想要行礼的身体摁了回去。


    持清向她走近,漂亮的灰色眼睛温柔地注视着她的双眸,长睫仿佛被瑶池的雾气濡湿,没有损毁他美貌半分,反而更显得冷寂柔美。


    他的声音,缓慢腐蚀着她的防备:“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无须告知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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