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天道还是持清的话,她都将信将疑。


    不过即便弄清原委,也由不得她做选择,她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心中疑虑丛生,姜真睡得很不安稳,身体愈发没有力气,闭上眼睛仿佛躺在一片茫茫的血雾中,不断地沉下去。


    她朦胧之间想要挣扎,周围黯淡血腥的雾气,痴缠着她的腿,拉着她往更幽深的地方坠落。


    她仿佛梦到了第一次沉溺在瑶池时的景象,凉意顺着她的脊椎爬上来,有只冰冷的手牵住了她的手,将她从池水中拉出。


    而这一次,她没有失去意识。


    那人牵着她的手,另一只手不断抚摸着她的肩胛,在她的脊背上轻轻滑动,从上到下,仿佛在抚摸一只安静的猫。


    姜真虽然意识清醒,却无法动弹,如同沉湎于母亲怀抱的婴儿,乖顺地躺在那个人的怀里。


    他是谁……是当时在瑶池把她带走的那个人吗——是封离?


    她努力回想当时的景象,她醒过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封离,所以应该是封离把她从天道的幻境里拽了出来。


    可是这个人,真的是封离吗?


    姜真在这触感奇妙的怀抱里,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跳动和血液流淌的声音,抱着她的那个人是如此冰冷、趋近无声,显得仿佛这里只有她一个鲜活的生命。


    然后,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抬起,指尖被轻轻咬住,刺痛的感觉一瞬间传到她心脏,她一定流血了,渗出的血又被柔软的唇含住,轻轻舔掉。


    奇怪的触感拂过她的指尖,像是无数条丝线从指尖钻入她的脑子,刺痛酥麻,让她感到难受又舒服。


    潮湿、混乱,姜真四周的景象变得七零八碎,唯独指尖变得滚烫。呼吸中夹杂着冰凉的空气,柔软地掠过她的手,好像要将她噬咬,让她轻轻一颤。


    好奇怪。


    好害怕。


    姜真支吾了一声,纤长的脖子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她紧闭着双眼,眼泪却情不自禁地寻找出口,大颗滚落。


    抓着她手的人似乎听到了她竭力克制的哽咽声,也看到了她苍白的神情,伸手轻拍着她的后背,将另一只手抵在了她的额头上。


    冰凉的手指贴在她滚烫的额头上,冷意让姜真感觉仿佛有无数根针刺进脑海里,瞬间清醒过来。


    眼前空旷黑暗,什么也没有,她只是安静地躺在床上,做了一个噩梦。


    天道看见了她朦胧带泪的神情,立马飘出来,不自然地咳了几声,别扭地带着关心说:“——爱哭鬼。”


    姜真抱着头,怔怔地坐着,动也不动。


    “干嘛呀。”天道在她头顶上转圈圈,试图引起她的注意力:“又梦到什么了,梦到封离不要你娶唐姝了,还是梦到常素危死了?瞧瞧,又掉小珍珠喽。”


    姜真猛地拿起被子,砰砰砸了天道几下,把天道砸进了玉床里变成一坨扁扁的光,她表情坍塌:“不许窥探我的记忆!”


    天道的声音也变得扁扁的:“我是天道!天道!世间万物的运转都在我眼皮子底下,你的事我怎么看不得了?!”


    姜真被它提起,更是气上心头:“要不是你,我根本不会做这些破梦,我睡觉从来不做梦。”


    “这不是梦好不好。”天道把自己抠出来,悠悠哉哉地说道:“我融合了一部分你的神魂,融合的时候容易刺激记忆碎片,你看到的只是你自己记忆的倒影。”


    姜真想起刚刚梦里的场景,那恐怖的酥麻的感觉仿佛还残留在她指尖,如果这是记忆,她根本不记得自己经历过这样的场景,怔忡道:“可是我刚刚梦到自己差点被吃了。”


    那种真实的、被吞噬的感觉,让她毛骨悚然。


    “怎么可能。”天道唔了一声:“那你就是真的做梦了吧。”


    太不靠谱了,姜真忍无可忍地把它打开,坐在床边整理好自己的衣服,一下又一下,细致地将自己的裙摆掖得平平整整,不失礼仪。


    短短片刻,除了她眼眶还积着些未褪的红色,已经看不出刚刚的情绪波动,彻底恢复了冷静。


    眼泪只在被人珍视时才有意义,大部分时候都是无用的,甚至会招致鄙夷的目光——如果哭泣真的有用,那母亲流的眼泪,足以让几千个父皇爱上她。


    天道厚颜无耻地说道:“你现在要去哪里?要不碰碰运气去找方佳伶。要是我的力量恢复,帮你恢复你的身体也不是不行。”


    姜真冷笑一声,任由它满天画大饼。


    “我还没有问你。”姜真突然说道:“你和持清,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怕被持清发现,还对他那么恐惧——你,可是天道啊。”


    天道听到这番质问,像是突然熄了火,不说话了。


    姜真再看,它连光点都消失不见了,看来是铁了心地不想说话。


    姜真也只是问问,并不抱着一定要得到答案的目的,不管是持清和天道,对她来说还是很遥远陌生的概念,天道衰微,怎么看都是一桩天地大事,和她没什么关系,她还是想着怎么回凡间比较好。


    况且……持清只是态度温和地问她还要不要回凡间,没说不让她回去。


    虽然她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但她需要和持清再次确认自己的想法——她一定要回去。


    可出了天外天,她没看到持清的身影,光洁如镜的湖面里一如既往倒映着那片星海,显得寂寥。


    说不上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失落,姜真察觉自己心底对他还是有些说不上来的抗拒和害怕,她心里并不想这么觉得,可恐惧像是一种刻在她身体的本能。


    难不成她是因为许多年没有见过这样的长辈,才会有些不适应?


    她母亲思虑成疾,为她定下婚约之后早早就去世了,父亲没有一点父亲的样子,很少愿意见她。


    从小到大,她身边也没有什么类似长辈的角色——姜真想来想去,用这个理由说服了自己。


    姜真抬起头,发现瑶池上方横贯的星河似乎和前几次有了细微的变化,浩瀚的星潮依旧明明灭灭,却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她眯起眼睛细看,发现上空笼罩着淡淡的、灰色的雾气,十分混沌,像隔着一层绡纱,朦胧幽静,又格外森然。


    这变化使得一望无际的黑色夜空变得更加浓稠,姜真注视许久,那静谧的星辰突然在她眼里变得血红、扭曲,仿佛一只只渗出血的银白色的眼睛。


    姜真头上像是被刺了一针,再次眨眼,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繁星如沸,身边如此安静,又压抑。


    她深呼吸一口气,不再往上看,快步走出瑶池,拂开树枝,想要透透气。


    一个侍女候在外面,见她来了匆忙行礼,姜真端详一番,突然笑了出来。


    垚英新换了一身侍女服,姜真之前被封离关在呈凤宫时,见看守她的那两个花神侍女穿过,想必她已经在仙仪那重新领了符碟,去别的宫里生活了,可真是改头换面。


    垚英头上油抹了好几层,才将那飞扬不羁的头发禁锢,整个脑袋都光滑可鉴,锃锃发亮,像一颗大冰糖。


    她苦着一张脸,站直身子,还丧气地耷拉着肩膀:“姜姑娘,我都要被折磨死了,世上简直没人比你更好——我升上仙界,本以为是来享福的,怎么这仙界比人间更势利!更恐怖!那些花神侍女,非说我这样的形貌带出去丢主子的脸,要我梳梳我这头发,我说我这是天生的,她们不信,给我头上抹了几层灵羊脂,油腻腻的可难受,底下干了黏在我头上,我皮都快要被拉开了,她们还笑我,什么脏活腻活都要我干,夜里叫的水都要我倒……”


    垚英形容枯槁,一脸的憔悴,嘴里小声地抱怨着,肩膀一抖一抖。


    姜真打量着她,看她碎碎念地抱怨,顾左右而言他,倒像是焦虑地在掩饰什么,不愿面对,等她停歇,才说道:“你被分去了哪里?”


    垚英嘴唇颤了颤,慢慢说道:“呈凤宫。”


    姜真倒没什么意外的,花神稀少,如果没有意外,基本上都会被派去侍奉贵人。


    仙仪知道垚英容貌不佳,但唐姝被姜真接连在众神仙面前丢失颜面,正是需要充面子的时候。与其让唐姝以为仙仪有花神却没有送来她宫里,引起她的不快,倒不如直接送到她的面前,由她做主。


    垚英显得十分内疚,仿佛背叛了她,姜真觉得好笑,拍了拍她肩膀,示意她放松一些。


    她语气淡淡地安慰:“天后宫内灵气充盈,便于修炼,对你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垚英摇摇头,紧咬着嘴唇,声音缓缓从齿缝里泄出来:“那个,天后让我来请你,去呈凤宫,呃,那个,聚聚。”


    姜真没有立即回答,若有所思。


    天道仗着垚英没能耐发现它,大大咧咧跳出来,附在她耳边:“你可不能去啊,这不是鸿门宴吗?”


    “鸿门宴?”姜真被转移了注意力:“你从哪里学来的?”


    “你的那些话本子啊。”天道喝喝呼呼几声,大喊:“如今人方为刀俎,我为鱼肉!”


    姜真被它吵得头痛,微微启唇,垚英却抬起头来,拉着她的手,嗫嗫嚅嚅:“你要是不想去就不去了,我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没事。”姜真拍了拍她拉着自己不放的手:“我若不去,你不是会被责罚吗?”


    “就算我请不来,也不至于死,你就不一样了。”垚英闪烁其词道。


    现在情况颠倒了,姜真心想,不会死的那个人是她。


    不过唐姝为什么会想到突然邀她去呈凤宫?派一个刚入宫的小侍女来邀请她,没有威胁之意,如果不是没事找事干,那就说明她有姜真无法拒绝前去的理由。


    姜真问道:“她可还说了什么?”


    “说了……说了什么她有燕朝的消息,觉得你可能想知道。”


    垚英清晰地感受到,听到这句话,覆在她手上那只属于姜真的手,无端僵硬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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