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松梦发现了,蒋溯一去医院看过他弟弟,脸色格外冷,不同于平常的冷淡,好像压抑着某种浓烈的情绪。
说他清高吧,他又愿意为钱折腰,说他识时务吧,他又从来不和自己说医院那边的难处。
汪宝玲曾说她和邵世珂谈恋爱就是在扶贫,但邵世珂却是跟她最长的一任,他嘴甜会哄人,盘正条顺,不求真心,给钱就行,她可以去冲浪骑马跳伞滑雪,空闲了电话找他他立马现身,十分合格,不过出轨了,但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她撑颊端详给自己解题的蒋溯,站在他的角度,不应该想方设法“压榨”自己身上的利益么?
思来想去。
还是他自傲自尊,怪不得说话比不上邵世珂殷切,经常带刺。
“我认识个神经内科的专家,要不请他看看你弟弟的情况?”
她想当然以为他情绪差是医院那边不顺,看在他帮自己补习的份上,她主动说。
蒋溯持笔一顿。
“不用了。”他淡声。
“那专家这段时间正好在国内,过几天来我家玩,约他也就是顺便。”还以为这人傲骨作祟怕麻烦她,“你弟弟说不定就……”
“我说了。”
“不用。”
眉骨翻出冷,连他手里的笔也重重搁在桌面。
再三热脸贴冷屁股,殷松梦耐性用完了:“你干嘛冲我发脾气?每次从医院回来就好像我欠你一样!”
蒋溯微愣,大概自己也没注意到下意识的情绪。
殷松梦扯起包往外走,却扶着门框缓缓蹲了下来。
蒋溯下意识起身,急切的步子又顿定,以为她忽走忽停,是在捉弄人,她一贯这样,佯装要怒唬人,尤其床上要求过分时,常用这招骗他得逞。
缓着步子过去,手刚碰上细盈盈的肩忽觉不对劲,她好像在抖。
“你怎么了?”
转过来一张惨兮兮冒着冷汗的脸:“蒋溯,我肚子疼。”
“吃坏了肚子?”
“不是,生理期。”她初潮起每逢生理期疼到浑身虚脱,要吃止痛药打止痛针才能缓解,殷得麟找了中医给她调理,本来见好,可她贪凉,又爱冲浪,稍不注意就容易反复,估计前阵子去冲浪又受凉了,都第二天了小腹忽然钝痛。
“住的地方有止痛药,我要回去。”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药都备着。
蒋溯蹲在她身前。
殷松梦本来是气他撂脸子的,现如今疼到浑身抽冷汗,也不拿乔了,识相地攀过手臂,趴向他后背。
这栋楼离宿舍极远,白天有课人满为患,晚上空荡荡的,学生多选图书馆自习,要挑空教室也不挑这么偏僻的,估计蒋溯怕人撞见特地选这。
习习凉风钻进露天楼道,头顶的声控灯也颤颤巍巍。
不过蒋溯步子沉稳,从三楼背她到路边,酒红色的帕加尼就停在那溜玉兰树下。
她疼到要蜷腿抵腹缓解,肯定开不了车,本以为蒋溯会叫一辆出租车塞她进去了事,却把她放进了跑车副驾,伸手向她:“车钥匙。”
这是要送她回去的意思,肉/欲关系一个月来,他还是第一次坐进她车里,可惜这条路乌漆麻黑的,除了他俩没别人,否则她真想好好端看蒋溯的表情精不精彩。
再说,今天周三,不逢双。
她瞥了他一眼,没力气调侃,只把车钥匙给他。
更稀奇的是蒋溯会开她的车,帕加尼的这款车型,国内只有三辆,以往叫代驾,老司机也得摸索一番才小心翼翼上路,蒋溯倒驾轻就熟,仿佛开过无数次似的,长手搭在方向盘上,一路又快又稳。
一进门,殷松梦倒腾出斗柜里的药丸,摁出两粒就要干咽,旁侧递来杯温水。
蒋溯站着,手里的水浮起雾气,弥漫两人的距离。
水被接过灌进喉,吞进胃的药渐渐起效用。
小腹不再一抽一抽,但还是像塞了团棉花一样坠沉沉的,她钻进被窝睡觉,不去管蒋溯的去留。
醒来时被窝里多了个暖水袋。
厨房灯亮,料理台前背影清峭,蒋溯这人冷得像湾山涧雪水,每每在厨房,炉灶腾起热烟,又给人雪初融,春来临的错觉。他衬衫袖半挽,小臂线条如削,正从锅里舀出一碗红乎乎的汤水。
桌上还有煎鱼,白芹,荤素搭配。
“肚子还疼吗?”蒋溯回身发现了她。
她视线从餐桌牵向他,只见他手里放过来一瓷碗,刚舀出来的,近了她才看清,是红枣炖桂圆。
“好多了。”
“把这个喝了。”
殷松梦坐下托着颊,盯着瓷碗浮着的枸杞皱眉:“我不喜欢枸杞。”
她大学之前和她爹住,他也常给她炖各种补血养身的汤水,红枣桂圆从不放枸杞。
但这话未免太直白,有糟蹋蒋溯心意的嫌疑。
蒋溯却扶起筷,一粒粒往外夹,耐心十足。
殷松梦看着,音冽而甜:“蒋溯你对我真好。”
她其实很会撒娇,她爹那个老谋深算都很吃这套,更别提那些前任了。
手一顿,最后一粒挑完,他把碗推向她:“喝吧。”
不为所动的模样。
“没意思。”她撇撇嘴,蒋溯果然是蒋溯。
喝完后,蒋溯已经把饭盛好。
他的手艺明显偏南方,鲜甜口。
她妈梁谊柔是南方人,厨艺顶好,一口吴侬软语,嗲得很,蒋溯倒是话音标准,听不出南方口音。
吃着口脆爽的白芹,记忆里的味道,她问:“你是南方人?”
“嗯。”
他们第一次聊这些。
“哦,哪个城市?”
“南舟市。”
果然,跟她妈一个地方的。
“我妈妈也是南舟的。”
“是么。”嗓音淡薄。
还是那副不为所动的模样,殷松梦看在眼里。
“寒假我还去了趟,在那待了一个月。”计划待满整个寒假的,想到什么,她眉间浮起厌色,没再说下去。
蒋溯冷了视线。
彼此陷入无言,直到饭后蒋溯离开,气氛也一直寡淡无味。
电梯里,手机提示到账信息,五万整,殷松梦倒是大方。
他长按,点击“退还”。
很快,那头来了消息:
-为什么不收?
-今天周三。
殷松梦捧着手机。
她当然知道周三,正因为这样,她更没有少他的。
死脑筋,忒清高。
最近啃题啃知识点一直缺觉,好容易早睡,却失眠了。
晚餐的白芹,她想起了她妈,梁谊柔路过富人区的时候,经常看着那些别墅感慨小时候她家住的还要气派,可惜破产清算了。
正因为这样,梁谊柔过不了苦日子,她是顶尖的漂亮,跟了殷得麟,没曾想生了她也没名没分,进不了殷家门,只能灰溜溜回老家。
殷得麟正好打来电话,满怀关心:“宝贝女儿睡了没?”
“准备睡。”怏怏的语气。
对面不禁紧张:“是不是肚子疼?爸爸给你煮红糖姜水送过去。”
外面夜深,偌大集团的老总这种小事从不假手保姆。
是个记得女儿生理期的无微不至的父亲。
殷松梦却闷在枕头里,装出困倦的声音:“不用了爸爸,我不疼,只是困了想睡觉。”
“好好好,那爸爸不啰嗦了,晚安。”
“晚安。”
她掐断电话,愈加烦躁。
于是电话给秦奥,想让他约三五好友出来喝酒,一直没人接,肯定醉在哪个温柔乡了,她往下翻别的好友。
蒋溯接到殷松梦电话时正在路边等出租车,路灯的光割裂夜色,额际的头发被风吹动,露出黑深无澜的眉眼。
“怎么了。”
“蒋溯我肚子又开始疼,你回来。”
他侧仰头,看了眼林立的高楼,落地窗排列,四四方方的亮,连着他眼底也坠入薄光。
“嗯。”
客厅。
殷松梦腋下一瓶罗曼尼康帝,手指夹两只红酒杯,对折返的人摇出“叮”的脆响。
“陪我喝酒。”
“……”
“不是说肚子疼?”
“骗你回来嘛。”
刚倒出的酒被夺走,酒瓶也被夺走。
“你吃了止痛药,二十四小时内不宜饮酒。”
“这只是红酒。”
“也不行。”
“一根筋。”
殷松梦被气到,开始后悔叫他回来。
“那我抽烟行了吧。”她鲜少抽,没成瘾,因此在抱枕底下放一包铁盒1916能抽两个月。
手拐进沙发角,摸了个空,一个个抱枕拿开,也没见烟盒。
“我烟呢?”
她看向蒋溯。
他会收拾房子。
果然。
“被我收起来了。”
“还我。”她暴躁地在沙发前面走来走去。
光着脚,鞋也没穿。
蒋溯把拖鞋放到她面前,浑身挟着奇异的安定气息,话音低低:“穿鞋,别再着凉。”
他蹲着,捉起她的脚踝,依次穿妥当,才起身问:“你究竟怎么了?”
殷松梦身体塌过去,抱住他,没了那种跋扈,像只受伤的刺猬。
“我有点难受。”
蒋溯抬起的掌心轻抚她圆滚滚的后脑勺。
她总算不再要喝酒抽烟,而是说:“蒋溯,你留下来陪我睡觉。”
“嗯。”
这晚揿灭灯,她缩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我爸妈没结婚。”
这事并不私密,财经新闻常报,紫云集团的老总殷得麟单身至今,唯有个独女,极尽宠爱。
“我跟我妈在南舟住,到五岁才被我爸接到他身边。”
她仰脸:“你知道为什么吗?”
蒋溯没答,收紧了在她腰肢的手臂。
她又缩回去,腾了副轻松的语调:“他被诊断出弱精症,生不出儿子了。”
殷松梦不再洒脱,第一次向他坦怀。
他得逞了不是吗?
可他并不开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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