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钱的可不能先下牌桌,他们正叫嚣呢。”
殷松梦终是没忍住,跟出来外面,他刚好挂电话转过身来,她便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说。
“秦奥待会儿顶璇子的位,不过嘛什么牌到他手里都臭得很,从小到大我赢他不知道多少,你不用担心。”
尽管是宽慰,却因怄气不肯再靠近他一点。
哪怕需把声音放亮点,才足以越过距离传他耳边。
她就是翘起足尖,把六厘米细高跟在地板上绞啊绞,也不过去。
蒋溯的眼镜摘了,走廊只有微弱的灯带频率地亮起,视野朦胧,她离得远远的,身形可辨表情模糊。
他抬步过去,到不用戴眼镜也能看清她的距离。
近了,殷松梦能观察到他鼻梁两弧浅浅痕印,平常,镜片总是隔着他的眸色,现在眼镜取下来了那双漆眸竟是灼热,像是平静海面压抑着惊涛骇浪。
她莫名想起影院那一眼,自然想起影院的对话。
故意嗤他:“你不会想说……你要回去写论文了吧?”
“行啊,那你回吧,反正也是为论文留下来的,大不了我去顶你位——唔……”
蒋溯的唇堵住了她酸溜溜的话。
她下意识的惊呼正好方便了他加深着吻,唇舌缠弄,寂静中,津液声愈发臊脸。
他反托着她下巴的虎口也一点点摩挲到她温腻的颈项,食指还勾着银丝眼镜腿,她甚至能感受到凉丝丝的边框贴着肩、另只手的手机不时挨蹭后颈,这些和交融的温热仿佛两个世界。
没办法,接吻她不擅长。
而蒋溯虽也是新手,却总是挟着股来势汹汹的掠夺感。
比如前一秒还淡着张脸,说我不想见你。
后一秒就重着势头吻过来,还咬她。
再比如刚才。
一直不说话,害她心里泛酸,叽里呱啦一大堆,又莫名其妙吻下来,嘴唇凉津津的,舌头滚烫,吻了很久。
她实在有点摸不准他的节奏。
勾着的眼镜脱手掉地,磕出清响令她清醒,她还生着气呢。
推开喘息愈发低沉的他,吻得深乍地拨离,唇间发出“咂”的清亮一声。
他侧颊贴着她的脑袋平复呼吸。
她却故意把脑袋后仰一点,隔开距离,掀起眼皮打量他有些升温的面庞,语气却故意模仿他淡淡的口吻:“为论文。”
模仿了两遍。
“某人自己说的。”
还记早餐那档子的仇。
深深记着。
“亲我干什么?不是为论文?”
眸光里燃起两簇小火苗。
“别闹了。”嗓音喑哑。
“谁闹啦!”她一改口,“就闹。”摸到了衬衣里那截尾椎骨。
蒋溯渐稳的气息又是清晰的沉。
“我去看看!别是假装接电话开溜了!”包厢内隐隐透出声,离门口极其近的位置外边才能听见,估计下一秒就要拧开门把手探出个人。
殷松梦那只调皮的手咻的出来。
人也钻了出来。
拨拨发丝,若无其事进包厢。
散场时,算了算蒋溯将近赢了辆宝马xm,输大头的脸跟打霜似的,不过蒋溯却只象征性抽了他们几张现金,把这笔账勾销了,临走姐夫叫的一个塞一个响亮。
回去路上,殷松梦搓开那叠现金数了数,不过千把块钱,这下好了,心想他赚今晚这笔,以后也不用兼职了,谁知道他这么大方。
“你听他们一个个叫惨,其实就月底手头紧点儿,捱不住去问家里要零花钱照样滋润。”以前玩牌哪会赖账,都下牌桌要结清的。
喝过酒不便开车,酒吧离住处不算远,已经后半夜了,街道空旷,零星的人,她提议走回去。
可没几步就说脚疼,蒋溯便蹲下来背她。
她得逞一笑,趴在他背上数钱有了这句话。
“蒋溯怎么没见你对我这么大方?”她终归替他心疼那笔钱,那是赢来的,他本可以光明正大拿着。
晚风拂动他指长的头发,她侧着脑袋趴在他肩头,往那截冷白细腻的颈子不满戳了戳。
“你想要什么。”微风里声音淡淡的。
“嗯……送我一束跟我名字一样的花!”
“松之梦?”
“你居然知道啊!”她惊喜。
他又沉默着。
松之梦是月季,花色有点像干枯的落叶,一捏就碎,梁谊柔给她取的,意思是碎进泥巴里的梦,她嫁进殷家的梦,生下她竟然就到头了。
但这有什么,松梦松梦,她也可以理解成松柏凌云的梦。
名字只是个代号,她不要给自己批上层悲哀的色彩。
她偏要闻闻松之梦的花香,捏一捏看是不是易碎。
“用这叠钱买,”手里攥着赢来的钞票,“就今晚。”
蒋溯带她找遍城市的花店,但这个点都关门了,花卉市场倒是凌晨三点就开张了,被他们刚好赶上,一问,都说夏季不是松之梦的花期,买不到。
天蒙蒙亮时,他们遇到家咖啡店,玻璃窗里的柜台上,花瓶里插着一束松之梦,古铜黄。
“这是我们老板喜欢,从澳洲空运来的,只有五枝,非卖品哦。”店员说。
“算了,买不到能看到日出也值了。”她又不执着要鲜花了,拉着蒋溯出店,指着城际边缘林立的大厦漏进来的一缕缕金光说。
城市空旷,像台大型蒸汽机即将空啷啷运作,在这之前,空气清新,第一缕光极其亮眼,黄澄澄的,映得她面颊鲜亮。
她的心态,总是积极的。
他们打了辆车回住处,玩闹了彻夜,在车上她便犯困,埋脸在蒋溯怀里睡熟了,头发在后背散开来,太阳晒得金光闪闪。
至于后来他抱她下车,把她安顿在卧室她都迷迷糊糊的,只是在毛巾给她擦脸时嘟囔了句“困”,便要倒回枕头里。
“擦干净再睡。”蒋溯有洁癖,连带也要把她收拾利整。
手里的温毛巾追着她擦脸啊、擦手啊、最后给她擦脚丫子还被结结实实蹬了一脚。
简直怀疑若非他思想守旧,恨不得把她剥得光溜溜拿砂纸把她打磨到反光。
殷松梦一觉睡到午后,被恬淡的花香从被窝里勾出来。
床头放着的,可不正是松之梦,不多不少,正好五枝。
门开了,蒋溯进来了,白蓝衬衣是回宿舍洗澡换过的,即便以前他逢双来过夜,却不会留下痕迹,衣服什么的都是当天带一套过来换,脏衣带走。
“你又回那家咖啡店了?怎么买到的?”她还趴在床头的,见他进来立马坐起来问。
“跟老板本人买的。”
“就用那些赢的钱?”
“嗯。”
她放下心来。
拣了起来摞在手里,叶片凉凉的,薄薄的,攒成花,颜色从边缘到花芯越来越浓,一点也不像枯叶,这明明是鲜活的黄。
“蒋溯,松之梦好看吗?”
她低头嗅花时,发丝批在肩头前面,长睫垂着,窗帘不透光,室内只靠半敞的门匀进来些许光亮,这不是蒋溯第一次进来,这次却觉得光太亮、太亮了,暗点好。
“好看。”他说。
殷松梦浮起嘴角抬头要看他的眼睛。
他划走视线,于是太阳穴被灼了下,他去拉窗帘。
午后的光泄进来,他像个畏光动物眯了眯眼。
说着:“我顺手做了午饭,你——”
“我要找个花瓶插起来!”她兴冲冲下床,也不管蒋溯在说什么。
“鞋——”
蒋溯自然是叫不住她,弯腰拾起床边的拖鞋跟出去。
殷松梦去景德镇玩买回过一大堆瓷器,她翻出只青釉花瓶,插好花放在最显眼的餐桌。
餐桌摆了几道很有卖相的菜,她想起来刚刚蒋溯进来应该是要喊自己吃午饭的。
她趿上蒋溯蹲下来放到面前的拖鞋,把手臂挂在他脖子上,仿佛已经洞悉他的神情,悠悠道:“这是顺手?”
那盅栗子骨头汤就够费神的,她如果要喝什么汤得提前半天和保姆说,才够时间给人准备。
“顺手。”他依然说。
“口是心非吧你就。”她夹了筷子白芹炒肉。
不等进嘴,蒋溯那句:“刷牙,洗漱。”
令她放回盘里,进卫生间之前懒拖拖留下句:“是——蒋老师——”
等擦脸到一半,歪出半个身子,洗脸巾后面湿漉漉的一张脸很是灵动:“那你也顺手跟我约会吧?”
“顺便。”又纠正道。
她想和蒋溯做情侣做的事,趁暑假约会不是正好。
说干就干,她选了一大堆约会的地点,电玩城啦、古迹啦、音乐节啦……
还想去常去的海湾冲浪的,但考虑到出国费用可能超出了蒋溯的承受范围,就没列进去,选的都是些本地花销亲民的,稍微贵的自己会先把账结了,剩下的由蒋溯来付,也足够照顾他的心情。
她发现蒋溯不会打电玩,完全生疏的那种。
什么赛车格斗的游戏她都能完虐他。
就连夹娃娃,她也一夹一个准。
蒋溯次次失手。
要说他是好学生吧,他会算牌,牌技好到流水似的赢钱,捏着牌在手里转圈,不经意流露的松弛像纨绔子弟。可他又对这些学生时代调皮鬼放学钻来玩的东西很陌生。
此时的殷松梦还觉得新奇,全然没往别的地方想。
只是抱着堆娃娃在他面前炫耀:“蒋溯我赢你叻!”
“你牌桌上赢钱的派头没咯!”
她跟怀里的机器猫一样开怀傻笑。
对了,她还和蒋溯去了练马场,她的那匹占雪就在那养着。
见面后她迫不及待上马,蒋溯便跟着教练先学些基础知识。
可有匹马狂躁失控时,眼看要甩蹄子蹬上他骑的那匹马,远处的殷松梦一夹马腹,耳边的风也嘶鸣紧张起来。
“小心!”她高喊,可太远了,他的教练跑哪儿去了!
电光石火间,蒋溯提溜缰绳,轻而易举离开了危险范围,跑来的教练驯服了那匹烈马,不住道歉,而蒋溯高踞马背,睨着这切似乎很平淡。
她庆幸之余开始泛起丝丝疑惑。
“你会骑马?”
他似乎没料到自己会看到他下意识的举动。
缓缓点头:“有个亲戚开马场的。”
说这句话时半低眼皮。
暑假过得飞快,转眼到尾声。
方丘做整寿她回家住时,蒋溯正好和老师去英国参加个经济方面的论坛。
前一天还搂着他的腰睡觉的,忽然就相隔万里了。
她捧着手机有些空落落的。
盯着那行“落地给我发信息”觉得时间漫长,他要去七天。
殷得麟在门口一脸欣慰看着已经换好礼服,亭亭玉立的女儿,好像在欣赏自己完美无缺的作品、欣赏自己造物主似的能力。
他叩叩门板,女儿转过身来。
他说:“我宝贝今天真漂亮!”
绸缎料子,桃粉色,裙摆一层叠一层,像朵莲蓬,甚至还配了顶镶满钻石的发冠,再把手套一戴,她简直像自己五岁玩的芭比娃娃。
在镜前转了一圈还是嫌弃:“爸爸你的眼光好老土。”
“这不是你喜欢的红色系讷?”
“我是喜欢红,不是喜欢粉。”
“粉不就是红吗?”
“……”
“算啦谁让我漂亮穿什么都能驾驭得住,谢谢爸爸专门给我定制的裙子。”
殷松梦吐槽归吐槽,嘴巴终究很甜,这套从小拿捏她爹,给哄得团团转,否则殷得麟这个大孝子也不会背着老母亲对她要什么给什么。
殷得麟果然笑眯眯的:“就是,随我。”
“走吧,爸爸带你下楼见客去,你李伯伯的小儿子,赵叔叔的儿子越来越稳重啦。还有你得塔哥哥也回国了。”
“哦。”她挽住殷得麟臂弯。
得塔哥哥本名傅伽烨,小时候有一阵流行把“好热啊”说成“好ye啊”,伽烨谐音加热,刚好学到化学里的加热符号,那个长得像三角形的,就故意喊他得塔哥哥。
傅伽烨总是要纠正:伽烨哥哥。
得塔哥哥。
她那会儿暗恋他,很喜欢招惹他,期待把他逗破防的瞬间。
但傅伽烨从小接受精英教育,跟她这种米虫不一样,破防是不存在的,高二出国就断了联系。
少女情怀啊,她内心感概一把。
方丘的整寿排场浩浩荡荡。
她老人家就爱热闹,嘴上念叨一句太铺张,逢人便夸她儿子孝顺,拗不过,非要给她庆祝。
连带看殷松梦也顺眼,对她招手道:“松梦呐,来奶奶这儿。”
她刚见完什么李伯伯赵叔叔的儿子,也咂摸出来有点相亲的意思,好容易寻空档偷个懒,被叫猛地一激灵,一看那是方丘对面是秦奥的奶奶,正慈眉善目对她笑呢。
她以前去秦家玩没少贴贴秦奶奶。
秦奶奶也喜欢她,说皮点怎么了,女娃娃皮点才不叫人欺负呢,我最喜欢这样有天性的女娃娃了。
她于是提起裙子过去和秦奶奶抱抱。
“好久没来秦奶奶家玩了,你的漫画书还在奶奶房间抽屉里放着呢。”
漫画书那都是高中的事了。
“我就说她天天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书。”方丘板脸。
“嗳呀说漏嘴咯!”秦奶奶偷笑,做了个捂嘴的动作,把她护到一边,“我说老方,你别总是教训孩子,弄得孩子跟你都不亲了。”
总角之交了,说话是不避讳的。小时候她受罚,秦奥去通风报信,秦奶奶的面子给她解过不少围。
“哼。”方丘鼻孔出气,做出不稀罕的神态。
秦奶奶不理她,拉着她夸:“听说松梦考得不错,有天赋嘛,奶奶提出表扬。”
方丘哼得更大声,估计在心疼金桦海。
她这边还在卖乖:“那,有没有奖励呀?”
“奖励个大红包!”啪的往她手心一拍,厚厚一叠。
“谢谢秦奶奶,”她甜甜一笑,又凑过去抱,“早知道秦奶奶有这么大个奖励,我肯定能考得更好。”
把老人家逗得开怀大笑。
方丘又哼一声:“你就惯孩子吧!”
转脸瞥见秦奥马上招手:“秦奥呐,来奶奶这儿!”
等秦奥来拥抱她的时候笑得跟朵儿花儿似的,对着老朋友昂了昂头。
等方宙辉也过来给他嘴甜祝寿时,更是不得了了,眼角那褶子快打成一朵朵菊花了。
不过方宙辉始终有点讪讪的,因殷松梦还在对面,他之前惹事一直避着她,这会儿怕她报复,找了个理由溜进了客堆里。
-
热闹的彼端,一辆加长林肯停在航站楼出口,伦敦的凉夜似乎都浸透在那漆黑的车身了。
车内坐着的中年男人西装革履,气质儒雅,年龄仿佛没在那张脸上雕刻过,然而,抵唇咳嗽还是暴露了身体欠佳。
门开后,男生坐进去,细看五官仿佛和男人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父亲。”蒋溯的语调很平。
身上还穿着殷松梦来机场送别时他穿的那件旧衬衫。
在蒋长庚眼里一度刺眼。
“做父亲的,见儿子一面可真难。”
蒋溯唇角轻扯。
直白的嘲讽。
所谓经济论坛,邀的都是学术界泰斗,商界精英,他一个在校大学生何德何能可以跟博导来出席,看到受邀名单里有蒋长庚便了然了。
从摆渡车下来事先辞别了老师,果然,出口保镖已经远远候着了。
“敏因近来怎么样?”蒋长庚问。
“您可以回一趟南舟亲自看看。”
“想来馨洋的医护也是负责的。”
他没这个空,说起正事:“先回家吧,明天九点半会议,这次管理层大变动你必须在。”
“我住酒店。”
“行,地址发给brian,提前派车接你。”
车辆在黑夜行进,载着对温情已经消磨殆尽的父子。
殷家老宅正沐浴在十点的烈日下,洗手间门关着有客人在用,殷松梦也不想在烈日炎炎里穿行到对面院落,便等在一旁,手里的奶油化了之后有些黏哒哒的,她架着只手,发现蒋溯发的消息。
-落地了。
她左手艰难打字,却打了一长串,啰里八嗦的:
-我穿了件超级幼稚的裙子,等会儿拍给你看,寿宴上的甜品我好喜欢,就是奶油弄到手上好烦,在等洗手……
门开了,她也没看出来的人便错身进去,冲干净右手出门发现自己等的位置站着个人。
“傅伽烨?”
他比她大,时隔数年,俊朗依旧,成熟更添。
“好久不见。”
他们互相聊了聊近况,傅伽烨已经结束学业归国接手家业,他从小拔尖,十分循规蹈矩,背地也刻苦,学成回来肯定是极其出色的接班人。
她感觉手机里消息震动,应该是蒋溯的回复。
象征性吹了吹彩虹屁,就要提裙离开。
“得塔哥哥。”他忽然提起旧称。
“?”她疑惑回头。
斑驳的树影从窗口落进来,把他织住,有一瞬间眼前的男人仿佛变成旧日一本正经纠正称呼的少年。
“我以为你会像小时候那样叫我。”
只不过这次纠正的角色变成了她:“小时候闹着玩儿的。”
“我还是叫你名字吧。”
小时候叫哥哥是家里长辈的交情,长大再叫有点怪异,毕竟不是亲生。
“这个年纪我好像只有情哥哥。”对了,怪异就在这儿了——
她折磨蒋溯的时候会俯耳喊哥哥。
傅伽烨沉稳的面庞难得垮了垮。
“回见。”她摆摆手。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