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到了规定的时间, 大部分志愿者都已经到齐,站满了小红帽的广场。
余必觉等人也从卫生间回来,和梅狸一起混在队伍里面。
台上, 苏流白随口动员了几句,又简单地描述了一下战略布局,便直接散会。
志愿者们情绪高涨, 纷纷以最快的速度加入了战场。
李涉云和格加入了先锋队, 他们一人操纵机甲, 一人担任战斗机的飞行员, 在星兽潮中能够发挥出很大的作用。
星兽和拥有特异能力的异兽不同, 它们普遍智商较低, 而且有的只是一身蛮力,根本就无法在人类的高科技武器下撑住几个回合。
所以击退星兽只是时间问题, 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可能地抢救居民, 避免更大的伤亡。
医研生、单兵和射击手联合救援机器人, 担负起了疏散人群、击败漏网的星兽、以及对重伤人员进行急救的责任。
骇客和指挥在大后方相互配合, 骇客统计各种数据和信息,再由指挥实时发出新的指令, 指引其他人进行下一步举动。
后勤坚守在各个仓库和运输渠道,即时关注各部队的动向, 并尽力用有限的资源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维创和一些医研生在战场上东奔西走, 哪里有需要就往哪里跑, 尽管只需要进行维修损毁仪器,和进行急救措施的工作,也累得够呛。
队长则需要时刻关注成员的精神状态, 在士气低迷时出言鼓励,在理智丧失前出言提醒。
不管是小红帽的志愿者还是帝国的军部, 此时融合在一起,就像一台机器,井井有条地运转起来。
战斗持续了整整七天,等星兽潮退去以后,众人都已经疲惫不堪。
余必觉甩了甩有些痉挛的手指,将最后一件修好的仪器推了出去,然后活动着四肢站了起来,浑身的骨骼噼里啪啦作响。
他的维创技术是由无数的经验堆积出来的,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修起东西来又快又好,这段时间,他一个人就修理好了近乎四分之一的破损机器。
此时天空正在下着细雨,打扫战场的人来回走动,余必觉穿梭在人群中,找了半个小时都没看到梅狸的身影。
“你在找梅狸吗?他说太困了,回小红帽分部睡觉去了。”
诸葛柠柠先前和梅狸一起参与了救援行动,现在还在帮忙整理物资,见到余必觉走过来,便主动提醒了一句。
“什么时候的事?”余必觉皱起了眉,他并不认为梅狸会因为困倦而提前离开战场,很有可能是出了什么意外。
“嗯……”诸葛柠柠抬头望天,思索了一会儿,给出了一个具体的时间:“前天下午两点。”
她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见青年已经转身快步离开了。
小红帽分部。
发出去的通讯都没有得到回应,梅狸休息室的门也锁上了,余必觉敲门唤了几声,屋里没有传来任何动静。
不详的感觉越来越重,余必觉不再犹豫,立即伪造了一把钥匙,打开了房门。
屋内没有开灯,唯一的光源就是拉到了一半的窗帘,梅狸抱膝坐在窗户下,下巴叠在手臂上,呆呆地看着前方,眼神困倦而空洞,失去了往日的神彩。
余必觉心脏一揪,立即半跪在梅狸身边,将手搭在他的后背上。
“梅狸,你还好吗?”梅狸对外界的变化毫无反应的模样,让余必觉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也让他更加担忧。
除此之外,他还在梅狸身上感受到了轻微的精神波动,这说明梅狸很可能是一个觉醒了精神力的人工智能。
这在整个科技文明的历史上都没有先例,难以想象这件事要是暴露出去,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正当他思索对策时,休息室的门被推开,苏流白一脸严肃地走了进来。
“带上梅狸,跟我走。”
余必觉环抱起梅狸,跟在苏流白身后离开了休息室。
他们一路走到小红帽的车库,路过的人看到苏流白脸色不太好,都没敢打招呼,只是好奇地看着后面的余必觉和梅狸。
“我还有一些事情必须要处理,你先带着梅狸离开,驾驶员是我的心腹,完全可以信赖。”
苏流白解锁一架飞梭,让他们坐了进去。两分钟后,一个穿着专业驾驶服的中年人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什么都没问,直接进入了驾驶舱。
余必觉低头看着怀里的梅狸,感受到他精神波动越来越大,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是神种吗……”
他之前从未在梅狸身上感受到精神力,说明梅狸的精神力要么是刚刚觉醒的,要么就是非常强大,足够掩盖一切精神波动,进而瞒天过海。
如果梅狸真的早就拥有精神力了,那么在捧月城消失的神种去了哪,就可以解释了。
不知过了多久,飞梭在某个C级星球的山间别墅前停了下来。
驾驶员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将余必觉带进房屋,径直走进了地下室。
“这里可以屏蔽精神力,你们先在这里等一下,维创师和医研师很快就会过来,别墅里没有其他人,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来找我。”
驾驶员把话说完便直接离开了地下室,全程都像个木头一样,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余必觉没有说话,坐在梅狸床边,时刻关注着他的状态。
他发现梅狸的精神波动虽然越来越大,但总体的精神力却越来越少,应该是被神种给吸食了。
而且这样的变化非常迅速,甚至不需要用仪器监测,光凭感知就能感觉得出来。
如果精神力耗尽……
余必觉不敢再想下去,紧紧地握着梅狸的手,眼睛逐渐变得一片漆黑。
曾经鬼影在边陲星肆虐了近五年,甚至影响到了附近的一些高级星球,帝国的军队这才姗姗来迟,对鬼影进行了大规模的剿杀。
当时他已经完全恢复了自己的意识,正为了考进汉云而在角落努力学习,没有参与这场战争。
于是在鬼影彻底灭绝之前,暗神的神种降临到了他这个唯一的幸存者身上。
暗神并没有吸食他的精神力,而是直接跟他争夺身体的主动权。
因为莫名的信念,余必觉一边学习一边与神种做斗争,每当意识快泯灭的时候,他都会想起还有许多题没有刷完,硬是咬牙坚持了下去。
也许是他这种不要命的学习方式确实太痛苦了,神种与他争执了几个月,也跟着刷了几个月的题,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不敢再冒头。
余必觉就这样和神种井水不犯河水地共处了两三年。
现在他调动了神种的力量,脑袋不由发沉,耳边全是模糊的呓语,让他精神有些恍惚。
不过效果也是明显的,虽然不足以压制梅狸体内的神种,但也减缓了精神力被吸食的速度。
下午,有两个人前后走进了地下室。
先来的是汉云的医研导师薛灵葵,发现梅狸拥有精神力后,她先是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随后便严肃起来。
从携带的皮箱里取出一个手环,扣在梅狸的手腕上,薛灵葵长长地叹了口气。
“神种竟然在他身上,要是当时也给机械猫做个检查就好了……他现在的精神力不但正在被神种吸食,还在迅速逸散,这个手环也只能减缓一点逸散的速度罢了。”
余必觉抬起了头,他刚刚经历过长时间的劳作,精神本就有些疲惫,又调动了自己体内的神种,精神力的消耗非常大,看上去有些憔悴。
“导师,他……会死吗?”
薛灵葵动了动嘴唇,不知该如何作答,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重重地按了一下余必觉的肩膀,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走出地下室时,她遇到了满脸紧绷地跑来的谢不言。
“据说太子他们从小红帽离开时,有路人发现了梅狸身上的精神波动,并进行了举报……”薛灵葵主动挑起了这个话题。
谢不言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苏流白当时立即就将目击者全都召集起来敲打了一番,没想到还是被人钻了空子,别让我发现是哪个王八蛋举报的!”
薛灵葵瞧着他的神情变化,忍不住提醒道:“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想到了各种可能,谢不言面色铁青,一言不发地冲进了地下室。
看到了无生气地躺在床上的梅狸,老父亲顿时感觉心都快碎了,他努力按住自己颤抖的双手,检查了一下梅狸的情况。
他使用了各种各样的仪器,用尽了各种手段,始终无法阻止精神力的流逝,也无法让梅狸清醒过来。
“你醒醒,醒一醒啊!”谢不言无力地瘫坐地椅子上,泪如雨下,“你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啊。”
梅狸是他创造的第一只机械猫,他永远也无法忘记梅狸第一次睁开眼睛时,看他的那个眼神。
他教梅狸走路,教他掩盖自己的精神力,教他如何与军校生相处……这些点点滴滴仿佛重新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谢不言无妻无子,早就把梅狸当成了亲儿子来看待,如今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孩子的生命不断流逝,简直比拿刀子割他的肉还要痛。
门外,因为放不下心而跟过来的薛灵葵一直没有说话,目光停留在梅狸的身上,忽然见到他的眉睫颤动了一下,便惊异道:“他好像要醒了!”
梅狸果然醒了过来,他的眼睛里渐渐恢复了神采,眼中说不出是悲凉还是温和。
“别哭了,谢不言。让你不赶紧找个老婆,这下好了,我没机会亲眼看你结婚了。”
“其实我早就该死了,现在多活的每一天都是赚,还有你……”
他转眸看向余必觉,声音虚弱,“以后要好好睡觉,不管是学习和训练都可以放一放,多看看这个世界,多交朋友,别再这么幼稚……你怎么也哭了?”
余必觉蹲在床边,将梅狸的手放在自己脸上,眼眶通红,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
“其实我,一直都觉得你很可爱,从第一次在学校门口看见你的时候就这么觉得了。”梅狸艰难地动动手指,抹掉指尖触及的泪水。
“你看上去不太好相处,还经常会露出可怕的眼神,但我知道你不是坏人,你就是一只困在笼子里的小狗……”
“与其哭泣,还不如好好珍惜我最后的时光。”
“珍惜?”余必觉因绝望而发出一声轻笑,嗓音平稳却无端地令人窒息。
“要怎么珍惜才算珍惜?要珍惜到什么地步才能没有遗憾?”
这个问题梅狸回答不上来,只能深深地看着他的脸颊,嘴唇轻抿。
“你不会死的,你不能死。”余必觉呆滞地望着虚空,“以前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
“我能被父亲抚养长大,被异兽感染后还能拥有自己的意识,我能在废墟上捡到你的照片,我还有一双可以灵巧组装零件的手,这让我能够在高考中脱颖而出,来到你的身边。”
“我很庆幸我看上去足够可怜,从初次见面就吸引到了你的注意。你也对我非常照顾,想把我从黑暗中拉到太阳底下。可你如果死了,如果死了……这些还能被称为幸运吗?”
梅狸感觉自己已经到了灯枯油尽的地步,仿佛随时都能晕厥过去,他强打起精神,用一只手将余必觉和谢不言的手握在一起,又向门外伸出了另一只手。
在门外站了好些时候的苏流白终于动了,将手搭在了梅狸伸出的手上。
他垂着眼睑,半透明的琥珀色眼眸有些暗淡,不敢看梅狸,也没有开口说话。
“你们三个,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梅狸将三人的手放在一起,连说话都要大喘气了。
“我或多或少也给你们留下了一些快乐的回忆吧?答应我,以后不要老是回想今天的这一幕,多想些快乐的片段,好吗?”
说完,梅狸再也控制不住,意识模糊地合上了眼睛。
谢不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余必觉的大脑一片空白。
苏流白眼中满是挣扎,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将手抽了出来,站直了身。
“你们都不说是吧?那我可就说了,明明还有办法可以救他。”
听到这话,谢不言和薛灵葵大惊失色,想都不想便果断地拒绝道:“不行!”
所谓的办法,就是用特殊的装置将梅狸体内的神种逼出来,引到别人身上。
这么做有一个很大的前提,那就是这个“别人”,精神力必须非常雄厚,且对神种有一定的吸引力,否则无论怎么逼迫,梅狸体内的神种都不可能从他体内出来。
根本就是以命换命。
而精神力雄厚到足以吸引神种的人,谢不言和薛灵葵至今也就见过苏流白一人而已。
尽管他们都不想看梅狸死去,可苏流白身为火种,也绝对不能出事!
这就是他们死死揣着这个办法,没有说出来的原因,没想到苏流白竟然自己说出来了。
“我来吧。”余必觉从他们的争辩声中拼凑出了大概,从地上站起身来。
谢不言自己的情绪都已经很崩溃了,还要劝这些年轻人不要冲动行事,“你就别来凑这个热闹了,你的精神力根本不够!”
余必觉没有说话,磅礴的精神力奔涌而出,房间里的不少物件都浮了起来,这说明他的精神力已经雄厚到了一种非常可怕的地步,甚至突破了人类的阈值。
这些年他与暗神的神种相互制衡,精神力早就已经非同寻常了,只是平常需要用来抵抗神种对他的影响,精神力一直都处于内敛和不断消耗的状态,所以才没有显露出来。
“你别乱来,这可是会死人的!”谢不言怒道。
余必觉表情平静得有些怪异,“让梅狸就这么死了才叫乱来。”
薛灵葵从他的精神力里感受到了不同的气息,不确定道:“你体内是不是也有神种?”
“这你别管,直接开始吧。”余必觉的理智已经到了崩溃边缘,说话也不客气了起来。
“不行,不行。”谢不言不断地摇头,“你的命也是命啊,我不能做这种事。”
余必觉冷冷地看着他,“还记得你欠我的入门考核吗?我的考核内容就是这个,时间不等人,赶紧动手!”
“不……”谢不言下意识地拒绝,往后退了几步,靠到了墙壁上。
此时良知和父爱不断地撕扯着他,逼他做出决定。
唰——一柄小剑散成粉末,又重组成一把锋利的直刀,被余必觉提着横在了谢不言的脖子上。
“动手!”余必觉眼神凶恶,胸口剧烈起伏。
“快,快阻止他!”薛灵葵慢半拍地反应过来,看向了在场唯一有能力阻止余必觉的苏流白。
然而苏流白不但一点出手的意思都没有,还助纣为虐,弓腰打来了谢不言带来的行李箱,从里面翻出了一台特殊的仪器。
“投降吧老谢,你要是真的没有这想法,就不会把这个仪器给带过来了。”
谢不言最后一丝心理防线终于被击破,推开余必觉抱起仪器,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时门外走到了一个身材壮硕的中年男人,看到里面的情况后愣了好几秒,才到苏流白耳边低声说道:
“上面很重视人智能疑似觉醒自我意识的事,提出要派军队彻查你的所有住所。”
苏流白冷笑了一声,“不过是被某些人借题发挥了罢了,我今天的行程都是保密的,这么多房产,我倒要看看他们到底要查到什么时候。”
“你最好还是和各位领导开个视频会议澄清一下。”中年男人提议道。
苏流白看了他一眼,“这事绝对不能承认。”
男人点点头,“知道了,我也会尽量拖延时间的。”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离开了地下室,苏流白觉得自己这位导师今天有些奇怪。
要知道,这位可是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啥事都扔给别人干的主,苏流白还是第一次见他对什么事这么上心。
“余闲城,好好干,别给我出岔子。”苏流白提醒了一句。
中年男人低下了头,闷声回道:“知道了。”
地下室内。
谢不言在梅狸身上缠了许多金属链,又将仪器的各个部件摆放好,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按下了启动键。
一阵刺耳的嗡鸣声后,梅狸的精神波动变得现所谓有地剧烈,足足持续了三分多钟才停歇下来。
与此同时,余必觉忽然脸色惨白地靠着墙壁坐了下去。
“什么时候转移的?竟然完全看不见。”薛灵葵唾了一口,扶着余必觉去了另一个空房间。
余必觉眼中开始出现一些像素块一般的幻象,用力晃了晃头,实现才重新清晰起来。
“离我远点。”他抬手推开了薛灵葵,独自走进房间,反手将房门上锁。
没一会儿,屋内就传出了家具碎裂的声音。
薛灵葵着急地拍了两下门,才想起来让谢不言将门锁打开,进去却差点遭受了余必觉的攻击。
青年在房间里焦躁地走来走去,各种摆件碎了一地,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无数次想要发动攻击,但都在最后关头忍了下来。
“都出去。”余必觉从嗓子里挤出了这几个字,暴虐的因子不断膨胀,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炸裂开来。
两人只能退到房外,远远地看着他。
随着时间的流逝,余必觉的表现也就越来越暴力,他先是将周围能拆的东西都拆成了碎片,然后开始抓挠身上的皮肉,甚至不停地用头部撞击墙壁。
两个神种在他体内打架,来回撕扯碾压他的精神,让他痛不欲生,身体时不时便会变得透明,周围也渐渐出现了一些纯黑色的触手。
谢不言趁着余必觉较为平静的时候,用金属链将他的四肢绑了起来,避免他出现自残行为。
薛灵葵则是急得跳脚,用尽了各种能有起到作用的药剂,但都效果甚微,只能在旁边说一些鼓励的话,希望他能够保持清醒。
余必觉眉头紧锁,呼吸声也十分粗重,他闭上了布满血丝的眼睛,默默消化直击灵魂的痛苦。他现在已经连走动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用意志力硬抗。
另一边,军队已经开始挨个搜查苏流白的住所了。
不过苏流白平时行得正坐得端,虽然性格浑了点,但还真就没藏有一点见不得人的东西,某些政客想要抓住他的把柄,也不是那么好抓的。
屋外刮起了很大的风,凉风卷起树叶穿堂而过,颇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苏流白刚刚参加完一个通讯会议,靠着长廊上的柱子,遥望远方的溪流,沉默地听手下汇报地下室的情况。
等手下离开后,他依旧看着山间的景色出神,思绪飘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刚上大学的时候,他的性格比现在还要浑,走到哪儿都人见人烦、狗见狗嫌。
彼时他身上还没有多大的威望,“太子”还是个贬称,谁都认为他是个靠家世当上火种的二世祖,就连汉云的机械猫也因为他性格乖张而远离他。
军训期间,苏流白逃了训练,在校园里四处乱逛。
他在路边的自动售货机里买了一包烤肠,刚刚撕开包装,最上面的一根就飞了出去,掉到了地上。
正当他因此而感到心情糟糕时,一只狸花猫径直走了过来,低头嗅了嗅那根烤肠。
这一幕让苏流白的心情好了许多,粗心弄掉的食物被流浪猫吃掉,确实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可是他忘了汉云的猫并不是流浪猫,而且也不会吃人类的食物。于是——
“随地乱扔垃圾,扣一个纪律分。”梅狸如此说道。
……
这就是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场景,现在想来有些好笑,但苏流白当时真的气得不轻,还和梅狸较了好久的劲儿。
比如梅狸喜欢什么口味的猫罐头,他就把那个口味全都买空。
哪些单兵和梅狸走得比较近,他就会找那些人单挑。
那时候还没有猫舍,他一有空就到处寻找梅狸的身影,故意把他吵醒,就连半夜的时候也追着他跑。
梅狸烦不甚烦,还将他告上了学生会。学生会暂时解除了梅狸“不能攻击人类”的设定,害得苏流白被狠揍了好几顿。
他们就这样打打闹闹,互相坑害,竟也莫名其妙成了损友。
苏流白发现梅狸特别有耐心,可以安静地听他倾述一些莫名其妙的烦恼,还会一针见血地指出他做得不对的地方。
将别人的训诫都当成耳旁风的苏流白,还偏偏就能听得进梅狸的话。
他开始履行火种的职责和义务,参加过很多次战争,去过很远的地方。
他曾在众人的指责声中完成一个又一个的壮举,也曾代表着帝国的荣耀参与过许多国际比赛。
面对铺天盖地的赞誉和崇拜,他不骄不躁。每一次成功或是失败,每一次荣誉加身或是遍体鳞伤,他都迫不及待地和梅狸分享,只和梅狸分享。
长时间的相处下来,他越看梅狸越觉得眉清目秀,猫形态好看,人形态也好看,每个表情都那么好看。
他开始产生想要和梅狸一辈子在一起的念头,他决定向梅狸表白。
一向说干就干的他,这次犹豫了许久,设计了十几个场地和流程方案,每天抓耳挠腮地练习,尴尬得脚趾扣地。
可当他对梅狸展现了自认为最完美的告白时,梅狸却先是捧腹大笑了好一阵,随后问了他几个问题。
“你真的知道爱是什么吗?”
“虽然现在都提倡恋爱自由,但你身为火种,真的可以和陪伴型AI在一起吗?你真的能带这个头吗?你真的可以力排众议吗?”
“如果有一天,所有人都想杀了我,你会怎么做?”
在那之后,梅狸就开始单方面疏远他,他死缠烂打了好一阵,梅狸终于不耐烦地告诉了他,自己觉醒了自我意识的秘密。
苏流白忽然醒悟过来,单凭梅狸的这个秘密,他们就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
如果将人类对人工智能觉醒自我意识的成见当成一场雨,苏流白可以用权力为梅狸撑起一把伞,无法让雨停下,也无法带着梅狸离开。
因为他是火种,他享受过火种的利益,就必须承担责任和义务。
因为他的家人和队友在这里,因为帝国的人民在这里,他就被钉在这了,哪儿也去不了。
他没有带着梅狸浪迹天涯的决心,更没有那个资格。
想明白这一点后,他不再缠着梅狸,就算看到梅狸后还是会忍不住撒娇犯浑,但都会尽量保持距离,不再会有冒犯的举动,真正的把梅狸当成朋友来看待。
后来,余必觉出现了……
无需多言,这是一个可以付出一切,和梅狸一起逃走的人。
他们可以满宇宙游荡,去到人迹罕至的地方,去到没有“雨”的地方。
苏流白除了退出并祝福,还能做什么呢?
……
地下室。
梅狸虚弱地从床上爬起来,光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摇晃着离开了房间。
之前虽然陷入了昏迷,但他也隐约感受到了一点外界的声音,他知道神种转移到了余必觉体内。
“我的好大儿,你怎么就醒了,快多休息一会儿啊!”谢不言看到他,立即走过来扶了一把。
“他怎么样了?”梅狸艰难地往前走,出声问道。
谢不言的眼神有些闪躲,“好消息是神种并没有吸食他的精神力。”
“接着说。”
“坏消息就是……两个神种和他打起来了。”谢不言烦躁地挠了挠本就不多的头发,“该死的异兽,死了也不让人消停。”
梅狸不再说话,由谢不言带着进入了余必觉的房间。
屋内的青年跪在地上,无力地低垂着头,他浑身勒满了粗壮的铁链,皮肤渗血,血液顺着结实的肌肉滑落在地上。
看上去像是一条快要被乱棍打死的野狗,又像是蛰伏起来默默承受着伤痛的野兽。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他慢慢地抬起脸来,脸上有一些干涸的血迹,漆黑的眼眸混沌不清,似乎已经丧失了人性。
青年已经很久没有动弹过了,忽然看到他抬头,薛灵葵吓了一跳,连忙提醒梅狸,余必觉现在的意识并不清醒,具有攻击意图,别走太近。
梅狸停下脚步,隔着三米多的距离与余必觉对视。
尽管他再如何咬紧牙关,视线依旧被泪水模糊,忍不住错开目光,发出了极低的啜泣声。
“……”青年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口中发出含糊的声音,开始奋力挣扎。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他的身体忽然变成了虚体,直接从枷锁中挣脱了出来,然后化作一道残影,冲到了梅狸面前。
“不要!”谢不言下意识地想要拉梅狸一把,却拉了个空。
梅狸义无反顾地往前跑了两步,扑进了余必觉怀中。
青年轻轻地搂着他,轻拍着他的后背,嗓音嘶哑难听,却也因为他重复了太多遍,意思也渐渐变得明了起来。
“别哭……”
梅狸将脑袋埋在青年的胸膛上,身上也沾了不少血,声音哽咽,“余必觉,你逞什么能啊?你要是死了,我,我也会愧疚死的!”
余必觉在他头上揉了两下,依旧说了很多遍,才将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
“不会死的,相信我,”
……
两日过去,军队终于查到了太子的这套房产。
苏流白准备到正门迎客,却被导师余闲城拦了下来。
“你去送他们,我在这里拖延时间。”
中年男人表情古板,看不出什么端倪来。苏流白打量了他几秒,忽然说道:
“我说,余必觉不会是你儿子吧?”
余闲城表情不变,“以前在边陲星随手捡的,养了十年,被异兽感染,以为活不成了,便扔在了家里。”
“上一次抛弃了他,这一次,我怎么也得做点什么吧。”
苏流白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待会被揍的时候可以顺便哭一场。”
说完,他便来到了别墅的后门。
这处后门建得非常隐蔽,军队想越过余闲城找到这里来,还需要花费不少时间。
梅狸和余必觉已经等在这里了。
他们不得不走,梅狸现在的精神力也就和一个普通人差不多,很容易便能检测出来。
谢不言含泪告别,最后因受不了这个场面,回屋找地方哭去了。
薛灵葵地环手靠着门框,墨镜后的眼睛微微发红。
“余必觉,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你先走,我想和梅狸说几句话。”苏流白走过来。
余必觉现在的状态依旧不太好,精神一直都很恍惚,脑子如针扎一般痛,但也能听得懂人话,还真就往前走了几步。
“苏流白……”梅狸仰头看着他,眼中说不出是愧疚还是悲伤。
今天是个阴天,草木萧索,连空气都透着刺骨的寒意。
苏流白沉默了两秒,忽然露出了洒脱的笑容,“虽然并不觉得他比我优秀,但是不合适就是不合适。”
他抬手给了梅狸一个拥抱,“我们也算是有缘无份吧,先说好,你的下辈子我先预定了。”
这个拥抱转瞬即逝,苏流白按着梅狸的肩膀,将他转过身去,往前轻轻一推。
“这辈子,你就和他好好过吧,祝安。”
风起,树叶在地面上剐蹭出沙沙的响声,像是细密的呜咽,又像是迎接新生的奏鸣。
梅狸愣了几秒,还想再说什么,转头却见身后空空如也,早已没有了青年的身影。
他跟着余必觉,缓步往前走。
看着余必觉有些踉跄的身影,他不由怅然若失起来。
余必觉好不容易才考上汉云,好不容易才结识了一群伙伴,这一走,便什么都没了。
虽然余必觉曾经是为了他才来到这里的,但就这么走了,真的会没有遗憾吗?
就在这时,几道身影出现在了飞梭前。
“看来组队的计划还是泡汤了。”塞尔薇揶揄一笑,看向了余必觉,“虽然感觉很遗憾,但我敬你是条汉子。”
格的眼泪哗哗地流,“就算离开了也记得常联系啊!”
“下次见面,我请你们吃馒头。”诸葛柠柠眼眶有些红,却依旧笑嘻嘻的。
美樱抱着梅狸,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
余必觉则被郭枫和李涉云抱得喘不过气来,后面是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谢津秋、陆芸、诸葛语娜、苏歌、王大法,还有猫蛋、黛丽等小猫,他们都是苏流白邀请过来的。
“去吧!”
“做一个不能相忘的约定吧。”
“一定要再见啊!”
……
在众人依依不舍的目光中,飞梭刺破了厚重的乌云,飞向了无尽的星际。
(这就是我们幼稚的、不成熟的、短暂的,关于一场相逢的故事。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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