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涌10
这不是许云淅第一次给自己开家长会。
从前在芝岭小镇的时候, 爷爷腿脚不好,特别是下雨天,痛得几乎走不了路。
她不忍心让爷爷受苦, 每次家长会都自己去开。
周围坐满陌生家长, 班主任在讲台上滔滔不绝。
这场景与过去没什么两样,可许云淅的感受却截然不同。
在芝岭小镇念书的时候, 她成绩优异, 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 老师把她当成模范,总在家长会上对她大加赞扬。
可现在,她却成了班主任口中那些“再不努力就晚了”的后进生。
这落差实在太大。
许云淅垂着脑袋, 心里五味杂陈。
刘老师打开保温杯喝了口茶, 继续侃侃而谈。
谈学习态度的重要性,谈时间的紧迫性, 谈未来一年的可能性……
许云淅听着听着就走神了。
她想起不久前在家门口和励蓦岑分别的画面。
当时她的神情不太自然,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察觉。
应该没有吧……
他刚刚出差回来, 长途劳顿,哪有精力注意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况且,她编的借口还算合理。
她以前也经常去图书馆, 而且图书馆和学校在同一个方向, 连公交车线路都一样。
许云淅刚刚想到这里, 就听敲门声传来。
她抬起头朝教室门口看去。
前面几排的家长个头很高,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一道瘦挺的侧影。
瞧着,有点像励蓦岑。
许云淅心头一跳, 伸长脖子正打算看个清楚, 就听门口那人说道:“刘老师,实在不好意思, 路上堵车,来晚了。”
不是励蓦岑的声音。
许云淅暗自松了口气。
她拿起笔,将刘老师说的重点一一记下来。
记着记着,突然想到什么,笔尖猛地顿住
——励蓦岑提前回来,那温澜不也回来了?
温漾妈妈开完家长会回到家,肯定会提起相关的事,那温澜不就知道了?
他会告诉励蓦岑吗?
励蓦岑知道自己瞒着他家长会的事,会生气吗?
他对她这么好,她却说谎骗他……
他该有多失望!
愧疚之情从心底漫上来。
许云淅盯着眼前的笔记本,暗自决定,等回家了就和励蓦岑坦白这件事。
*
家长会开了整整两个小时。
结束之后,许云淅坐公交车回去。
不过一刻钟,车就到站了。
她心事重重地下了车,余光瞥见站台旁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转眼看去,正好对上一双狭长的黑眸。
许云淅的心口骤然一紧。
广告牌白亮的灯光打在他脸上,沉邃的眸子深不见底,她辨不出任何情绪。
怔愣间,对面的男人迈开长腿朝她走来。
他穿着一身海军蓝正装,衬衣领口挺括,深色领带搭配双排扣马甲,隐去身上那股玩世不恭的痞气,整个人看起来矜贵而内敛。
这样子,看着像是刚刚从某个重要场合回来。
回来之后又特意跑来这里等她吗?
她随口扯的谎,他却牢记在心里。
他对她,真的比亲哥哥还要好。
许云淅想到这里,积压了一整晚的愧疚和自责自心底猛地冲上来。
眼泪紧跟着漫出眼眶。
她咬着唇低下头。
路边车来车往,各处灯光交汇在一起,亮如白昼。
被泪水模糊的视野里,那双被修挺西裤包裹的长腿越迈越近,她揪着校服衣摆的手指也越攥越紧。
转眼的功夫,励蓦岑就到了跟前。
许云淅强压住心底的情绪,声如蚊呐地叫了声:“哥哥。”
一辆汽车从身旁呼啸而过,将她细弱的尾音彻底淹没。
噪声很快远去,头顶随即响起熟悉的声音,“龙角散还有吗?”
大概长时间没有开口,男人的声线透着些微暗哑。
“诶?”许云淅一时没听明白,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与他相触,不过瞬间又飞快垂落。
“你给我的龙角散……”男人稍稍提高音量,“吃完了。”
许云淅这才反应过来。
为了帮他戒烟,每天早晨出门前,她都会在他的包里塞些糖果零食。
后来她发现,他最喜欢的,是龙角散。
那之后,她便只给他放这一种糖。
汹涌的情绪因为“龙角散”迅速褪去。
她很轻地抽了下鼻子,低声说:“没有了。”
随后指了指小区门口的便利店,“我去买。”
“好。”
励蓦岑的声音还未落,许云淅就抬脚跑了。
直到进了便利店,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松懈下来。
她熟门熟路地走向最后一排货架,身后传来清脆的门铃声,应该是励蓦岑进来了。
架子上挂着不少龙角散,口味很多。
许云淅弯下腰,拿了一袋原味的,想想不够,又拿了一袋。
“叮咚——”
便利店的门铃再度响起,余音未落,一道耳熟的嗓音就紧接着传来,“阿蓦!”
是温澜!
他也来买东西?
这也太巧了……
许云淅心底顿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就听他问道,“家长会开完了?”
许云淅心头一惊,手上的一袋龙角散没拿稳,“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她慌忙蹲下身去捡。
隔着几排货架,温澜的调侃清晰地传过来,“穿得这么正式,老刘有没有让你作为优秀家长代表上台发言?”
——励蓦岑去参加她的家长会了?!
许云淅的脑袋“轰”地一下炸开。
他知道了……
他全都知道了!
当他赶到学校,却发现她自己坐在教室里开家长会……
那个时候,他是什么心情?
许云淅想象着当时励蓦岑的样子,一种难以言喻的愧疚像海浪般朝她席卷而来。
收银台那边,励蓦岑低声和温澜说了句什么,许云淅没听清。
温澜是来买烟的,买完之后就走了。
随后便有脚步声朝这边而来。
是励蓦岑过来了。
许云淅缓缓从地上站起来。
因为羞愧,双颊热得发烫。
她不敢抬头,手指捏着龙角散的袋子,嗫喏道:“哥哥,我……”
道歉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听励蓦岑问道:“还要买其他的吗?”
许云淅摇头。
“那就走吧。”他接过她手上的龙角散。
她低着头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从便利店到小区,短短几分钟的路程,今晚却显得特别漫长。
不知何时起了风。
风势很大,带着暮春时节特有的暖湿气息,吹得甬道两旁的树飒飒作响。
有畅快的笑声从高处的某扇窗户传出来,越发凸显四周的寂静。
许云淅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几次想要开口道歉,可走在身侧的男人却一直低着头看手机。
是在处理工作上的事,还是……
因为生气,不想理她?
一想到以后他可能再也不会相信她,甚至讨厌她,许云淅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了,酸楚盈满胸口,胀得发疼。
就这样,两人一路沉默地回到家。
一进门,早就等在玄关的柴宝当即冲上来,两只小前爪搭在她腿上,摇着尾巴热情而兴奋。
不知道为什么,见到柴宝的那一刻,许云淅忍了一路的眼泪突然就决堤了。
原本打算进门之后就和励蓦岑认错,可这泪意来得实在太凶,明明话已经到了嘴边,双唇却像被胶水粘住,怎么也说不出口。
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这副丢脸的模样,她低着头跑进房间。
关上房门,她坐在地板上,双手捂着脸无声地哭起来。
柴宝察觉到她的情绪,安安静静地守在她身边。
哭了好一会儿,心情总算平复下来。
眼睛又涩又痛,她颓然靠上门板。
眼前的房间宽敞而温馨。
床、书桌、沙发椅……每一件家具都是励蓦岑特意为她从国外定制的。
为此,他睡了一个多月的沙发。
她想,这个世界上,大概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对她这么好的人了。
许云淅擦掉眼泪,起身打开房门。
励蓦岑正站在落地窗前打电话。
听到动静,转头朝这边看来。
视线相接的那一刹,她心口一缩,下意识地移开目光。
“淅淅。”他很快挂了电话,疾步走到她跟前,“我有点事,要出去一趟。”
他低沉的嗓音里带着明显的焦急,许云淅抬起眼睫朝身前的男人看去。
他蹙着一双长眉,眼底透出焦躁之色。
身上的西装外套敞开着,原本扎得一丝不苟的领带已经不见了踪影,衬衣领扣也松开了。
明明几分钟前还害怕见他,这会儿听他说要走,许云淅又忍不住担忧起来。
现在已经九点了,这会儿出去,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想到这里,她的心底忽然跳出一个猜测。
自从她搬来这里,他从没有在晚上出去过,此时突然要出门,是因为——
不想和她这个会说谎又爱哭的人呆在一起吗?
许云淅的心霎时间揪了起来,她用力咬住下唇,垂下脑袋,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我妈回国了,非让我现在过去一趟……”男人带着些许暗哑的嗓音在头顶低低响起。
原来如此……
许云淅心下微微一松,随即想起前段时间,他在楼下和他母亲通电话的事,那晚,他抽掉了大半包烟。
他和他母亲,关系似乎不太好……
许云淅想着便抬起头来,小声叮嘱道:“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她轻弱的嗓音里染着鼻音,一双哭得通红的眼睛微微肿起。
朦胧泪眼映着暖橘色的灯光,就这样抬眼望来,瞧着就像一只害怕被主人丢弃的小可怜猫儿。
“嗯。”励蓦岑垂眸望进她闪着泪光的眼底,停顿几秒,放柔了嗓音补充道,“今晚的事……别放在心上。”
提到今晚的事,许云淅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好不容易退下去的眼泪又开始往上涌。
她以前,明明没这么爱哭的……
许云淅紧抿着唇,强忍住泪意。
“早点休息,我走了。”男人说完,转身疾步离去。
柴宝晃着小尾巴哒哒哒地跟上去。
她也想。
可刚往前跨了一步,想起自己之前对他说的谎,又默默地停住了脚步。
门口很快传来大门关上的声音。
那一刻,她感觉心底仿佛有什么东西被他带走了,空落落的分外难受。
*
那一晚,许云淅一直等到睡着,也没听到励蓦岑回来的声音。
直到第二天起床,家里依然不见他的身影。
她给他发了条微信,便背上书包去了学校。
今天是周日。
清晨的校园空无一人,明媚阳光洒在枝头,鸟鸣婉转,有种特别的清幽。
许云淅径直去了教室,一坐下便埋头做起题来。
中午就着牛奶吃了两片吐司,又接着做题。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脚步声从后门传来。
许云淅正在做一道数学题,没有分心去看是谁。
直到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才慢半拍地抬起头。
只见一个穿着蓝白竖条纹球衣的男生站在课桌旁的狭窄通道上,垂眸问道:“有创口贴吗?”
是季聿钦——温漾班上那个全校闻名的大学霸。
他大概刚刚从球场回来,满头大汗,连额前的碎发都湿了。
许云淅的思绪还停留在那道数学题上,一时没反应过来,懵懵地眨了眨眼睛,问道:“什么?”
季聿钦抬起右腿,指了指膝盖上正在渗血的伤口,解释道:“医务室关门了,你要是有创口贴,麻烦借我一个。”
“哦、有的!你等一下……”许云淅连忙拿过挂在椅背的书包,从里头迅速翻出一个创口贴递给他。
那创口贴是粉色的,上面还印着一只粉色的小兔子,季聿钦一看,刚刚抬起的手顿在了半空中。
许云淅见他没接,以为不够,又拿了一个出来。
季聿钦犹豫一瞬,随即道了声谢,然后将两个创口贴都接了过去。
许云淅便又低下头,继续做数学题。
这是一道参数方程题。?
之前她写了满满一页草稿,刚理出一点头绪,被季聿钦一打断,又连不上了。
她皱着眉头,顺着之前列好的方程式,一步一步回忆。
身旁弯腰贴创口贴的男生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先化成普通方程……”
思路再度被打断,许云淅偏头朝季聿钦看去。
“然后利用点到直线的距离公式……”他边说边直起腰来,“求出最小值。”
“利用点到直线的距离公式,求出最小值……”
许云淅重新看向那道数学题,将他的话在脑子里重复了两遍,忽然间豁然开朗——
原来如此!
绕了一大圈,没想到这么简单!
不愧是年级第一的学霸,两句话就把关键点挑明了!
许云淅深感佩服,转过头刚准备向季聿钦道谢,却不见他的人影。
教室后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上了,午后阳光从门上的窄长玻璃窗透进来,悄无声息地在地上铺出一道蜜色的光影。
*
家长会过后,五一假期紧随而至。
学校破天荒地给了三天假,同学们都兴奋地讨论着去哪里旅游。
温漾要跟父母去南城看望外婆,她极力邀请许云淅一起去,
“南城真的特别美,那里的海比江州的蓝多了,还有很多很多好吃的水果和小吃……”
许云淅哪儿也不想去,她只想安安静静地刷题。
温漾见许云淅没反应,继续向她抛“诱饵”,“听我哥说,那几天他和蓦哥都要加班,你一个人呆在家里多无聊啊!”
“到了南城,我带你去开沙滩车、坐滑翔伞!晚上我们还可以去吃大排档,那里的海鲜超级美味,保证你吃得停不下来!”
“对了,那边还有海滩音乐节,据说现场燃爆了!”
温漾越说越激动,许云淅却心如止水。
可她实在狠不下心泼温漾冷水,纠结半晌,拿柴宝当了借口。
没想到温漾说:“那就把柴宝一起带去!反正自己开车,不会有问题的!”
这下许云淅彻底没辙了。
最后还是励蓦岑出马帮她拒绝,“就三天时间,太紧了,等放暑假,我专门找个时间带你们去玩。”
温漾不太高兴,“切,谁要你带呀,我们又不是小学生!等放暑假了,我们自己去!对吧淅淅?”
许云淅对“玩”没有太多的执念,更何况接下来的这个暑假,是备战高考的关键时期。
她斟酌着说道:“今年暑假估计放不了几天,还是等明年暑假再去吧……”
“啊——那还要等一年多呢!”温漾郁闷地耷拉着肩膀,片刻后,想到什么,又立即挺直后背,兴高采烈地说道,
“等明年暑假也行!到时候我们直接飞到国外去!先去日本呆几天,再到欧洲转一圈,最后去北美……”
许云淅:“……”
*
没有温漾的陪伴,许云淅的假期过得异常单调。
每天六点起床,骑上共享单车去图书馆自习,直到晚上关门才回来。
巧的是,她在图书馆里遇到了季聿钦。
他虽然就在隔壁班,但平时在学校里,许云淅和他几乎没有交集。
除了在她被俞悦和廖嘉宁合伙欺负那件事上,季聿钦出面作过证之外,便只有上周日那两个创口贴了。
而这一次,许云淅是在图书馆旁边的便利店里遇上季聿钦的。
当时她正坐在落地窗前的吧台旁,就着绚丽的晚霞,揭开一盒刚刚泡好的方便面。
一根火腿肠就在这时从身侧递到面前。
许云淅的视线顺着那根火腿肠往上,看到了少年那张干净帅气的脸。
“还你的创口贴。”见她没接,男生把火腿肠往她手边一放,便大步离开了便利店。
许云淅的目光落在那根火腿肠上,片刻之后想起什么,拿上火腿肠起身追出去。
“季、季聿钦——”
第一次叫他的名字,许云淅有点不习惯。
瘦高的少年闻言停住脚步,缓缓转过身来。
他手上拿着一瓶刚刚拧开的运动饮料,见她跑来,又将瓶盖旋上。
“那个——”许云淅递上火腿肠,鼓足勇气问道,“我可以……用这个换两道数学题吗?”
“什么?”季聿钦疑惑地皱了皱眉。
许云淅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刘海,解释道:“我有两道数学题不太会,你可以教教我吗?”
季聿钦听完,不假思索地拒绝道:“不行。”
许云淅:“……”
一瞬的失落之后,她收回火腿肠,“那打扰了……”
她说着便要转身,又听他说,“太少了。”
“诶?”许云淅愣了一瞬,随即问道,“那……几根才够?”
正是晚餐时间,图书馆前的广场上人来人往。
面前的男生站在灿烂的余晖里,不知为何忽然扬唇笑起来。
许云淅纳闷地眨了眨眼睛。
却见他仰头喝了口饮料,然后一边拧上盖子一边说道:“十题起换。”
原来“不够”是这个意思……
在许云淅印象里,季聿钦是个不太好接近的人。
他成绩特别好,长得又帅,迷妹众多。
可他总是冷着一张脸,独来独往。
有人说他高傲,也有人说他社恐。
可现在看来,那些说法都不准确。
许云淅情不自禁笑起来,可唇角刚刚弯起,又倏地冻住,“我现在没那么多题……”
“攒够了再来找我。”季聿钦抽走她手上的火腿肠,转身往图书馆去。
对许云淅来说,攒够十道数学题易如反掌。
江州二中的教学进度比她之前念的那所高中快了一大截。
只要翻开断层的那几个单元,随随便便就能找出不会的题来。
她将这些题收集起来,打算回校之后找季聿钦“兑换”。
*
小长假的第二天,许云淅照例在图书馆旁的便利店解决晚餐。
今天的天气不太好,乌云低低压在头顶,迷蒙细雨像一张巨大的网,笼罩在天地之间。
许云淅坐在吧台的最里侧,低着头吃泡面。
“题攒够了吗?”微哑的少年音突然在身侧响起。
许云淅扭头看去,就见季聿钦拿着瓶蓝色的运动饮料,拉开她身侧的椅子坐下。
她立刻点头,“攒够了!”
男生喝了口饮料,说:“拿来我看看。”
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兑现”,许云淅放下吃了一半的泡面匆匆站起身,“你等一下,我马上去图书馆拿!”
“不急。”季聿钦拿起饮料瓶虚挡了她一下,“吃完再去。”
“哦、好……”许云淅便又重新坐下,拿起叉子大口吃起来。
许云淅在便利店里加速吃泡面的时候,励蓦岑正在公司忙他的收购案。
第二轮谈判迫在眉睫,这几天他都和项目团队泡在会议室里。
议程才过半,天已经黑透。
大家出去解决晚饭,偌大的会议室里只剩下励蓦岑和温澜两个人。
励蓦岑从裤兜里摸出一颗龙角散,撕了包装放进嘴里。
清凉微苦的薄荷味在嘴里化开,他蓦地想起家里那个小姑娘。
他们明明住在一起,却有种很久没见的感觉。
特别是放假的这两天,他早出晚归,可她出得比他还早,归得……虽然比他早,但总是躲在自己房间里,几乎不出来。
励蓦岑靠在椅背,捏着手上的糖纸,问坐在斜对面的温澜,“温漾心情不好的时候,你都会做些什么?”
“温漾心情不好的时候……”
温澜正在改资料,闻言从电脑屏幕后头缓缓抬起头来,一时间没跟上励蓦岑跳脱的话题,愣怔了几秒之后才反应过来,登时抬高音量夸张地说道,“当然是躲得越远越好了!”
励蓦岑:“……”
“那家伙如果心情不好,破坏力顶得上一头牛!就拿上次家长会来说,我妈开完会回来,说她英语考得比那谁家的谁谁谁还差,她一个不高兴,竟然把我的烟全扔了!还美其名曰帮我戒烟,差点没把我气死!”
说起温漾,温澜怨气滔天。
温漾的性格和许云淅截然不同,从温澜那里应该得不到有用的信息。
励蓦岑抬手捏了捏眉心。
“怎么了,最近云淅妹妹心情不好啊?”温澜嗅到八卦的味道,滑着椅子兴致勃勃地凑到励蓦岑身旁。
“我也不确定……”励蓦岑单手支着额头,“就感觉,她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可到底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
每一天,她都那么乖巧、那么努力、又那么……
沉默。
对,异常地沉默。
和刚住进来的时候相比,现在的她话少得可怜,也不爱笑了。
想到这里,励蓦岑又补了一句,“看起来心事重重的……”
“对她这种身世的孩子来说很正常啊……”
温澜理所当然地说道,“举目无亲、寄人篱下,换谁能开心得起来?
更何况她这个年纪,十六七岁,正值青春叛逆期,双重buff叠加,极度敏感,一点小事都可能引起天大的忧虑……”
励蓦岑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他将近期发生的事在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发现许云淅的变化是从他出差回来之后开始的。
确切地说,是开完家长会的那个晚上。
当时他明显地感觉到她的不对劲——特别是从便利店回家以后,她看起来忧心忡忡。
励蓦岑刚想到这里,又听温澜说道:“当然,还有一种可能。”
励蓦岑顺口追问道:“什么可能?”
“云淅妹妹有可能——”温澜朝励蓦岑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早恋了。”
“早恋?”励蓦岑不可思议地抬高音量。
“现在的孩子可早熟了,别说高中生,就是小学生,都有早恋的!”
见励蓦岑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温澜振振有词地说道,
“特别是云淅这种小姑娘,从小就缺爱,哪个男孩子对她稍微好那么一点,说不定就陷进去了,到时候啊……”
似乎预测到了不堪的后果,温澜摇了摇头,不忍再往下说。
“不可能,云淅不会早恋的。”
嘴里的糖不知道什么时候化没了,励蓦岑将糖纸扔进脚边的纸篓,随即唤醒电脑,查看接下来的议程。
“信不信随你……”温澜见他没兴趣往下聊,便滑着椅子回到自己的位置。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
励蓦岑盯着电脑屏幕,脑海里却不自觉地浮现出许云淅那张黯然失神的脸。
“举目无亲、寄人篱下、从小缺爱……”
温澜形容她的那些词一个接一个地蹦出脑海。
励蓦岑的心情忽然就浮躁起来。
“小励总、温律,饭来了!”助理小姜拎着几大袋食盒急匆匆地走进来。
“终于有饭吃了!”温澜当即站起身来,却听励蓦岑说道:“阿澜,我出去一趟。”
“哈?”温澜诧异地睁大了眼睛,“现在?”
“对。”励蓦岑合上电脑利落起身。
温澜接过助理递过来的食盒,纳闷道:“什么事这么急?吃完再去不行吗?”
“不行。”励蓦岑将手机收进口袋,便迈着大步径直往门口去。
温澜望着那道快步远去的背影,忽然想到什么,扬声追问道:“那会还开不开了?”
“你代我。”话音没落,人已经消失在门口。
*
刚下完一场雨,空气里满是潮湿的水汽。
大概因为天气不好的缘故,图书馆旁的停车位很空。
励蓦岑停好车,正打算给许云淅发条微信,却瞥见对面的便利店里有道熟悉的身影。
便利店和停车位之间只隔着一条两米宽的甬道,透过汽车挡风玻璃,励蓦岑的视线穿过便利店的落地玻璃窗,看向那个坐在吧台前的女生。
她握着笔,低头看着摊在面前的书本,她旁边的座位上,坐着一个清瘦的男生。
他倾身朝向她,手指点在她的书本上。
也不知道那男生说了什么,小姑娘缓缓地点了两下头,几秒之后,仰起脸冲那男生开心地笑。
那是他很久没在她脸上看到过的、纯粹而愉悦的笑。
励蓦岑握着手机的手就这样顿在半空中。
便利店里,那男生也冲她笑了笑,之后便起身离开。
大概只是凑巧遇上了同学。
励蓦岑心头一松,随即打开手机继续给许云淅发微信,可一条消息还没编辑完,余光瞥见那男生又回来了。
他手里多了瓶饮料,拧开盖子后放在许云淅面前。
许云淅摇了摇手,也不知道那男生说了什么,她又笑起来,然后拿起饮料喝了一口。
那男生帮她拧上盖子,接着陪她做题。
励蓦岑看着看着,忽然想起温澜之前说的话,“特别是云淅这种小姑娘,从小就缺爱,哪个男孩子对她稍微好一点,说不定就陷进去了……”
他心头一沉,当即推开车门,大步朝便利店走去。
暗涌11
可刚走到店门口, 励蓦岑又觉得这样贸然进去不太妥当。
就像温澜说的,她原本就在敏感的年纪,一点小事都可能引起天大的忧虑……
他当即刹住脚步, 掏出手机给温澜拨了个电话。
“喂——”手机里很快传来温澜刻意压低的嗓音, 看来下半程的会议已经开始了。
“如果温漾早恋了,你会怎么做?”励蓦岑朝便利店里头看了一眼, 转身走向图书馆前的广场。
温澜:“……”
背景声里传来项目组成员汇报的声音。
接着是温澜透着打探意味的低声:“云淅……真的早恋了?”
“没有。”励蓦岑否认得又快又坚决, 顿了几秒, 又补了一句,“我就随便问问。”
温澜:“……”
他原以为励蓦岑丢下开了一半的会,饿着肚子着急忙慌地跑出去, 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 却没想到,他竟是去找许云淅了!
大概看到那小姑娘和哪个男生在一起, 起了疑心又不知该如何处理,于是打电话过来求助……
没想到那孤高桀骜的男人也会有犯难的时候。
还嘴硬地说什么“随便问问”……
温澜暗自好笑, 面上却一本正经地提醒道:“小励总,我正在帮您主持会议。”
按照规矩,在如此重要的会议上, 别说闲聊, 就是工作电话也是不允许接的。
却听那定规矩的人来了一句, “暂停五分钟。”
温澜:“……”
“小励总来电,会议暂停五分钟。”
温澜高声传达了励蓦岑的要求,随后拿着手机快步出了会议室。
找了个无人的角落, 他像个经验丰富的情感专家, 头头是道地分析起来,
“阿蓦, 我跟你说啊,早恋这个事情,其实没那么可怕,千万别把它当成洪水猛兽……”
励蓦岑立在图书馆正门前的水池旁,垂着头静静地听着。
不知怎么的,消失了很久的烟瘾忽然从心底钻出来,他摸了摸裤兜。
没有烟,也没有糖。
车上或许还有。
励蓦岑想着便抬起头来,正打算往停车场去,就见一道纤瘦的身影从对面走来。
她双手握着书包的背带,正低着头若有所思地走着。
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她忽然抬起脸来。
两人的视线就这样在空中交汇。
广场空旷,行人寥寥,湿漉漉的地面倒映着图书馆明朗的灯光,照亮雨后低垂的夜幕。
“哥哥?”背着书包的小姑娘停住脚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写满了诧异。
便利店里的那个男生并没有和她在一起,但她书包的侧袋里,插着他给的那瓶饮料。
电话里,温澜还在讲着什么,励蓦岑却无心再听。
他挂了电话,对上许云淅的视线,问道:“现在有时间吗?”
对许云淅来说,晚自习才刚开始,今天的刷题计划还远远没有完成。
可听励蓦岑这样问,她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那走吧。”励蓦岑走上前,卸下她背后的书包,“哥哥带你去个地方。”
*
励蓦岑把许云淅带到了江州二中。
放假期间,学生不能进校,但励蓦岑可以。
他有一张通行证,随时随刻都能开着车子进出学校。
雨后的夜晚,偌大的校园陷在一片岑寂之中。
一栋栋水泥建筑如同一个个沉默的巨人,威势十足地矗立在深浓的夜幕之下。
励蓦岑停好车,带着许云淅往校园深处去。
许云淅不知道他带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但隐约觉得,和家长会有关。
家长会已经过去整整一周,她却始终没找到机会向他道歉。
时间拖得越久,越难以启齿。
到了后来,她甚至不敢和他见面。
每天清晨赶在他起床之前出门;每天晚上,一进门就钻进自己房间。
许云淅也知道,逃避不是办法,可她始终鼓不起勇气去面对。
久而久之,这件事就变成了一个硬疙瘩,压在心头,消不掉、散不了。
阵雨初歇,湿淋淋的路面倒映着淡弱的灯光。
晚风吹过,枝叶轻摇,晃落三两滴雨水。
许云淅揣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背着书包默不作声地跟着励蓦岑往前走。
穿过一片银杏林,两人来到学校的东南角。
这里有一汪水池。
从校外引来的河水横穿整个校园,最后汇入这里。
池边的草地上,有一条长廊,廊架上铺着大片繁盛的紫藤。
花期已过,只有零星几串淡紫色的花挂在密密匝匝的绿叶之下。
励蓦岑走到紫藤架下,用纸巾擦净身旁的长椅,示意许云淅坐。
许云淅道了声谢,抱着书包坐到靠近廊柱的一侧。
附近没有路灯,黯淡天光被茂密藤叶遮挡。
隐在这昏昧的廊架里头,许云淅的心底莫名生出几分安全感来。
励蓦岑没有坐。
他双手抄着裤兜,单肩倚在长椅另一侧的柱子上,静静地望着不远处的水池,似是陷进了久远的记忆里,连嗓音都变得幽远缥缈起来,
“很多年前,有个小女孩儿告诉我,如果不开心,就跑去河边听听流水的声音……”
许云淅听得一愣——这话……不是她对他说的吗?
她还记得多年前的暑假,那个染着灰白头发的少年最后一次来芝岭小镇时的模样。
他顶着一张乖戾不羁的厌世脸,像一头沉默而暴躁的狮子,仿佛随时随刻都会发怒咬人。
她一面想关心他,一面又不敢靠近他,犹豫很久,最后终于壮起胆子,拉着他去了附近山脚下的一湾溪涧。
“每次不开心的时候,我就跑来这里,闭上眼睛听流水的声音,听着听着,心里的那些烦恼就会被水带走——
哥哥要不要试试?”
她把自己摆脱烦恼的秘诀毫无保留地告诉他,换来的却是一声不屑的嗤笑。
少年双手抄着裤兜,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她在后面追着,不小心崴了脚。
走在前头的少年早就没了影,她只好咬着牙,忍痛拖着伤脚一步一步往前挪。
可没过多久,那少年不知怎么地又折了回来。
见她受了伤,冷着一张俊脸,极不情愿地将她背回了家。
那个时候,她还是个刚刚毕业的小学生,在即将升上高二的少年眼里,的确是个“小女孩儿”。
久远的回忆被唤醒,许云淅的心底泛起波澜。
“后来回到学校,我跑来这里试了几次,倒是挺管用的……”
励蓦岑说着便弯下腰来,对上她的视线,问道,“淅淅要不要试试?”
男人嗓音清润,尾音含笑,隐隐透出哄人的味道。
许云淅依言闭上双眼。
“哗哗哗”的水声在寂静的夜里源源不断的传来,不湍不急,清新悦耳。
她听着听着,仿佛回到了那个山明水秀的小镇,回到山脚下的那条溪涧旁。
清澈的水流潺潺而动,好像从心上淌过,一点一点带走萦绕在心间的愁绪。
片刻之后,男人低缓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感觉好点了吗?”
“嗯。”许云淅回过神来,睁开双眼点了点头。
身旁的男人似是笑了一下,随后说道:“家长会那晚,我来过这里。”
听到“家长会”三个字,许云淅心头猛地一沉——
他刚刚说过,不开心的时候会来这里,也就是说,家长会那晚,他不开心……
当然会不开心。
他掏心掏肺地对她好,她却说谎骗他……
不过瞬间,许云淅的心里就涨满了愧疚。
她偏头朝励蓦岑看去。
他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衣,抱着双臂靠在柱子上,姿态闲散地望着头顶铺满藤架的绿叶。
四周光线幽暗,勉强照出他清隽的下颚线条。
她看不清他的眼神,可她的心却已经坠到了谷底。
这个时候再来认错,已经晚了。
他给了她那么多时间,她却一味地逃避。
在他心里,她大概已经和“说谎精”俞悦一样让人讨厌了……
接下来他会对她说什么?
批评责骂,还是……直接把她赶出他的家?
当这个念头从心底冒出来的时候,许云淅的心陡然一紧。
随即又觉得,把她赶出去其实也挺好的。
没有她这个麻烦精拖累,他便能随心所欲地安排自己的工作和生活。
可这样一来,他们就要分道扬镳,过不了多久便会形同陌路……
刚刚被流水冲散的愁绪霎时间又聚拢在心头,胸口闷得难受。
励蓦岑却不知道许云淅心里所想,他依旧望着那片藤蔓,悠悠缓缓地开口,
“我的父母,从没给我开过家长会——从小学到高中,一次都没有。”
那种不被在意、没人关心的感觉有多糟糕,他深有体会。
他不想让许云淅和从前的自己一样,成为全班唯一一个没有家长到场的学生。
所以才在听温澜说要开家长会之后,第一时间赶去了学校。
可到了教室门口,看到那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儿坐在一整个班的家长中间,低着头认真记笔记的时候,才陡然发觉,她和自己,并不一样。
她比他想象得要独立很多,也坚强很多。
有些事情,她或许,更愿意自己去面对。
想到这里,励蓦岑偏头看向许云淅,缓慢而清晰地说道:“淅淅,关于家长会的事,我要向你道歉……”
许云淅正垂着脑袋等着他张口赶人,却没想到,等来的竟是……
道歉。
她一时没明白励蓦岑的意思,抬起眼帘,一头雾水地朝他看去。
男人的半边脸隐在廊下的黑影里,另外半边露在昏暗的夜光下,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右边的那只眼睛。
那眼底闪着微弱而柔和的光,就这么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
“我没经过你的同意,擅自跑来开家长会,实在对不起……”
他当时在教室门口看了一眼便离开了。
他没打算告诉许云淅自己去过学校的事。
却不料在便利店里被温澜抖了出来。
便打算回家再和她解释,却被母亲的电话打乱了阵脚,只对她说了一句“别放在心上”,便匆匆出了门。
正如温澜所说,她身世特殊,对于“家长会”这种事,比普通家庭的孩子,只会更敏感、更在意。
或许,在他不知不觉当中,这件事已经成了她的一个心结。
所以才会整天郁郁寡欢,甚至开始躲他……
许云淅做梦也没想到,励蓦岑不仅没有怪她说谎,还反过来和她说“对不起”。
他工作那么忙,还要分神考虑她的感受……
沉在心底的羞愧和自责像涨潮般悉数冲上心头,她含着泪摇头,“要道歉的人,是我……”
几天来,在心口百转千回,多少次想说却又难以启齿的那些话,一经开口便一股脑儿地往外涌,
“我也想让哥哥帮我开家长会,可我考得实在太差,怕哥哥在家长会上……”
她哽咽着,声音变得断断续续,“丢、丢脸,所……所以才对哥哥说、说了谎,对不起……”
励蓦岑哪里能猜到,她小小的脑袋里竟然装着这样的想法!
他不由地好笑,“小傻猫儿!”
他坐到她身旁,一边替她抹眼泪一边自嘲道,“你哥哥在这里什么混事儿没干过,哪里还有脸可丢?”
可这话不仅没有安慰到许云淅,反而让她哭得越发伤心。
连日来闷在心底的情绪如山洪般翻涌上来,她颤着肩膀抽泣着,怎么也停不下来。
昏暗的光线里,小姑娘垂着脑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身子一抖一抖的,看起来越发单薄瘦弱。
励蓦岑眼底的笑意霎时间褪得一干二净。
他强忍住将她揽进怀里的冲动,抬手轻抚她的脑袋,温声安慰道:
“你刚转过来不久,学习进度不一样、周围的环境也不一样,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适应,已经很了不起了。
至于学习成绩,你这么努力,肯定很快就能跟上的……”
男人的嗓音轻缓柔和,像温煦的春风吹进她荒芜的心田。
夜色沉寂,叮叮咚咚的水声和着虫子的低鸣,奏出一曲动人的旋律。
啜泣声渐渐低弱下去,她抬起被泪水浸湿的脸,抽噎着说道:“哥哥……你、你对我实在太、太好了,我、我……”
说着说着,喉头又哽住了。
晶莹的泪光在她眼里轻轻闪烁,励蓦岑垂眸看着,唇角漾开一丝笑,“这就好了?”
他递了张纸巾给她,“许云淅,你这‘好’的标准是不是定得太低了?”
如果这都不算“好”,那世界上就没有好人了。
许云淅擦掉眼泪,正要说话,一阵骤起的风穿过长廊,带着湿凉的水汽从身旁刮过。
头顶茂盛的藤叶簌簌轻响,几颗冰冷的雨滴落下来,正好掉进后颈,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
“冷?”励蓦岑利落起身,“那回去吧?”
“好。”许云淅抱着书包跟着站起来。
励蓦岑伸手拎走她怀里的书包,不经意的目光瞥到侧袋的那瓶饮料,视线微微一顿,随即说道:“小孩子少喝这种饮料,对身体不好。”
这饮料是季聿钦买的。
她起先并不想要。
但他说他们一直坐在便利店里做题,如果不消费可能会被店员赶出去,她便收了下来。
但也没有白收。
分别之前,她加了季聿钦的微信,当场把买饮料的钱转了过去。
这饮料许云淅是第一次喝,酸中带着微甜,口感不错。
而且瓶子上面写着“满足每日所需维C”,应该对身体有益才对。
励蓦岑却说对身体不好。
她困惑地问道:“是吗?我看班上很多同学喝这种饮料……”
特别是上完体育课之后。
“很多人做的事情不代表就是对的。”
说话间出了长廊,路边有个垃圾桶,励蓦岑抽出那瓶还剩大半的饮料,直接扔了进去。
许云淅:“……”
“比如说……”励蓦岑偏头看向身侧的小姑娘,迟疑一瞬,开口说道,“学校里很多同学早恋,那你也要早恋吗?”
许云淅:“……”
刚刚还在讨论饮料对身体是否有好处,突然间又转到“早恋”上,许云淅一时间跟不上励蓦岑的节奏,愣愣地眨了两下眼睛。
随即想到,俞悦曾经说过,励蓦岑上高二的时候,喜欢上一个特别优秀的高三学姐,为了追她,他痛改前非、刻苦学习,没多久就从倒数逆袭成年级第一……
于是反驳道:“早恋,也不一定是坏事呀。”
“不一定是坏事,但绝大多数不是好事。你不能为了那微乎其微的概率,去以身试险。”
说到这里,励蓦岑停下脚步,盯着许云淅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马上就要上高三了,要以学习为重,知道吗?”
身形挺拔的男人立在一棵高大的樟树下,繁茂的枝叶挡住近旁的路灯,暗弱的光线下,他脸上神情不明,可那低沉的嗓音里,却透着少有的严肃。
许云淅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跟自己讨论起“早恋”来。
对她来说,学习都没搞定,哪有心思“早恋”?
她点了点头,认真回道:“嗯,我知道的,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不会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那种事情上的。”
她的眼神诚恳自然,看起来不像说谎。
励蓦岑放下心来,揉了揉她的脑袋,笑着说道:“嗯,淅淅真乖”。
被表扬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可他的动作和语气却让许云淅有种自己是幼儿园小朋友的错觉。
心情有点儿微妙……
但更多的还是快乐。
尽管哭了一场很丢脸,却也将积聚在心头的阴霾冲洗一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畅快感。
许云淅情不自禁地扬起唇角,冲面前的男人绽开一个笑。
励蓦岑被她感染,眼底也跟着渗出丝丝笑意来。
*
压在心头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许云淅的生活又回到了正轨。
励蓦岑下班的时间也提早了。
许云淅下了晚自习回到家,又能像往常一样吃上热腾腾的夜宵了。
这天晚上,许云淅正坐在餐桌前吃着鲜香美味的鸡汤小馄饨,放在一旁的手机忽然震了两下。
她偏头看去,只见屏幕上显示着一行小字——
【季聿钦:题攒够了吗?】
季聿钦是学校物竞队的种子选手,最近都在科技楼集训,许云淅几乎没有碰到过他。
此时突然发来这么一条消息,许云淅有点懵。
之前用那两个创口贴换来的十道题已经全部“兑”掉了,他早就不欠她题了。
所以,他是发错人了?
许云淅想着便打开手机,正准备如实回复他,转念一想
——这几天她的确又积压了好些不会做的题,不如将错就错,发过去让他帮忙解决?
可这样名不顺言不正地占用别人的宝贵时间,是不是太没品了?
许云淅拿着手机左右为难,坐在对面喝着咖啡看资料的男人察觉到她的异常,从电脑屏幕上抬起头来,疑惑地问道:“淅淅,怎么了?”
“嗯……”许云淅犹疑着把心底的想法说给他听,随后问道,“哥哥,你说我要不要趁机占这个便宜呀?”
励蓦岑放下手中的咖啡杯,靠上椅背,好整以暇地问道:“许云淅,你有远视吗?”
许云淅不懂他为什么突然问自己这个,摇着头回道:“没有呀。”
“那你能看见我吗?”
这问题更奇怪了。
许云淅被问一头雾水,“能看见啊。”
“那你有不会的题为什么不来问我?”励蓦岑倾身靠上桌沿,狭长黑眸对上许云淅的视线,嗓音沉沉地问道,“还是你觉得,我教的不如他好?”
许云淅:“……”
短暂的愣怔之后,许云淅惊喜得睁圆了眼睛——
她怎么没想到,此时坐在她面前的男人,当年在江州二中的时候,也和季聿钦一样,是常年霸占年级段第一的大学霸!
那些难住她的题,到了他面前,一样能迎刃而解!
她竟然傻愣愣地舍近求远!
许云淅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笑道:“我没想到……”
话说到一半,突然想到什么,神情蓦地一顿,唇角的笑意随即淡去,“可哥哥工作这么忙……”
每天加班回来已经很累了,还要给她做夜宵,再要教她做题,那他真的连一点私人的时间都没有了。
“我还是找……”
许云淅的话还没说完,励蓦岑就“啪”地一下盖上了电脑,“我不忙。”
许云淅:“……”
季聿钦和励蓦岑都是超级学霸,但他们教题的方式截然不同。
季聿钦惜字如金,每次只给她几个关键提示,就好比往河道中间扔两三块大石头,然后让她自己想办法跳过去。
励蓦岑则是在河里铺满踏脚石,然后领着她一步一步安安稳稳地走到对岸。
励蓦岑讲题,条理明晰、事无巨细,许云淅通常一听就懂。
但励蓦岑并不会轻易放过这道题,他会在这道题的基础上,出几道类似的题让她巩固,用他的话来说,便是“举一反三”。
终于做完励蓦岑出的所有题,许云淅大大地松了口气,随即将本子递给身旁的男人检查,“哥哥,我做……”
视线落在他脸上的瞬间,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男人单手支着脑袋,两眼闭着,似是睡着了。
夜已经很深了。
浅灰色的窗帘挡住窗外的斑斓霓虹,柴宝趴在狗窝里睡得正香。
敞亮的房间里,安静得甚至能听见挂钟发出的滴答声。
许云淅静静地望着面前的男人。
他的睫毛又长又密,一动不动地覆在脸上,呼吸均匀而绵长。
许云淅不忍吵醒他,又觉得让他去床上睡更舒服,犹豫间,发现他额前的碎发上落着一根黄褐色的细毛。
大概是之前逗柴宝时粘上去的。
她看了他几秒,随即朝他倾过身,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把那根狗毛摘下来。
可手指刚刚伸到他面前,手腕忽地一紧。
许云淅心口顿时一提。
“做什么?”男人的嗓音带着刚醒时的暗哑,修长的手指圈在她腕上,双眼不紧不慢地掀开一条缝,懒洋洋地朝她瞥来,“我脸上贴着答案?”
暗涌12
男人长眸半阖, 望过来的眼神里透着几分迷蒙睡意,映着亮白的灯光,折射出点点星芒。
衬着英气的浓眉和高挺的鼻峰, 乍眼看去, 恍若从日漫中走出来的二次元少年。
那一瞬间,许云淅突然明白, 为什么那么多女生为他着迷
——因为这张脸实在太优越了……
手腕还被他握着, 许云淅保持着上半身前倾的姿势, 目光稍稍往上,落在他额前细碎的黑发上,小声解释道:
“柴宝的毛掉在哥哥头发上了, 我想把它拿掉……”
励蓦岑:“……”
他眉峰微微一挑, 随即放开她的手,轻轻甩了甩头。
“掉了吗?”他问。
许云淅摇头, “没有。”
他又甩了两下。
这回力度大了些,可那根狗毛依然纹丝不动地斜插在他的发间。
“还在。”
许云淅话音刚落, 就见励蓦岑突然朝自己探过身来。
男人清隽的脸庞骤然在眼前放大,一阵清新的薄荷气息随即袭来。
两人之间原本只有半臂宽的距离霎时间被填满。
许云淅的心尖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一股陌生又奇怪的情绪在心底悄然漫开。
见面前的女孩儿怔愣愣地瞧着自己, 那呆萌的模样像极了一只懵懂的小奶猫, 励蓦岑的唇角情不自禁勾起弧度。
“帮我拿掉……”他将她的手拉到自己额前。
男人微凉的指尖轻压在皮肤上, 带起一阵细麻的触感,许云淅猝然回神。
她很快从他发间挑出那根细细的狗毛,给他看了一眼之后, 起身丢到料理台旁的垃圾桶里。
不知怎么的, 耳根有点热。
许云淅给自己倒了杯凉水,边喝边想, 大概做了太多题,血液循环超速了……
*
五月一过,便是梅雨季节。
等那又潮又闷又热的桑拿天终于过去,真正的夏天这才拉开帷幕。
期末考试就在这样酷热的高温天里结束。
同学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对答案,许云淅不敢听,匆匆收拾好书包离开教室。
一出门,就见温漾像只出笼的小鸟从走廊那头朝自己飞奔过来,“啊啊啊啊,终于考完啦!!”
眨眼的功夫,她便跑到许云淅面前,满脸兴奋地说道,“淅淅,晚上我们出去放松放松,顺便补上我之前没过的生日好不好?”
温漾的生日就在上周,那时候正是最紧要的关头,大家都忙着复习,没人能陪她过生日。
温漾为此郁闷了好几天,还一直抱怨自己“生不逢时”。
许云淅担心那些负面情绪影响她考试,便安慰她,考完就帮她补过。
眼下便是“兑现”承诺的时刻。
许云淅点了点头,一个“好”字刚从嘴里冒出来,就被温漾一把抱住,“耶,淅淅最好啦!”
被她高亢的情绪感染,许云淅的心情也跟着雀跃起来。
下一秒,她就被温漾拉着下楼,“我们先去美美地吃顿大餐,然后去电玩城玩个痛快,最后去Ktv唱它一个通宵!”
许云淅:“……”
她以为就出去吃个饭逛个街,最多玩到九点就结束了,没想竟然要通宵?!
除了许云淅,温漾还叫了四、五个平时玩得很好的同学一起补过生日。
大家一出校门便直奔市中心的五星级酒店,享用了一顿丰盛的海鲜自助大餐之后,又马不停蹄地跑去电玩城。
“今晚我请客,大家随便玩!”电玩城门口,温漾豪气十足地大手一挥。
一阵热烈地欢呼之后,同学们便像涌入大海的鱼,哗啦啦地四散而去。
许云淅却不知道该往哪儿去。
她头一次来这种地方,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五花八门的大型游戏机。
各种游戏声、音乐声、说笑声混杂在一起,吵得人头疼。
玩家大多是学生,个个专注地盯着面前的游戏机,玩得不亦乐乎。
唯独她,像个误入异世界的外族,孤零零地站在大门口茫然四顾。
“淅淅——”
没一会儿,温漾就换来满满两篮游戏币,塞给许云淅一篮之后,拉着她熟门熟路地往里走,“我们先去玩VR游戏!”
坐上那张科技感十足的皮椅时,许云淅没想到这游戏如此刺激。
透过VR眼镜,眼前的景物不停变幻,一会儿在云雾缭绕的悬崖上飞速奔走,一会儿又在阴森隧道里急速穿梭,身下的车子时而震动时而翻转,吓得她心脏都快蹦出来了。
好不容易熬到游戏结束,许云淅晕头转向地从椅子上下来,两条腿软得像棉花做的。
温漾却依旧生龙活虎,兴高采烈地拉着她去玩下一个。
许云淅头还晕着,她一手扶着椅背,一手无力地摇了摇。
温漾只好自己去玩。
许云淅则去了角落里的休息区,歇了好一阵子,总算缓过劲来。
不远处的跳舞机前,温漾正和一个男生“斗舞”。
她动作娴熟、姿态优美,吸引了不少围观者。
许云淅坐得无聊,打算过去看看,可刚站起身,就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朝这边走来。
“季聿钦?”
高高瘦瘦的男生穿着和她一样的蓝白校服,手上拿着一瓶蓝色运动饮料,见她惊讶地瞪大眼睛,扬眉问道:“见到我很奇怪?”
的确很奇怪……
许云淅一直以为,像他这种成绩斐然的大学霸,不会也不屑来这种玩乐场所浪费时间。
她歪了歪脑袋,笑着回道:“有点……”
季聿钦拧开饮料喝了一口,注意到她手上满满一篮游戏币,一边拧上瓶盖一边问道:“没有想玩的?”
许云淅点了点头。
季聿钦四处扫了一眼,随即指向她身后一排抓娃娃机,说:“你可以试试那个。”
“那个很难的。”
刚刚她坐在那里休息的时候,看到一个女生丢了十几个币,也没抓上来一个。
“不难,跟我来。”
少年胸有成竹地朝那排抓娃娃机走去,许云淅犹豫一瞬,抬脚跟了上去。
他先把每台抓娃娃机都看了一遍,然后走到最中间那台,指着一只趴在洞口附近的毛绒小熊说:“抓这个。”
“哦……”许云淅往里投了一个币。
虽然季聿钦看起来稳操胜券,但许云淅并没抱什么希望。
刚刚那个女生就是站在这台机器前,抓的也是这只小熊。
她亲眼看着这只熊一次次被抓起,又一次次掉回原处。
可不知道为什么,轮到她抓的时候,那只熊竟然……
吧嗒一下——稳稳地落进了洞口!
“哇!”许云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季聿钦你也太厉害了!”
季聿钦翘了翘唇角,“是你厉害,一把就中了。”
许云淅连连摇头,“不不不,是你指导有方!”
“还来吗?”季聿钦换了台机器,指着躺在洞口右侧的一只白色小兔,说,“百分之八十的成功率。”
许云淅原本打算见好就收,见他如此笃定,便又拿了个币。
刚准备投进去,脑袋就被人揉了一下。
那感觉分外熟悉,许云淅扭过头去,就见一个穿着白衣黑裤的男人立在身侧。
他单手插着裤兜,唇角含着一丝浅笑。
从四面八方射过来的斑斓光线在他身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衬得那张脸越发立体有型。
“哥哥?!”短暂的惊讶过后,许云淅的眼底荡开欢喜的笑意,“你怎么来了?”
“阿澜说你们在这里玩,顺路过来看看。”
小姑娘脑后的马尾有点歪,励蓦岑抬手帮她正了正,随即看向她身后的季聿钦,问道:“同学?”
“嗯,他叫季聿钦,是漾漾他们班的大学霸,对了,之前俞悦那件事,就是他作的证。”
许云淅说完,又转头为季聿钦介绍,“这是我哥哥,励蓦岑。”
“你好。”季聿钦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励蓦岑点了点头,淡声说道:“之前作证的事还没谢过你——要不然这样,今晚你在这里的所有花费都算我的。”
季聿钦不假思索地拒绝道:“我给许云淅作证,只是出于正义,并不需要任何形式的感谢。”
他正说着,温漾兴冲冲地跑过来,注意到许云淅手上的玩偶,好奇地问道:“淅淅,这小熊是你抓的?”
许云淅如实回道:“是季聿钦教我抓的。”
温漾一听,偏头朝季聿钦看去。
“哟……”
她走上前,一边上上下下打量着季聿钦一边笑嘻嘻地揶揄道,“看不出来,我们季大学霸还会这种讨女生欢心的小招数!”
许云淅:“……”
季聿钦神情自若地回视温漾,没有辩解也没有否认。
但许云淅从他那双细长的眼睛里捕捉到了一丝不自在,于是把温漾拉到身旁,指着面前的抓娃娃机说道:
“季聿钦说抓这只小兔子有百分之八十的成功率,你要不要试试?”
温漾皱着鼻子嫌弃道:“这兔子也太丑了……”
随即指了指挂在最里头的一只粉色大熊,“我想要这个。”
说着侧眼看向季聿钦,“季大学霸能不能帮我抓出来呀?”
这明显就是在为难人……
季聿钦抿着唇没作声。
气氛有点儿尴尬,许云淅正打算帮他解围,就见温澜双手插着裤兜优哉游哉地踱过来,“漾漾,你要不要和云淅来个抓娃娃比赛?”
温漾的注意力当即被吸引过去,兴致勃勃地追问道,“怎么比?”
“比你们谁先抓到娃娃。”温澜走到励蓦岑身旁,对着温漾和许云淅不紧不慢地解释道,
“如果云淅赢了,那今天晚上你们所有的费用都算我头上,如果云淅输了……”
他偏头看向励蓦岑,“就算你蓦哥的。”
不管赢还是输,都不用自己出钱,温漾当即应好。
许云淅却连连摇头,“我还是不比了……我第一次玩这个,还不太会……”
“哎呀,没关系的啦,我也很菜的!”温漾说着便上来拉许云淅的胳膊,许云淅连忙抱紧怀里的小熊往后退。
瞧她这副避之不及的模样,温澜笑道:“云淅,这么怕给你哥花钱?”
许云淅很快否认道:“不是……”
就……觉得有点不公平……
即便温漾真的像她自己说得那么菜,可“打”她这种完完全全的新手也是绰绰有余。
这不是明摆着让励蓦岑当冤大头嘛!
可这些话又不能明着说出来。
许云淅想着便朝励蓦岑投去求助的眼神。
可那男人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靠在一台抓娃娃机上,唇角勾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淡定得仿佛这件事与他无关似的。
“淅淅,我跟你说,蓦哥可有钱了!”温漾试图用事实说服许云淅,
“他在美国念大学的时候就自己创业了,我们学校国际部的科技馆和图书馆就是他用创业赚来的第一桶金捐建的!所以,今天晚上这点小钱,他根本不会放在眼里的!”
许云淅知道励蓦岑有钱,可再有钱,也不能被她这样拿来输呀……
许云淅为难地看向励蓦岑。
“三个。”沉默许久的男人总算开了金口,可说出的话却让许云淅差点惊掉下巴,“谁先抓到三个,谁就胜,怎么样?”
铱驊
一个都难抓,竟然还要抓三个!!
许云淅还没来得及反对,温家兄妹就异口同声地应道:“没问题!”
话音还没落,温漾就投了个币进去,而她的目标,正是之前季聿钦说的那只百分之八十成功率的小兔子!
这就开始了?
许云淅有点急,偏头想去找季聿钦帮忙,可还没看到人,就被励蓦岑一把拉了过去。
“喜欢哪个就抓哪个。”男人泰然自若地立在她身侧,随手剥了颗龙角散放进嘴里。
这可是比赛,事关重“金”,怎么能按照自己的喜好来!
“我要抓最好抓的那个。”
许云淅低着头,视线在洞口附近的几只玩偶上来回转悠,可惜她没有季聿钦那样精准的眼力,根本无法确定抓哪只的胜算大。
“那就抓这只。”励蓦岑含着糖,随手点了点离她最近的那只小白熊。
许云淅眨了眨眼睛,半信半疑地问道:“这只……行吗?”
她偏过头,视线饶过励蓦岑,想找季聿钦来确认一下,一颗包着一半糖纸的龙角散就递到了嘴边。
硬糖的边角碰到上唇,淡淡的薄荷气息钻入鼻腔。
许云淅愣了一下,随即见身旁的男人低下头来,对上她的视线,柔缓而笃定的嗓音穿过周围的嘈杂,稳稳落进她的耳朵里,“行。”
暗涌13
既然如此, 那就……先试试吧!
许云淅张嘴将那颗糖咬进嘴里,随后丢了枚硬币进去。
不知道是励蓦岑挑的玩偶位置恰到好处,还是今晚运气爆棚, 许云淅统共才花了两个币, 就把那只小白熊抓上来了。
而那边温漾还没有把小兔子抓到手。
明明就在洞口附近,可就是抓不到, 温漾急得直怼季聿钦, “不是说百分之八十的成功率吗?我都投了十个币了, 怎么还是出不来!”
季聿钦优哉游哉地喝了口饮料,“你刚刚不是说它丑吗?那它上来做什么?”
温漾:“……”
她气咻咻地瞪了一眼季聿钦,回头又往里塞游戏币。
可她越是不信邪, 那兔子越是抓不住。
而那边许云淅已经抓上来第二只了。
温澜原本在对过玩模拟赛车, 听到许云淅的欢呼声,顿时坐不住了。
“我来。”他挤开温漾, 亲自上阵。
不过片刻,就把那只兔子抓上来了。
温漾从洞口取出那只兔子, 皱起鼻子气鼓鼓地戳它的脸,“哼!臭兔子,拽什么拽, 现在还不是落在我手里!”
温澜的技术不错, 过了没多久, 又抓上来一只。
听到温漾兴奋的喊声,许云淅这才发现他们换了人,连忙和励蓦岑说:“哥哥, 你来!”
“不用。”励蓦岑依然气定神闲地靠在一旁, 让她接着试。
或许是之前的好运都用完了,第三只怎么也抓不上来。
眼看篮子里的游戏币越来越浅, 许云淅逐渐焦躁。
可越焦躁越抓不上来。
她将汗湿的手心在衣摆上蹭了蹭,随即又塞了一个币进去。
“别急。”励蓦岑走到她身后,温声安抚道,“看准时机再下手……”
温澜似乎也到了瓶颈期,接连失败了好几把。
温漾抱着两只玩偶去看许云淅那边的战况。
隔着三、四台抓娃娃机,她发现励蓦岑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许云淅身后。
身姿高挺的男人微微俯身,下巴虚抵在女生的头顶。
他的左手握着她操控摇杆的手,右手覆在她准备按按钮的手背上。
那姿势乍眼看去,就像他从身后环住了她。
从抓娃娃机里射出来的灯光明亮而耀眼,打在他们亲密无间的身影上,仿佛在两人周围罩上了一层光的结界。
他们就这样旁若无人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外头的一切,似乎都与他们无关。
温漾一时看呆了,足足愣了十几秒,才回头猛拍温澜的胳膊,“哥,你快看——”
温澜正盯着一只丑萌丑萌的小黄鸡,闻言连眼珠子都没动一下,只是心不在焉地问了一句,“看什么?”
“看他们——”温漾拽了一下温澜的手臂。
温澜拍按钮的手一滑,好不容易等来的好机会就此错过。
“温漾!”他终于转过头,不爽地抱怨道,“你搞什么呀!我差点就……”
“你看他们!”温漾打断他的话,伸手指了指不远处那对男女。
温澜顺着温漾的手看去,不经意的目光落在他们的侧影上,不由地一顿。
身形高大的男人从身后围着娇小单薄的女生,男人眼角含着一抹笑,看着耐心十足、乐在其中。
温澜从小和励蓦岑一起长大,从未见过他和哪个女生如此亲近,要不是知道他和许云淅之间的关系,必定会以为他们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温漾见温澜突然呆住,得意地问道:“是不是很像情侣?”
温澜这才回过神来。
“像你个头啊!”他抬手敲了敲温漾的脑袋,一本正经地教训道,“什么都嗑只会害了你!”
温漾:“……”
许云淅并不知道温家兄妹在聊什么,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面前的抓娃娃机上。
在励蓦岑手把手的“指导”下,第三只玩偶很快就被抓了出来。
她大大地松了口气。
手上的玩偶有点多,她想把最先抓上来的那只小熊送给季聿钦。
可四处看了一圈,没找到他的身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的。
在电玩城痛痛快快地玩了一场,温漾又带着同学们浩浩荡荡地奔向楼上的KTV。
许云淅也去了。
她不会唱歌,只坐在角落里静静地听他们唱、看他们闹。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原本跟温澜去旁边酒吧喝酒的励蓦岑就找上门来,说要带许云淅回家。
温漾不乐意,却拗不过励蓦岑。
送许云淅出门的时候,温漾噘着嘴满脸不高兴,又不敢当面怼励蓦岑,只凑在许云淅耳边小声抱怨,“他也管得太多了,别说我哥,就是我爸都不这么管我!”
许云淅倒是喜欢这种被管的感觉。
毕竟这个世界上,愿意“管”她、拿真心“管”她,而且“管”得如此无微不至的人,就只剩下励蓦岑一个了。
*
三天后,期末考试成绩公布。
许云淅和温漾并排站在公告栏前看年级段总分排名。
“天呐,我竟然进步了五十多名!”
从进高中开始,温漾的排名第一次冲破三百大关。
她喜出望外,一边在脑子里想着问父母要什么奖励,一边搜寻着许云淅的名字。
可在自己附近那一片来来回回找了好几遍也没看到——难不成,还在下面?
温漾脸上的笑意登时褪去,视线一边缓缓往下移,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淅淅,你找到自己的名字了吗?”
“找到了。”
身侧传来的声音闷闷的,依稀还带着哭腔。
温漾侧脸看去,刚巧看到一滴泪从许云淅的眼里滑落。
她心头一紧,忙不迭地安慰道:“淅淅,你别难过,我们还有一整年的时间……”
许云淅摇了摇头,“我不难过……”
声音被哽住,她抬手捂住脸。
温漾见她眼眶通红,眼泪一颗接着一颗地冒出来,心疼得也想哭了,“淅淅……”
这老天也太不公平了,她明明那么努力,还有励蓦岑那样的超级学霸当“私教”,为什么还是考不好呢?!
温漾正暗自替许云淅不平,却听她轻声抽泣道:“我只是……太高兴了。”
太高兴了?
温漾一时没明白许云淅的意思,歪过脑袋困惑瞧着她。
却见她高高抬起手臂,指着公告栏的上方,含着泪说道:“我在那里。”
温漾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很快就在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名字间找到了“许云淅”三个漂亮的楷体字,而她的排名——
竟然是八十二!!!
“天呐——”温漾像个木头人般僵硬地扭过脖子,像是完全不认识许云淅似的,瞠目结舌地盯着她,半晌之后才终于从惊诧中回过神来。
她抓住许云淅的胳膊,兴奋地跳起来,“淅淅,你也太厉害了叭!!!!!”
竟然从489名直接冲到82名!!
简直就是一飞冲天啊!
许云淅笑着抽了抽鼻子,“都是蓦岑哥哥教的好。”
“也是。”温漾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随即叹了口气,“要是我哥能有你家蓦哥一半好,说不定我也能进前一百!”
说话间,瞥到励葶葶和几个国际部的女生走过来。
温漾当即抱起胳膊,扬起下巴迎上去,“哟,励大小姐又来关心我家淅淅的成绩呀?”
励葶葶白她一眼,兀自走到公告栏前。
温漾跟上去,踮起脚尖,举起手臂,指着许云淅的名字,得意洋洋地说道:
“励葶葶,赶紧睁大你的三白眼好好看看,我们家淅淅,考了第八十二名!八十二!厉不厉害?服不服气?”
“切!”励葶葶不屑地嗤了一声,“又不是高考,有什么好得意的?”
温漾当即回敬道:“等着瞧吧,我们淅淅高考肯定能考得更好!知道为什么吗?”
励葶葶没有搭理温漾,自顾自地仰起头看向排名表的最上方。
视线顺着排名一个一个往下看,当那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的时候,目光骤然顿住。
“因为呀——”温漾挽住许云淅的胳膊,扬高了声音自问自答道,“你四哥励蓦岑把淅淅照顾得可好了,每天下班回家,不仅给淅淅做美味的夜宵,还帮她补课呢!”
公告栏前站着不少看排名的同学,听了温漾的话,都小声讨论起来:
“蓦神对她这么好啊!”
“是啊,好羡慕呢……”
“我要是也有这样的哥哥就好了……”
“……”
励葶葶扯平唇角,扭头瞟了许云淅一眼,随即睨向温漾,满脸不屑地讥讽道:“你以为我四哥真的把她当妹妹?他只是看在老爷子的面子上,做做表面功夫而已!”
许云淅不想因为励葶葶坏了自己的好心情,于是拉了拉温漾,示意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温漾却不肯。
她还记得上次期中考试,许云淅被励葶葶奚落到掉眼泪,这次好不容易扳回一局,怎么能轻易放过?
温漾当即把“战斗模式”开到最大档,梗着脖子高声怼回去,“那你四哥怎么不看在老爷子的面子上对你做表面功夫呀?”
“你说说,从小到大,你四哥是给你做过一次夜宵,还是教你做过一道数学题?”
“哦,对了!”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温漾伸出食指按在下巴上,大眼睛眨巴了两下,不急不缓地说道,
“他在你的生日party上,往你那漂亮的礼裙上扔过一块儿蛋糕,因为——你欺负了他的淅淅!”
一石激起千层浪。
温漾话音一落,周围的讨论声就大了起来。
围观的同学也越来越多。
骄傲如励葶葶,从小就被众人捧著,走到哪里都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
唯一一件在大庭广众之下丢脸的黑历史,便是在生日patry上被自己的亲堂哥扔了块蛋糕。
此时被温漾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抖落出来,顿时气得咬牙切齿。
可她又说不过温漾,只能愤愤地丢下一句“瞎扯淡”,然后扭头就走。
却在转身的瞬间,瞥见人群外站着一道高瘦的身影。
下意识地抬眼看去,神情猛然一顿。
季聿钦!
他什么时候来的?
励葶葶心头一跳,温漾的笑声就在这时从身后传来,“喂,季学霸,你怎么才考了第六名!你不是常年霸占榜一的嘛?”
听到这里,励葶葶再也忍不住,不等季聿钦开口就回过头去,冲着温漾高声说道:“你懂什么?他之前一直在准备物理竞赛,总成绩下降几名不是很正常吗?”
温漾没想到励葶葶会突然跳出来帮季聿钦说话,她愣愣地眨了几下眼睛,随即疑惑道:
“不是……你一个国际部的怎么对我们季学霸的事这么了解?”
被温漾这么一说,励葶葶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
她嘴角一抽,飞快地瞄了眼季聿钦,却只看到他转身离开的背影。
霎时间,一股浓烈的失落感从心底涌上来。
温漾注意到励葶葶骤然黯淡的脸色,顿时瞪大了双眼惊愕道:“天呐……励葶葶,你该不会暗恋我们季学霸吧?”
温漾原本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励葶葶听了之后,那张化着精致妆容的脸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红。
“我的天呐,竟然真的被我说中了!我去,没想到骄横跋扈的励家大小姐竟然会玩暗恋那一套!”
在温漾的故意拔高的嚷嚷声中,周围的同学们神色各异地低声议论起来。
励葶葶恼羞成怒,“温漾,你脑子有病吧?这么闲怎么不去跳楼!”
说完就挤开人群,头也不回地走了。
“略略略……” 温漾冲着励葶葶疾速远去的背影做鬼脸,许云淅拽了拽她,小声提醒道:“别刺激她了,小心她报复你。”
“我会怕她?”温漾不以为意,特别在意外发现了励葶葶的“秘密”之后,更加有恃无恐,“以后只要她来找茬,我们就祭出季学霸,看她还敢不敢拽!”
*
休学式只花了半天不到的时间,许云淅一回到家,就迫不及待地给励蓦岑发微信,告诉他自己的总成绩和排名。
励蓦岑去外省出差了,她原以为一时半会儿收不到回复。
却没想到,刚刚锁上手机,他的消息就到了:
【淅淅真棒![赞][赞][赞]】
紧接着又发来一条:
【等哥哥回去,我们好好庆祝一下!】
许云淅翘着唇角,脸上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捧著手机回复道:
【不用了,就一次小考而已。】
发出去之后,又加了一条:
【如果高考也能考得这么好,再庆祝也不迟。】
以江州二中以往的高考录取情况来看,现在这个名次的分数,足以进入全国Top5的名牌大学。
励蓦岑却说:
【我相信,以淅淅的实力,高考一定能考得更好。】
真的可以更好吗?
江州二中和她之前在芝岭读的高中完全不一样。
这里遍地都是学霸,她能考到这个名次已经非常非常幸运了……
不过既然励蓦岑这么说,那她就再冲一把!
【谢谢哥哥,我一定好好努力!】
回完消息,许云淅便站起身来,干劲十足地跑进房间,拿出习题埋头刷起来。
刷着刷着,忽然想到什么,当即停下笔抬起头。
她还没有好好谢过励蓦岑……
说起来,她在这里白吃白住了小半年,励蓦岑不仅照顾她的生活,还辅导她的学习,而她,除了口头上那几句无足轻重的感谢之外,从来没有拿出过实际行动。
问题是,她能拿出什么实际行动呢?
许云淅单手支着脸颊,目光落在桌角那排可爱的小动物玩偶上,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
*
准高三生的暑假大幅缩水。
许云淅早就做好计划,准备在图书馆里度过这短暂却异常珍贵的两周假期。
却没想到温漾主动提出要和自己一起去图书馆自习。
大概受了她“火箭式逆袭”的鼓舞,温漾毅然决然地取消了所有出游计划,心甘情愿地跟着她早出晚归。
只是,温漾不会做的题实在太多。
许云淅虽然能帮她解决一部分,但毕竟能力有限,特别是数学,她自己也经常被卡住。
励蓦岑和温澜又都在外地出差,一时间也帮不上忙。
所幸遇上了季聿钦。
当时许云淅和温漾正打算去附近的餐厅吃午饭,季聿钦应该是刚吃完回来,手上拿着瓶蓝色运动饮料。
互相打了声招呼,许云淅和温漾便与他错身而过。
可走出没几步,温漾突然想到什么,扭头叫住季聿钦,“哎,季学霸——”
灼灼烈日下,穿着白T的清瘦少年疑惑回头。
温漾小跑过去,笑眯眯地问道:“你下午有空吗?能不能教我们做题呀?我请你喝咖啡!”
正午的太阳热辣刺眼,季聿钦的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我不喝咖啡。”
温漾似是没听出他话中的拒绝之意,抬起手掌遮着额头,追问道:“那你喝什么,果汁还是奶茶?”
季聿钦举起手中的运动饮料,说:“我只喝这个。”
“那我送你一箱!”
季聿钦:“……”
许云淅见温漾一时半会儿不打算放弃,便撑着伞过去替她遮阳。
季聿钦拧盖瓶盖喝了口饮料,看着温漾问道:“许云淅教你不够吗?”
温漾回道:“她也有很多不会的。”
见季聿钦朝自己看来,许云淅点了点头。
季聿钦便问她,“你哥哥不是会教吗?”
不等许云淅回答,温漾就皱起脸抱怨道,“她哥和我哥出差去了,等他们回来都要开学了!”
季聿钦沉吟一瞬,随即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那下午四点,在对面的咖啡馆等我。”
顿了一下,又补上一句,“过时不候。”
“一定准时!”温漾当即笑起来,举起手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
送走季聿钦,两人继续往餐厅走。
温漾挽着许云淅的胳膊,边走边问:“淅淅,你觉得季学霸怎么样?”
许云淅觉得温漾的语气有点怪,但又说不上哪里怪,顿了一下,如实回道:“挺好的。”
“那你有没有想过跟他发展发展?”
“发展?”许云淅眨了眨眼睛,一时没理解温漾的意思。
温漾笑眯眯地解释道:“季学霸成绩好,长得又帅,性格嘛,虽然有点小高冷,但人品还是不错的——这么好的男生,可别错过呀!”
这语气,听着像是从前小镇上那些喜欢帮人介绍对象的阿姨和婆婆,许云淅忍不住笑道:“既然他那么好,你怎么不发展发展呀?”
“这种文弱书生不是我的菜!我喜欢那种——”温漾高高抬起手,
“一米九的体育生,脸呢,不用太好看,别难看就行,但是!身材一定要特别、特别顶……”
她似是陷进了粉色幻想里,双手交握垫在下巴底下,闪着星星眼自顾自地往下说,
“然后呢,一定要会打篮球,力气也要大,最好是一只手就能把我扛起来的那种……”
温漾越说越兴奋,许云淅的脑海中却浮现出一个浑身长满腱子肉的大力士——
呃,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喜好……
下午四点,太阳虽然已经偏西,但热度依旧不减。
温漾坐在冷气十足的咖啡馆里,喝了一口冰咖啡,满足地喟叹一声。
手边的数学题密密麻麻,只是轻轻瞟上一眼她就觉得头疼。
而对面的季聿钦已经在给许云淅讲题了。
他们离得很近,一个讲得用心,一个听得认真。
温漾靠着桌沿,双手托着下巴,微微歪过脑袋瞧着他们。
正好许云淅解出了一道题,偏头冲季聿钦笑。
季聿钦垂眸瞧着她,唇角也抿出一个浅笑。
咖啡厅里播着轻快的小甜歌,桌子上的细颈瓷瓶里插着新鲜的粉玫瑰,温漾望着眼前这对相视而笑的少男少女,心头涌起一种看少女漫画的甜蜜感。
比起励蓦岑那个“爹系哥哥”,温漾觉得还是季聿钦更适合许云淅。
温漾一脸姨母笑地嗑着面前这对新CP,忽然想到,如果励葶葶看到这一幕,会有什么反应?
她想着便举起手机,悄悄将眼前的画面定格在镜头里。
随后发到朋友圈,配文:
【也没吃糖呀,怎么就这么甜呢?】
暗涌14
深夜十一点, 许云淅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钩毛线玩偶。
这是她准备送给励蓦岑的礼物。
她从网上找了教程、买了材料包,然后跟着视频一边学一边钩。
忙了几个晚上,倒是被她钩出了成品。
虽然没有专业人士勾出来的精致, 但瞧着也算可爱。
许云淅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颈, 趴在脚边半眯着眼睛昏昏欲睡的柴宝突然一个激灵站起了身。
“怎么啦?”许云淅纳闷地看向它。
柴宝的小耳朵蓦地一动,然后撒腿就往门口跑。
这小家伙不会是梦到励蓦岑回来了吧?
许云淅弯了弯唇角, 收回视线, 刚准备将摊满茶几的材料和工具收起来, 就听开门声传来。
励蓦岑真的回来了?!
许云淅当即放下手里的毛线团,起身朝门口跑去。
一到玄关,就见励蓦岑正低头换鞋。
他的身侧立着两只大号行李箱。
柴宝凑在他跟前, 兴奋地摇着尾巴。
许云淅的脸上情不自禁地绽开笑容, “哥哥,你回来啦?!”
不知道是太激动, 还是深夜太过安静的缘故,她的嗓音落下之后竟能听见低低的回声。
“嗯。”男人弯起唇角, 推着其中一只银色的行李箱朝她走来。
几天不见,他似乎瘦了些。
身上的黑色衬衣束进裤腰,衬着暖橘色的顶灯, 越发显得身高腿长。
只是那唇角虽然噙着笑, 却依旧遮不住眼底的疲态。
许云淅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脸上的笑意顷刻间散去大半。
“哥哥提早这么多天回来,是有重要的事要处理吗?”
像高涨的潮水落回海面,她的声音从高昂恢复平静, 隐约还透着关切与担忧。
“的确有很重要的事要处理。”说话间励蓦岑便到了跟前。
许云淅侧身让开路, 他却停下脚步。
“这么晚了还没睡?”男人高大的身形遮住头顶的灯光,在她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哥哥不在,就变夜猫子了?”
他的嗓音听来有点哑,尾音里挑着一点微扬的笑意。
许云淅下意识地回道:“刚准备睡……”
“这么说来……”男人双手插进裤兜,眯起眼俯身与她平视,“是哥哥回来的不是时候?”
许云淅怔了一瞬,随即抬高音量急急否认,“当然不是了!”
面前的男人似乎被她急切的样子取悦到,翘起唇角无声地笑开。
那笑意如圈圈清漪,从他深邃的眼底一直荡到眼角眉梢。
他的笑,许云淅见过太多次,可今晚不知道怎么的,竟有种被惊艳的感觉。
是因为……好几天没见了吗?
竟然连心跳的节奏都变快了。
许云淅下意识地抚上胸口,怕被他察觉到什么,又立刻放下手。
幸好身前的男人没发现她的异样,他已然蹲下身,正低头打开行李箱。
许云淅小小地吁了口气,正打算帮他把另一个箱子也推过来,就听他说道:“淅淅,过来看看喜不喜欢。”
许云淅下意识地垂眼看去,就见那行李箱里躺着一只皮质琴盒,那形状太过熟悉,她诧异地睁大了眼睛,“小提琴?”
“嗯,让人从欧洲带的。”励蓦岑说着便打开琴盒。
深咖色的琴身缓缓露出来,那木质反射着灯光,泛起温润柔和的光泽。
即便是外行人,也能一眼看出,这绝对是把手工打磨的好琴。
“试试音色。”男人拿出琴,起身递到她面前。
许云淅吓得往后退了一大步,“我只是个业余爱好者,哪里用得了这么好的琴……”
虽然母亲曾对她寄予厚望
——她总说学艺术的女孩儿特别有气质,所以从幼儿园开始,母亲就带着她学芭蕾、学钢琴、学小提琴……
每个周末,她总被母亲牵着,从琴行到舞蹈房,再从舞蹈房到琴行,有时候忙得甚至没时间吃饭。
她哭过、闹过,也找父亲撒娇耍赖过,可母亲依然我行我素,直到——
父亲意外离世。
没多久,母亲就把她丢给独居在芝岭小镇的爷爷,然后彻底消失在她的世界。
刚开始,她以为是因为自己不听话,母亲才弃她而去。
只要她努力练琴,她便会回来接她。
于是她拼了命地拉琴。
拉到脖子酸痛,拉到手指生茧……
母亲却始终没出现。
她失望过、伤心过、怨愤过,到最后,想通了,接受了,也平静了。
整个过程,足足花了两年时间。
而练琴这件事,也因此成了她的习惯。
正好当时学校新来了一个音乐老师,知道她喜欢拉琴,便在课后和周末无偿教她。
一直持续到爷爷查出重病前。
后来,爷爷去世,她被励爷爷接来江州。
虽然她把琴也带来了,但很少拉。
一是因为学业繁忙,二是每当琴声响起,她的脑海中就会浮现出芝岭小镇的光景,浮现出爷爷生前形容枯槁的模样,浮现出音乐老师温柔的脸庞,以及……
至今为止依然杳无音信的母亲。
转瞬之间,许云淅的脑海中就掠过诸多思绪。
她很快回过神来,冲励蓦岑说道:“这么好的琴给我,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哥哥还是拿去退了吧。”
“一把琴而已,哪里算得上什么‘天物’?”励蓦岑不以为意,“况且,也退不了了。”
他把琴送到她面前,指着琴身右下角的位置,说:“这里刻了你的名字。”
许云淅垂眼看去,果然见那里刻着一个小而清晰的“淅”字。
心底有不知名的情绪涌上来,鼻子一阵发酸,她哽着声说道:“哥哥,以后不要送这么贵重的东西给我了,我……不值得……”
“许云淅,以后不许说这种话。”励蓦岑的声线突然沉下来。
住在这里这么久,许云淅还从未听他用如此严肃的语气和自己说话。
聚在眼眶里的泪水霎时间冲了出来。
她咬着唇低下头。
模糊的视野里,她看到面前的男人往自己跟前迈了一步。
“淅淅……”头顶响起的嗓音比刚才柔和了不少,尾音里似乎还带着些许无奈,更多的是恳切,
“不要妄自菲薄,你值得世界上所有最好的东西,更何况,它还不是最好的……”
许云淅听着听着,两行热泪沿着脸颊无声滑落。
男人单手抬起她的脸颊,被泪水洗涤过的清晰视野里,她望进那双近在咫尺的黑眸。
深邃而澈亮的瞳仁,散发着那样温柔而诚挚的光,仿佛冬日里的暖阳,将她整颗心都包裹在其中。
“哥哥……”
胸口有汹涌的情绪在激荡。
她有好多话想和他说,可张开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有眼泪,一颗接着一颗从眼眶里滚出来。
“乖,不哭。”他弯下腰,用大拇指揩去她脸上的泪,嗓音轻柔得像是在哄小孩,“对不起,刚刚不该凶你的,别怪哥哥好不好?”
她不怪他。
她怎么可能怪他?
他对她这么好……
好到她担心自己永远报答不了。
许云淅咬着唇,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准确地向他传达此时此刻的心情。
励蓦岑却不知道她心里所想,见她一双眼哭得通红,心底歉疚更胜。
他打算把琴放回琴盒,再好好安抚她的情绪,可刚俯下身,就听她说道:“哥哥,琴……可以给我试试嘛?”
“嗯?”大约是她的鼻音太重,励蓦岑没有听清,手里的琴还没有彻底放下,他弯着腰扭头看向她。
对上他的视线,许云淅迟疑一瞬,指了指他手里的琴,稍稍抬高音量,“我……想试试,可以嘛?”
励蓦岑愣了一瞬,随即缓缓弯起唇角。
笑意从他嘴边扩散开去,一直漫到眼底。
“当然可以。”他直起身子,把琴送到她手边。
怕辜负他的期望,许云淅眨了一下眼睛,一边接过琴,一边小声补充道:“可能……拉得不怎么好听。”
“那就让哥哥听听,到底有多不好听。”似乎又变成记忆中那个散漫的痞气少年,励蓦岑挑起一侧眉毛,歪着头望着她笑。
大概被他眼中浓浓的笑意感染,她也忍不住破涕为笑。
这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样子实在丢人,“我、我先去洗个脸……”
她低着头抱着琴跑回房间,把脸上的泪痕都洗干净了,才出了房间。
却见励蓦岑站在茶几前,手上拿着她刚刚钩好的小玩偶,正低头看着。
虽说这是特意为他准备的礼物,可与手上这把沉甸甸的琴一比,顿时相形见绌。
要不然,还是换别的送他吧……
许云淅正想着,对面的男人忽然抬起头来,问道:“这是送我的吗?”
许云淅:“……”
他怎么知道的?
励蓦岑似乎猜到她心里所想,两根手指捏住玩偶上的黑色挂绳,拎到眼前轻轻晃了一下,挂在上面的小铃铛便发出悦耳清脆的声响。
“这么可爱的小马驹,除了我,还能送给谁?”
整匹马还没有他巴掌大,纯白的马身,五彩的马鬃和马尾,背上的鞍则是浅褐色的,再配上那颗黑溜溜的小眼睛,看起来特别乖巧。
许云淅听得双眼一亮,快走几步到了励蓦岑跟前,问道:“那哥哥喜欢吗?”
“当然了。”励蓦岑不假思索地回道,“只要是淅淅送的,哥哥都喜欢。”
说话间,瞥到茶几上还立着一匹小马。
那匹马瞧着和手上这匹没什么区别,他目光一顿,伸手拿起那匹马,问道:“这个也是给我的?”
“不是……”许云淅拿过那匹马,不好意思地笑道,“这是我第一次做的,有好几个地方钩错了……”
“那我要这个。”励蓦岑拿回那匹瑕疵马,然后把手上那匹好的还给许云淅。
“诶?”许云淅蓦地一愣。
即便是第二次做的小马也不够完美,更何况第一次做的瑕疵品……
“哥哥,那个真的太丑了,还是换这匹吧……”
“第一次做的更珍贵。”励蓦岑抬手揉了揉许云淅的脑袋,笑道,“谢谢淅淅。”
*
许云淅一直认为,小提琴的琴音有种直击人心的魔力。
琴弦颤动间,奏出悠扬而缠绵的旋律,如歌如泣,让人着迷。
手上的这把,音色更绝。
与她之前用的简直是天壤之别。
从爷爷重病到现在,那么长的时间里,许云淅第一次想要多拉一会儿。
可励蓦岑还歪在沙发上。
手肘支在扶手上,单手撑着脑袋,一双长腿闲适地舒展着,就这么噙着笑默然无声地注视着她。
许云淅还记得,从前在芝岭小镇的时候,她也曾给励蓦岑和励爷爷演奏过。
那时候的自己落落大方,即便拉得很业余,也依然享受他们的目光。
可眼下仅仅只有一个听众,她却莫名感到不自在。
耳根有点烫,她收了琴,借口道:“哥哥,我有点困了,先去睡了。”
“嗯。”男人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只是缓缓地眨了下眼睛。
那眼底的笑意不增反减,许云淅有种被看穿的羞窘。
她低着头往房间走,半路想到什么,又停住脚步转过身去,“很晚了,哥哥也早点休息吧。”
“好,听淅淅的。”
见男人懒洋洋地站起身来,许云淅的心底忽地泛开一丝甜,唇角也情不自禁地扬起来。
明明已经快半夜了,心情却莫名其妙地高涨起来,甚至连回房间都用跑的。
可刚到房间门口,就听身后传来励蓦岑的声音,“淅淅。”
“嗯?”她扶着门框回头。
男人双手插着裤兜,站在沙发与茶几之间的地毯上。
空阔的客厅里只开了一圈筒灯,微暗的光线从四面落在他身上。
他的眉骨很高,浅淡的光影覆在他的双眼之上,衬得那双狭长的黑眸越发深邃。
“别去图书馆了。”
他的嗓音低沉悦耳,落在过于寂静的宽敞空间里,有种磁性的质感。
“诶?”许云淅一时没明白他的用意,侧着的身子彻底转向他。
“在图书馆,遇上不会做的题,没办法及时解决,所以……”
男人抬起手,细长而骨干手指在右眉上轻轻抠了两下,随即对上她的视线,缓慢而清晰地说道,“从明天开始,跟我去公司吧。”
暗涌15
“什么, 蓦哥让你跟他去公司上班?”
手机屏幕里,温漾那张写满惊诧和疑惑的脸直接怼到镜头前,“为什么啊?”
从听筒里传出来的声音实在太高亢, 刺得许云淅的耳膜嗡嗡地响。
她靠在床头, 一边调低手机音量,一边回道:“他说这样就能随时帮我解决不会做的题。”
夜已经很深了, 她眼皮半阖, 嗓音里带着困乏的倦意。
“哈?”对面的温漾还很精神, 她理解不了励蓦岑的逻辑,高声反问道,“为什么要随时解决不会做的题啊?”
许云淅其实也不太明白励蓦岑的用意, 想了一下, 兀自猜道:“他可能觉得,一遇到不会的题就立刻解决掉, 效果比较好吧……”
温漾听完,越发困惑了。
她拧着两条细长的眉毛, 歪着脑袋奇怪地反问道:“那些不会做的题难道是粑粑吗,一出现就要马上解决掉?”
许云淅:“……”
“再说了,季聿钦不是答应每天下午教我们做题吗?
退一万步说, 就算季聿钦放我们鸽子, 那等蓦哥下班回家, 不照样可以帮你解决?为什么非要把你带去公司?”
许云淅觉得温漾说得很有道理。
但励蓦岑这样安排,肯定有他的考虑。
她沉默良久,好不容易找出一个牵强的理由, “就……他接下来可能会比较忙, 要经常加班吧……
这样一来,不会做的题积压太多, 就不容易消化了……”
温漾并不这样认为,“那他把你带去公司,就能随时消化吗?这样不会影响他上班吗?”
许云淅被问得哑口无言。
当时励蓦岑提出让她跟他去公司上班的时候,她也问过这个问题。
他只回了两个字——不会。
说完之后便回房间了,她也不好追进去再问……
见许云淅半晌说不出话来,温漾又问道:“还有,之前蓦哥和我哥一起去外地出差的时候,明明说下周末才回来,怎么他一个人提早这么多天先回来了?”
这题许云淅会,“他说有重要的事要提前回来处理……”
温漾狐疑地眨了眨眼睛,“什么重要的事要提前这么多天回来啊?”
许云淅摇头,“我也不知道……”
困意再度袭来,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屏幕那头,原本趴在床上的温漾翻了个身,对着镜头若有所思地问道:“淅淅,你有没有觉得蓦哥最近有点怪?”
许云淅强撑着沉重的眼皮,不解地问道:“哪里怪了?”
温漾抬高音量,“哪里都怪啊!”
许云淅眨了眨干涩的眼睛,“不会吧……我觉得他和以前没什么不一样啊……”
温漾反驳道:“那你不觉得,他管你管太紧了吗?别说我哥,就连我爸都不会把我带去公司上班好吗?”
许云淅歪着脑袋想了想,猜测道:“他大概担心我的成绩掉回去吧……”
上次期中考试她因为考砸了,哭得特别凄惨,他可能怕她重蹈覆辙,才下定决心牺牲自己的工作时间,辅导她的学习。
他对她,真的比亲人还要细致用心。
许云淅收起飘远的思绪,说道:“漾漾,你明天跟我一起去吧……”
温漾确认道:“去蓦哥的公司?”
“嗯,那样我们就可以……”
“不要不要不要……”不等许云淅讲完,温漾就摇着头打断了她的话。
励蓦岑那个人,看着挺随和的,但接触过之后就会发现,那只是他惯常戴的面具而已。
而且,他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对什么都不上心,其实是个很有原则的人。
特别在许云淅的事情上,更是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比如不让她在朋友圈发许云淅的照片——当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那天发许云淅和季聿钦“甜照”的时候,她特意把他屏蔽了;
还有,每次和同学出去玩,他总会提早过来接许云淅回家;
更别说这次,竟然连图书馆都不让她去……
温漾想着想着,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励蓦岑对许云淅,不像哥哥,也不像爸爸,而是像——
男朋友。
对,就是男朋友!
还是占有欲特别强的那种……
温漾心头狠狠一跳——
不会吧!
不会吧不会吧!!!
眼前倏地浮现出之前在电玩城,励蓦岑站在许云淅身后,陪她一起抓娃娃的亲密画面。
——难怪觉得励蓦岑最近有点怪,原来,他没有把许云淅当妹妹,而是
——把她当成了未来的女朋友!!
天呐——
“淅淅,淅淅!”
温漾霎时间兴奋起来,可屏幕那边的许云淅却已经困得不行了。
“漾漾,我困死了,先睡了……”她沿着床头的靠背缓缓滑进被窝里,眼睛半闭着,嗓音也迷迷糊糊的,“你也早点睡……晚安。”
说完,就打着哈欠挂掉了视频。
“诶——”温漾望着微信界面,正打算拨回去,余光瞥到温澜的头像,忽然想起他之前在电玩城和自己说的话,“什么都嗑只会害了你。”
点在屏幕上的手指骤然顿住。
片刻之后,她放下手机,一腔激动之前也慢慢消退下去——算了,先暗中观察一阵子再说吧。
*
第二天,许云淅便跟着励蓦岑去上班。
励蓦岑的办公室位于盛瑞集团总部大楼的第二十七层,这里宽绰敞亮,视野极佳。
他的办公桌也十分宽大,但两人合用到底不方便。
励蓦岑因此给许云淅准备了一张书桌,就摆在办公桌对面的落地窗旁。
窗外烈日炎炎,隔着玻璃都能感觉到蒸腾的暑气。
窗内则凉爽舒适。
中央空调嗖嗖地冒着冷气,绑在出风口的红丝带一刻不停地飘舞着。
墙角一株天堂鸟高大茂盛,桌上的玻璃瓶里插着几枝盛开的洋甘菊。
两人各自忙着。
一个对着电脑专注工作,一个埋头认真刷题。
偌大的空间里,安静得只听见敲击键盘的轻响和笔尖摩擦纸面的沙沙声。
但这宁静的时光很快就被打破了。
“励蓦岑带了个小姑娘来上班”的消息在集团里不胫而走。
作为励家孙辈中最出色的一个,励蓦岑的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此时与绯闻沾边,顿时引来了众人极大的窥探欲。
一时间,来办公室找励蓦岑“谈工作”的人暴增。
励蓦岑不胜其烦。
为了不影响许云淅学习,他征用了楼下的一间小会议室,并交代助理,让所有来找他的人都去那间会议室。
办公室里这才恢复了清净。
这天上午,励蓦岑出去开会,许云淅一个人留在办公室里做题。
面前的这篇英文阅读理解有点难,粗粗看了一遍,才勉强看懂大半。
她忍不住想,若是让励蓦岑来做,一定易如反掌吧。
她经常听他用英文开视频会议,批阅的文件、看的书也有很多是纯英文的。
他好像对什么都漫不经心,但无论做什么事,不管是学习还是工作,就连下厨做饭,都游刃有余。
真的好羡慕……
思绪不知不觉间飘远,许云淅端起手边的杯子喝了口大麦茶,然后重新看起那篇文章来。
她蹙着眉,一行一行仔细地往下看。
看到末尾的时候,身后传来轻微的开门声。
想是励蓦岑开完会回来了。
许云淅没有分神。
她低着头,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文章下面的问题上。
直到身侧的椅子被拉开,一道黑影坐下来,一股烟味随即钻入鼻腔,许云淅才觉察到不对劲。
她转头看去,冷不丁对上一张陌生男人的脸。
许云淅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往后仰。
“你好呀,小美女。”面前的男人摘下墨镜,冲她咧嘴一笑。
他看着二十四五岁的样子,身上穿着一件花里胡哨的衬衣,领口的扣子敞开两颗,隐隐露出胸口的肌肉和一点纹身。
瞥到面前的一叠书,他随手翻了翻,然后“啧啧”摇头,“还是高中生啊,蓦岑那小子TMD也太禽兽了……”
许云淅不知道这人是谁。
听他的语气,似乎和励蓦岑很熟。
他的脖子上没挂工作牌,瞧那副纨绔子弟的模样,应该不是个普通上班族。
许云淅边想边把椅子往旁边滑了滑,与他拉开一段安全距离之后说道:“你好,我哥哥开会去了……”
助理应该也去了,要不然早就把他拦下了。
“哥哥……啧啧啧,叫得可真好听……”男人伸手搭上她的椅背,倾身凑到她面前嬉皮笑脸地说道,“算起来,我也是你哥哥,来,叫一声……”
“励舒胤。”
门口突然传来一道懒倦的嗓音,励舒胤话音一顿,扭头看去。
许云淅也跟着把视线转过去。
深褐色的木门开了右边半扇,穿着一身黑衣黑裤的男人一手插着裤兜,一手拎着台轻薄的笔记本电脑,神情散淡地倚在门边,冲着励舒胤缓声说道:“出来。”
“急什么呀!”励舒胤靠上椅背,回头看向许云淅,眯着眼笑道,“难不成,怕我把你的漂亮小媳妇勾走?”
说完,还冲她眨了一下右眼。
那一刻,许云淅忽然明白了“油”这个字的含义。
她忙不迭地收回目光,拿起笔继续做起题来。
不知道怎么的,原本枯燥难懂的文章,此时看来,却让人心情舒畅。
“就凭你?”门口传来励蓦岑的嗤笑声。
他并没有解释他们之间的关系。
许云淅猜,他大概觉得,对有些人来说,越着急解释,越容易被曲解吧……
“你小子可别瞧不起人!”励舒胤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来,一边往门口走,一边大言不惭地说道,
“要不是这小丫头是老爷子给你定的娃娃亲,老子分分钟给你抢过来!”
娃娃亲?
听到这三个字,许云淅神情一顿,随即扭过头朝励蓦岑看去。
却被励舒胤的背影挡住视线。
等励舒胤出了门,励蓦岑也带上门离开。
再次见到他,已是中午。
男人提着两个大纸袋进门,“淅淅,吃午饭了。”
公司有专门的高层自助餐厅,中餐、西餐、日料都有。
但励蓦岑嫌不好吃,每天的午饭都让司机大老远跑去市郊一家私房菜馆打包回来。
“好。”许云淅放下手中的笔,去外头的洗手间洗完手回来,热腾腾的饭菜已经摆满了茶几。
她走去沙发坐下,接过励蓦岑递来一小碗番茄虾滑汤,轻声道谢。
喝了一口酸甜鲜美的汤,许云淅迟疑片刻,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底的疑惑,“哥哥,上午那人说的娃娃亲,是真的吗?”
励蓦岑刚刚夹起一片卤牛肉,闻言动作一顿,偏头朝她看来。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许云淅的心尖没来由地颤了一下。
大概手上这碗汤太热,脸颊莫名有些发烫。
她抿唇垂落视线,放下手里的汤。
一片卤牛肉放在面前那碗堆满菜的米饭上,许云淅拿起筷子,男人的嗓音就在这时从头顶传来,“你说呢?”
他的语气并不强烈,清清淡淡,像一杯无味的白开水。
可许云淅的心底却升起一股没来由的羞燥。
他和她,身份、地位相差甚远,做兄妹都是十足的高攀,更何况娃娃亲……
一阵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热浪沿着脖子迅速爬上耳根,许云淅捏着筷子垂下脑袋。
办公室里安静得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
空调明明开得很足,她却热得发慌。
她下意识地舔了下发干的唇,用力压下心头的情绪之后,抬头冲沙发上的男人笑道:“当然、当然是假的了!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可能还会有这种事!”
更何况,要是真的订了娃娃亲,爷爷早就告诉她了。
男人的目光在她绯红的笑脸上停顿两秒,随即放下手里的公筷,从餐盒里拿了只香煎黑虎虾,一边低头剥壳,一边曼声问道:“那——要是真有这种事呢?”
暗涌16
许云淅刚刚夹起励蓦岑放在自己碗里的卤牛肉, 闻言蓦地一愣,手上的筷子一松,牛肉便掉回了碗里。
弯着腰剥虾的男人偏过头, 见她瞠目结舌地瞧着自己, 眸光微微一顿,随即将手上的虾肉塞进她微张的嘴里, 笑道:“娃娃亲就这么可怕?”
男人眼角微扬, 眼底有揶揄的笑意在流淌。
许云淅忍着热烫的脸, 将虾肉咬进嘴里,垂着脑袋无声地嚼起来。
原本紧实鲜美的虾肉,此时却如同鸡肋, 嚼之无味。
余光里, 男人又拿起一只虾剥起来。
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摘去虾头, 又一点一点地将虾壳剥去。
许云淅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
“淅淅。”
男人的嗓音突然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响起,许云淅睫毛一抖, 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眼帘跟着抬起,却在碰上他的目光之前又飞快地躲开。
嘴里的虾肉不知道什么时候咽下去的,她拿起筷子, 夹起一小撮饭送进嘴里。
混着小米煮的白米饭, 又软又香。
可她却无心品味。
她的注意力都放在半米之外的那个男人身上。
只听他说道:“励舒胤是我二伯的大儿子, 是我的二堂哥,也是励葶葶同父异母的哥哥,他这个人向来不靠谱, 他说的那些……”
说话间一枚干净鲜亮的虾肉摆放在她眼前的米饭上, “你别放在心上。”
“嗯……”许云淅应了一声,低下头加快速度吃饭。
不用励蓦岑说, 她也知道那励舒胤不靠谱。
可不知道为什么,听完励蓦岑的解释,心底的某个角落却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那情绪似一层薄雾,笼在心头,虽不浓烈,却让她原本清朗的心变得晦涩起来。
*
短暂的暑假过去,许云淅又回到了学校。
高三就此拉开序幕。
考试成了家常便饭。
可许云淅却发现,准高考生的日子,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暗无天日。
大概有励蓦岑那样强大的后盾在,她过得反倒比高二时还要从容。
每次月考,她的成绩都稳定在年级段前八十名左右。
按照江州二中以往的升学情况,这个名次对应的成绩,要进全国排名第五的江州大学几乎没有问题。
许云淅便把目标锁定在江大位列国内第一的王牌专业——临床医学。
有了目标,学习起来劲头越发充足。
日子就这样在日复一日地复习、考试中如流水般淌过。
漫长而炎热的夏天过去,下了几阵秋雨,天便冷了下来。
今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十二月才刚刚开始,整座城市就步入了萧索的寒冬。
这天是周日,许云淅清晨醒来,习惯性地摁下床边的窗帘开关。
米色的窗帘缓缓朝两边分开,透过光亮洁净的落地玻璃窗,灰蒙蒙的天空进入视线。
只是这天空灰得并不纯粹。
似是有柳絮般的东西在空中飘舞。
难道——下雪了?
许云淅眨了眨惺忪的睡眼,从温暖的被窝里钻出来,光脚走到窗边,发现外头竟然真的在下雪!
雪花一片接着一片,从空中纷纷扬扬地洒下来,地上、树上、屋顶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白。
“啊——下雪啦!”许云淅兴奋地喊起来。
江州靠海,冬天很少下雪,能积起来的,更是几年难遇。
开放式的厨房里,励蓦岑正站在料理台前煎牛排。
他穿着一身浅灰色的家居服,袖口拉上去一截,露出一段紧实的小臂。
离得老远,许云淅就冲他喊道:“哥哥,下雪啦!!”
小姑娘甜糯的嗓音盖过滋啦啦的烤肉声。
励蓦岑撩起眼皮,就见许云淅穿着睡衣披头散发地从房间里跑出来。
很少见到她如此激动的模样,他的唇角情不自禁地翘起来,“没见过啊?”
“嗯,很久很久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了!”
许云淅说着就冲去阳台,柴宝摇着尾巴屁颠屁颠地跟上去。
屋里开着空调和地暖,光脚也不会冷,阳台上却什么都没装,只有呼啸的寒风,卷着雪花扑面而来。
不过须臾,身上的体温就被冷风悉数带走,许云淅冻得直打颤。
可她实在贪恋眼前的雪景,怕它稍纵即逝,舍不得回去加衣。
她就这样光脚踩在冰冷的地砖上,缩着脖子伸手去接空中飞扬的雪花。
“许云淅!”
一枚晶莹的雪花刚刚落在手心,身后就传来励蓦岑微沉的嗓音,“上次发烧还不够难受是不是?”
“我就看一会儿……”许云淅侧过身去,话音还没落,一件又厚又大的黑色羽绒服就迎面罩过来。
这羽绒服是励蓦岑的。
清新的薄荷味飘过鼻尖,许云淅躲进宽大温暖的衣服里,冲励蓦岑甜甜地笑,“谢谢哥哥!”
说完便又回过头去看雪。
下一秒,腰上忽然一紧,接着脚下一空,整个人都被励蓦岑从身后提了起来。
“诶——”她惊诧地转过身去,头顶擦过男人的下巴,一粒凸起的喉结毫无预兆地闯入视线。
凛冽的寒风穿梭来去,冻得冰冷的耳朵突然开始发烫。
许云淅怔了一瞬,随即飞快回头。
身子一时没站稳,往旁边倒去。
幸亏身后的男人及时扶住她的手臂。
“小心。”温润磁性的嗓音响在耳畔,心尖没来由地一颤。
“嗯。”许云淅低低应了一声,目光不自觉地下垂,这才发现,自己踩在了他的脚背上。
冻得发红的脚Y与男人深蓝色的棉拖叠在一起,对比之下,她的脚显得好小。
隔着一层薄而软的布料,冰冷的脚心感觉到暖暖的温度,以及,一点硌人的骨感。
“看好了吗?”
头顶传来的声音吓了她一跳。
怔了一瞬,才意识到,他问的应该是,“雪”看好了吗……
“嗯、嗯……”她胡乱点了两下头。
励蓦岑便像拎小孩儿似的,宽大有力的手掌隔着羽绒衣,掐着她的腰,将她从自己的脚背拎到了客厅,“先吃早饭,等会儿带你出去看雪。”
脚心落在又软又暖的地毯上,被纷杂情绪包裹的心瞬间又晴朗起来。
“好!”她笑着应了一声。
*
许云淅以为,励蓦岑所谓的“出去”是去楼下,却没想到他把她带去了东郊的明岚湖。
雪已经停了,灰蒙蒙的天与苍茫湖水互相映衬着,浩渺而远阔。
天水之间,亭台楼阁、草木枝叶,全都披上了纯白的新装。
一眼望去,好似一幅无穷无尽的山水画,岑寂、冰冷,却又美得不可方物。
许云淅从未见过这样的雪景。
她裹着厚厚的玫粉色面包服,立在岸边一株参天大树下,望着眼前的景象惊叹不已。
忽然间,一阵雪沫从头顶簌簌落下。
冰莹的冷意从围巾的缝隙钻进脖子,她缩起肩膀甩了甩脑袋。
没过一会儿,头顶枝叶轻晃,又一阵雪落下来。
这里的风并不大,其他树都没动静,怎么偏偏她站的位置老是落雪……
许云淅纳闷地转过头,就见励蓦岑站在自己身后两步远的位置,嘴角抿着一丝坏笑,抬手晃动身侧一根粗大的树枝。
那枝叶上积着的厚厚白雪顷刻间落了她满头。
“啊——”许云淅笑着轻呼一声,闭着眼睛甩去头上的雪屑。
脸颊上也沾了不少雪,冰冰的,很快就化了,嘴唇上也有。
她伸出舌头舔了舔。
“甜的。”她冲励蓦岑笑道,“哥哥要不要尝尝?”
男人的手还搭在树枝上,唇角勾着痞痞的弧度,琥珀色的瞳仁凝在她脸上,似是在判断她说的话是真是假。
“真的很甜。”许云淅抬手从身侧的枝丫间捧起一小团雪走到励蓦岑面前,然后——
对准他的脸,“呼啦”一下全都泼了过去。
自以为趁其不备,却不料被他躲了过去。
“小丫头,还学会使诈了!”男人笑着从地上抓了一把雪,“咬牙切齿”地朝她扔来。
“啊——”许云淅吓得转身就跑。
一颗小雪球在她身后的帽兜上轻轻炸开。
她不甘示弱,弯腰从地上捞起一把雪,团了几下,然后不管不顾地朝身后甩去。
结果没砸到人,反而自己吃了一脸雪。
男人畅快的笑声在寂静的湖边扩散开去。
瞧他一脸得意的模样,许云淅不服气,决定放个大招。
她找了片积雪厚的地方,将四周的雪全都扒拉在一起。
嫌手上的毛绒手套碍事,索性脱了手套。
励蓦岑握着个雪球走过来,意犹未尽地问道:“不玩了?”
许云淅没应声。
励蓦岑垂眼瞧了她片刻,又问,“堆雪人?”
“嗯,堆一个超——大的雪人!”许云淅头也没抬,自顾自地忙着。
“要帮忙吗?”男人弯下腰,单手撑着膝盖。
“不用不用!”许云淅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嗯~”男人慢慢直起身子,随即抬起手,将手上的雪球远远扔了出去,然后越过她往湖边走。
黑色马丁靴踩过身旁的雪地,留下一行清晰的脚印。
过了一会儿,许云淅悄悄转头。
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停在几步开外,颀长挺拔的背影立在湖光山色之间,令人赏心悦目。
可现在不是沉迷于美景的时候。
两人实力悬殊,想要“一雪前耻”,只能搞偷袭。
许云淅回过头,一边团雪球,一边想象着励蓦岑被自己的“超级雪弹”砸成雪人的狼狈模样,忍不住弯起唇角偷笑。
不过片刻,西瓜般大小的雪球就团好了。
她双手捧起大雪球蹑手蹑脚地朝励蓦岑走去。
一步、两步……
前头的男人正举着手机拍照。
就趁现在,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许云淅加快脚步,抱着雪球朝那道修长的背影冲去。
却不想脚下一滑,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扑。
“啊——”她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惊呼。
高举的双臂没了力道,手上的雪球还没来得及腾空,就软趴趴地掉了下来。
雪球在眼前裂成两半,人也跟着往前倒。
没想到自己的“复仇大计”竟要以一个“狗啃雪”的姿态狼狈收场!
许云淅郁闷地闭上双眼,认命地等待着正脸与雪球的亲密接触。
然而,想象中的冰冷并没有到来。
一阵淡淡的薄荷香随着清冽的风迎面袭来,她扑进了一个坚实而宽大的怀抱。
暗涌17
许云淅当即睁开双眼, 正好撞进一双清凌凌的黑眸里。
远山如黛,近水含烟。
一艘乌篷船顶着一层纯白的雪朝湖心悠悠荡去,在平镜般的湖面上留下一道长长的涟漪。
近旁一只鸟儿啁啾着振翅飞去, 震落树梢一丛积雪。
然而这一切都没有引起许云淅的注意, 她所有的心神都被眼前这双深潭般的黑眸吸引住了。
那黑眸狭长而沉邃,映着纤尘不染的雪景, 也映着她的小小身影。
天空中不知什么时候又飘起了雪。
一片雪花似轻软的柳絮, 悄无声息地落在她的脸上。
点点寒意渗进皮肤, 她下意识地眨了一下眼。
又一片雪花落下来。
恰巧沾在鼻尖。
身前的男人抬起手,用大拇指轻轻抹去那片雪。
凉凉的触感从皮肤上一掠而过,许云淅蓦地醒过神来。
这才发现自己靠在励蓦岑怀里, 已经怔怔瞧了他半晌。
心脏骤然一悸。
却见身前的男人抬手捏了捏她的脸, 问道:“又在想什么坏主意,嗯?”
微扬的尾音带着温软的笑意, 像羽毛轻扫心尖。
不是没有和他这样近距离接触过。
前段时间发烧,她甚至抱着他睡了一整夜。
可现在不知道怎么的, 心跳莫名就乱了节奏。
一股热潮从心底直冲上来,霎时间染红了整张脸。
“没有……”想起自己搞“偷袭”却差点摔跤的羞窘场面,耳根迅速升温。
她低着头从他怀里退出来, 跑回之前团雪球的地方, 捡起丢在那里的手套。
手套上沾满了雪屑。
她将它们按在脸颊上, 冰冷的寒意从每一个毛孔渗进皮肤,热度骤然降到冰点,可心跳还是扑腾扑腾的, 迟迟没有平复。
一道清脆的童音就在这时从身后传来, “先生!给女朋友买朵花吧!这花可新鲜了,和你女朋友一样漂亮呢!”
许云淅放下手套循声望去, 就见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立在励蓦岑身前,她身上裹着一件退了色的红色棉服,怀里抱着一大捧红玫瑰,冲励蓦岑讨好的笑。
她的身侧站着一个又矮又瘦的中年女人,同样抱着一大把玫瑰,同样冻得通红的脸上挂着同样讨好的笑。
不同的是,中年女人身后还背着一个婴儿,那婴儿一张小脸冻得通红,正歪着脑袋睡觉。
许云淅下意识地看向励蓦岑。
男人一只手斜插在羽绒服口袋里,另一只手抓着个小雪球,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抛起又接住。
他带笑的目光在那中年女人和小女孩儿之间转了一个来回,随后停在那女人脸上,问道:“我们看起来像男女朋友?”
熟悉励蓦岑的人都知道,他用这种语气问出的通常都是反问句。
那中年女人却没听出来,一边笑着一边用力点了点头。
小女孩儿也弯起眼睛跟着笑,“先生和小姐郎才女貌,登对得很。”
励蓦岑听完,偏头看向许云淅。
明明他脸上瞧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可视线相接的那一瞬,许云淅的心尖却陡然一颤,双颊刚刚褪下去的热度又有上升的迹象。
她避开他的视线,拿着手套跑过去,冲那对卖花的母女轻声说道:“阿姨、小妹妹,你们搞错了,我们……”
可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励蓦岑的声音打断了,“花怎么卖?”
中年女人看向身旁的小女孩儿。
小女孩儿口齿清晰地回道:“十块钱一朵,两朵十九,三朵二十五。”
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先生买三朵吧,三朵表示‘我爱你’。”
似乎没想到会从一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嘴里听到这三个字,励蓦岑扬了扬眉,转头问许云淅,“淅淅想要几朵?”
“嗯……”许云淅对花没有什么感觉,可大雪天的,母女三人卖个花不容易。
对上她们充满期待的目光,许云淅犹豫一瞬,小声回道,“一朵吧。”
既照顾了她们生意,也不至于浪费钱。
励蓦岑点了点头,饶有兴致地问那小女孩儿,“一朵表示什么?”
“一朵表示‘你是我的唯一’。”小女孩儿抽出一朵用塑料纸包好的玫瑰笑着递给励蓦岑。
励蓦岑却没有接,而是偏头指了指许云淅,“给她。”
小女孩儿微微一愣,随即低声提醒道:“这花还是要先生亲自送才好。”
励蓦岑刚刚打开手机准备付钱,闻言动作一顿。
“不用不用……”不等他有所反应,许云淅已经伸手接过了那朵花。
励蓦岑的视线顺着那朵花转到许云淅脸上。
在一片银装素裹中,唇红齿白的少女低头望着手上的深红色玫瑰。
稀疏的雪花从天上缓缓飘落,有几片落在她乌黑的发间。
一张泛红的巴掌小脸衬着厚厚的白色围巾,瞧着比她手中的鲜花还要娇艳。
许云淅察觉到身侧的目光,抬起眼帘看去。
正好见励蓦岑转开脸,低声问那小女孩儿,“这里还有多少?”
小女孩儿敏锐地意识到什么,脸上绽开惊喜的笑容,“还有五十一朵!”
紧接着又说道,“五十一朵表示‘我心中只有你’。”
一朵表示“你是我的唯一”;
三朵表示“我爱你”;
五十一朵表示“我心中只有你”……
许云淅忍不住怀疑,任何一个数字到了这小女孩儿嘴里,都能编出一套讨巧的说法来。
“那都给我吧。”励蓦岑随口一说,那小姑娘顿时开心地笑起来,“好的,先生!”
一张冻裂的嘴张张合合,不停地朝两人鞠躬,“谢谢先生、谢谢小姐!祝先生和小姐天长地久、白头相守!”
许云淅:“……”
买这么多花,也太浪费了吧?
她一脸不赞同地看向励蓦岑,他却已经掏出手机去扫那中年女人挂在脖子上的二维码了。
那女人满脸感激,刻满皱纹的眼角有点湿,张着嘴想说什么却半天都没发出声音来。
许云淅原以为她不说话是怕吵醒身后的婴儿,却不想是个……哑巴。
母女三人顶着寒风在雪地里越走越远。
许云淅抱着满怀的玫瑰花,收回视线看向身旁的男人。
他正低头看着手机。
流畅的下颚线深刻明朗,高挺的鼻峰下,一团白雾随着他的呼吸时浓时淡。
大约察觉到她的视线,男人偏头朝她看来。
四目相对,许云淅不自觉地眨了一下眼睛。
“怎么了?”励蓦岑转身朝她走来。
她垂下脸,望着满眼的红玫瑰,心头忽然涨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沉默一瞬,她抽了抽冻僵的鼻头,小声说道:“花太多了,我拿不下。”
“那我帮你。”男人从她手里抽走最早买的那一枝玫瑰,随后指向不远处那座湖心亭,说,“走,我们去那边看看。”
许云淅:“……”
还以为他会把所有花都接过去,结果——就帮她拿一枝?
*
下午许云淅要去学校训练。
两周后,是江州二中建校100周年纪念日。
届时会有大型的庆祝活动和文艺演出。
作为高三学生,本不需要出演节目。
但季聿钦找到许云淅,说想和她合奏一首曲子。
正巧那首曲子许云淅特别喜欢。
早在初中时,教她拉琴的老师就带着她练过无数遍。
校庆当日,作为杰出校友,励蓦岑肯定会来学校。
她想把这首曲子送给他,弥补之前错过的那场家长会。
于是一口答应下来。
只是学业繁忙,平时没空练习,只能趁着短暂的周末和季聿钦磨合。
可人算不如天算,几天之后,听说了励蓦岑要出差的消息,去的还是美国。
自从暑假那回提早从外省出差回来之后,他已经有半年时间没出过差了。
许云淅有点惊讶,随即问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呀?”
励蓦岑说:“还没定,至少要月底吧……”
月底……
那岂不是完美错过了校庆?
原先期待着在校庆演出时给他一个惊喜,许云淅一直没把这件事告诉他。
此时听说他要出差,藏在心里的期待霎时间化为乌有。
励蓦岑走后,许云淅每天都过得郁郁寡欢。
习惯了每天和他在一起,陡然剩下自己一个人,一时间有些难以适从。
每天下了晚自习,回到空荡荡的家,虽然有柴宝在,可心里依旧像少了什么,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来。
校庆的日子一天天临近,许云淅忍不住又期待起来——
说不定他会像之前那样提早回来。
可每天晚上睡前和他视频,他都在办公室里忙得不可开交,短短几分钟,不是电话响,就是有人来找他。
许云淅心头燃起的那点星星之火彻底熄灭了。
温漾知道许云淅是为了励蓦岑才准备这个节目的。
她每天不仅要兼顾学习,还要抽时间排练,有时候忙得连晚饭都没时间吃。
可付出了那么多,当事人却根本不知道。
看着瘦了一大圈的许云淅,温漾忍不住提议:“要不让蓦哥回来一趟,看完演出再飞回去好了。”
许云淅连连摇头。
美国不比国内,哪能说回来就回来。
况且他工作那么忙,她怎么能给他添乱?
一首曲子而已,到时候把演出视频发给他,一样能表达自己的心意……
可即便想得很透彻,心里到底还是有些遗憾。
转眼便到了校庆这天。
晚上,学校报告厅里高朋满座。
精彩纷呈的节目一个接着一个,喝彩声、掌声此起彼伏。
临近上台,许云淅不由地紧张起来。
她跟季聿钦说了一声,套上羽绒服,跑去洗手间。
从里头出来的时候,正巧看到一群人从走廊那头迎面走来。
为首的是个年轻男人,穿着一身挺括的深灰色羊毛西装,走在一群高矮胖瘦的中年男人中间,如鹤立鸡群般惹人注目。
许云淅不经意的目光掠过那张脸,刚要收回,又猛地顿住。
励蓦岑?
他怎么会在这里?
前天晚上和她视频的时候,他不还在美国那边的办公室吗?
怎么短短两天时间,就横跨太平洋到了她眼前?
一定是太过想念,产生的幻觉吧……
几个刚刚表演完的同学从走廊上跑过,挡住她的视线。
和许云淅一起出来上洗手间的女生见她呆立在墙边,拉了拉她的胳膊,纳闷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许云淅收回视线,转身跟那女生往报告厅去,却听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许云淅。”
许云淅脚步猛地一顿,循声看去。
隔着一段窄长的走廊,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一手插着裤兜,一手捏着校庆活动的红色宣传单,脑袋微微歪着,冲她笑道,“才几天没见,就不认识了?”
暗涌18
浅橘色的灯光从走廊顶上落下来, 映在男人盛满促狭笑意的眼里,漫起星星点点的碎光。
“哥哥?!”许云淅的双眼倏地睁大,短暂的惊讶过后, 欢喜如泉水般从心底喷涌而出。
王校长和一众校领导就站在励蓦岑身旁, 她却完全没在意,满脸欣喜地朝他飞奔过去, “你怎么回来啦?”
励蓦岑冲她晃了晃手上的宣传单, “这么重要的活动, 怎么能错过?”
一旁的王校长听了,登时笑出一脸菊花般的褶子,扭头对着身后几位领导说道:“蓦岑为了参加校庆, 特意从美国飞回来!”
在众人的惊叹声和赞扬声中, 王校长拍了拍励蓦岑的肩膀,由衷地感激道, “蓦岑,非常感谢你对母校的大力支持, 辛苦了!!”
励蓦岑笑了笑,“不辛苦,应该的。”
原来是应了王校长的邀请……
许云淅想着就问道:“那之前视频的时候, 哥哥怎么没告诉我?”
“诶, 我没说吗?”励蓦岑抬起手, 用食指抠了抠眉尾,“大概太忙给忘了吧……”
许云淅:“……”
这么重要的事怎么可能忘了?
大约是想给她一个惊喜吧。
可要不是出来上这趟洗手间,这惊喜什么时候才能被她发现呢?
若是等到整场演出结束才能见到他, 那岂不是要带着满满的遗憾上台演奏?
许云淅想到这里, 皱起鼻子,佯装不快地瞪了励蓦岑一眼。
瞧着气咻咻的, 可眼底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励蓦岑捏了捏她挺翘的鼻尖,笑着道歉:“对不起,都是哥哥的错,下次一定提早告诉你,好不好?”
他哪有什么错?
能在这个时刻见到他,她甚至比中了大奖还要开心。
可尽管心里这样想,面上却还是拉长了脸,状似很不情愿地应了一声,“好吧……”
励蓦岑眼底的笑意越发浓了,“谢谢淅淅,等会儿演出结束,哥哥带你去吃大餐。”
“好!”脸上假意的怨怼悉数散去,许云淅还想和励蓦岑多呆一会儿,无奈王校长他们还在旁边等着,只好忍住心底的不舍,开口与他道别,“那我先……”
话说到一半,一股冷冽的穿堂风从走廊那头吹来,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她原想着就上个洗手间,几分钟而已,披着羽绒服就出来了。
衣服敞开着,里头只有一条裙子。
冷风吹过,拂起单薄的裙摆。
裙摆之下,是两条光裸纤细的小腿。
励蓦岑不由地皱眉,“什么时候轮到你?”
她的羽绒服很长,下摆遮过膝盖。
他边问边蹲下身帮她拉上羽绒服的拉链。
起身的时候,头顶的短发蹭过她的下巴。
清爽的薄荷气息在四周萦绕。
王校长和一众校领导都在旁边看着,众目睽睽之下,许云淅有些不自在。
她抿了抿唇,忍着脸上的热度,小声回道:“还有两个节目就轮到了……”
一路将拉链拉到领口,男人站直身子,低眸温声说道:“那快进去吧,别感冒了。”
“嗯。”许云淅点了两下头。
小姑娘两颊红红,纤长睫毛下的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衬着帽沿上那圈白色的细毛,瞧着又乖又软。
励蓦岑习惯性地抬起手,想揉揉她的发顶,注意到她梳得整整齐齐的长发,又默默收回了手。
*
如果说,在励蓦岑出差的那段时间,许云淅的心像一潭死水般沉寂。
那么现在,那潭水似有飞瀑注入,顷刻间浪花飞溅,迸出的全是欢悦。
她抱着这种从未有过的雀跃心情登上舞台。
只需一眼,她就找到了坐在台下的男人。
场下光线昏暗,她看不清他的眼神。
但她依然对着他的方向,一手拿着小提琴,一手握着话筒,清晰而缓慢地说道:
“接下来我和季聿钦演奏的这首曲子,是著名音乐家坂本龙一先生的代表作《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
明天就是圣诞节了,我想把这首曲子送给我独一无二的、最好的哥哥励蓦岑——”
昏昧的光影里,她看到他扬起的唇角。
她的嘴边也不由自主地绽开笑意,甜糯嗓音通过话筒传遍整个报告厅,
“励先生,祝你圣诞快乐、永远快乐!”
话音落下,掌声四起。
全场灯光暗下,许云淅放下话筒,暗自做了个深呼吸。
一束聚光灯缓缓亮起,落在弹钢琴的男生身上。
清俊的少年穿着黑色正装,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起舞。
清灵干净的琴音如碎雨,一颗、两颗、三颗……
不急不缓地落在平静的湖面上,激起点点水花。
长长的一段独奏之后,又一束灯光亮起。
小提琴悠扬的琴声加入演奏。
透着些许悲伤的旋律,和着悦耳的钢琴,仿佛徐徐变大的雨,丝丝缕缕,缠绵交错。
场下的观众被这美妙的琴声吸引,全都聚精会神地听着。
励蓦岑也不例外。
他靠在椅背,目光凝在台上的少女身上,一瞬都没有离开。
女孩穿着一条简单的纯黑长裙,几日不见,好似瘦了些。
乌亮柔顺的长发披在肩头,衬着那张巴掌小脸越发白皙柔美。
最惹眼的还是那双澈亮的黑眸,眸子里盛着一汪莹润的水光,映着头顶的灯光,仿佛一片雨雾弥漫的湖,朦胧而醉人。
温漾也坐在台下听着。
她原本是来帮许云淅拍视频的。
学校也会出视频,画质肯定比她拍的好。
但许云淅怕学校出得太晚,赶不上圣诞节之前发给励蓦岑。
可就在几分钟前,许云淅告诉她,励蓦岑回来了。
她难以置信,给温澜发了条微信过去。
没过多久,就收到了回复:【说是老王极力邀请,盛情难却……】
温漾不信老王有那么大魅力,她举起手机,拍了张许云淅演奏的照片发过去。
那边立刻回了一个字,哦,不,应该是一个偏旁:【艹】
空了大约半分钟,温漾的手机接连不断地震动起来,微信对话框里的消息一条跟着一条蹦出来,
【我说他明明一个月之前就拒绝了老王!】
【怎么又突然改变主意!】
【难怪前几天不要命似地加班!】
【还拉着我一起通宵!!!!】
满眼都是叹号……
温漾可以肯定,励蓦岑这次回来,绝对和许云淅有关。
大约从老王那里听说了她会参加演出,所以特意大老远飞回来……
说起来,他对许云淅真的……太好了。
一个连父母都不在意的男人,为什么会对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女孩这么好……
温漾带着满腹疑惑看向舞台上的女生。
纤瘦的少女亭亭立于舞台中央,专注地拉着琴。
一袭简单黑裙,看起来那么优雅、那么从容,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
与年初刚认识的时候,判若两人。
而这一切的变化,都源于励蓦岑。
想起这一年里励蓦岑为许云淅做的种种,温漾忍不住暗暗感叹:
他真的……好宠她——
把她从一个孤苦伶仃的小镇姑娘宠成了柔婉明媚的小公主。
不知什么时候,舞台上的节奏变得激昂起来。
两位演奏者脸上的神情也跟着肃穆起来。
那笼罩在舞台上的无形的雨越来越大。
豪雨磅礴、狂风四起,覆盖着厚重乌云的水面上波澜起伏,壮阔至极。
良久,那乌云散去,雨势渐收,汹涌的波涛也慢慢归于平静。
一曲终了,余韵久久未散。
等许云淅和季聿钦走到台前鞠躬谢幕时,迟来的掌声才如潮水般热烈而至。
“这两人是什么神仙组合,听得我都快哭了……”
“哎哎,你们说季聿钦是不是喜欢许云淅?”
“怎么说?”
“我听说是季聿钦主动去找许云淅合作的,校乐团那么多拉小提琴的他不找,偏偏找了个乐团外的,明显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嘛……”
“……”
后座传来细碎的八卦,励蓦岑听了片刻,侧身和邻座的王校长说了一声,起身离开座位。
后台,许云淅如释重负。
她将小提琴放进琴盒,一转身,就见季聿钦站在自己身后。
目光相撞,少年抬手摸了摸鼻子,说:“今晚谢谢你。”
少年的眼底透出几分赧意,语气却很郑重。
他的臂弯里挂着脱下的黑色正装,脖子上的领结也已摘下,只余一身雪白衬衣,束在黑色长裤里,整个人显得清瘦俊逸。
“诶?”许云淅眨了眨眼,一时不理解他的用意。
“我特别喜欢这首曲子,一直想找人合奏……”
四周满是等着上台表演的同学。
有化妆的、有背词的、有弹吉他的,还有凑在一堆高声说笑的。
修长如竹的少年站在对面,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道谢,“谢谢你帮我达成所愿。”
“该我谢你才对。”许云淅抱着琴盒,感激中带着几分自嘲的笑,
“你这么高的水平,完全可以找更厉害的乐手合作,结果找了我这么一个三脚猫……”
说话间,余光瞥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下意识地看过去,双眼蓦地一亮,
“总之,谢谢你的不嫌弃之恩!我先走了,再见!”
她利落结束对话,拎起旁边椅子上的羽绒服,抬脚就跑。
季聿钦侧过身,视线追随着她的背影,见她像只翩跹的蝴蝶,轻灵地穿过纷乱的人群,最终跑向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
那男人双手插着裤兜,懒懒散散地靠在门边上,望着她的眼神里带着宠溺的笑。
等她跑到跟前,他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随即接过她手上的小提琴,却没有急着走。
他将琴放在脚边,然后替她披上羽绒服,又蹲下身子替她拉上拉链。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平常做惯了似的。
女孩儿仰起头,大约道了声谢,随后抬脚往门外走。
男人则弯腰拎起小提琴,转身跟上去之前,冷不丁地扭头朝这边看来。
隔着嘈杂的人群,季聿钦的目光猝不及防地与他对上。
季聿钦神情一顿,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对方就收了视线扭头离去。
转眼的功夫,男人的背影就消失在门外。
可季聿钦的眼底却还留着他刚刚看过来的眼神。
那眼神淡漠疏离,和看许云淅的截然不同。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其中还隐隐透着警告。
“他们没有血缘关系。”
耳边忽然响起的声音让季聿钦回神。
偏头看去,就见励葶葶抱着双臂靠在一旁的化妆桌上,面无表情地说道,“不是真兄妹。”
季聿钦扬了扬眉,“所以?”
“所以——喜欢她没结果。”励葶葶盯着男生的眼睛,似是生怕错过他眼底任何微小的情绪。
无声的对视仅仅持续了两秒,就见他无所谓地笑起来,“是吗?”
留下一句模棱两可的反问,清瘦的少年捞起挂在椅背的羽绒外套,头也不回地离去。
这个时候,许云淅和励蓦岑已经走出了报告厅大楼。
冬夜的校园,寒意浸人。
两人沿着弯弯曲曲的甬道并肩往前走,背后隐隐传来动感的乐声,越发显得四周寂静。
一盏盏路灯慢慢从身旁经过,时而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时而又缩成浓黑的一截,然后在脚下越踩越短……
许云淅乐此不疲地看着,一颗心好像装满了糖水,随着她的脚步轻轻荡漾着。
就连拂面而过的刺骨北风都好似带着甜味。
“淅淅。”左耳传来男人柔缓的嗓音。
“嗯?”她偏头看去,唇角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笑。
“谢谢你的曲子,拉得很好听,我很喜欢。”男人瞧着有些疲惫,眼皮半耷拉着,可望过来的眼神里却带着温煦的笑。
许云淅笑着摇头,“是哥哥送的琴好,水平再次的人都能拉得好听……”
说话间,想到什么,唇角的笑意微微一凝,问道:“哥哥……什么时候回美国?”
问题出口,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好怕他说明天就走……
真希望他能多留几天。
最好能过完元旦。
在她紧张又期待的眼神里,男人沉吟一瞬,说:“年后再说吧。”
年后!
大大超过预期,许云淅骤然松了口气,心底那罐糖水仿佛被人加了蜂蜜,香甜的滋味瞬间在胸口蔓延。
嘴角忍不住高高扬起,她卸下背后的书包,从里头掏出一只裹在透明包装纸里的苹果,递给身旁的男人,“哥哥,平安夜快乐!”
苹果是晚饭时食堂发的,原本打算晚上回去,拍张照“送”给他的,却没想到竟然能亲手送给她。
“谢谢。”励蓦岑伸手接过。
从前读书的时候,也有许多女生送他这种所谓的“平安果”。
他从没有收过,即便是偷偷塞进他桌洞的,也随手分给旁人,或是直接扔进垃圾桶。
可许云淅送的这个,头一次让他有了想吃的欲望。
他拆了包装纸。
苹果有点大。
“我们一人一半好不好?”他一边问,一边双手扣住苹果,准备掰成两半。
下一秒,手腕就被按住,“不要!”
他动作一顿,垂眼看去。
一只细白的小手紧紧圈在自己的袖口。
隔着几层布料,他感觉到一点绵柔的力道。
注意到励蓦岑的视线,许云淅才发现自己情急之下做了什么。
她当即松开手,随即微微抬高音量强调道,“不能分。”
励蓦岑不解,“为什么?这又不是梨……”
因为……
她希望他一辈子都平平安安、圆圆满满。
对上男人望过来的疑惑视线,许云淅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幼稚。
到了嘴边的话在舌头上转了一圈,到底没能说出口。
下一秒,男人带着笑的慵懒嗓音悠悠缓缓地传进耳朵,“就这么不想跟哥哥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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