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我这里
最后, 凌疏提出一个关键性的问题:“我们买了明晚和今晚的票,那多出来的两张票呢?”
“你只想看一场吗?”曲知恒指尖微停,侧头问道。
“Hank的演出, 看多少场都可以,我是怕你觉得无聊……”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凌疏一样,对于喜欢的音乐和剧目,可以每天都看每天都听。
“既然是最好的版本,当然值得多看。”
曲知恒简单的一句话,彻底打消了她的顾虑。
在木房子里待的第五天,海德堡的阴雨终于停了, 那天正好是九月的最后一天, 翌日就是十月。
啤酒节的德语叫Oktoberfest,字面意思是“十月节”,正好对应它出现在每年的十月份。
这几日凌疏每日都很嗜睡, 等到了第五天,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离开海德堡的那天, 曲知恒将屋内外所有的用电装置都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 就怕人走了之后留下任何的安全隐患。
凌疏感觉到这几天曲知恒的状态似乎好了一些,但是关于他的幻觉,一直都存在, 不过对幻觉的内容讳莫如深,凌疏也没有多问。
每次他去洗手间洗手的时候,她都会提醒他少洗几遍。
他洗手的频率虽然依旧比正常人高很多, 但是好在每天从以前的几十上百次, 变成现在一天二十次。
凌疏对此已经很欣慰, 知道很多事情要循序渐进,不能强求。
这天在车里的时候, 凌疏不住问出自己心里多日的疑问:“能不能问你个有些直白的问题,你可以拒绝回答。”
曲知恒一向好说话,打了下方向盘,轿车上了高速,道路笔直而几乎没车。
待车速稳定之后,他认真开着车,心里略微猜了几分她的问题,“问吧。”
“你有这么严重的洁癖,为什么你会允许我直接用手碰你啊?不会嫌脏吗?”
毕竟凌疏不像他,每天洗很多遍手,很多遍澡,虽然肯定也是保持干净就是了。
“这个问题……有点难回答。”他手握方向盘,到了不限速区域,他的车子质量很好,提速很快,眨眼间就是已经接近仪表盘上最快的速度了。
凌疏发现车速增快,虽然知道在德国飚高速是很常见的,但是看到仪表盘上那几乎到顶的指针,她的心还是有点悬着,就怕曲知恒一个分神,车子直接飞了出去。
她正准备提醒曲知恒开慢点,但是曲知恒几乎每次都能很轻易察觉到她内心的波动,于是在她开口前将速度放慢了下来。
他抱歉了一声,脸上的神情从始至终都是保持着从容温和之色。
现在他开始在回答凌疏刚才的问题了:
“我总会觉得外物很脏,如果我置身于空气里,也会下意识觉得自己很脏,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所谓的‘脏’是‘沾染’了外物才脏,但是你不沾染外物,所以很干净。”
有时候凌疏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曲知恒的世界里,会把感官进行数倍放大,所以他的脑子也会将很多事物进行抽象想象。
所以带来的后果是,他将空气中的尘埃都看成污浊物,但是他心里定义的“脏”,是因为身体上附着空气中的污浊,所以才脏。
如果不吸附污浊物,那就不脏。
她尝试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去验证下他的描述:“所以你觉得我不会吸附空气中的污物,所以不脏,是这个意思吗?”
虽然凌疏自己觉得很费解,因为正常人的手上面都有褶皱,所以很容易藏污纳垢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他想了想,似乎也觉得凌疏的回答已经在接近他心里的答案了,但是不够精准。
“你可以理解成,在我的想象中,只有我的心是被身体包裹起来,可以避免外物直接接触的,而你就像我的心脏一样,是和污秽绝缘的。”
凌疏思考了一下他的说法,不由得笑了起来,打趣道:“你这个说法带了太多主观色彩,感觉不那么唯物主义……”
这和她对曲知恒之前的判断是有些相反的,因为大部分情况下,他是真诚的单纯的,有缜密的逻辑思维能力。
但是即便如此,她还是理解他,并且对这个评价感到有些欣喜。
“绝对的理性人,存在于学术研究的假设之下,但这假设的存在,不正是因为,人在很多情况下其实是不理性的吗?”
他淡笑,坦坦荡荡地承认了他自己不那么理性,只不过有点拐弯抹角。
凌疏立刻反应过来,低头偷偷一笑,然后言简意赅地说:
“所以我能碰你,是你人格中为数不多的不理性。”
“可以这么说。”
最终他还是直白地承认了。
凌疏对此感到很满意,因为要想通过直白的问题探听曲知恒心里的秘密,没那么容易。
他不会直白地拒绝回答,而是会巧妙地避免直接回答。
所以这次他在有限的范围内,向她袒露了一部分真心。
作为报答,凌疏也决定给他讲一个自己的想象:
“你知道在我眼中,你的耳朵意味着什么吗?”
“法式布蕾。”曲知恒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了。
看来之前凌疏跟他说过的抽象比喻,他还真记住了。
她得逞一笑,总觉得好不容易找到又找到一个可以为难他的问题。
“法式布蕾只是对小耳垂这一类耳朵的定义,不能用来特指你的耳朵。”
他一下子来了好奇心,“那……愿闻其详。”
“我觉得你的耳朵对于我的定义是,Haustiere(家养宠物)。”
看到曲知恒脸上露出的很浅的疑惑,她得意地一笑:“怎么样,我的想象的抽象程度,不亚于你吧?”
“你比我更胜一筹。”他像是在配合着她的胜负欲,淡声说道。
原本车在高速上行驶,是一件极其无聊的事情,可以他们的车厢内,却充满着热络。
她决定也给他解释一下:
“就像我每天出门前和回家后,我都会撸一撸我的猫咪,对它说再见和你好,平时闲来无事我也会想把它一把捞过来摸一摸。”
曲知恒回想起凌疏摸他耳朵的频率,却发现真的如她描述的那样。
每天早上和晚上,她在说早安和晚安的时候都会附带地碰一碰他的耳朵,平时闲来无事也会攀在他身上用脸颊蹭一蹭耳朵。
“你说的宠物,应该只是指我的耳朵吧?”他沉默了半晌,不确定地问了一句。
凌疏在脑海里确认了一下,立刻点头,“放心吧,仅限于耳朵,对于你本人……我可没把你想象成其他的。”
曲知恒本人的人格魅力就已经很吸引人了,想象成任何一种其他小甜点或者小动物,都很暴殄天物。
“好……”他欲言又止,但是最终还是说了,“谢谢你。”
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予我一个生动的世界……
凌疏侧头看着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很久,像是感受到什么,但是又感受不出任何具体的情感。
他的谢谢,每次都承载了复杂的情愫,让凌疏绞尽脑汁也无法分析出一句谢谢的情绪含量。
“你可以现在先想想一会儿回斯图收拾行李,想带什么东西。”
曲知恒静默了一会儿,等待车内氛围开始冷却下去的时候,才沉声提醒她一声。
“我们要在慕尼黑过夜吗?”
她只是问了一下,慕尼黑和斯图的距离开车大概两个半小时左右,理论上是可以实现当天往返的。
他们今天的计划是当天就赶到慕尼黑,晚上正好可以去巴伐利亚国家歌剧院看《蝴蝶夫人》。
但是歌剧散场一般都十点以后了,曲知恒的精神状态到半夜就会不大好,所以保险起见确实是在慕尼黑过夜比较好。
短暂的时间里,凌疏已经在心里权衡好了利弊,然后悄悄拿出手机,准备趁曲知恒不注意的情况下定下住处。
然后到时候等歌剧散场的时候,给他一个很小的惊喜。
可是她甚至还没来得及解锁手机,就听见他悠然提醒道:“我已经为我们安排好住宿了。”
曲知恒话音刚落,凌疏的手机恰好解锁,但是她呆呆地看着手机屏幕上排列整齐得App,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点开哪个,一只跃跃欲试的手,只能尴尬地左滑右滑。
来回滑了两下,索性还是继续锁屏吧。
“你到时候记得多带些衣物,我们可以从慕尼黑直接去瑞士。”
听他的语气,像是把一整条旅行的路线都安排妥当了。
“我们还有去瑞士的行程吗?”她记得好像他们没谈论过啊。
“去南法的路上可以经过瑞士,这样中途停歇的地方多一些,旅途不至于太无聊。”
他脑海里构思的路线确实是比较合理的路线,而且瑞士也有自己的美,无论是苏黎世也好,还是巴塞尔或者卢塞恩。
她欣然答应了,不由得想起瑞士给人的感觉:
“我以前去过好几次苏黎世,后来去了巴塞尔,我感觉瑞士这两个城市的气质是相近的,瑞士的色彩应该是淡色,但是不是北欧那么淡,瑞士的色彩是宁静祥和的淡,北欧的淡是天高风清的冷冽的淡。”
正当他试图去理解凌疏的抽象形容的时候,去听见她话锋一转,吐槽了一句:
“但是瑞士的餐厅大部分都很难吃……”
他忍不住扯了扯嘴角,似乎发现了凌疏看待一个城市的逻辑:
用颜色来形容城市气质,和餐厅口味。
“如果是论平均水准的话,瑞士的食物确实是周围几个国家当中,略低于平均值的。”
曲知恒总是会试图把话说得好听和礼貌一点。
“但是也有可取之处,比如巧克力,但是转念一想,这周围几个国家的巧克力也都做得还不错。”
凌疏补充道,试图找一点瑞士好吃的食物,稍微找补一下,毕竟每个国家的美食都需要更为中立客观的评价,她话说出口之后,自己已经在反思了。
其实也情有可原,瑞士的食物种类不是很多,由于它有比德国还要严苛得多的食品标准,很多美食因为审核标准的原因无法进入瑞士。
加上食物的价格很高,但是味道确实不尽如人意,就会给人一种整体都很难吃的错觉,但其实是性价比比较低。
“瑞士最吸引人的地方应该是景色吧,还有那里……有未经历战火的宁静平和。”
这对于凌疏来说,是最大的不同,西欧很多国家,会残留一些战火的痕迹。
虽然已经到了和平年代,但是那葱郁大树下,总能看见几处石碑,石碑上记录着沧桑岁月里的故事……
这次回斯图加特,凌疏主要带了一些不同厚薄的衣物以应对德国阴晴不定的天气。
曲知恒将车子停在凌疏楼下,他坐在车内等她,再一起去收拾他的衣物。
他家的林荫道还是那么葱郁,就是可能五天没回家,路上可能落了不少叶子。
但是落叶已经被人提前清理了,她想象中的萧条并没有发生。
一开门入内,桌上放着鲜花,花瓣上面还带着水滴,应该是有人已经提前来打扫过了,还给屋内通了风,缓了新的香薰。
“你之前不是不往家里放鲜花的吗?”
凌疏看了一眼桌上的白色百合,嘴角下意识牵起。
“突然想给这房子增添一点生机。”曲知恒将钥匙随手挂在玄关处,下意识看了一眼桌说的鲜花。
她之前还许诺要一直给他换家里的鲜花的,结果他自己嘱咐人换上了。
他进屋,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地面上堆叠起来的礼盒,然后径直上楼,但是却感觉到自己身后有些空荡,便回头看她。
见凌疏对这所房子还有一定的陌生感,因为他们几天前在这房子里的时候,彼此还不熟悉,尤其是她,随时紧绷着神经。
于是环境和内心的情感记忆产生了联系,所以她置身于这里,依旧感到局促和拘束。
“凌疏……”他站在楼梯上,唤她的名字,待她看向自己的时候,问道,“不打算我一起上楼吗?”
她下意识环视了一圈这非常开阔的环境,脑海中开始在猜测,难道上一世,曲知恒就是在这栋房子里结束生命的吗?
只要一想到这里,她就觉得这房子并没有海德堡的小木屋那么温馨。
“我觉得这屋子有些冷清。”
她说的不是物理层面上的冷,而是给人的感觉。
可能因为曲知恒在这之前,都在这个屋子里度过无数个恐怖的黑夜吧。
“来我这里吧。”
曲知恒虽然在台阶上,但是他们之间隔着很大的空间,虽然室内光线充足,可他的身影和声音都显得有些孤清。
凌疏抬头看了一眼二楼的走廊,通体白色的欧式装潢,上面似乎也挂了画。
那二楼对于她来说,是曲知恒的私人领地,她不便侵入的领地。
但是她此刻却有种强烈的感觉,曲知恒似乎也不想独自面对楼上的孤寂。
于是,她过去了,按他所说的,去他那里。
他牵着她的手上楼,面容有些凝重。
凌疏不住问道:“你难道也会害怕一个人上楼吗?”
“我不害怕。”他的声音显得格外低沉。
“那……为什么……”她还是有些不理解,为什么之前他可以独自在这房子里住,但是现在却愿意带她来打破这份平静。
“……如果我从未见过热闹,那我一刻也不觉得这里孤寂,可惜,我见过热闹了……”
他脚步一顿,二楼到了。
我们是什么关系
步入二楼的走廊, 凌疏踏足于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
但是这里的景象,却如同她想象中那样寂寥,但是这寂寥又似曾相识。
可能因为这里带着曲知恒的气息, 所以觉得熟悉,也可能,曾在梦里见过,只不过她记不清了……
这走廊好长,哪怕在采光充足的情况,也觉得那尽头紧闭的那扇紧闭的双开门,也显得有些遥远。
他携她一起走在长廊上, 会经过一间绘画室, 她只不过晃了一眼,就觉得那里面的化作,色彩带着沉闷。
她忍不住停了下来, 反向拉着曲知恒的手往回走。
“稍等,我想我可能看到你画画的地方。”她在踏足进去之前, 偏头问道, “我能进去吗?”
他想到了画室中的画面,提前给她打了个预防针:“你确定吗?那里面的画,都比较抽象。”
当凌疏踏进去的时候, 第一眼就看到一副巨大的画作,里面的幽深狭窄的巷子,那巷子有很长的延伸感, 尽头是钛白画一扇很小的空洞, 那空洞却被“井”字形的栅栏挡住, 看起来密不透风。
忽然间,凌疏忽然发现, 这画的观测角度并非平时,如果置于头顶上,那就是从深渊望向出口角度,偏偏那唯一的出口又是被封住的。
能看见光亮,却永世都逃不出去的窒息感。
她连忙将视线移开,却又看见一片染血的玫瑰花田,已经是在夜幕之下,深蓝而近乎漆黑,一只伤痕累累的白猫,白色皮毛被鲜血沾湿,闭目趴在玫瑰花田上。
她再继续看第三幅画,是用亮色绘制雏菊,一簇密密麻麻的雏菊,但是雏菊的尽头,却是发红的火焰,像是远方来得森林之火,即将把画面中的一切燃烧殆尽。
这些画,上面的景物,都带着安静,乍一看都是静态描绘,但是仔细一看,都充斥着幻灭感。
她收回视线,心情起伏未定,只是转身面对着曲知恒,声音有些哑然,“我不想看了……”
“好,不看了。”曲知恒温柔地揽过她肩头,抬头看向她的身后,眼神有些阴郁,然后伸手在空气中停留了半分,转而将画室的门彻底关上。
接下来的时间里,她突然间紧紧搂住他的腰,因为以她的身高,搂腰是最便捷的姿势。
“怎么了?”他的声音还是细腻又轻缓,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跟前的身影,余光瞥了一眼画室紧闭的门。
“那些画,吓着你了吗?”他语气里带着愧疚。
她静默地摇头,很无力地笑了笑:“当然没有,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而且那些画一点都不恐怖,只是……”
“只是什么?”他低声问道,抬手搂住她的后背,不动声色地将两人交换了位置,他的身躯正好可以将画室的正门挡住。
几乎是下意识地,让她远离那画室,包括那画室里藏着的画面。
“只是在想,原来……你眼中的世界有那么多阴霾……”
不得不说,他将画面表现得非常精准,笔触和构图还有色彩的运用,都很大胆,不然也无法如此精准地传达他心里的感受。
“也不全是,我也有其他类型的画作,在慕尼黑的家里,你很快就能看到。”
他语气带着轻松,似乎想试图用自己的情绪去化解她心里的忧虑。
“艺术,本来就有很有种形式。”他见她没有回应,又补充了一句。
她酝酿了半晌,原本想要掩饰将这个话题一笔带过的,但还是不禁问道:“真的?”
他点头,嗯了一声。
几乎是一瞬间,虽然凌疏没有立刻露出笑容,但是他可以看到她神色缓和了很多,几乎是顷刻间转变心情,然后主动拉着他继续走在长廊上。
“你的房间是哪一间啊?”
心情一恢复,她的好奇心就上来了,因为曲知恒的房间是很私人的地方,如果自己被允许进入,会有一种融入了他生活的错觉。
半晌,他眸目温柔地看着眼前这个拉着他往前走的身影,听着她兴致勃勃地评价着走廊上的装饰。
几乎瞬息间,他错愕地看着这场景,看着她背影,感受手里的温度,听着她的声音,看着她不经意回头时的眼神。
这一点点细节加起来,拼凑出了生机勃勃的景致,恍若一点萤火微光,悄无声息地飘来,最后湮灭在他的心口。
曲知恒先带她参观的是自己的衣帽间,这里的衣服按照用途分门别类,被人熨烫整齐后按照颜色深浅整齐地挂好。
这衣帽间很大,虽然色彩呈现整齐划一,让人感觉到极为舒适,还有一排玻璃柜子,里面是一排人形模特,身上都穿着马术服。
这是她第一次在曲知恒的衣橱看到正装以外的服饰,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之前说过自己过去喜欢滑雪和骑马。
想到这里,看到那挺拔帅气的马术服,完全想象不出来是什么样的画面,只是在心里遗憾地叹了口气。
“你喜欢正装是吗?”曲知恒站在她身旁,看着面前的场景,漫不经心地问道。
“我确实喜欢正装,但是我只喜欢看别人穿。”凌疏忍住嘴角的笑意,内敛委婉地说道。
曲知恒不语,只是侧头看着她的神情,嘴角漾了几分。
他的笑意没有任何的不怀好意,但是凌疏还是被看得有些心虚,然后试探性问道:“……有这么明显吗?”
“还挺明显的,从你每次早晨看到我穿上衬衫和西裤开始……”
剩下的部分他没有说得很明显,只是长腿迈开,任目光在衣物间缓慢梭巡。
凌疏从第一眼见曲知恒开始,就会下意识注意他的衬衫纽扣,还有肩部走线,全方位觉得有美感,只不过当时这种潜意识的思绪被更强烈的情绪掩盖。
后来,她就有些一发不可收拾。
“虽然,我觉得你一年四季都一丝不苟地穿衬衫会让你难以放松心情,但是……还挺符合我的审美的。”
她最后半句话,惭愧地垂下头,地板上的花纹,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审美就悄然发生改变,在她当年十八岁的时候,她很喜欢有些酷而个性的打扮。
但是到了二十出头之后,她开始喜欢正式的服饰,尤其是当对方正好有一截白皙而分明的腕骨时,她总是不住多看两眼。
“你会更喜欢成套的西服吗?”他看向她,眼神淡淡的问道。
“最近天气转凉,确实到了穿成套西服的时候了,如果里面再多一层马甲,应该会……更保暖。”
她笑了一笑,轻描淡写地回答,但是说了半天也没正面回答他的话。
事实上,这只是她的个人喜好而已,她偏好三层西服的重叠感,那外套之下,衬衫之外的马甲,配上恰到好处的金属装饰,类似袖扣那样的细节。
这样的服饰,如果正好穿在一个五官精致身材挺拔的人身上,那确实就正好撞在她的审美上。
“好,我懂了。”
他将眸光收敛,然后挑选了几套形制不同的装进了西装专用的防尘袋中,这样可以避免在路途中产生褶皱。
如果在被他穿上之前,一件衣物不争气地起了褶皱,虽然曲知恒的教养不允许他抓狂,但是他那双暗潮汹涌的眸光,需要好一阵才能平静下来。
在他装袋的时候,凌疏佯装不经意地在他身旁溜达,余光扫了一眼,果然……
每一套都是三层西装,她最爱的款式。
站在一旁看他将配饰也打包完毕,凌疏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心情愉悦到轻哼着歌。
她用气息哼歌有种慵懒感,但是她会令自己的声音更空灵,因为她走在路上也会换着共鸣腔哼歌,利用闲暇时间巩固自己对发声位置的熟练度。
“看来,你控的东西不少呢。”
曲知恒见她一路十分愉悦,然后轻轻捉住她的手臂,声音隔着空气传了过来,带着洞悉一切的深沉。
“我……控什么了?”她一下子浑身血液都流向脑子了,连歌也顾不得哼唱了。
“耳朵,正装。”他将衣帽间的门重新拉上,神闲气静地点明了他的发现。
她本还想掩饰一阵的,但是最后就索性不装了,摊牌了,然后勾唇一笑,坦荡地承认了。
“是啊,正好我喜欢的,你都有。”
她每次调笑从未得逞过,在曲知恒的面前,休想让他有半分手足无措。
“我的荣幸。”
他的嗓音不高不低,语气不偏不倚,神情自若地颔首道。
“你会失控吗?”凌疏冷不丁来了一句,仿佛问出了自己心里一直酝酿的内容。
“会,但是没在人前失控过。”他的回答非常真诚。
如果他否认,凌疏反而就不信了。
她脸上浮现了一抹笑,不怀好意地盯着他:“我此生能有幸见到吗?”
她有时候也在思考,将高岭之花拉下神坛,应该是件让人很激动的事情吧。
曲知恒看着她,愣了愣,眸色沉着:“也许……”
“好,我等着。”
她的神情忽然便得认真起来,最近她心态极好,已经过了那伤春悲秋的状态了,随后缓缓牵起笑容,带着几分玩味,几分期许和真心。
他们抵达慕尼黑是下午三点左右,最近天气回暖,又恰好是啤酒节,整个慕尼黑比平时热闹多了。
街头穿行的路人,很多都身穿传统巴伐利亚传统服饰。
女性身穿巴伐利亚裙,根据单身与否决定腰上的蝴蝶结系在什么位置,男性则身穿衬衫和皮革裤,带背带或不带背带。
经过很长时间的排队和安检,凌疏和曲知恒进入了位于市中心附近的啤酒节会场。
会场面积很大,是露天的,草坪上搭起很大的帐篷,从外观上看会有点像马戏团,还有一些大型娱乐设施。
每个帐篷的搭建者都会绞尽脑汁用不同的主题和音乐来吸引客人,但是一般如果不提前一个月预定座位,就几乎没有机会进入帐篷喝酒。
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凌疏不由得有些担心地看向身旁,“你真的可以接受这样的氛围吗?”
虽然不是人挤人,但是人群密集,难免有时候的会碰到路人。
看着眼前人海,曲知恒脸上神情似乎没那么凝重,“没关系。”
凌疏尽量寻找人群没那么稠密的地方,每次如果有路人在倒退,她会提前发出声音提醒。
“好在我也就只想吃个Langos(匈牙利炸油饼)。”
“你不想进帐篷喝啤酒吗?”
毕竟那才是啤酒节最主要的部分。
凌疏见有人即将从曲知恒身边经过,先一步站到他的外侧,略微帮他隔开人群,然后才缓缓回答道。
“我其实从来都不喜欢喝啤酒,帐篷里面才是真的人挤人,我不是很喜欢。”
她说的还真是实话,她也相信曲知恒能看出她并不是在客套。
路过跳楼机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了上一世的故事,看着天上旋转发亮的跳楼机,不禁失笑:
“我以前来这里玩跳楼机的时候,刚好出现了一个程序故障,跳楼机在最高处停留了大概三分钟,然后才落下来。”
“好笑的是,主持人说,我们的程序出现一个小小的错误,奖励我们人手一张免费票,还能再来体验一次,但是很多人都吓得两腿发软。”
曲知恒却没能像她一样笑出来,她在说着他人的害怕,可他只关心她的害怕。
“那你呢,你害怕吗?”
“我其实没想到害怕那一层,因为我本来就喜欢高空项目,当时还以为本来就是要在最高点待久一点,可以让大家欣赏下慕尼黑的全景。”
她在描述一件极危险的事情,也知道自己可能和死神擦肩而过。
“危险,未发生的没必要担忧,已经发生的担忧也没用,还是节省体力自救吧。”
直到话音落下,凌疏细想这句话,似乎感觉有几分能对应曲知恒的困境。
此时曲知恒正默不作声地拿出皮夹。
“我,没有影射你的意思……”她来到曲知恒面前,赶紧解释道。
“我没有想多,放心吧。”他递来一个让人安心的笑容,续道,“刚才是在准备给你买Langos的零钱。”
说话间,他已经上前帮她去买Langos了。
“你知道我想吃什么味道?”炸油饼的种类有很多,很多外国人喜欢吃咸口,但是她觉得甜口才最接近国内的味道。
“简单加糖粉的那种。”他接过店家的找零,并且将硬币塞到装消费的盒子里。
凌疏安静下来,连她自己都有些想不起来什么时候描述过了。
但是曲知恒说得不错,她就是这换这种最质朴简单的味道。
两人在大名鼎鼎的啤酒节会场上,做着和啤酒毫无关系的事情。
她趁热啃了两口糖饼,往回走的时候,又途径卖薯塔的地方。
这次她就没跟他客气了,站在店门口就看着他说:“我要吃薯塔。”
她很少主动向曲知恒表达自己的需要,但是她能感觉到,她每次提请求,他都会立刻答应,甚至带着愉悦。
有时候她隐隐觉得这也是能拯救曲知恒的一个步骤,那就是让他感觉到自己被需要。
被需要感,这也是人作为社会性动物不可或缺的情感。
于是这一路走来,凌疏只对吃的感兴趣,反而意外错开了人群的高峰,因为大部分人都集中在草坪附近看热闹。
后来曲知恒帮她把喜欢的小吃都买来了,顺便帮她拿着,他整个过程情绪都极为平和稳定,后来甚至反而凌疏自己有点不好意思了。
德国有很多幽默的老头老太太,见两人的状态,偶尔会打趣一下他俩。
德语的梗很多凌疏都听不懂,但是从他们慈爱又眉飞色舞的神情,她隐隐也能猜到。
“还是我拿吧,省得被人误解。”凌疏面露尴尬,然后上前准备接手他手里食物包装袋。
“误解什么?”他看向她的眼底,镇静地问道。
她回想了一下刚才被老头老太太们开玩笑的关键词,然后提炼了一下。
“误解我们是恋人关系。”她对于这个词有些难以开口,毕竟他们之间本质上,确实不是恋人,但是似乎也很难被定义。
“我们不是恋人关系,”他兴致盎然地否定道,尽管这是事实,但是凌疏的指尖在这一瞬间还是有些发冷。
他启唇微笑,微微垂目,看向她眼底,继续道:“我们高于恋人关系。”
这一刻,凌疏反而浑身血液都险些沸腾起来,可以秋日的冷空气却让她连声音都有点颤抖。
“那……是一种什么关系?”
等待曲知恒回答的过程中,她敛声屏气,就怕自己听漏或者听错任何字眼。
“我似乎找不到一种人类语言中存在的定义,但是在我心目中,你我之间,比恋人关系更神圣。”
他说这话的神情,认真、专注、温柔又略带优雅,嗓音在风声中也依旧清润,清晰,又掷地有声。
眼前的这一幕,也许她下辈子都忘不了。
“那你我之间,有爱情的成分吗?”她感觉这个问题,会即将暴露她的心,但是当下,她只想知道这句话的答案。
哪怕这个答案的有效期比起整个生命长河是短暂的,但是她却为了哪怕一瞬的光亮,而在心里无比强烈地期许着。
“我曾信奉死亡终结论,认为情感会随着死亡而终结,但是现在,我想给你一份不随死亡而消逝的爱。”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不受控地死去,无论我的生命还剩下多少时间,我都想用我的本能,去爱你……”
我很爱你
凌疏站在原地, 手里还拿着小食的包装袋,连秋风在此时也停滞了,令她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在听到爱的陈述那一刻, 她的身体几乎是僵住的,连血液也仿佛停住了,直到过了很久,她才缓过神来。
她沉稳地站在原地,面带错愕和温雅的笑容。
她在等待,等待他是否会履行当时在内卡河边上的约定。
那个约定是,吻她, 将作为放弃死亡的信号, 也是相爱的信号。
直到很久,她并没有等到这个信号,眼底有淡淡的失落之色, 但是她其实早已做好接受所有可怕结果的准备。
眼下的这个结果,虽不是尽善尽美, 但是已经是出乎预料的好结果了。
凌疏凝望着曲知恒, 脸上笑容清稚,“其实,刚刚我心里就在想, 如果在我整个人生里,哪怕只被你爱一天、一刻,那也胜过我未来十年所目睹的所有美景。”
“所以哪怕你最终还是走向你所选择的终点, 余生我都会铭记你的爱, 并为此感到幸福。”
曲知恒听到这两句话, 闭了闭眼,像是感到无比宽慰快意, 重新看向她的时候已是满眼的深情:
“我多荣幸,此刻能与你的灵魂坦诚相见,让我知道这世上至少还有你懂我。”
这一次,她将曲知恒的死亡,看做是他的意志和决定。
曲知恒的任何选择,肯定都是他思考和权衡之后的结果。
他的一切选择都值得被尊重,选择拉大提琴,选择稍作停留与凌疏相处,这都是选择,只不过他以其中的一个抉择刚好是死亡的而已。
这虽然令她悲伤,也同样令她欣慰。
因为曲知恒与她,只是都在坚定地做自己而已。
“你过来一下。”她神秘笑着,冲他勾了勾手指。
本就是两步距离,他对她的意图有些不确定,无法猜测得那么准确。
但是曲知恒知道她一定想跟自己说点什么,于是他颔首俯身将耳朵凑到她的面前。
她将手中的纸袋移到左手,右手稍微拢住他的脖子,然后在他耳边低喃道:
“我很爱你……”
他那一刻也微微怔住,然后长睫垂下,扬唇一笑。
然后他只觉脸颊留下了清软的气息,是她已经在他脸颊处落下一吻。
“以后,终于可以毫无罪恶感地吻你了。”
她松开他,然后调笑着说,看上去心情很好。
她正欲将手中的纸袋重新转移到右手,却忽觉腰间一紧,他沉了沉气息,郑重而又轻柔回吻她的额头。
他领口处的香味是最明显的,也不知道此刻是不是有了情感的加持,她竟然有种微醺感,险些站立不稳,但是他微微加了点力,稳住了她的身形。
这是他第二次吻她的额头,不是晚安吻,是一记在清醒中饱含情感的吻。
清醒状态下的吻,带着不理性的沉沦的诱惑,惹人脸颊滚烫。
周围并无路人打量他们,因为此刻他们就是德国街头最常见的一对情侣。
他们之间的深沉的跨越时光的故事,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这是个秘密。
两人即将步出啤酒节会场,距离歌剧开场还剩下四个小时。
其实啤酒节上的东西很多并没有那么好吃,只是在节日氛围之下,似乎变得比平时好吃了。
只要一踏出这个场地,好像就有点兴味索然,不过曲知恒帮她拎着的焦糖花生倒是有必要放在家里当零食。
其实在心里早已酝酿很久,凌疏似是不经意地问道:“你什么时候穿三层西装?”
尽管她努力让这个问句显得寻常一些,但是只要问出口了,就已经被猜到了。
好在曲知恒这次不需要问她,就露出一个优雅的笑,倒也不点破她:
“我们现在回家,然后就可以换衣服了。”
回家,这个词无论何事听起来,都会有一种暖意。
但是她现在顾不上思索回家的含义,只是心里清楚一件事,那就是曲知恒终于要穿上三层西服了。
想到这里,她不得不悄然按捺下心里的起伏。
步行去停车场的路上,也是和来的时候是同一条路,但是两个人之间却已经发生了本质的改变。
来的时候,他们并肩穿过的人海,几乎没有肢体接触。
但是回去的时候,他的手微微放在她后背处,下意识表达了心里对她的爱护。
虽然两人并非紧密接触,但是在那随着行走动作的错身时,他的手会偶尔碰到后腰。
但他却不知道,那每一分触碰都能在她脑海回荡多时。
尽管两人之间心灵的距离近了,但是他似乎还在保持着礼貌。
曲知恒位于慕尼黑市内的住所,离歌剧院并不远,驱车不过十五分钟,位于很安静的住宅区,他的那栋是错层设计,错层处是斜顶玻璃房,每一层带景观台,里面种着绿植。
一眼看去,是最有设计感的一栋,同样周围被花园包围,以花墙作为遮挡。
“这房子是自己设计的吗?”她觉得这个巧思程度不像是自己设计的,因为错层之间的墙体受力需要比较周密和专业的考虑。
“一个荷兰的建筑师设计的,我提了一些意见。”
车子直接进了大门,停在了房子地下一层。
这一次下车后,地下停车位直接有入口可以直接抵达室内。
一摁开关,整栋楼的景观台上方的灯都会亮起,如果是夜晚的时候,无论从室内还是室外,看到这些灯下绿植,都会心下安定。
曲知恒没有骗她,慕尼黑的家中确实有着风格截然不同的画,这画室很大,好几幅油画还在等待时间将油分干燥,彻底干燥后才能在上面签名。
这些画作都是实物为主,比如是寂静的湖边,落满银杏叶的森林小路,还有被大雪覆盖的群山树林……
似乎都没有强烈的感情色彩。
也许两个地方的画,都代表着他的内心,只是有时候宁静明媚,有时候孤独晦暗。
只到现在她才能好好近距离去欣赏他的笔触,然后观察那画中对光影的运用。
最后她惊讶地发现,很多画的细微处,都会运用很多丰富的调色,只为了表达一个立体的光影。
“你祖母是不是把毕生的绘画功力都传授给你了?居然画这么好。”
她的视线穿梭在那一幅幅自然景观之间,由衷感叹道。
曲知恒有种面对夸赞依旧平静的能力,只是看了一眼这些话,很谦逊地说:“我远不如她画得好,论写实,她可以把景物描绘得和实物一模一样。”
凌疏看着那画面中地上的银杏叶,仔细看他用多少种颜色来描绘这个细节,竟然细看下,光是不混合的相近颜色,应该就运用了十几种。
她看到这一幕,似乎能想象到他眼中的世界。
“原来这世界对于你来说,仿佛是用放大镜在看的。”
因为他甚至可以细节到将泥土的湿润还有泥土缝隙间的残叶和细小的枯枝,还有光影的方向,以及银杏叶的自然卷曲都生动画出来了,极其细节。
曲知恒走到她身旁,略带遗憾地说道:“冲进脑海里的东西太多,充斥着各种色彩和细节,有时候我一时无法全盘接收,就会在脑海中乱成一团。”
“所以我即便在安静的状态下,我眼中的世界依旧充满调色盘一样冗杂,自然状态下很难睡着,因为耳边很吵闹。”
如果耳边一直都是各种吵闹,他又是如何在面上永远平和,平和到让人以为他的内心如表面一样安静。
凌疏将自己代入到这个场景下,在想象中,自己估计已经被那些古怪的声音烦死了,甚至会整日发泄内心的暴躁。
“会不会,我在你身旁会妨碍你发泄心里的负面情绪啊?”她很认真在问这个问题。
她真怕,如果曲知恒在憋着自己的愤怒和暴躁,会不会真的太压抑?长此以往,迟早会出大问题的。
“不会,我或许小时候还会和那些声音争论,但是现在更多是置之不理,而且,你能帮助我分散注意力,有时候我甚至也能短暂地感受到耳边声音消失。”
他眼神淡然,耐心跟她解释道。
“不回应那些声音是最好的,这样它们很难侵入你的理智。”
她听过很多精神分裂的案例,当人们开始对幻觉产生回应,就是精神错乱的开始。
但是她心里一直有不好的预感,因为时间慢慢久了,谁又能保证自己不会真的陷入幻觉呢……
如果曲知恒陷入幻觉,那幻觉劝他自我了结,他该怎么办……
此刻她愈发理解为什么他想主动安排后事,为自己买好墓地。
确实如他之前所言,如果不自我结束,兴许也会在幻觉的趋势之下神志不清地自我了结。
所以曲知恒选择掌握了这份主动权,将终结的开关攥在自己手里。
后来,曲知恒上楼去换衣服了,她坐在楼下的沙发上等他,心神不宁地想着曲知恒会选择以什么方式和世界作别。
如果有一天,她从睡梦中醒来,接到了曲知恒的死讯,她该怎么办。
正出神想着,他已经穿戴完毕下楼了。
待凌疏缓缓回神,曲知恒已经整套装束坐在她身旁。
她不过审视了一眼,就有些挪不开视线,但是还没从刚才的思绪中解脱出来。
一种激动和忧虑交织的复杂情绪,令她无法立刻上前跟他开玩笑。
只是站起身,带着悲喜交加的心情,露出一抹不是很灿烂的笑容,准备俯身给予他一个寻常的拥抱。
他看出了点什么,转而抬手扶住她的腰,让她正好坐在自己腿上。
这样他们之间就又是可以平视的高度。
她如此感激他此刻没有立刻问她怎么了,因为有时候悲情无处说起。
她转过头,默不作声地将头埋进他的颈窝,然后轻轻蹭他的脖子和脸颊。
这是她的自我疗愈,恰好,他是良药。
你躺这里
过了很久之后, 也许只是凌疏自己觉得很久,但实际上并不久。
她将下巴枕在曲知恒的颈窝,可以从他的身后看到窗前射灯下的绿植, 那些东西的颜色青翠欲滴,看起来完美得不像是真的植物。
凌疏直直地望着那草木,在他耳边喃喃问道:“你的那些玻璃墙内的植被,应该是假的吧?”
他没有回头看就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淡笑道:“是真的。”
“那你长期不住在这里,这些植物要一直保持这个状态,很难吧?”
她的声音懒洋洋的, 带着一些睡意, 也许每次在曲知恒身边,尤其是触及到他的脖颈,她都会舒服到有些困倦。
“还好, 有人会帮我照看它们。”
他的身体微微往后靠在靠背上,这样凌疏的重量会均匀分一部分在他身上, 以减少她腰部的受力。
“每天吗?”她的问题似乎总有绵延感, 一个接着一个。
无论是怎样的好奇,他都会跟她耐心解释:“两天一次。”
“哦……原来你的植物经常都有人帮忙照看……”
她感叹了一声,心里忽然有一种流浪在外的飘零感。
“那你不怕如果你人没了, 你的植物也活不了多久吗?也许就没人帮你照看它们了。”
她真的很好奇这件事,也不知道是在问植物,还是问她自己。
“你多虑了, 我和他们签订的是长期合约, 并且关于财产的处理也找了委托人, 所以这并不是难事。”
他抬手,任由手指穿过她后脑勺的头发, 轻抚那发丝,这动作对凌疏似乎很受用。
会让她像个小孩子一样彻底安静下来,而且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充满安全感。
“可是……我怎么办啊……”
她想问又不好问,但是她觉得她该问,因为她正被爱着。
如果不能向曲知恒坦诚发问,她又该对谁坦诚呢。
“我还在的每一天,一定会把你照料好,如果我不在了……依旧会给你安排妥当。”
曲知恒说到一半,稍微顿了顿婆文海棠废文都在衣无尔尔七五二八一,然后又接着轻声说了下去。
他说的话是很有可信度的,她也相信曲知恒确实有可能也有实力做到这一点。
如果一个人,像曲知恒这样,将自己生前生后事都考虑得无比周到,或许她应该为此感到高兴的。
“曲知恒,我困了……”
她的声音清软,带着懒散将自己挂在他脖子上。
也许她的精神力也无法去处理如此复杂的现状,于是本能地让她困倦,让她无心思虑这令人有些困窘的现状。
她的脑子在带着她逃避而已,而她也正顺从脑子而真的这么做了。
“我们上去睡一会儿,然后晚上去歌剧院?”他适时为她出了个注意。
但是没有等来回音,因为她眼前看着那远处令人羡慕的有专人照顾的绿植,眼皮有些沉重。
她懒于回应,她也知道曲知恒应该会明白她的意思。
然后他轻笑一声,似有对她的纵容和宠溺,然后长臂放在她膝弯和后背,略微一抬,就很稳健地横抱着她从沙发上起身。
这个动作让她瞬间睡意醒了一般,整个人一下子无比紧张,因为她真的担心他的身子骨招架不住。
“不不不,我自己走,你放我下来,我太沉了。”
她一想到他说的身体不足以支撑一些剧烈运动,她就满眼害怕,但是她不敢挣扎,以为人挣扎的时候容易导致重心不稳,说不定反而害他栽倒。
“没关系,这还不足以压垮我。”他抱着她上了几级悬浮阶梯,果真是脸不红气不喘的。
她信他不会因为抱她而过于劳累,但是身体能感受到他的手臂。
虽然有力,但是确实能感觉到骨头。
她用力搂住他脖子,既然拗不过他,那就换种方式帮他减轻双臂的重量。
“你以后尝试着多吃点好吗?至少适量来点蛋白质,可能会好一点。”
凌疏用商量的口吻跟他说的,但是考虑到他的症状,她特意还给了一些可行的方案。
“如果你接受不了其他的味道,我们可以试试Mozzarella(水牛奶酪),它没有味道,配合罗勒叶还有樱桃番茄一起吃还不错。”
他一边上楼一边垂眸看她笑道:“是你想吃了吧?”
凌疏抿唇淡笑,想了一阵,重新看着他的眼:“是,我想吃了,你陪我尝试一下吗?”
他也许想下意识拒绝其他食物,但是喉结微动,话到了嘴边就变成了,“……可以。”
最终凌疏在抵达房间了之后突然又不困了。
被曲知恒放下的瞬间,凌疏如释重负,然后翻身躺在左侧,并且拍拍右侧的枕头说:“你躺这里。”
“可我已经换好衣服了。”曲知恒哭笑不得地看着她。
然后最后在她乞求的眼神中无奈地去隔壁房间重新换了一套宽松的家居服,才重新回到房内。
他回来的时候凌疏已经钻进被子,面朝外侧蜷缩着拿出手机默默浏览朋友圈。
她感觉到曲知恒已经在自己身侧安静地躺下了。
原本应该立刻翻身将他抱住,但是她特意慢了几下,就是想看看曲知恒有什么样的反应。
果然,腰部一紧,他已经从后方将凌疏轻轻揽了过去。
他在她身后,并没有对她手机里的画面表现出任何好奇,而只是静静地,呼吸均匀让她的后背贴着他怀抱。
这是一种几乎让她发麻到晕厥的暖意,让她连手机都有点拿得不稳。
然后,再坚持了几秒,她就实在禁不住考验,将手机往枕头下一塞,然后背对着他,将他放在自己腰际的手紧紧握住。
她失笑,平静地问道:“你知道我们现在的姿势在德国是怎么形容的吗?”
“不知道。”他在她身后微微睁开眼,然后配合地回答道。
“叫Im Loeffelchen kuscheln(勺子式亲密拥抱)。”
她不知道曲知恒是不是真的不知道,但是他过去一直单身,应该也不会主动了解这样的说法。
“就是说,我们现在,你从后面抱住我,我们的脸都朝着左侧,于是我是‘小勺子’,你是‘大勺子’。”
她解释道,忽然间觉得这个比喻还挺可爱的,两个人,就像抽屉里排列整齐的小勺子。
“好的,明白了。”他嗓音中夹杂着浅笑,立刻就能领会这份意思,不由得又将她往自己的方向靠拢了几分。
窗外已是暮色升起。
如果时光就此停住,就好了。
临出发去歌剧院前,凌疏准备穿着一身深色衬衫搭配深驼色长裙和风衣可以出发了,因为她现在家中行李也非常少,只有一些演出服,但是那些服装过于繁复和明快,不适合穿着去看歌剧。
“我们出门吧!”
凌疏换好衣服下楼的时候,曲知恒正在透明玻璃墙内端详那些刚被园丁打理过的绿植,那些绿植根据喜阴和喜阳的特性被安放在不同的位置,以最大化地让向阳面和背光面的空间都能得到充分利用。
曲知恒闻声,略微直起身,看向她,白净的脸上,多了几分浅笑。
然后才取出一个黑色镶边的礼盒,上面很贴心地隐去了盒子上的拓印logo,将礼盒轻轻推到她面前,“这是给你准备的。”
里面正是一条过膝的礼服裙,有一些暗纹和镶嵌,并不隆重,却饱含巧思。
惊讶之余,她回想起,昨天这么大的盒子被他默不作声搬到了车的后备箱,还以为是他的私人物品。
她觉得曲知恒虽然性格安静随和,但并不是别扭害羞的人,不禁笑了一声,问道:
“为什么你早就准备好了现在才告诉我?”
他目光下撤,看着她手中被打开的礼盒,镇定地解释道:
“因为,送礼物如果过于突然,有可能不大礼貌。”
“但是如果你恰好没有带礼服的情况下,我再送出,这样才能恰到好处。”
确实,曲知恒有时候对事情考虑得太周全了,就连送礼物这件事他都必须考虑到收礼物的人的心思。
但是他考虑得不无道理,以凌疏的性格,如果突然间送出贵重礼物,她肯定会拒收的。
“那你考虑过我自己带礼服的情况了吗?”她有些忍不住心里的笑意。
“依旧会送给你,但是以你的喜好为准。”他言简意赅地说道。
凌疏低头看了一眼,这盒中礼服看上去已经被提前拆去了价格,但是那盒子上有个不起眼的墨绿色镂空花纹,让她立刻想到某个顶奢品牌。
曲知恒应该是决定订票的同时就托人把这条裙子从意大利寄过来,一般来说这个牌子的裙子需要裁缝对身材精准量尺寸,再等待很久的工期,不大可能在短短几天内实现。
看来他真的从方方面面和时间赛跑。
需要让品牌方加快工期,倒是有可能做到,但是需要精准测量尺寸就不大可能了。
“你从哪里知道我的尺寸的?”她疑惑道。
平时都是他先服药入睡,也不大可能半夜来偷偷测量的。
“大概估计了一下,工厂那边会给我出立体建模图,经过三次调整才大概成型,所以……可能它并不是一条完美贴合的裙子,但是,我来不及了……”
他解释了之后,虽然脸上依旧神采奕奕,但是最后一句话,却让他眼神黯然,神情有些无奈。
那句“我来不及了”,牵动了凌疏有些敏感的神经,让她一时间眼前有短暂的晕眩。
也许,她也应该婉拒曲知恒的好意,因为贵重的礼物她受之有愧,而且他们现在的关系从时间维度上还处于初期。
但是,凌疏也来不及了。
时间没有给凌疏太多拒绝他好意的机会,于是她声音微哑,道了声感谢。
“谢谢你,我很喜欢。”
她动容又毫不遮掩地表达着自己内心的喜爱和感动,然后浅浅地拥抱一下,带着盒子上了楼。
试穿完毕的时候,让她真正惊讶的不是着裙子的设计和料子,而是它是收腰设计,竟然还恰好与自己的身材相吻合,不松也不紧,恰到好处。
并非曲知恒说的“不完美”。
最后,她将头发盘起,稍微修改了一下脸上的妆容以贴合身上衣裙的整体风格。
即便出门前如此磨磨蹭蹭,但是他们抵达歌剧院的时候依旧是比较早的,因为在守时的这一点,凌疏和曲知恒是出奇一致的。
而且歌剧如果迟到了会比较麻烦,会直接错过上半场,要等到中场休息的时候才能入座。
《蝴蝶夫人》今年的倒数第二场,依旧满座。
他们坐在二楼第一排,也是很不错的位置,而且能看到台下的整个交响乐团,就是一些舞台远景可能看不到。
交响乐团调声之后,待指挥如常,然后乐团成员起身向观众行礼,开场前的第一批掌声响起,灯光渐暗,唯有指挥面前的乐谱亮着柔和的微光。
急促激昂的序曲响起,舞台幕布升起,是日式实景。
《蝴蝶夫人》全剧用意大利语演唱,是普契尼谱写的抒情悲剧,讲述的是一个美国军官和蝴蝶夫人的爱情悲剧,蝴蝶夫人将经历相爱,为爱守候,最终被爱人抛弃后自杀的故事。
每个时代都会出现一个卓越的蝴蝶夫人扮演者,她可能是欧美人,可能是亚洲人。
这与面孔无关,与演唱的实力和演技有关。
而在凌疏十八岁的这个时代,Hank就刚好是这样的人,她是歌剧舞台上少见的亚洲面孔,把持了蝴蝶夫人这个角色长达二十年。
并且在她退居二线之后,蝴蝶夫人才出现下一个巅峰,一位是来自阿尔巴尼亚的女高音。
这是凌疏第一看到真正的Hank,她在浓重的舞台妆容下,用肢体和歌声彰显女主在不同人生阶段的柔情。
她能用细腻抒情的歌声和交响乐融为一体,在提刀自戕的时候将悲剧的氛围推向了极致。
在歌剧落幕后,全场的掌声雷动,曲知恒不经意间看了身旁的凌疏一眼,发现她早已热泪盈眶。
他将手伸过去,她看向他,笑中带泪,将手放在他手里。
彼此握了握,却早已将一切情感融入在无声地默契中。
人的眼泪有千百种,悲伤会哭泣,高兴到极致会哭泣,心潮澎湃会哭泣,为他人的悲和喜而哭,为自己的而哭。
而凌疏,此刻也许想到了自己年少时的梦想,那被她遗失了多年的梦想。
待散场了之后,凌疏眼圈红红的,她说:“其实我每次站在舞台上,我听到台下的鼓掌,都会忍不住感动到想哭,那种感觉太复杂了,你会这样吗?”
“我感觉还好。”曲知恒站定,然后一边回答她,一边拿出纸巾将她眼角的泪痕擦去,然后温柔地回答她。
他们之间对于观众的掌声,有着截然不同的感受。
凌疏并非从小就受惯了鲜花掌声,她虽然小时候是唱儿童歌曲的童星,但是舞台上演唱的时候,无人为她而来。
后来她成名之后唱流行乐,她的演唱会场场爆满,终于有无数人为她而来。
从无到有,她对舞台充满敬畏,对观众充满感激。
“可惜了,虽然我现在终于亲眼看到了Hank,却没有亲眼看过你的音乐会。”
她一边抽噎,一边不忘表达自己心里的遗憾。
“没什么可惜的,Hank对你的启发应该比我更大,想认识Hank吗?”
他看到她眼角的妆有点花了,然后轻轻用纸巾帮她擦去,一边问她道。
虽然不知道这句话内里逻辑是否是强相关的,但是她却止住了刚才的伤怀,愕然地抬头看着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你刚才说什么?”
“想认识Hank吗?”他笑了笑,又重复了一遍。
“怎么认识?”
对于凌疏来说,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而是可行性的问题。
“我给你引荐。”他看着凌疏惊讶的脸庞,笃定地说。
这下彻底解答了凌疏心里对于他能够买到最后一场演出的第一排座位的疑问了,他肯定是要用自己在音乐圈子里的人脉积累了。
确实,一个知名的大提琴家想认识一个同样顶级的歌剧演员,并没有那么困难。
但是Hank在这个圈里里哪怕撇开名气不说,从辈分上算是他们老师的辈分。
而曲知恒,过于年轻,且还需要带上她这么个连学都没上的拖油瓶。
为了曲知恒往后的声誉,她想了想,还是摇摇头,然后劝他说:
“人脉这种东西,用一点少一点,而且Hank对于我来说,其实认不认识她并没有那么重要,别为了我去消耗你的资源。”
她最怕的是这样的做法,会让曲知恒声誉受到影响。
平日里从来不出席社交活动的大提琴家,第一次主动找上Hank为了帮一个刚成年的小女生追星。
这说出去实在不好听。
她郑重地说:“曲知恒,请爱惜自己的羽毛。”
然后她就准备穿上外套拉着他一起离开歌剧院,但是这次她却没有拉动他,反而被他轻轻拉了回来。
“放心吧,他们一会儿在后台散场之后会大家一起去宴客厅和观众喝酒交谈,这是正当社交,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为了打消她的顾虑,他凑在她耳边低声解释道。
凌疏这才同意和他一起去歌剧院后台的大厅,眼下听众已经站了不少的人,大家已经为自己点好酒,陌生人或熟人之间在热络地交谈着。
在歌剧结束之后,其实演员和观众的距离并没有那么遥远,如果幸运的话,确实可以等演员出来了之后与他们当面交流感受。
这并不会给演员造成困扰。
可能凌疏在内娱待久了,对这种事情有点避讳,毕竟自己曾经也不喜欢自己的私人生活被粉丝打扰。
大概等了半个小时候,演员们陆续换下舞台服装走了出来。
Hank走在人群之后,卸下浓妆之后她身着礼服裙走了出来,很有亲和力地走在人群中。
有很多热心观众上去和她有礼貌地交谈,她一一回应着,但是眨眼间就彻底被人群挡住了身影。
凌疏和曲知恒站在靠墙的位置,手里拿着香槟,酒杯相互碰了一下。
看这个架势,应该今天是轮不上和Hank说上一句话的。
“要不喝完酒我们出去溜达一下,看看圣彼得教堂?”
凌疏已经开始打退堂鼓了,她还不知道曲知恒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
他答应了,然后站直身体,远远朝Hank的方向看了一眼。
也不知是用了什么神奇的方式,Hank在人群的缝隙后看到他,竟然直接对众人礼貌地说了声抱歉,然后拿着香槟杯就走了过来。
凌疏再三确认了一下身后,确实没有别人。
直到Hank一上来就热情与曲知恒碰了碰杯子,然后行了隔空的贴面礼的时候,凌疏才后知后觉。
看来曲知恒和Hank不仅相互认识,而且关系很熟。
当然,Hank好像很清楚曲知恒的喜恶一样,全程虽彼此熟络,却没有真正地碰到。
“你不是明天来看我的演出吗,怎么今天也来了?”Hank举着酒杯优雅地浅酌一口,丝绒长裙虽她的动作而裙摆灵动。
Hank的年级只比凌疏的母亲小一些,但是她整体状态保持得很好,一张脸看上面没有岁月的痕迹,状态保持得很好,能让她再演上十年的蝴蝶夫人也不为过。
“明天你应该没有时间来和我碰杯了。”曲知恒从容一笑,修长的手指轻轻晃了一下杯中的金色酒体。
“想和我碰杯还不容易吗,直接去我家按门铃就可以,我原本还打算飞纽约之前去斯图看看你的。”
Hank的普通话听起来不是很标准,但是在她自信的神情下,似乎也能捕捉到她说中文时候的魅力。
“哪有长辈亲自来看我的道理。”曲知恒敛笑,然后转头看向凌疏。
Hank也带笑看向一旁的凌疏,然后挑眉问道:“这位是……”
凌疏率先伸手,介绍道:“Hank女士好,我叫凌疏。”
她欲言又止,因为不知道如何向Hank介绍自己的身份,因为现在她既不是学生,也不是歌手,一时间语塞。
Hank非常谦和亲切,抬手与凌疏短暂地握了握手,笑着说道。
“不用叫我女士,你和知恒一样叫我Hank吧。”
这样一介绍,凌疏更加一头雾水了。
然后Hank这才反应过来,看向曲知恒:“原来你没跟你女朋友说我们之间关系吗?”
听到这句直白的“女朋友”,凌疏略微震惊了一下,难道Hank也是猜出来的吗?
随后Hank重新转头看向凌疏,轻笑一声,进一步补充道:“我是知恒的姑姑,亲姑姑。”
“但是您的姓氏……”
这是凌疏从未想过的可能性,因为Hank之所以叫Hank,是因为她姓Hank。
“曲是我父亲的姓氏,我随母亲姓。”Hank倒也没有刻意避讳什么,直接做出了解释。
所以这里面也许有一些渊源,但是凌疏没有太大的好奇心,只当这是人家的家事,也不便多问。
“非常荣幸,能看到您的演出……”她带着强烈的崇拜,但是此刻却说不出太多夸张的赞美的话语,一时间有些局促,在Hank的眼神下有些紧张。
Hank也举杯和凌疏碰了碰,然后露出一个优雅的笑容,轻声道了句谢谢。
放下杯子的时候,Hank似是不经意地问道:“听说你准备学美声?”
凌疏自然能猜出来肯定是曲知恒将自己的情况提前跟Hank说过了,然后思索了一下,微微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还在考学。”
“我明年会来慕尼黑任教,如果需要什么音乐上的帮助,可以告诉我。”
Hank这样一来,说明她真正决定去大学里当老师了,虽然这是很多歌剧演员中年之后选择的道路,但是以后Hank淡出舞台,确实是一件有些遗憾的事情。
这一刻,凌疏忍不住看了一眼曲知恒,心里一瞬间明白了。
这就是为什么他一定要带她认识Hank的原因,原来……
他想用自己的方式给她铺平道路。
德国的艺术筛选机制很公平,所以确实不存在曲知恒帮她走后门一说。
Hank是抒情女高音中的佼佼者,之前一直旅居纽约,所以基本没有机会在德国见到她,更别说得到她的指导。
曲知恒根本不是在帮她追星,而是在给她寻求在歌剧行业深耕的机会。
“谢谢您……”她一时间已经有些说不出话来,当机会与梦想同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她却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后来,有很多人从后方上前来跟Hank打招呼,Hank离开前嘱咐曲知恒。
“后天我在家里举办聚会,你可以带她一起来,我先失陪一下。”
然后对凌疏也微微点点头头,Hank重新回到了人群中。
离开歌剧院的时候,夜空很晴朗,空气中虽然隐有凉意,但是穿上风衣就正好了。
“你和你姑姑的关系,好像挺好的。”
凌疏紧了紧肩上的衣服,曲知恒执着她的手一起走下台阶。
“我求学的时候,她正好在苏黎世歌剧院工作,我常去拜访她。”
夜色下,他带她走在灯光中,走过巨大的雕像,跟她描述着过去。
“怪不得,你弹伴奏的时候这么熟练,看来以前没少练习。”
她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忽然想到如果曲知恒去拜访Hank,岂不是有时候会被抓去弹伴奏。
他似乎也有些哭笑不得,然后点点头。
“是啊,尤其是蝴蝶夫人和费加罗三部曲,基本上抒情女高的部分我都比较熟,因为弹的次数很多。”
“那你应该也从小就能听Hank唱歌吧?这还挺让人羡慕的……”
至少让凌疏很羡慕。
“我还在读小学的时候,她就已经有一定的名气了,但是Hank最好的状态永远放在舞台上,平时在家里能听到她一遍又一遍完善细节。”
“我最小的时候不喜欢听Hank唱歌,因为她大部分唱意大利语,我很多时候听不懂内容,直到中学时代,我学了其他语言,才开始去听那歌声中承载的故事。”
凌疏听着曲知恒小时候的故事,总觉得有很多部分都充满着温情和有趣。
“但是我觉得Hank的性格和你有很大的差距。”
Hank是很外放的性格,从刚才短暂的相处中,她能感觉到Hank的眼中,并没有那么规矩和条条框框。
“是,小时候她给我的印象一直都是,嗓门大且叛逆的姑姑……”
当曲知恒描述自己小时候的感受的时候,直白又可爱。
凌疏忽然想到,曲知恒向自己描述过祖父祖母,还有姑姑,却反而没有描述过他的父母。
她隐隐觉得也许还不到时候,也许有些回忆并没有那么美好。
他如果不主动说,她更不会主动问。
不肯在你面前老去
夜幕下的圣彼得教堂高耸入天际, 在深蓝天幕和皎白月光下透着一种威严的森冷。
每次在慕尼黑,待走过那广场外的大路,不过只是半转身, 这景象就瞬间不由分说地冲入眼帘。
“我发现我其实并不好奇教堂内部的模样,或是它所承载的含义,只喜欢从外面,看它巍峨高耸,带给人的震撼感。”
凌疏和曲知恒沿着马路行走,他总是让她走内侧。
“教堂虽然有宗教意义,但是任何人都可以对美有自己的见解。”曲知恒表示他对凌疏想法的理解。
他似乎总能将她的想法合理化, 说出充满宽容的话。
这样做还有一个很大的优点就是, 凌疏可以有机会站上位于马路内侧的台阶,每当这个时候,她就能缩短双方的身高差, 甚至可以平视曲知恒。
她站在台阶上,忽然停住脚步, 转身面向他, 然后敞开怀抱说:“抱我。”
这并非对曲知恒的测试或者考验,而是她想这么做而已。
一个人给你的安定,大概就是发出任何请求前, 你都能有绝对的底气这么做,而不会害怕被对方拒绝的尴尬。
腰身一紧,他顷刻间已经站定在她面前, 用手搂住她。
凌疏忽然挑眉, 坏笑着推测道:“你是不是就是在拥抱的时候估算出我的腰围的, 为什么这条裙子会这么合身?”
曲知恒闻言一笑,然后撑开手掌的, 转而从两侧握住她的腰,慢慢跟她解释道:
“拥抱的方式太过于粗略,准确来说是像现在这样,以我的手掌张开作为参照物,然后目测我的手彼此相距多少,就可以估计一个大概了。”
不知道为什么,平时被他握住腰的时候,她心里并没有想太多,但是此时晚风一吹,她竟然腰部应激般肌肉一缩。
“怎么了?”他问道。
“没……没什么,只是我心里又有杂念了。”她微微弯了一下腰,颇有尴尬地解释道。
曲知恒笑了笑,自然是知道她的言外之意,就转而松开了她。
“我们回家吧,外面有点冷了,回家吃焦糖花生配雷司令酒。”
她提议道,其实外面也没那么冷,只不过她更喜欢属于两个人的私人空间,而且这是啤酒节期间,半夜容易遇到醉汉,不是很太平。
在驱车回去的路上,凌疏看到道路两侧确实比平时多了醉酒的人,她本能地有点后怕。
这种害怕一直等车入了车库之后,她随曲知恒回到了室内才彻底缓解。
她将风衣褪去,曲知恒帮她挂了起来,然后他们双双进了不同的房间,开始将身上的礼服换下。
这一次凌疏终于有机会带上了自己的睡衣,不需要再穿着曲知恒的衣服满屋子晃荡了。
然后两人一起去洗漱间里面洗手,好在这洗手池考虑到两个人同时洗手的情况,前面有一面很大的镜子,他们可以从镜子里直接观察到对方的动作。
“你说你当时为什么会装两个洗手池啊,因为你每层楼都有洗手的地方,这样会不会有点浪费空间?”
凌疏将手上的泡沫清洗完毕,微微直起身,任由手指上的多余的水滴下,才用干手布擦干。
“当时我没有细想过这些细节,对于我来说浴室卧室琴房比较重要,其他的部分我比较随意。”
曲知恒也已经洗完手了,凌疏特意数了一下他洗了几遍。
三遍,已经算进步了,因为每次泡沫在手上停留的时间已经大大缩短了。
她上前托起曲知恒的手仔细端详,之前由于洗太勤而发红脱皮的地方已经愈合了。
他有一双修长无暇的手,即便这手不用来拉琴,也是具备艺术的美感。
她端详了半晌,满意地赞叹道:“很好,最近你的手在慢慢愈合,你有没有发现这一周,有一些东西在渐渐变好吗?”
“比如你洗手不需要很多次,比如你从室外回来之后不需要在浴室洗很久,还有你晚上也睡得安稳……”
她细数了一些曲知恒生活中变化的细节,试图提醒他去观察自身的变化。
曲知恒看着她,淡笑着点头,然后回答道:“其实还有一个最大的变化你发现了吗?”
凌疏一头雾水。
“那就是你一直在让我看见你眼中的世界,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月光不是寒冷的,森林不是幽暗危险的,河水也能静谧流淌而非暗潮汹涌……”
他说着,抬手轻轻碰了她的发丝,眼神无比宁静。
“我还有一个更厉害的想法,想听听吗?”她每次带着强烈愉悦的时候,双眼会亮了亮,像是会说话。
他点点头,凌疏的想法,当然想听。
“但是我要换个姿势给你讲,而不是现在站在洗手池旁边。”
这次他们还是去了客厅的沙发,这沙发看上去很新,或者说这整个房子里里外外都很新。
虽然没有装修后的材料气味,但是能看出来确实没有人常住。
因为经常有人住的房子整齐会有点温暖,有人气的暖意,但是无人居住的房子,哪怕把暖气开到最大,也会透着点点清冷。
他们来到的客厅,开始不约而同地为对方准备夜晚聊天用的小零食。
曲知恒拿来了冰镇过的雷司令,还有今天在啤酒节会场买的焦糖花生。
他将花生用精致的小盘子装好放在离她最近的原木茶几上。
凌疏用带装饰的小木棍船上水牛奶酪和樱桃番茄,中间加了一片新鲜的罗勒叶。
小小的一串,白色球状水牛奶酪看上去软弹又白白胖胖,很可爱,和樱桃番茄的大小差不多,一片罗勒加以点缀还能起到提味的作用。
她将这一串串奶酪串放在一个带着深蓝色冰裂纹的陶瓷盘子中,盘子的形状恰好是叶子状,放在茶几上就像漂浮的一片孤舟。
这份小食,是凌疏为他准备的,自然是放在曲知恒的方向。
她洗净双手并没有立刻坐到沙发上,因为沙发离茶几距离太远,于是她找来了一个草编矮凳,坐到了沙发前。
曲知恒坐在她身旁的沙发上,修长的双腿屈膝与她的身侧。
从凌疏的角度看过去,发现也是观察曲知恒的全新角度,在这个角度下,他的侧脸带着自持和矜雅。
“我之前一直觉得你对外界的感知过于强,是一把双刃剑,这份感知给了你音乐的灵感和对生活的直觉,却也让你陷于危险的幻觉。”
凌疏在叙述自己观点之前,做了一个小小的引入。
她继续说: “但是我今天突然想到你这份幻觉的另一层含义,正是因为你看见了我们未曾看见的,那有没有可能上天希望你将这份感知也传达给我呢,我们互相交换彼此眼里的世界,是不是也还不错?”
曲知恒微微倾身,看向她:“你好奇吗?”
“就像梵高眼里的星空一样,我很好奇的你眼里事物,除了那些危险的负面的声音以外,你是否也能看到世上更纷繁的色彩?”
她相信如果曲知恒脑海中的幻觉足够多的话,是不是也有美好的地方。
“有时候头顶上的月亮有时候比平时大很多,也亮很多,它不是白色的,而是带着淡淡的金色,而且可以清晰看见月亮表面陨石坑。”
“它穿行在云层上,天幕是深蓝色,可以看见星轨的,一圈圈慢慢的散开,有时候夜晚并非漆黑一片的,而是天边带着流光,像北欧的极光,只不过是各种颜色。”
在曲知恒的描述中,凌疏可以很轻易地想象到那近乎梦幻的场景。
“说不定你能看到的东西真的存在呢?”
凌疏往自己口中塞了一颗焦糖花生,糖衣不是很厚,带着焦糖特有的甜味,丝丝甜意在口中散开,在这样的味觉下,想象着那些令人震撼的画面,让她似乎也身临其境。
“如果有一些画面,只有我能看见,而他人都看不见,就说明我的大脑可能出现了问题。”
曲知恒解释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已经显得非常平和了,他似乎早已习惯自己是众人眼中的“病人”。
“有没有可能,你说的是真的,我们说的也是真的,我们看不见,也不代表那些东西不存在……”
“其实我只是想说,也许你没有病,你只是恰好看到了这个世界的另一个维度。”
她认真地看着他,眼神清澈如水,双手不自觉地轻轻环住他的小腿。
那一刻,凌疏从曲知恒的眼中看到了罕见的诧异,他垂眸看她,长睫颤动了一下,眉眼深沉,像是夏夜的流萤不经意间飞到了他的眼里。
“你认为我有可能没有病吗?”他似笑非笑,仿佛他自己也不相信这件事。
凌疏淡淡一笑,浅浅喝了一口酒,语气很平淡:
“这世上有很多现代医学无法解释的事情,人类对于世界本源的认知仍然每日都在被刷新,荣格是著名的心理医生,但他写的《红书》也饱含想象和诡异,至今无人能懂,相对论和量子力学诞生之前,物理界曾被宏观力学统治了几百年。”
“超弦理论、零点能量、平行宇宙的干涉,还有宗教哲学,谁都无法说清楚什么是世界的真相,所以我们在无知下,需要去倾听世界各方不同的声音,而不是将所有与自己不一样的人都打为异端。”
“至少,我不认为你有病,你逻辑清晰思路缜密,恪守公序良俗和社会秩序,你不是危险人物,别人对你有误解不要紧,我愿意去了解你,聆听你眼里的世界。”
说到后面,她也尽量在控制自己的语速,让自己不要加入太多感情色彩。
最好的办法是……
她端起酒杯,摇摇举在空中,看着他的眼睛。
曲知恒了然,也抬手捻住酒杯,与她在半空中轻轻干杯,眼睛却始终注视着她。
大肚子高脚杯,发出沉闷的靡音,在浅黄绿的酒体中回荡。
“正如我是个来自十年后的灵魂,论怪诞,婆文海棠废文都在衣无尔尔七五二八一我比你更怪诞,但那又如何,我们关起门,在彼此面前做自己就好了。”
酒杯中的葡萄酒只剩下 一个底,凌疏仰头将剩下的酒饮尽,曲知恒一般喝酒的速度很克制,但是这次他喉结一动,将也将酒缓缓饮尽了。
放下酒杯的瞬间,他终于长叹一口气,然后冲她露出了一抹淡笑,笑得有些释怀,低声道:
“谢谢你。”
“就算这世界荒诞,我还有你。”
他的声音沉了下去,沉到了地底下去,似扑向死路,似扎根在生门前。
他即将沉寂,却好像又绝处逢生了。
在他近乎松懈地倚靠在沙发靠背上的同时,凌疏撑着他的膝盖,轻而易举地站起了身。
她凝望着他,今天喝酒喝得有点快,她感觉有一瞬的精神恍惚。
她膝盖微微屈起,准备做到他身边,却好像觉得那距离还不够。
在她犹豫间,一股力道已经将她不由分说地拉了过去。
她跨坐在他面前,捧起他的脸,仔细端详,然后缓缓道:
“曲知恒,为什么我感觉我认识了你好久,据说平行宇宙之间存在互相干涉,会不会在其他的平行宇宙中,我们已经白头偕老了?”
他坦率地笑了,目光中,像是远望晨曦薄雾,房檐积了雪,白如衰发。
他轻声说:
“也许是的,但我不肯在你面前老去。”
她问:“为什么?”
曲知恒:“因为……容貌总会走下坡路的。”
凌疏:“但是你不像是强调美丑的人。”
曲知恒:“但我总想在你面前能好看些。”
你想吗
凌疏在过去的人生里见过很多皮囊好看的人, 但是曲知恒客观来说,即便不了解他的内心,他光是外表和品味就已经有很多可圈可点的地方。
只不过, 这几乎无可挑剔的外表,却依旧不及他内心之美百分之一。
“虽然我一直觉得你是一个罕见的心灵美好的人,但是……你真的挺好看的。”
凌疏倒也不怕曲知恒骄傲自满,她向他叙述当时自己在网上查他资料时候的心得。
“你自己可能不知道,但是你有一些音乐会的片段曾在国内火过很长时间,有人是你的音乐粉,还有很多颜粉。”
原本以为曲知恒知道这件事会比较开心, 但是他只是淡定一笑, 毫不在意地问了一句:“是吗?”
凌疏看着近在咫尺的他,心念已经动了无数次。
她看曲知恒的时候,永远伴随着一种感觉。
像是面对一盘无比精致小巧的点心, 想上前连叉子都不用直接拿起一口吞掉,但是又舍不得吞掉。
因为吃了就没了, 没吃的时候, 看能欣赏下美好的外观,还能在馋的时候闻闻味。
越是精致美味的甜点,越舍不得吃, 或者只愿意小口小口地细细品尝。
真这么想着,凌疏猛然间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盯着他的脸看了很久, 而她看了多久, 曲知恒就看她看了多久。
将她脸上所有的细微变化都尽数收进眼里。
“你是不是又看出了什么?”凌疏知道他能轻易看穿自己, 但是她不信像小甜点这种比喻也能被看出来。
“看出了一些,不多。”
他似乎很给她面子, 并没有轻易表达自己能猜测到的程度。
“你说说看,我刚刚在想什么?”
这句话凌疏挖了个坑,不管他回答什么,她都要在话音落下的时候行动。
“也许在想,法式布蕾?或者类似法式布蕾的东西。”
曲知恒只是略微一猜,倒确实猜得很接近了。
“你猜对了。”
忽然间,有一些画面在凌疏眼前闪过,耳边仿佛响起了一些古典的音乐片段。
她倾身来到他的鼻侧,呼吸间带着雷司令染上的微醺,但是面前的人又好像总能加深这微醺。
“我的脑子竟然在自动为我的行为配乐。”凌疏勾起唇角,轻声说。
在一个短暂的开头之后,那温柔又旖旎的乐声,像是午夜的大雨,豆大雨点,就这么从容地下着,没有狂风也没有惊雷,真正的润物无声。
“什么配乐?”曲知恒将她往自己的方向收紧了几分,问道。
这也许是演奏古典乐的人天生的敏锐和好奇心。
“斯卡拉蒂奏鸣曲K.27,你应该也会弹吧?”
“会。”他如实回答。
这样就好办了,她开玩笑说:“好,那你自己在脑子里也放放配乐吧。”
她似乎刚才还在心里挣扎应该怎么办,最终大胆地勾起他的下颌,怔怔地打量着,似乎不知道从哪里下口比较好。
“你……”曲知恒刚启唇说了一个字。
凌疏立刻被吓了一跳,连忙直起身,以为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合适了。
“太磨蹭了。”他静静地说道。
一直过了很久,凌疏这才很迟钝地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好的,那你别后悔。”
她发出了一句很没有威胁性的警告,但是她最近由于已经实践了比较多次,于是每次寻到他的耳朵都会非常精准。
她气息总是比他的略显温热,她对凉凉的耳朵近乎迷恋,在上唇碰了之后还觉得不满意,然后轻轻捻住,小心拉扯几分。
凌疏会以感受到他呼吸变沉重作为判断他心情波动的依据,但是这次她想做点更过分的事,有一点冒险,但是只有这样也许才能对应她刚才发出的警告。
从耳朵,到耳廓,然后解开几粒衬衫扣子,再到下颌脖颈,最后抵达锁骨。
正当她还在思索如何才能加大马力的时候,他忽然手臂一紧,将她的双肩扶正,有几分难以捕捉的沉重气息。
“稍微等等……”
他说了一句,声音听上去和平时差不多一样的平静程度,只是有一些不可见的内心隐秘的变化。
“怎么了?”她观察着他的神情,心里有种得逞的暗喜,但是语气略显茫然。
曲知恒的神情似乎又在这短暂的几秒钟内快速恢复了平静,然后视线瞥了一眼旋转楼梯。
“换个地方。”
这是他说的,凌疏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好。”她从他身上利落地下来。
总算他们没有在上楼的时候聊天,终于在抵达楼上的房间时候。
她看着房内早已被整理好的床铺,然后竟然有些迷茫了,她犹犹豫豫走了进去,一时间求助地看向曲知恒,手足无措。
可能一下子从热烈中突然被拉出来,切换到另一个略显陌生的场景,会让她一下清醒过来。
她的心紧张地剧烈跳动起来,无法适从。
心里有种莫名的担忧和恐惧,让她局促起来:“我……我有点不敢了。”
“是不敢,还是不想。”
他低声问道,然后从凌疏的身后绕过,走到了她前面,拉过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
“想,但是不敢,我无法描述我心里的惧怕。”
她此刻内心有些复杂,总之脑海里杂念很多。
可能她深知得到又失去的痛苦,在午夜梦回时睁眼看着空旷房间的孤独,还有如母亲那样强颜欢笑过生活的遗憾……
种种原因,让她退缩了。
“你想多了,我不会在你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做出进一步行为的。”
面对她此刻纠结,他只是递给她一个令人安心的微笑,然后率先坐在床上。
他确实不可能在还没有与她接吻的情况下,直接绕开前面所有的环节抵达最后一步。
凌疏的内心纠结在一起,她甚至也有一瞬间,觉得如果眼前的人,身心都属于她,那也是一种皆大欢喜。
“其实也不是不行,如果是和你,我还是愿意的。”
她认真地说道,毫不吝惜地表达着对他的偏爱。
他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但是并没有想乘机做什么的冲动,只是用极具安抚的语气跟她说:“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我只是觉得,那样不能留住你,还会让人食髓知味……”
她的语气委屈中又充满理性,她有时候看似冲动,实际上内心里的思考是很多的。
绝不能以任何其他的方式去逼迫曲知恒做决定,这也是她的原则。
正如曲知恒也在恪守自己的原则一样。
“不过我也想问一下,你……想吗?”
她怀着极致的忐忑和好奇问出的这句话,她无数次一位会不会这精神方面的问题会导致他这个人是无欲无求的。
因为有时候曲知恒身上所体现出来的人文关怀,她脑海里的形容词是,神性。
神性,似乎与一切世俗之物,又是背道而驰的。
面对她的提问,他似乎并没有半点避讳,脸上的神情也没有半点尴尬或是抗拒。
只是极为平和地看着她,然后沉声说:“来我怀里,然后我再回答你。”
她心里对曲知恒是绝对信任的,他们之间,做什么都是天经地义。
但是她知道此刻他心中并没有带什么杂念,只是单纯想让她来到自己身边而已。
于是,凌疏走了过去,看上去之前的恐惧和紧张也瞬间消失殆尽。
他紧紧拥住她,然后两人一同倒向柔软的被子。
她有一瞬心里一紧,在陷入被子了之后,又安心于那份包裹感。
他就在她身侧,她的面前,给尽了温暖。
很久以后,他才微微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凝眸看到她眼底,眼神深邃似海,又粲然若宇宙无际。
“想。”
“但是人并非主观上想,就可以毫无任何思考地做,也许我时间紧迫,享受当下是主要的。”
“不过就像你对耳朵的喜欢,越是珍视的人和情感,越需要一份深思熟虑,而不是一口吃掉。”
他的声音,很轻很淡,像是大提琴琴弦震动时的无暇,是精湛技艺下毫无换弓痕迹的流畅,是滚滚星河,是日月相接。
也不知是因为这声音,还是因为他说话的内容,还是因为他本人。
她的心情又神奇地平复下来,呼吸清浅,然后慵懒又放松地躺进他的臂弯里。
“你有没有想过,世上除了你之外,还能有第二个人给我这样的依赖感吗?”
她低声问道。
在这个问题下,曲知恒短暂思考一阵后,回答道:“应该是有的,但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一定每次都刚好能衔接上。
䧇璍 ”
“有非常短暂的瞬间,我在想如果没有你,这世界该如何旋转。”
“但其实,世上没了曲知恒,只是会有一部分伤心遗憾的人而已,只是它终究不会为任何人的离开而停歇。”
“但是你对于我来说,我无法在离了你之后还能照常旋转,但是如果真的有这样的结果,我不得不接受而已,只是我可能再无法像现在一样,对周围毫无防备了。”
蛇吞象
凌疏话音一落, 就能感觉到他的手臂略微松了几分。
曲知恒与她对视,神情严肃:“无论我是否在,你都应该对周遭防备起来。”
她的心情似乎也随之微微提起, 但是用有些陌生的眼神回望他,眸光微微闪烁,似雪花飘进了眼中,瞬间融化成薄薄的水珠。
他见状,面色缓和,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声音低沉:“答应我。”
“好……”她答应了, 但是她无法预料未来。
直到看到她答应, 他才重新露出了笑容,将她重新拥入怀中。
半晌,她轻轻用额头蹭了蹭他的下颌, 然后问道:“你觉得这世上坏人很多吗?”
“坏人并不多,坏的行为比较多。”
这是曲知恒的回答, 他并不将人群直接标定为好坏, 而是只是以行为来判定。
这一点和凌疏不谋而合。
凌疏深以为意地点点头:“确实,没那么多绝对的坏人,其实很多伤害反而是亲近的人带来的的, 以爱为名,所以无法谴责……”
她只是无意的一句话,却发现曲知恒的呼吸有片刻停顿, 然后又很快恢复了正常。
其实读心这个技能, 她好像也会一些。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更多情况下, 曲知恒早已将她看穿,但是却不言明。
因为她读取到的信息, 也是一个处于敏感的话题,所以她也不能贸然追问。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想到曲知恒内心的隐痛,她竟然心里也跟着有点不是滋味。
正当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时候,她将头深深埋进他的脖颈,任自己陷入那让人心乱的香味里。
也许有一句话很有力量。
“曲知恒……”她闭着眼,声音轻若梦呓,“我……”
她的声音忽然停住,停了很久之后,才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想说又不敢说,但最终还是说了。
“挺喜欢你的。”
这是她对曲知恒第一次说出这句话,尽管他心里之后,但还是能感觉到他内心的震动。
他总是很淡定,但是她就在他颈边,能够感觉到有那么几个瞬间,他的脉搏快了一些。
但其实,她的心情,比他乱得多。
对于曲知恒的回答,她想过很多版本,但是唯独没有预料到他竟然对自己真心诚意地说了声:“谢谢。”
“这有什么好道谢的吗?”凌疏觉得有些好笑又疑惑。
“因为我足够幸运。”他笑了一声,转而轻声解释道。
凌疏在脑海中梳理了一下逻辑,进而喃喃道:“明明我才足够幸运。”
他们倒算不上争论,因为在觉得自己充分幸运这件事上,他们之间并无差别。
过了一阵,凌疏从空气中捕捉到了冷意,于是将率先挣脱他的怀抱钻进了被子里。
曲知恒倒也没有懊恼,只是看向她的方向,被子微微隆起。
她并没有将自己裹成粽子,而是略微掀开一个被角,从被子里露出半张脸,像是自荐枕席,但是这枕席分明是他的。
“你过来。”
凌疏眨了眨眼睛,期盼地看着曲知恒,发出邀请。
如果是平时,她肯定会觉得以曲知恒的性格,肯定不会理会自己幼稚的把戏。
因为平时他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或者拿一本书放在腿上略微看上几页。
他们之间的角色,有一些时候像平静又无奈的家长,和各种奇思妙想的孩子,一动一静,竟然也可以朝夕相处下来。
有时候凌疏自己都觉得神奇。
“我其实是不喜欢白天钻进被子里的。”
他略微用手肘撑着下巴,一动不动地侧卧在床边缘,静静地打量着眼前隆起的被子,还有那双灵动活泼的杏眼。
虽然说着不喜欢,神情也略显严肃,但是声音却沉静如水极致温和,并不会让人扫兴。
“我知道,你不喜欢自己衣服有褶皱,但是现在已经有了,也不在乎再多几条不是吗,一会儿我陪你去换衣服,不然你那么多套装猴年马月才能穿上一次。”
凌疏直接将半个头露出来,滔滔不绝地分析道,从曲知恒的衣物利用率来看,勤换确实是个好选择。
虽然他目前一直都是衬衫和西裤,但是其实每一件都是看起来相似,实际上从未重复过。
一件浅色衬衫,有不同的白色有不同的材质和式样,如果是带纹路,光是蓝色条纹也有不同的浓淡,条纹宽度和排列的疏密,有领还是无领,这都可以做出无数种排列组合。
更别提那些每次都要被凌疏仔细端详的袖扣了。
他的品味从未体现在衣物的Logo上,所有的衣物上赘余的标签都被人贴心地一一拆除掉的,但是他的用品总是在细节上体现出一种惊人的巧思和考究。
这下,他含笑看着她,并不言语,唇角弯了弯,眸光流转于她额角垂下的碎发。
她忽然见脑海里又有了一些联想,然后问他:“看过《小王子》吗?”
“嗯,看过。”他注视着她,淡笑着答道。
“你觉不觉得,我现在像小王子开头画的‘蛇吞象’?”
她竟然用非常认真的语气说着这句话。
曲知恒怔了半分,再重新看向眼前的画面,脑海中极快地闪过《小王子》里面富有想象力的配图。
《小王子》的开头,小王子画了一幅蛇吞象的图,但是在没有想象力和童真的大人们眼中,那就是一顶帽子。
但是此刻在曲知恒的眼中,他却恍惚间真的看见了“蛇吞象”。
他忍俊不禁,压住嘴角的笑意答道:“确实有点像。”
她往前挪动到他身边,露出一双眼睛继续看着他,整个人安静下来。
她看着他的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他:“为什么你不谴责我已经二十八岁的灵魂了,还要玩这种幼稚的把戏?”
曲知恒似乎真的没有思考过这件事是否幼稚的问题,反而有些困惑地反问道:“为什么要谴责呢?。”
凌疏隔着被子,看着他,眼神忽然变得安静下来,嘴角不自觉露出了笑意。
她说:“有些时候,我的想象力充斥着幼稚,我以为我只要先别人一步去自我剖析和批判这份幼稚,我就好像能心安理得地幼稚了。”
曲知恒说:“我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不需要任何自我剖析和批判,无论你在二十八岁还是八十岁问我同样的问题,我依旧会认真考虑这到底是不是蛇吞象。”
她沉默了很久,像是想到了一些久远的童年记忆,然后叹了口气,才略带遗憾地说:“只是没想到,在很多年后的今天,真的有人在回应我失落的童年。”
凌疏的家庭成员老派而保守,当她拥有不属于自己年纪的成熟时,他们才会感到高兴,她是同龄人中的进步者。
所以,家中一度没有人去关心她的童真,和她的想象力。
二十多年后的今天,谁还会关心她心里的画面究竟是“帽子”还是“蛇吞象”呢?
好在,曲知恒还关心。
原本就已经足够幸运,此刻她心里汹涌着无处安放的情绪。
她一时不知如何去表达不知成分的情绪。
但是在调转目光的瞬间,她脑海中升起冲动,不由分说地猛然掀开被子。
让被子将曲知恒也吞了进来。
尽管心里怀着几分不确定,不知道曲知恒是否能安然接受这份恣意妄为,但是她就是这么做了。
她与他,在封闭的被子中,看着对方漆黑的双眼,面面相觑。
“现在,还是蛇吞象,不过吞的是两头大象。”她清晰地对着他说出自己的结论。
曲知恒在这个比喻中也成了“大象”,但是他没有任何懊恼,这有什么不好,因为是“两头大象”。
她此刻真的内心轻松又温暖,她成年人严肃的世界里,短暂做了自己,顺便把持重的曲知恒也一起拖了下来。
她躺在他面前,彼此呼吸很近,这种短暂的略微缺氧的感觉就像酒精一样上头。
“不能一口吞了小甜点……”她在这旖旎的对视中,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即便她表达隐晦,但是曲知恒还是能轻易听得明白她想说的话的。
他正欲将她搂住,却发现刚才那一番折腾之后,她的衣摆略微上卷了几分,并不多,恰好无名指之间触及到了皮肤。
是清凉如水的质感,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但是那指尖凉意就像耳间凉意类似。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样一动不动,抿唇不语。
任那奇异的分为在两人之间蔓延开。
曲知恒率先将手指移开,然后抬手顺便将她的衣摆往下拉回,不动声色地帮她整理好。
那种类似于摸冰凉耳朵的心潮澎湃感瞬间消失了,她心里有些小小的失落。
但是她还是想确定一下,那份触感,是不是她除了耳朵以外的其他喜好。
“拜托你一件事。”她用郑重的语气说道。
他似乎真的在认真聆听她的正经请求。
“把你的手,放回原位。”她这句话,虽然带着山崩地裂的内容,但是她神色却一如平常。
他似乎有些不解,轻轻在她的后腰处点了点,“是在原位的。”
她做着心理斗争,像试图让自己显得像个正常人,咬了咬下唇,下了决心似的,“我是说,放在里面的原位,不隔着衣服。”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用足了很多勇气,也准备迎接被他探询的准备。
但是他竟然丝毫没有疑惑和慌乱,连呼吸也未曾乱掉半分,然后按照她所要求的那样,从下摆处略微往内,然后极轻地落下指尖。
这是一种和欣赏耳朵不一样的全新感觉,不带任何杂念的,纯粹的本能的单纯的渴慕。
“也许你会觉得有些奇怪,但是我可能真的很奇怪。”
她简单地铺垫了一下,然后说:“我觉得这感觉像我交织在紧张和放松的感觉里,有些难以言喻,但是我觉得很好。”
曲知恒闻言很宽和地笑了一下:“看来你的偏好还不止耳朵一项。”
“你应该感到高兴,这样就不是只有耳朵受折磨了。”
她毫无愧疚地打趣道,虽然现在对耳朵她还不腻,但是多一项偏好,多一份快乐。
让大提琴家的手给她挠痒,这罪过可大了,但是没关系,她往后的罪过只多不少,无所谓了。
牵挂
“难道就是把手放上去就可以了吗?”
被子内, 原本静谧到只剩下两人呼吸声的气氛下,曲知恒的声音在身旁响起,进行尽职的问询。
看来他已经欣然接受这份全新的任务。
“当然不是。”
凌疏否定道, 指导曲知恒进行指尖操控还是比较容易的。
“用指尖,很轻地滑过,不要用力,刚好接触到就行,就将羽毛拂过一样。”
为了精准描述,她甚至还用上了比喻。
她在黑暗中悄悄将双眼睁大,端详着他脸廓的方向, 看得不真切, 但是她知道他的眼睛是闭还是睁。
“嘶……”
腰间传来一阵非常到位的触碰,她下意识猛然吸了一口空气,险些没缓过来。
“你确定是这样吗?”他的动作停下, 有些疑惑地问道。
因为他不知道凌疏的这个反应是属于正面的还是负面的。
“我确定,但是可能需要一点时间适应……”她上一口气还有点没缓过来, 颤抖着声音勉强解释道。
他明白她的意思了, 没有言明,但是他都了解,了解她的反应, 也学会去了解那些他未曾目睹过的反应。
等她调整好了,才勉强平复了心情,语调是正常, 就是有点微喘。
她想再进一步确认一下, 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 低声说:“再来一次,我需要确认下。”
第二次带给心里的感觉更强烈, 都强烈到她有些发抖,然后她连忙止住他的动作,自我妥协道。
“好了好了,我确定好了,就是这个感觉。”
“这算是……让自己发痒的感觉?”
曲知恒似乎一时之间不知道这喜好背后的逻辑,挠痒是为了止痒,但是刚才那种不加任何力度的手法,却是为了发痒。
“是,但是会让人骨头都在震颤,像是被心口被麻痹了一样,很奇特又有点上头感觉,你就意会一下。”
凌疏一边深呼吸让自己恢复,一边跟他仔细地解释道。
曲知恒看上去眸光深邃,像是懂她的意思,但是她决心让他也体验一下这样的感觉。
然后她用自己对这个动作的领会,将手伸到他腰间,隔着单薄的衬衫,用指尖摩挲两分。
他身子一僵,呼吸突然一滞,虽然很快又恢复正常。
但是凌疏见状,却颇感惊喜地一笑,有些神秘地问道:“你现在明白了吧?”
“……明白了。”曲知恒清俊的脸上闪过一丝隐忍,刚恢复平静的眼神中,没有任何懊恼。
正当她玩心大起,想要将曲知恒捉弄一番的时候,她的双臂忽然被他紧紧握住。
那力度掌控得很好,看似没有用力,但实际上无论她再怎么努力也碰不到他的腰了。
“这下好了,吃不到小甜点也就算了,连味儿都不让闻了。”
她用额头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无奈地抱怨道。
“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简短地解释道,像是为了照顾她的心情,低头轻轻吻了她额头。
原来这是“小甜点”的主动示好。
这一吻仿佛淬了魔法,吻过无痕,却令眉眼微微舒展开,心情瞬间明媚了。
她抬手将被子掀开,眼前重获光明,她看到他近在咫尺,生命鲜活,气质清浅如林中云雾,但是却身形消瘦。
“我喜欢你所有的样子,但是……你确实需要补充蛋白质。”
凌疏颇为心疼地看着他,正色道。
楼下的奶酪串他还没有吃,虽然也没有听见他的肚子叫,但是她却是担心他这样下去,说不定还不等他自我了结,就会因为厌食症而紧急就医了。
“我真挺怕你……”她说了一般停住,因为现在反而是她有些避讳提及死亡了。
后来,他们起身下楼。
凌疏坐在曲知恒身旁,看着他有些艰难地将一串罗勒番茄串送入口中,他将上面的樱桃番茄夹杂罗勒叶和水牛奶酪一同送入口中。
罗勒和番茄的味道可以进一步压制水牛奶酪清淡的味道。
直到看到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将它们咀嚼了之后顺利咽下,并且短时间没有出现想要呕吐的迹象,她这下才肯松一口气。
“你能吃下奶酪我就放心了,至少不会担心你饿死。”
越是紧张的时刻,她越能故作轻松地表述着自己的心情。
只要能吃得下蔬菜和奶酪,虽然他依旧会比较瘦,但是至少不至于性命堪忧了。
这个夜晚还没有过半,每次上楼睡觉前,曲知恒照例都会用钢琴送她一首曲子,并允许她录像。
曲知恒送给她多少曲子,她手机里就有多少个关于他的视频。
这个夜晚也不例外,钢琴是他所有居所的标配,他依旧根据她喜好,送她不同风格的即兴曲子。
等曲子录完,两人分别带着自己的衣物去往不同的楼层洗澡,然后在房间门口会合。
他穿着睡衣给她吹头发,暖暖的热风轻拂脸颊,空气中夹杂着沐浴露的淡雅香味。
她的头发比较长,需要一层层吹干。
曲知恒的手指从她头顶的发间穿过,她每次都喜欢他的手能多停留几分。
可是他手有些若即若离,明明就在头顶,却始终不会真正碰到头,这种感觉让人很是心痒。
吹干头发后,她已经困得有些睁不开眼了,然后睡眼惺忪地问他:“我今晚睡哪里?”
原以为曲知恒会不会给她安排一个离自己很近的房间,但是他说:“睡三楼的房间。”
凌疏一下子心情跌倒了谷底,本来就困得不行,这下更加没精打采:“睡三楼的话离你好远。”
也不知道是为了安慰凌疏,还是他原本就有这打算。
曲知恒立刻浅牵嘴角,补充道:“我过来和你睡?”
这句话从曲知恒的口中讲出来,简直如同春日繁花般,瞬间点亮她的心情。
她立刻从高脚凳上跳下来,险些没站稳,急切地确认道:“真的吗?我没听错吧?”
他点点头,然后加了一个前提:“如果你同意的话。”
“同意,一百个同意,我们快去吃药,然后赶紧上楼!”她心情很好地催促道。
今晚,凌疏终于不用坐在床边看他入睡了。
“我有点担心我晚上睡觉不安分,我入睡了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万一把你踢下床怎么办?”
明明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凌疏却还没躺下就开始忧心忡忡。
“没关系,放心睡吧。”
刚刚服过药的曲知恒声音深沉,他伸手摩挲着她的后脑勺,然后径直走到床边,拉开被子。
“你想睡左边还是右边呢?”他礼貌地问道。
凌疏无所谓左边还是右边,就略显拘束地钻进了被子,然后说:“今天,可以关灯睡觉了。”
“你不怕黑了吗?”他将头顶所有的灯都关闭了,为她留了一盏光线微弱的小夜灯。
“你都在我身边了,我还怕什么呢?”
她头枕着枕头,安分地给自己盖好被子,然后笑着看了他一眼。
下一秒,最后一盏小夜灯被曲知恒关掉,房间内陷入了绝对的黑暗,因为遮光窗帘也将月光挡住了。
这突然的黑暗还是让她适应了几秒,直到她听见从容走到床边的步伐,然后掀开被子,躺在她的右侧。
几乎是不需要任何照明,他就能感知她身在何处,然后轻轻拥住了她。
他怀里的温暖和被子里的温暖是两种层面上的,他的温暖,暖入骨髓。
“我今天实现了一下小小的愿望。”
黑暗中,凌疏的声音显得清澈又静寂。
“什么愿望?”曲知恒的问句听上去有些兴致勃勃。
他还没有那么快入睡,还能和凌疏睡前聊上几句。
“那就是……明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你就恰好在我身边。”
这个想法,她几天前在海德堡的时候曾经提过一次,但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实现了。
“你的这个愿望,确实不难实现。”
他笑意温雅,声音如同林中细雨,从从容容。
“而且,我觉得哪怕什么也不干,就这么静静躺着,能和你说说话,对我来说已经很幸福了。”
她总是乐于直白地表达自己的心思,半分都不想隐藏。
她心底对他的喜欢,那寻常小事就能带来的心满意足,通通都想告诉他。
“这份感觉,也是我从未感受过的。”他如实回应着她。
“你心里的感觉是什么呢?我看看和我的有什么相似之处。”她问道。
“像心上有根弦,时而绷紧,时而松弛,时而颤抖,时而发出声响,震耳欲聋。”
他没有经过过多语言上的思考,就能描述出来。
“你不知道这种感觉叫什么吗?”她心里有了答案,却反问道。
“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定义它,也许受限于我的中文水平了。”
他总是自谦,但是他的中文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接下来,凌疏的回答中带有一点引导的私心。
她说:“这个感觉,应该叫牵挂。”
曲知恒思考着这个词是否准确,很久之后,失笑道。
“是啊,我在牵挂你,我怕你无法照顾好自己,也怕你独自面对别人的不理解和对黑夜的恐惧……”
采撷高岭之花
既然牵挂, 那就一直留下吧。
她本应该乘机这么说,但是她最终没有说出口。
因为如今时间才过去一半,她如果沉不住气开口闭口都是对他的劝阻, 反而有可能适得其反。
关键的话,一定要在能起关键作用的时候说。
她轻轻用鼻息长呼一口气,然后在黑夜中凑近他。
鼻尖相对,但是她最后关头还是错开了一下,浅浅吻了他的嘴角。
“安睡吧,晚安。”她的问候与黑夜融为一体,沉重又细腻。
她本可以吻他, 她再清楚不过自己在曲知恒面前的特权, 但是她不能真的这样做。
因为一旦她打破了那个约定,她就不能及时知道,他心里真正的打算。
所以, 尽管心里有无尽的渴慕,但是在更大的是非面前, 她永远会站对立场。
那就是, 如果曲知恒能活着,她可以承受很多代价,哪怕以永远见不到他作为代价也可以。
只要她知道他还在地球的某个地方安稳地活着就好。
清晨的时候, 凌疏在闹钟之前睁开了眼,眼前是黑暗一片,因为挡光窗帘将外界的光挡得严严实实。
她抬手将充完电的手机拔下, 发现屏幕上是杜云心昨晚给她发的消息。
从前凌疏和杜云心都是夜猫子, 每天可以熬夜到凌晨三点, 仗着年轻健康就使劲造作。
现在她不会熬到凌晨,因为她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年轻的时候生活作息太不健康, 才间接增大了她患癌症的风险。
身旁的曲知恒呼吸均匀,还处于深度睡眠,在临睡前他是从身后搂住她的腰的。
他睡着后极其安分,甚至连睡姿都没有调整过。
这也许也是药物的原因。
她回头默然看了曲知恒脸庞,抬手将他身上的被子整理好,然后后背紧靠着他躺下,视线盯着手机屏幕,进行了解锁。
来了很多条消息,她稍微往上滑了滑才滑到头,映入眼帘的第一句就是。
【疏疏,一起去慕尼黑逛啤酒节吗?我们准备订票和酒店去慕尼黑了。】
凌疏正准备回复,发现往下滑就是其他的内容了。
【顺便给你的讲个徐鑫远的近况,你上次是不是跟徐鑫远说了什么,他那天送你出门回来之后就整个人都很低落。
后来意志消沉,把自己关在家里好几天,谁叫他都不出来,上次昆哥担心他在自己公寓里出啥事,就直接去他家找他了,结果……
好家伙,他居然学人家借酒浇愁,胃出血进了急诊。
当然了疏疏,我不是让你你出于同情而违背自己的意愿,但是可能,你跟他说清楚能好一点?】
看到这个消息,虽然凌疏和徐鑫远之间有过很多争吵,最后也是不欢而散,但是此刻受到伤害的是没有和凌疏相恋的徐鑫远。
而且他并非道德层面上的坏人,即便是一个普通朋友出现这样的问题,她也会因此而动恻隐之心的。
在这段人生里,凌疏作弊了,因为她来自未来,开了上帝视角,所以这对于这世界里不知情的NPC来说是不公平的。
所以凌疏还需要继续善后这件事。
她略微想了几分,然后在对话框里输入。
【那他现在情况怎么样了?我能提供什么样的帮助?】
打完字后,正准备放下手机时,杜云心秒回了。
【倒是已经没什么危险,就是心情看上去不是很好,但是他似乎有很多心事憋在心里不说,我们带他来慕尼黑散散心,那你来吗?】
凌疏思考了好一阵,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回。
最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因为如果不是情非得已,她是不愿意撒谎的。
【我已经在慕尼黑了。】
果然,杜云心立刻发出了惊叹的表情,敏锐地嗅到了八卦的味道。
【和谁?我认识吗?好像最近没听你说你喜欢谁啊?】
凌疏无奈。
【说来话长,我下次当面跟你说。】
杜云心强行按捺住自己的八卦之心。
【别下次了,正好你已经在慕尼黑了,我们在帐篷里定了喝酒的位置,你要不把人一起带上瞅瞅?】
凌疏整个瞳孔地震,不禁友善地提醒道。
【请问……你还记得你是带着徐鑫远来散心的吗?万一我带过去把人刺|激到怎么办?】
【也对哈,那你自己进来,然后让他来接你,我远远地瞥一眼不过分吧……】
经过几分钟飞快的对话,凌疏放下手机的瞬间不禁哑然失笑。
十年前的杜云心,未经变故,也没有经历感情打击,还保留着一份难能可贵的天真与热情。
在凌疏的印象里,杜云心后面几年性格趋于沉稳,也在专业领域赢得自己的一席之地。
成年多年后,大家各自忙碌自己的生活,如果不是特殊日子,也鲜有联系。
她长叹一声,只觉得年少的日子确实挺好的。
不禁看向身旁之人的睡颜,她在床上翻了个身,然后睁着眼睛仔细地打量着曲知恒的眉眼。
当他闭眼的时候,长睫根根分明,但是睁眼的时候,这鸦羽一般的睫毛却他眼眸深邃如北欧冰山脚下的静湖。
尽管无意把他提前唤醒,但是耐不住看到这精致面容,就有些想触碰的冲动。
只有触及了,或许才能愈发让她体验到这份真实。
于是她真的这么做了,用指尖小心翼翼地轻轻扫过他的睫毛,又描摹着他深邃的眼窝和俊朗的眉骨。
顺着那脸部轮廓,去探寻他皮下的骨相,然后结论是……
果然美人在骨。
最后犹豫着将指尖轻点的他唇峰,原以为是硬朗的,可其实,略有柔软。
正当她准备再去探索下喉结的时候,他眼皮微动,毫无预兆地睁眼了。
每日的第一次睁眼,都是他眸光最美的时候,像是星辰坠落在湖中央,漾起澄清水波又夹杂点点星光。
“今天怎么没有晃动你,就醒了?”
凌疏问完才后知后觉他每次刚醒来都疲惫到无法说话。
曲知恒半睁着眼看她,眼皮沉重,好几次险些闭上,但是就是这短暂的一息之间,竟然透着没有锋芒的古雅质感。
凌疏不禁覆手在他脸侧,然后冲他温言道:“早啊。”
他疲惫地闭上了双眼,然后嘴角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像是无声的回应。
等曲知恒彻底清醒了过来,凌疏才迟疑地说道:“想问你个问题。”
她想问关于如何处理徐鑫远的事情,因为她遇到难解的生活难题的时候,他似乎总能给她一定的启示。
但是这毕竟是上一世的前任,也不知道他是否会介意。
“你介意我在你面前提及上一世的前任吗?”她先提前打个预防针,如果他介意,那她就不问了。
他睁眼看她,目光清浅,笑容宽和:“怎么会介意,你问吧。”
“说来话长,在我上一次的这个时候,按照当时的发展,我和徐鑫远,也就是我前任,我们是双向暗恋了大半年,然后在一起的。”
凌疏介绍了一下背景信息,然后偷偷打量了一眼曲知恒的神情。
很好,脸上没有波动,可能是真的不介意。
于是,她接着说:
“所以到了这一世,十年后的我丝毫不喜欢他了,但是他还是和上一世一样喜欢我,并且依旧以为我也暗恋他,但是现在我突然间喜欢你,可能对他造成了一定的伤害。”
“兴许,现在是个坏女人。”
她毫不避讳地将自己的猜想也说出来,然后曲知恒听到这句“坏女人”,竟然笑了笑。
“其实不至于你想的那么严重,你们之间的问题在于信息不对等,你们并没有真正捅破那层窗户纸,比起所谓的背叛感,他应该更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冷静地分析道,声音听上去似乎也没有丝毫懊恼,他的情绪很稳定。
“信息对等……那我总不可能告诉他,我其实来自十年后吧?这应该没人会相信,甚至以为我为了拒绝他什么瞎话都能编出来。”
比起被人误解成坏女人,被人当成臆想症的疯子好像也挺恐怖的。
“关于你来自十年后这部分可以不说,而是理性去表述你内心真实的想法就可以。”
他耐心地给出答案,声音清晰可闻。
“真诚必杀技,我好像懂了,那如果他不接受我的解释怎么办?”
她又有了新的担忧。
“因为目前没有更好的办法,接受现实需要一定的时间,但是如果因为害怕伤害而不说实话,到头来伤害会更深。”
他提的方案不是一个完美方案,在人心面前,就没有对双方都好的结果,只能努力将伤害降到最低。
“更好的方案,也不是没有,能让他高兴的方法就是和他在一起。”
凌疏故意开了个玩笑,因为她想看看曲知恒是不是真的有这么淡定。
他闻言眼神微闪,用非常温柔的口吻一字一顿地说道:“不行,我不允许。”
其实这句话代表的是曲知恒此刻的立场,凌疏心里比谁都清楚,如果她真的喜欢别人,他一定会成全她。
然后面上带笑,心里流着血地祝福她。
“有时候……你还挺可爱的。”
她心情愉悦地捏了捏他脸颊,一张清俊的脸被轻轻一捏,倒没有任何滑稽,却加深了他幽深的眸光。
“是吗?”他轻声问道。
然后她被拉到他的怀中,枕在他的臂弯里。
那一只欣长的手,隔着衣料将指尖放在她的后背处,一节节细数骨节,然后手毫无痕迹地探了进去,从后腰开始描摹脊梁骨节。
“啊……”她不禁惊呼,浑身像触电一般,颤抖着险些背过气,她稳了稳呼吸,“你在报复我……”
那昨晚刚发现的小爱好,闲暇的时候微微一碰,像是一种奖赏,但是此刻却有些强烈了。
曲知恒左臂微收,能让她的耳朵靠近自己,他在她耳畔轻声道:“谁让你,想故意让我吃醋呢?”
在他顺着那脊梁一路往上的时候,他的指尖在她的手背上碰到了搭扣。
他动作微顿,凌疏还没来得及尴尬,就感觉到他的眉头蹙了几分。
“难道你都是穿着睡觉的吗?”
像是意识到什么严重的问题一样,他那双宁静的眸子中此刻并没有欲望的回荡,反而是一种隐忍的担忧。
“按理说平时没有,但是昨晚和你一起睡,就穿着了。”她以为自己的理由寻常又充分,有些不理解他忽然严肃的神情。
但是他似乎察觉到凌疏的迷惘和紧张,像是一个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错事的孩子。
他将神情放缓,看着凌疏说:“乳腺癌是女性最高发的癌症,你需要多关注下自己的健康,从方方面面注重起来,可以降低你患癌的风险。”
凌疏能够感觉到,他对癌症这件事非常敏感,她只好试着宽慰下他,故作乐观地说。
“其实人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的,我现在感觉自己方方面面都挺健康的,我连熬夜的习惯都改了,你不用过于担心。”
他沉默着,像是心里藏了很多东西,但是他不说,凌疏也看不出来。
似乎是下了某种决心一般,他说:“如果我们一起睡会让你感到局促,我今晚也可以去楼下睡……”
“不局促不局促,醒来能看到你我就很开心,晚上你在我身边我终于可以关灯睡觉,睡眠质量都更好了。”
接连摆出好几个进步的事实,她连忙紧紧环抱住他。
“我今晚就穿着,但我到时候把搭扣解开就好了,没什么耽误的。”
当他们在谈论这件事的时候,是很严谨的健康交流的范畴。
曲知恒对待她健康问题无比重视,对待自己的健康却有些置之不理,而凌疏也正相反。
所以好在他们是两个人,交叉为对方的健康担忧,这肯定好过独行的。
“那你也答应我稍微……多吃点,你的事物里面几乎没有蛋白质,既然你能接受水牛奶酪,那以后就吃它补充蛋白质好了。”
曲知恒愣愣地看着她,眼底闪烁着柔光,他近乎失措地摸摸她的头。
他其实虽然是严肃,但是从未让他们只见陷入不愉快,但是他意识到自己有时候的严肃,虽然带着善意,但是会带给她很多紧张感。
“别紧张,我会好好吃饭的。”
因为有时候那种呕吐感一上来,是不可控的,呕吐得严重的时候胃酸甚至会有些灼伤喉咙,让声音发生变化。
所以在可控的范围内,他会尽量按照她说的去做。
“好,我们都各退一步。”
既然他已经这么爽快地答应了,于是她伸手将身后的搭扣解开,以示诚意。
她从未有一刻担心过曲知恒心有杂念,她反而担心他心无杂念。
“问你个问题?”这次她没有等曲知恒同意,就率先问了出来,“你有正常的人的欲望吗?”
他知道她的意思,然后如实回答:“有,我是个正常人。”
“不,我觉得你没有,你像个灭欲的人。”她一本正经地跟他来玩笑。
“这好像,我也不好证明。”这次轮到他无奈了。
她凑到他耳边,轻声说:“无需证明,正好,我想自己采撷高岭之花……”
“当然可以。”他笑容如常,似乎丝毫没有被她撩拨到。
两人起床淋浴之前,凌疏说她在网上看到一个让洗澡过程变得极其享受的好方法。
“据说在淋浴的时候吃橙子,是一种巅峰体验,我给你也拿了一个,一会儿你试试。”
凌疏从楼下的厨房内取来两个橙子,递了一个在曲知恒手里。
他掂量了一下手里的橙子,眸间染上笑容。
她总能每天都能找到一些奇特的点子。
“一定要先把水流开到最大,等浴室内充满水蒸气且没那么多氧气的时候,慢慢拨开它,让橙子皮的香味弥漫在周围,任由那橙子的汁水顺着手指流淌下来。”
“由于在浴室,你无需担心弄脏衣服和地板,让自己充分享受这份自由和酣畅。”
她非常详细地为他讲解了过程,因为这个过程很多人都说非常治愈,说不定也能让曲知恒心情愉悦。
“好。”他淡笑,感谢地看着她,爽快地答应了,倒没有多说什么,还真的带着橙子走进了浴室。
后来据曲知恒说,在淋浴中吃橙子的过程确实是比较不错的体验之后。
他们吃了早餐了后就去外出去市场采购了更多新鲜的柑橘类水果,放在冰箱里冰镇上,力图等晚上沐浴的时候感受到更好的体验。
就这样白日走走停停,偶尔两人聊聊天,在院子里摆弄花草,就可以度过一个可爱的白天。
夜幕降临,今晚是《蝴蝶夫人》的最后一场,歌剧院的大厅内显得热闹非凡。
在开场前凌疏去了一趟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已经有几对盛装打扮的中年夫妇跟曲知恒进行友好的交谈。
她来到人群后,不想打断他们的交谈,于是就准备在一旁等待。
用德语停下来,她能听出这个几对夫妇应该是几年前曾经听过曲知恒的音乐会,表示印象深刻,希望他之后还能继续举办音乐会。
他得体而又礼貌回答着大家的问题,然后在人群后看见了凌疏,就颔首与其他人结束了对话后,然后出现在她身旁。
见他手臂在腰间微弯,凌疏很有默契地挽上他的手臂,然后说道:“没想到你都三年没办音乐会了,还能有人认出你。”
他很谦和地回答道:“很多歌剧迷也同时是古典音乐迷,这个唱歌遇到同好的概率比较大而已。”
“我什么时候有荣幸能参加你的音乐会啊?”她不经意地问道,实际上心里满怀期待。
“我不是每晚都给你演奏吗?可没有人能每天从我这里获得新曲子的。”他温声回到,嘴角不自觉上扬起来。
“我想看你在舞台上的样子,我之前就看过视频,我觉得……那模样对我有致命的吸引力。”
她不吝对曲知恒的欣赏和赞美,这话发自内心,但是也同时希望能让曲知恒认识到。
他对音乐之林,对她凌疏的重要性。
“我很荣幸。”他笑容随和,俯仰间带着优雅与沉稳。
待落座之后,剧院的灯光开始变暗。
凌疏飞快趁着变暗的空挡,偷偷吻了一下他的耳朵。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指挥手已经带领乐团起立行礼了,于是他给她的回应就是。
执起她的手,将手背放在唇边吻了一下。
温热的气息在手背上,过了好几秒才慢慢消散。
Hank慕尼黑之行的最后一场,仍然发挥得很好,但是却不知不觉间多代入了更多的情绪,就连结尾自戕的动作也和昨天的有点区别。
舞台上有樱花树作为实景,在蝴蝶夫人自戕倒地的瞬间,樱花徐徐坠落,如残枝上的落雪一般,让那场景更显凄怆和悲切。
蝴蝶夫人死于多年后的自我了结,原因是被情人的抛弃。
情节上来说,这是一部有些过时而老套的剧本,但是多年后带来的感动,也许更多是歌剧演员歌声中承载的情绪。
即便昨天刚看了一遍,再看一遍凌疏依旧泪流满面。
这次曲知恒一离场就准备好了纸巾,避开她的妆容为她擦眼泪。
回去的路上,曲知恒将她送到了啤酒节的帐篷外。
“我不喝酒,只是进去和他们说一会儿话。”
她对他解释道。
“你差不多结束了给我发消息,我来接你。”
曲知恒知道这是一个他不便出现的场合,而且帐篷内人挤人,应该会让他疯掉的。
惩罚
凌疏还没来得及换下听歌剧时穿的礼服, 只是将风衣外套扣上,按照杜云心提供的座位号去寻找他们。
帐篷内有两层舞台,不管是表演者还是客人, 都可以上去跳舞或唱歌。
来往的服务生穿着巴伐利亚传统服饰,一只手可以拿五扎一升大小的啤酒,看上去是需要讲究一些技术含量的。
二楼靠窗的一桌华人很容易就能在人群中被找到。
这时音乐响起,大家纷纷起身随鼓点微微踏动。
桌子最靠里地方坐着一个年轻男生,他并没有和人群一起狂欢,而是坐在最里面,微笑着随着节奏轻轻鼓掌, 他笑容牵强, 但是同龄人往往很难看出其情绪。
因为这正是一个开始为了隐藏内心失落而学会强颜欢笑的年纪。
徐鑫远笑的时候,和凌疏记忆里最开始美好的样子是重叠的,他脸庞干净明朗, 是一个笑起来有梨涡的男生,眼下有清晰的卧蚕, 这一度是当年优秀颜值的标志。
直到凌疏走过去, 在徐鑫远僵硬而期盼的目光中,穿过吵嚷的人群在他面前坐下时,她依旧没有参透曲知恒今天早上给她的提示。
那是她知道这件事解决的核心, 是真诚。
杜云心在手舞足蹈中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寒暄了几句,就很自觉地让自己投身于喧嚣中。
除了杜云心以外的所有朋友, 还不明真相, 以为是凌疏和徐鑫远闹别扭, 来哄人的。
大家正欲八卦地起哄,杜云心连忙拉着他们一起去点酒, 以避免尴尬。
“最近怎么样?”
凌疏大大方方地坐在他的对面,没有给自己点酒,因为她知道自己很快就走。
从对面这双年轻的目光中,她看到了他眼神明媚了几分,像是失望中重新擦亮了火柴,微弱的火光在眼底摇曳。
“还不错,你呢?”
他立刻笑了笑,似乎下意识抬手碰了碰头发,在下意识注意自己的头发有没有翘边。
“我,也还不错。”
她一时间看到这双充满希望的眼,浑身上下有点不自在,因为这上帝视角带来的罪恶感很强烈。
准确来说这一周所经历的起伏,胜过她二十八年经历,如果单从感情上讲。
非常德式的开场白,虽然德国人性格比南欧地区的人内敛,但是他们打招呼的方式倒是可以很容易破冰,而不是像平时在打招呼,有时候如果没有准备好聊天的内容,说了句你好之后,就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这样一番寒暄之后,气氛又陷入了沉默,两人只见寂静的空气像是被一道无形的玻璃墙,将周围的热闹全然阻隔。
“我听说你前一阵胃出血了?”
她对徐鑫远,没有深仇大恨,正常该表达的礼貌关心还是要有的。
“住了一天院,好很多了。”
徐鑫远也不知道如何面对凌疏,他有些渴望得到一些关心,如果一次住院能得到她悉心的安慰,也是一件非常满足的事情。
“出门在外,还是多注意下身体,免得让周围的人担心。”她很想精准地把握表达关心的尺度,一定是可以给人温暖的关心,但是又不能让对方误解。
话音刚落,他就极快地问道:“那你关心我吗?”
他的眼神里带着清稚,只要凌疏说了肯定的回答,就能再给他一线希望。
“作为朋友,我挺关心你的健康的。”她的回答,巧妙地加了一个限定词,但是也同时给与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如今,他们身边没有能听得到中文的人,他其实从上一次见凌疏,心里就有不好的预感了。
“我能问问,你最近有喜欢的人吗?”
“……有的。”凌疏在回答的时候,数次有些不忍心,但是从长远来看,善意谎言虽然充满人文关怀,但是却让事情拖沓而复杂。
不如趁很多事情还没有发生的时候,将一些情感的萌芽直接永远掩埋在土层底下。
“是谁?”他的心还是忍不住提起来,抱着一线希望想听到自己的名字。
“上次你见过的那个人。”她直到如果提及曲知恒的真名,就会很容易被人搜到,所以她避免了提及他的姓名。
“哦,上次在门外等你的那个人……你们认识多久了?”
他忍不住多问了一些其他的问题,语气里带有一丝不悦。
“没多久。”
“有我们久吗?”
“……没有。”
她余光看见他的脸色有点难看,但还是强行扯出几分笑容, “挺好的,但是他看上去不是我们圈子里,你当心别被骗了。”
凌疏不禁失笑,想到曲知恒过往的傲人战绩,“我很了解他,而且我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学生,他骗我什么?”
“图年轻女孩的美貌和天真……”徐鑫远想到那日那人的气场和风度,确实很难将他和无耻之徒联系起来,但是还是忍不住将他假设成一个坏人。
“你想多了,论年轻貌美,他应该可以找到无数个比我好看的人。”
一提及曲知恒,她就忍不住嘴角翘起,然后用真诚而淡然的语气去谈论他。
很快,凌疏收敛了笑容,将他剩下无休止的疑问稍微打断了一下:“但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与他待在一起,不论是谈恋爱还是做朋友,我都感觉很自在。”
他很迫切地提高音量自证道,带着一点不甘,“这些我都能做到。”
凌疏笑着摇摇头,“我不是在用一把尺子去测量一个人是不是符合我的要求,而只是因为他是他,哪怕他有不完美的地方我也不介意,只要是这个人就行了。”
也不知道这样的解释徐鑫远是否能听懂,并且接受,但是她忽然间觉得在徐鑫远身上看到十年前自己身上的偏执。
如果时光倒退,她也一样会像他一样陷入自我怀疑和自证的怪圈,将世界想的非黑即白。
正因为她明白这份年少的偏执,所以这件事上,她给足了耐心,也尽可能让自己可以一直温和地兵不血刃地解决问题。
“这样啊……”徐鑫远似乎在用笑容去隐藏自己心里的失落的,所以那笑容看起来不像平时那么自然。
徐鑫远还准备再说点什么,其他人已经和众人买酒回来了,还手里捧着炸鱼和薯条。
“疏疏,你不去点酒吗?”杜云心将啤酒放下,直接推到了凌疏面前,“要不你先喝我的吧,我再去点就行。”
“没事,我来和大家打个招呼,一会儿就走了。”凌疏笑着推辞道。
也许杜云心刚才已经给众人事先提醒过了,这次大家心照不宣地很乖巧地埋头吃着零食,没有再起哄了。
之后的时间里,凌疏努力想要回想起往事,加入大家的欢声笑语中,却发现自己已经很难融入了,在一旁支着脑袋听他们在互相玩梗和开玩笑。
耳边是嘈杂的音乐声和啤酒杯碰撞后夹杂的人声,有中文、德语、土耳其语混杂在其中,啤酒的小麦香散落在空气里,凌疏置身其中,却发现从那弥漫的人声中竟然分辨不出任何一句话。
像是短暂患了失语症一样,这令她短暂见觉得像是置身于梦境一样的恍惚感。
这些都在提醒着她,她早已不属于这个时代。
她多想拔腿离开,然后找到曲知恒,跟他诉苦,说自己在喧嚣中感受到的孤独,她与十年前的朋友已经无法正常交谈了。
她没有脑海里只剩下了一个记忆,那就是多年后自己对成年那一年的事情真的忘记了很多。
最终,她还是艰难地做出了决定,默默站了起来,跟众人礼貌地道别,然后准备离场了。
这一次,徐鑫远和杜云心都准备送自己,但是杜云心还是按捺住自己的八卦之心,把这个宝贵的机会拱手相让。
两人走出了帐篷,在夜空下的草坪边上散步,一路无言。
一直走到了草坪的尽头,她向徐鑫远道谢并作别。
原以为今日的对话就此结束,他们心知肚明,都没有给对方难堪。
怎料徐鑫远还是在身后叫住了她。
“凌疏,最后的一个问题。”
她回头看向他,有些疑惑。
他说:“你之前有没有很短暂的时间里,是对我也有好感的?”
她想了想,虽然这个问题现在已经没有意义了,但是对对方却还有一定安慰的意义。
她诚实地点了点头。
他说:“那……如果你以后你不喜欢他了,能不能再次喜欢我?”
这个问题对于凌疏来说太过于孩子气了,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原因还是那句话,喜欢不是一个一把尺子衡量出来的产物,而是带有强烈的主观和偏爱。
但是她只是在晚风中笑了笑,然后像是没有听见般跳过了这个问题,对他挥手说再见。
徐鑫远也不得不放下执念,也冲她挥挥手,掉头走回了帐篷。
凌疏准备往出口方向走,一边走一边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给曲知恒。
但是电话还没拨通,她就看到自己面前不远处站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
站在大树下,任由草坪上的夜灯将他影子拉长,他与树影几乎融为一体,侧脸却像玉兰一样的白而洁。
“你站在的这里多久了?”
凌疏立刻笑逐颜开,大步走上前,轻轻握起他的手,轻声问道。
“刚来不久,因为预计你不多该出来了。”曲知恒笑着摸摸她的头,余光却不自主看向徐鑫远消失的方向。
“这么料事如神?”凌疏表示自己对此存疑,凑到他跟前问道。
“刚才去买了些东西,后天早上我们启程去瑞士。”他很自然地反牵她的手,自动将话题过渡到下一个。
她发现他的手上的温度比平时更凉,就用双手给他捂住。
凌疏手心的温度永远都要比他的手掌高一些,所以她总是会用两只手从前后将他的手包裹住。
虽然只能包裹一半,但是这样过后,慢慢地,会让他手的温度稍微上升一些。
“手这么凉,你肯定在室外待了有一定的时间了吧?”她一边走,一边问道。
如今的夜晚,连说话呼出的气体在空气中都会形成白雾,而且草坪附近的空气比较潮湿,所以体感温度会更低一些。
“还好,从入门漫步过来,没多久。”
他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笑容,声音还是温柔的。
转而问她刚才的进展:“怎么样?解释清楚了吗?”
“我不好主动去提及,但是确实委婉的解释,但是我觉得他似乎……”
她想到徐鑫远最后的一句问话。
“似乎什么?”曲知恒难得表现出好奇心。
“他最后跟我说,如果我不喜欢你了,可不可以喜欢他。”
她快步走到他前面,一步跨上了草坪上的石头,然后刚一站稳,曲知恒果然上前轻轻扶住了她。
“你怎么回答的?”他站在她跟前,问道。
“我假装没听见,没有回答,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否定的,即便我不喜欢你,我也不会回头喜欢他。”
她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说出心里的实话。
他似乎对这个答案不是很满意,但是其实面上没有太多的波澜,所以她也判断不好。
刚才他的眸光是不是黯然了些许?
“那你在我之后会喜欢谁?”他很专注地看着她的眼。
她别开视线,不愿去看他的眼睛,“我不知道,至少在未来的十年内我都没有见过和你类似的人。”
凌疏觉得时机到了,她终于深吸了一口气,眼圈发红,略带威胁道:“如果你死了,我就不再喜欢你了。”
“那确实有些遗憾。”他的脸上凝着笑意,可情绪却在无力褪色,“不过没关系,我会将爱剥离躯体,一直爱你。”
风一吹,凌疏赶紧闭了闭眼,然后将头飞快埋进他的脖颈。
她眼皮所触,是他顶级衣料手工制成的礼服,吸水性不如普通料子,但是吸收她那一丝半点的眼泪倒是足够了。
抬起头的瞬间,她已经恢复正常,眼睛上还有水汽。
她低头看到自己的眼妆连同泪水残留在他黑色的礼服上。
“把你的礼服弄脏了,我很抱歉,但是我不惭愧,这是对你的惩罚。”
她嗔怒道,叙述着这不痛不痒的惩罚。
但是曲知恒却是真的不介意,凌疏正欲从石头上跳下来,他就将她抱了下来。
一开始她报复性地不愿意和他牵手,但是在路灯下走了一阵,她又忍不住过来紧紧抱住他的手臂。
然后像自言自语又像对他说:“现在不是闹别扭的时候,我必须要珍惜一分一秒。”
他看向她,目光似落满飞雪,又像是海棠于黑暗中绽放。
他低头看着她回到了身边,眼里露出灿若星辰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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