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个鳏夫
昏暗逼仄的矮屋内, 四处皆跃动着青蓝的烛火,墙壁上更是绘满了诡异的图画与符文。
魂幡无风自动。
焚香与纸钱烧灼的焦糊味充斥在这里的每个角落,浓郁得吸上一口, 便能将人的肺腑蒙上一层厚厚的烟尘。
水衣毕恭毕敬地将手中在崖顶捡到的五谷, 递给了座上神情阴郁面容丑陋的女人。
“大师, 请看。”
闻言, 神婆伸出了手,干枯瘦弱的手臂上刺满了与墙壁上一样的图画符文。
那烙印在她松弛皮肤上的展翅雌鹰,随着神婆的动作, 在少年的眼前缓缓滑过。
下一刻,雌鹰的头倏然转向了他。
眼神凌冽, 齿喙锐利。
登地便将水衣吓得瘫软在地。
手中的五谷也跟着噼里啪啦的掉落,迸溅得到处都是。
“它、它会动!”
水衣惊恐地指着神婆手臂,吞吞吐吐地说道。
神婆捻着手中的黍米, 皱眉瞥了他一眼,声音沙哑。
“这是徵鹏神与你有缘瞧中了你,大惊小怪什么。”
随即,她又收回了视线, 眯起浑浊的眼睛,仔细地看着那颗黍米。
片刻后, 缓缓放下了手臂。
水衣见状,顾不得害怕, 随即凑近了问道:“怎么样大师, 能收服吗?”
神婆斜了他一眼,“小小蛇妖, 不足为惧。”
闻言,水衣心中一喜, 连忙道:“那就请大师快快降妖吧!”
谁知对方闻言,竟皱眉斜了他一眼。
反问道:“你来时,我师弟是怎么同你说的?”
水衣一愣,想起了隔壁村那个为自己处理事情的神公,不假思索地言道:“他说大师你法力高深,要让我虔心以待。”
闻言,神婆受用地点了点头。
但见少年仍是不通世故一脸单纯的模样,随即耐下了性子说道。
“除妖并非轻而易举之事,需要借助神力,方能荡涤污秽。”
水衣眨眨眼,“借助谁的神力?”
神婆见状,伸出了自己的手臂,指着上面的刺青煞有介事地言道:“自古以来,鹰伏蛇,只有借助徵鹏鸟的神力,方能收服那蛇妖。”
闻言,少年崇拜地看了那图案一眼,激动地抓住了她的手臂。
“那、那大师快快请神啊!”
神婆耐心彻底告罄,一把甩开了他的手。
粗噶沙哑的声音带着些气急败坏,“请神哪有那么的容易,这需要很多很多的祭品!”
水衣惊讶地眨了眨眼,犹豫半晌后出声,“都需要哪些祭品,我去准备。”
神婆呼口气,压下了胸口的不耐烦,一样样地细数。
待听到还需要六十两白银时,水衣为难地蹙紧了眉。
将自己的疑问说出口后,神婆恼怒地瞪了他一眼,“这些都是必须的,你只管准备好拿来给我便是,问这么多作甚。”
接着,她挥了挥手,作势要将少年往外赶。
“你若是不信任我,就去找别家去,我不接这活儿了。”
闻听此言,水衣连连道歉,并再三保证自己会备好并准时来后,神婆才停下动作。
回去后,少年犹豫半晌后,决定托人给柳惊绝带句话。
“水小子说,让你别忘了答应他的事。”
篱笆外,一位扛着锄头的大爷,向着面前站着的青年乐呵呵道。
柳惊绝闻言,神情微顿,随后浅笑着向他道了声谢。
待男人走后,青年定定地站在原处,兀自怔神。
纤长的睫毛微垂,眸底淤积的晦暗越聚越深,随后坍塌,形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坑洞。
柳惊绝站在烈白的日光下,缓缓地勾起了唇角。
第二日晨起,水衣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堂屋内不知何时摆满了三只红樟木箱。
打开一看,里面整齐排列的,尽是一个个滚胖标志的银元宝。
水父从内室出来,看到这一幕后,又惊又喜,随即认为自己又是在做美梦,当即垮下了脸来,想要回屋。
水衣急忙拦住了他,又掐了一下他的手臂后,水父方缓过神儿来。
二人从未见过这么多的银子,数了一遍又一遍,发现足足有三百斤后,当即乐得找不着南北。
又哭又笑不说,还爱不释手地拿着那些银元宝亲了又亲。
一直到了晚上,俩人心中的激动之情才稍稍缓和。
担忧也随之浮了上来。
水父手中抓着四个银元宝,皱眉看向一旁同样捧着元宝的儿子,忧心忡忡地说道:“水衣啊,这怎么突然之间,天上就掉馅饼了呢?”
闻言,水衣抚摸着银元,头也不抬地说道:“阿爹你就放心吧,这是老天爷欠咱的。”
他不说,自然没人知道,这是柳惊绝那个蛇妖送来的‘封口费’。
水父听罢,见儿子如此笃定,心中也渐渐被他说服了。
是啊,他苦了大半辈子,定是老天爷不忍心,奖赏给他的。
不要白不要。
要不然怎么解释,房门明明关的好好的,屋中却凭空出现了这么多银元宝呢?
总不能是妖鬼在作祟吧。
父子俩就这样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二人一夜暴富,起初不敢声张,不眠不休一个晚上,将那三箱银元宝藏在了家中各处,最后又觉得不稳当,分了一箱出来埋在了后院中。
待做完这些后,二人累得气喘吁吁,心情却分外高兴与踏实。
不住想着,他们终于不用再过苦日子了。
待到第二日,水氏父子便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二人各自揣着几块银元宝,去了镇上最大的一间酒楼,将菜单上所有想吃的,都点了个遍。
财大气粗的模样,甚至都惊动了酒楼的掌柜,亲自去接待。
酒足饭饱后,他们二人又去了成衣铺子和首饰店,买得双手满满当当。
最后雇佣了两辆马车,才将所有东西拉回了家。
在这期间,有不少人都认出了他俩,也自然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
而水氏父子仍毫无所觉,一连在镇上挥霍了许多天,才渐渐地恢复了理智。
期间,水衣还不忘时刻关注着柳惊绝的动向。
待发现对方并未像前几日答应他的那样,主动离开姜轻霄,反而日日与其出双入对、举案齐眉后,少年气愤之余,便愈发心安理得地准备神婆需要的所有祭品。
请她出面除妖。
一夜乍富,给了水衣不少自信与底气。
少年望着街上,紧偎在一起越走越远的二人背影,心中嫉恨丛生。
他一定要让柳惊绝,当着姜轻霄的面现出妖形,最后魂飞魄散!
这日,日光不燥,暖风和煦。
姜轻霄昨日上山采药时,无意间发现香豌谷的花开得甚好,回去后便计划带着柳惊绝来看。
自打二人决定要个孩子后,青年便愈发黏人起来。
若是无人来问诊,柳惊绝甚至能缠着她一直要,一整日不下榻的情况也是时有发生。
可尽管他们如此辛勤劳作,却仍是收效甚微。
数日过后,青年的情绪难免有些低落。
某次姜轻霄夜半醒来,甚至听到了怀中人在低声啜泣。
她是大夫,知晓自己与柳惊绝的身体没有任何的问题,之所以一直没能怀上,不过是青年的心态问题。
求子心切、物极必反。
所以,姜轻霄想带着柳惊绝出门走走,放松心情。
待将青年喜欢吃的零嘴全都装好后,姜轻霄回身望着正在对着一堆衣服犹豫不决的青年,温柔笑道:“前几日我不是刚送你了一件苍葭色的长衫,就穿那件吧。”
闻言,柳惊绝眼眸一亮,当即翻找出了她口中的那件外衣。
贴在身上比对了几下后,欢喜地凑近亲了她一口,声音软甜、神情温顺,“那便听妻主的!”
姜轻霄唇边笑意愈盛,随即拿起旁边的水囊,打算出门去盛冰在井里的绿豆汤。
就在她才将水桶从井里提出来时,便听到许多喧闹的人声夹杂着嘈杂的脚步,好似朝她这边赶了过来。
姜轻霄淡淡蹙眉,疑惑地放下手中的物什后,走到篱笆前。
刚想瞧瞧外面发生了何事时,便见一大群村民突然推门,涌入了她家院中。
为首的人正是水衣。
“姜姐姐。”
少年压低了声音轻唤,神情焦急,对着她招手。
“姜姐姐快过来!”
闻言,姜轻霄抿直了唇,她看了眼水衣身后跟着的那位打扮怪异的神婆,与一众对着屋内好奇张望的村民,沉声问道。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水衣刚想张开,身后便有个约莫三十多岁,抱着孩子的男子大声嚷道:“水衣对我们说,你家夫郎是蛇妖变的,我们不信,他便说要带我们来长长见识!”
他话音一落,周围的村民便开始七嘴八舌地对着姜轻霄说了起来。
一个离得比较近,稍年轻一点的男子面前挂着关切,“对啊对啊,小姜大夫,你快让你夫郎出来解释一下,这个玩笑可开不得。”
他身后的人也紧跟着道:“可不是,俺瞅着姜夫郎这么俊秀斯文,哪像是只会吃人的蛇妖啊!”
谁知,他身后一直沉默的许秀才突然挤了过来,高声反驳道:“非也!非也!书中曾言,妖擅幻化,多扮为面容昳丽者,魅惑人心,必要时取人性命!”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呼出声,方才那两位为柳惊绝说话的男子,也齐齐噤了音。
只因柳惊绝的容貌实在是太过惊人,纵使放在十里八乡,也属实罕见。
凡事见过他的人,都过目难忘。
甚至有人传,皇宫里的凤君和贵夫都比不上他。
许秀才见状,暗暗地吁了口气,心中那因被柳惊绝拒绝后而郁结的羞恼与愤怒,也一并被畅快地吐了出去。
她刚想抬头,接受众人崇拜的目光,却陡然与姜轻霄四目相对。
女人稠丽的面容沉静平淡,丝毫没有旁人脸上听闻她夫郎是妖后的惊惧之色。
眼神就这么定定地望着她,虽一言不发,可周身的气场却犹如在许秀才的心上坠了块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
许秀才顿时悻悻地移开了目光,心虚又惶恐地垂下了头。
姜轻霄望着闹哄哄的人群,不多时便将事情的原委了解了个大概。
就在这时,身旁一直站在的少年,蓦地拉住了她的手腕。
神色焦急地言道:“姜姐姐,我知道你很震惊,但此事迫在眉睫,待大师将那妖物收服后,我再同你细细解释。”
闻言,姜轻霄身形一顿,随即抬腕挣脱了他的手。
女人垂眸望向水衣,冷声言道:“我不懂你们在说些什么,但我确信我夫郎他不是妖。”
接着,她望向那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众人,蹙眉冷声言道:“诸位,姜某敢发誓这一生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也不知哪里怠慢了各位,今日要这样跑来我家,污蔑我夫郎是妖。”
她说话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如果姜某有错,请冲着我来,莫在这里造谣中伤我夫郎!”
姜轻霄话音刚落,周围的村民见她动了怒,连忙摆手,急急解释。
“小姜大夫,您别这么说,您救过俺家娃娃的命,俺感谢您还来不及呢”
“别别别,小姜大夫,是俺们昏了头,听水衣这混小子说你家夫郎是妖,不相信才过来瞧的,绝没有冒犯您的意思。”
“哎呦,小姜大夫这是哪里话,俺们也是被水衣给骗过来的,您莫生气,我们这就走,这就走!还有替我们向姜夫郎道个歉,对不住了”
众人一边说着,一边推扯着,慢慢地退出了小院儿。
姜轻霄见状,面色稍霁。
就在这时,面前的水衣重又拉住了她的手腕,神情分外焦急,“姜姐姐你相信我,柳惊绝他真的是只蛇妖,我在山上亲眼见过的!”
少年一边说着,一边想要将她随着人群拉出院外。
“姜姐姐,你相信我,水衣是不会害你的,你和他待在一起,迟早会被他害死吃掉的,不信的话你可以问大师”
水衣话还未说完,双手便又被女子甩开了。
这次姜轻霄重了些力道,将他晃得一个踉跄。
少年将将站稳便急忙抬头,杏眼里已经蓄满了水光。
“姐姐”
他还想再说什么,却蓦地被姜轻霄给打断了。
“水衣,你真的很让我失望。”
她冷冷地望了少年一眼,一字一句地说完,便要将他拒之门外。
可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柳惊绝的一声轻唤。
“妻主,这是怎么了?”
闻言,姜轻霄微微瞠目,刚想让他别出来,便听身旁一直沉默站着的神婆,突然大喝出声。
“妖怪受死!”
姜轻霄心头一颤,连忙回头,却见那神婆拔开了手中的葫芦,将里面的东西尽数朝着青年泼了过去。
纵使柳惊绝避闪得及时,可部分的液体还是沾到了他的衣衫。
有几滴,甚至迸溅到了面上。
青年受惊,踉跄着后退几步后,一下跌在了地上。
“阿绝!”
姜轻霄见状,推开了挡在身前的神婆,不顾一切地跑到了柳惊绝的面前。
她蹙紧了眉看着面前倒地不起的爱人,急忙将他扶起,心痛地抱进了怀中。
动作轻柔得怕对方会碎掉。
姜轻霄颤抖着手摸了摸他那被水打湿的手臂,焦声问道:“你有没有事?”
“哪里觉得痛,你同我说。”
就在这时,一旁的神婆又从兜中掏出了一把黄色的符箓,喃喃自语了一阵后,扔到了青年身上。
姜轻霄见状,大力挥散了在半空无故自燃的符箓。
猩红着眼,犹如一头暴怒的母狮,对着神婆低吼道:“滚出去!”
昔日温柔和煦的模样,荡然无存。
神婆被她吓了一跳,可随即越发地皱紧了眉头。
看着地上仍是人形,虚弱地倚在女人怀中的青年,惊讶地喃喃自语。
“不应该啊,净水和显形符我都用了,没道理他现在还是人形啊。”
明明面前男子身上妖气浓重到显形符未挨其身便燃了个彻底。
怎么会这样
水衣闻言,同样惊讶地瞪大了眼,凑到了她身边,抓紧了神婆的袖子。
焦急地催促道:“快、快,还有什么方法,能让他现出原形来。”
神婆被逼急了,一咬牙自身后抽出了一支漆金桃木剑。
想到这支剑是她祖师奶传下来的,上可弑神,下可斩妖。
女人便有了些许底气。
只要刺中心脏,便不愁他不现原形!
神婆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将指尖血划在了剑刃上,提剑便要去刺。
谁知在即将碰到青年的刹那,竟被人当空截下了。
姜轻霄紧紧地握着那支桃木剑,泛红的眼眸死死地盯着她。
说出口的每个字都被淬上了无边怒火。
“我说,滚。”
神婆年老体弱,又耽与享乐缺乏锻炼,一连抽了许多次,都没能将剑从姜轻霄的手中抽出来。
“你、你、你这是被那蛇妖的美色迷了心智,还不快速速放手!”
神婆嘶哑着声音,色厉内荏地冲着她喊道。
姜轻霄见状,一只手握紧了木剑尖,另一只手缓缓地将怀中的青年放到了地上。
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桃木剑自神婆的手中夺了过来,咔嚓一声便给折断了。
神婆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支被誉为金刚不坏、神鬼不侵的桃木剑,就这样被她轻易给撅了,当即呆愣在了原地。
下一刻,她便觉得胸口一痛,被人凌空踹到了院外。
神婆重重地落在了地上,当即捂着胸口哎呦哎呦地叫唤了起来,再不能动弹。
趴在篱笆墙上看热闹的众人见状,知晓向来待人温和的小姜大夫这是彻底动了怒。
也惊讶与她身手竟如此矫健有力。
一旁躲着的许秀才,瞧见这幕也蓦地瞪大了双眼。
着实没料到瞧上去弱不禁风的姜轻霄竟会有如此好的身手。
当即心有余悸地摸了摸心口。
庆幸当初自己没有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男子,去招惹她。
姜轻霄因动了怒气,胸口正微微起伏着。
她攥紧了双手,双眼一一扫视过面前所有人,眸光冷冽。
冷声呵道:“诸位可都瞧清楚了,我夫郎究竟是不是妖!”
闻言,篱笆外的人纷纷摇头,七嘴八舌地说这神婆不过是在装神弄鬼。
水衣脑子糊涂了,看不惯姜夫郎生得俊俏,在胡说八道。
姜轻霄闻言,她拎着断剑,一指院外的神婆,“既如此,若再有以此借口想要伤害我夫郎的,下场便同她一样。”
说这话时,姜轻霄又扫了眼不远处神情惊慌、一脸泪水的少年,冷声道:“无论是谁!”
说罢,便抱起仍躺在地上,虚弱不堪的青年,大步进了屋。
女人走后不久,水衣便双腿失力地跌坐在了地上。
他看着狼藉一片的四周,又听到身后村民的指责,突然之间泪流不止。
姜轻霄将青年抱回屋中后,便轻柔地放在了榻上。
望着怀中神情惨败,目光无神的青年,她心痛不已。
吻了吻青年冰凉的额头后,姜轻霄哽咽道:“对不起阿绝,让你受委屈了。”
柳惊绝闻言,疲惫地抬起眼睫望她。
身上虽剧痛不止,可心中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其实他早就料到水衣会言而无信,于是在察觉到外界动静不对时,便立即服下了驻丹,
所以即使神婆朝他泼洒了可以逼他现形的净水,纵使魂如烈火灼烧,疼痛无比,他还是可以在驻丹的作用下,维持住人形。
现下,驻丹的副作用让他灵力尽失、疲惫不堪。
可即使这样,柳惊绝还是艰难地伸手,轻轻地握住了她的尾指。
望着姜轻霄面上对他流露出的疼惜之意,青年的心中涌出一阵幸福与满足。
他所求的,不过是这些而已。
在人间,与轻轻相亲相爱、白头偕老。
“妻主,别怕,我没事。”
青年说出口的话,没了昔日的清润动听,变得有些喑哑,微端甚至带着些有气无力。
姜轻霄闻言,深深地望着他,心口涌起阵阵后怕。
她眨眨眼,随后又俯身吻了下柳惊绝。
忍着哽咽,微微扬唇轻道:“乖,你好好休息,睡醒后,我给你做莲藕排骨汤喝。”
毕竟现下有些小事,还需要她出去处理。
闻言,柳惊绝乖顺地点了点头。
依依不舍地松开了勾着她尾指的手。
姜轻霄抿唇起身,替他掖了掖被角后走出了房门。
屋外,人群早已作鸟兽散,甚至就连那个原本躺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的神婆也不知哪里去了。
不大的一个小院里,仅剩下跪坐在地上不断抽泣的水衣。
姜轻霄望着这个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少年,心中萦满了愤怒与失望。
她一步步走近,最后在他身前站定。
少年缓缓仰头,还算清秀的小脸上刻满了道道泪痕。
“姜姐姐、姐姐”
水衣望见面无表情正俯视自己的女人,当下一惊的同时,心中疼意更甚。
记忆中,姜姐姐从没有、从没有如此冷漠地望着自己。
她总是温柔的、和煦的,如春风化雨,在他遇到困难或被阿爹责骂时,给予安慰与帮助。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眼中只有一只蛇妖!
他抽噎着不停地呼喊,伸出手去想要拉姜轻霄的衣摆。
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后退一步,躲开了。
衣摆擦着他的指尖而过,水衣又一次没有握住。
他徒劳地张了张五指。
这个画面,仿佛像一根利箭,倏然地扎进了少年的心脏。
深埋在心底的爱恋、自卑、嫉妒在这一刻,统统涌了出来。
水衣的理智彻底崩溃,歇斯底里地对着姜轻霄大喊。
“柳惊绝他真的是蛇妖,他会害死你的,你相信我!”
“姐姐你相信我,他真的是妖!”
“他是妖!”
“你相信我啊!”
此时此刻,少年恨不得将自己脑中关于柳惊绝的是妖的记忆,挖出来给姜轻霄看。
可任凭他怎么崩溃呼喊,面前的女人仍无动于衷。
终于,水衣累了。
他也逐渐反应了过来,自己大概是中了对方的圈套。
不过不要紧,他有的是银子。
大可以去请更厉害的法师,届时将那蛇妖杀死现出妖形时,姐姐自然便会信他了。
如今的姐姐不过是被柳惊绝的妖法迷了心智,才这般冷酷对他
水衣一边这样安慰自己,一边试探着想要爬起。
口中喃喃自语,“姐姐你定是被他迷惑住了,等着,等着水衣来救你,等着”
见状,姜轻霄终于出声。
说出口的话轻飘淡然,却将青年死死地钉在了原地。
再翻身不能。
“我知道他是妖”
“一直都知道。”
三十二个鳏夫
好半晌, 少年才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眼眸不断震颤着,甚至嘴唇都在发抖。
“你知道?”
水衣艰难地挤出着几个字,仿佛用尽了平生所有的力气。
姜轻霄平静地望着他, 点了点头。
再次重复道:“我知道。”
早在跟踪青年上山的那晚, 她便知道了。
书上说, 涅槃草只生长在阴阳交界处, 活人不可进。
而柳惊绝却能采来一筐又一筐。
唯一的解释,只有他不是凡人。
那晚山谷的月光甚是明亮。
皎洁如银水倾洒而下,将青年昳美的面容照得愈发惑人。
他青丝尽散, 露出赤.裸的胸膛。
美得犹如一座玉人。
面无表情地将匕尖缓缓地刺入心脏。
金红的血液自青年心口滴落,他的四周, 能救万人性命的涅槃草正在生根发芽。
她不知道柳惊绝是妖是鬼。
姜轻霄只知道,那一刻,她疯狂跳动的心里没有丝毫的恐惧与惊慌。
只有愈发清晰的心痛与渐浓的爱意。
她不可遏制地爱上了柳惊绝。
爱上了那双望向她时总会酝着无边笑意的澈亮眼眸。
爱上了那颗对她有着无限热情与一片赤诚的心。
闻言, 水衣下意识地笑了出来,可随即笑容便又僵在了脸上。
随着眉头缓缓皱起,他的神情变得既怪异又狰狞。
少年的双手死死地插.进了身下的泥土,眼泪滴滴坠落。
通红的双眼中, 满是惊愕与不解。
好半晌,才颤声问道, “姐姐你既然知道,又为何要娶他为夫?”
闻言, 姜轻霄坦言。
“因为我爱他”
谁知她话还未说完, 便被水衣尖叫着打断了。
少年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癫狂,他恼恨地捶着身下的土地, 歇斯底里地冲姜轻霄大喊。
“不可能!”
“他是妖!他会害死你的!”
“他是妖。”
“你不能和他在一起,姐姐!”
谁知面前的女人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神情是水衣恼恨至极的平静。
面对与平日里那个乖巧懂事的少年截然相反的水衣, 姜轻霄叹了口气,接着缓缓蹲下了身。
水衣见状,犹如握住了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攥紧了她的衣摆。
流着泪哀求道:“姐姐你相信我,柳惊绝他是妖,迟早会害死你的,离开他好不好。”
“离开他”
姜轻霄垂眼望了下那被少年紧攥着的衣摆,抬眸看他。
语气平淡,“无论他是人是妖,我都爱他。”
神情坚定得令水衣崩溃。
“只爱他。”
少年含着泪,一瞬不瞬地望着女人的眼睛,半晌后方读懂最后一句话的弦外之音。
他蓦地痛呼出声,用手死死地抵住了自己的心口。
原来,她都知道。
只是,从不予以回应。
水衣绝望地悲哭出声,可仍不肯死心,嘶哑着嗓音,不断重复着。
“明明是我先来的”
“明明是我啊。”
“你不能喜欢他”
“姐姐不要喜欢他。”
姜轻霄定定地望着地上,犹如孩童输掉游戏,耍赖纠缠的少年。
神情有一瞬的倦怠与无奈。
少顷,她温声开口,“水衣,感情之事,从不能勉强,我一直把你当弟弟,以前是,现在是,未来也会一直是。”
这简单的一句话,轻易便将少年堕入了地狱,万念俱灰。
话毕,姜轻霄握住了水衣纤瘦的手腕,一点点地扯开了他的手。
紧接着,将被草纸包裹着的一个物什,塞入了他僵直的五指中。
最后毫不留恋地起身离开了。
好半晌,水衣才颤抖着手,一层层地打开了那个纸包。
里面静静躺着的,是他曾经送给姜轻霄的那根灵参。
望着这根被清洗晒干后妥帖保存起来的灵参,少年方后知后觉自己失去了什么。
他抱紧了那根灵参,哭得肝肠寸断。
————————
待姜轻霄将莲藕排骨汤炖好后,屋外不断哭泣的水衣也被水父急匆匆地赶来拉走了。
纵使听到对方在朝着自己的方向低声咒骂,姜轻霄也只是淡淡扬唇。
心中不怒不恼。
毕竟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与水氏父子断绝往来。
便不用再与其计较这些小事。
也不后悔曾经帮助过他们。
将炖得浓香的排骨汤倒入瓷盅后,姜轻霄稳稳地端起,推门而入。
她将汤盅放在桌上后,想唤醒榻上的青年。
可刚一抬头,便蓦地顿住了动作。
此时,只见朝山那侧的窗棂大开,而榻上,空无一人。
山间的夜,浓稠如墨。
纵使入了夏,山风依旧裹着微寒,垂拂在青年面上时,冷意透彻骨髓。
柳惊绝的双眸,一眨不眨地望着山脚下的那间小屋。
待到烛光彻底熄灭后,他神情有片刻的空白,随即蓦地落下了泪来。
白此唯见状,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解地说道:“哭什么,这不正是你期望的吗,你不敢面对小医仙,她也没有上山来寻你。”
闻言,柳惊绝心中没有片刻的轻松与释怀,反而凝聚了莫名的失望与委屈。
除此之外,便是对自己身份是妖的自卑与嫌恶。
柳惊绝曾设想过无数种姜轻霄知晓他是妖时的场景。
别人告诉,抑或者是他迫不得已主动坦白。
万万没有想过,会被她亲口说出来。
她早就知道了
轻轻早就知晓他是妖了
一听这话,柳惊绝心中惊颤的同时、顿觉无法接受、无地自容,几乎是下意识地翻窗逃了出来。
踉跄着奔进山里时,他绝望地想着。
妖在人们心中,是那么的邪恶卑劣,轻轻内心一定是万分惧怕和讨厌他的吧
这个念头犹如一根毒刺,倏然扎进了他柔软的心脏,尖锐的疼痛自胸腹逐渐蔓延向四肢。
柳惊绝的手脚都在跟着发软。
泪珠一颗接着一颗地坠落,沾湿了青年的前襟。
他想逃,逃得越远越好,他不想在轻轻的眼中,看到对他的厌恶与惧怕。
光是想一想,柳惊绝便心痛恐惧到几乎昏死过去。
他缓缓摇了摇头,想要大口呼气缓解心口的疼意,却发现根本做不到。
待暴露身份后的恐惧褪去后,柳惊绝现下只有一个情绪。
想她想她想她
好想她。
青年蓦地咬紧了下唇,扼住了喉中翻涌的哽咽。
白此唯见他如此伤情,啧了一声。
好似听到了柳惊绝的心声一般,皱眉说道:“既然如此放不下小医仙,那就下山去见她啊。”
谁知青年一听这话,急忙摇头。
哽咽得几乎都快要哭出来,“不要、不要,她肯定不想见到我”
白此唯闻言,眉头都快拧成了一个结,大声言道:“柳惊绝,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胆小怕事了!”
他不知道的是,所有的恋人都会在对方面前感到自卑。
会踌躇、会犹豫、会害怕、会惴惴不安。
这点,柳惊绝尤甚。
生而为妖,是他终其一生摆脱不掉的桎梏与枷锁。
是他自卑与自厌的根源。
是他极力地想要在姜轻霄面前,隐藏的一个秘密。
而现在,这个真相被公之于众。
甚至经由他爱的人口中说出来。
霎时间,柳惊绝害怕到完全不敢去听姜轻霄后面的话。
他绝望万分地想着:自己与轻轻,恐怕再无可能。
既然无法再与姜轻霄在一起,那么留给他的,唯有死路一条。
想到这儿,柳惊绝突然从即将赴死的心中,生出了一丝勇气来。
想要临死前,再见一见姜轻霄。
哪怕远远瞧上一眼也好。
他蓦地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白此唯,任由对方怎么呼喊都不理会。
快步朝着山下走去。
靠山那侧的窗棂不知何时被关上了,屋内也熄了烛火。
伸手不见五指。
柳惊绝站在屋内,借着微弱的月光,望着微微隆起的床榻,好半晌才鼓起勇气一步步靠近。
他怕自己的哭声会惊醒榻上的姜轻霄,于是施了个简单的昏睡咒。
随后,便再不遏制心中滔天的思念与爱意,一声声地唤着“妻主。”
泪水簌簌自青年的面上坠落,心痛难过到几乎要昏死过去。
柳惊绝根本骗不了自己。
他不想离开姜轻霄,一刻都不想。
青年颤抖着伸出手去,想要握住榻上人的手。
想要亲她抱她,以抚慰酸苦不已的内心。
可在下一刻,扑了一空。
柳惊绝一怔,急忙地掀开面前的被褥,发现里面只有一个枕头,再无其他。
“妻主妻主!”
他惊慌地喊着,寻遍了榻上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找到姜轻霄的踪迹。
无数种可怕的猜测,在柳惊绝的脑中一闪而过。
青年浑身冰冷,一颗心也紧得发疼。
就在这时,他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女声。
“在找我?”
闻言,柳惊绝急忙转头,待看到姜轻霄正完好无虞地坐在自己身后的椅子上后,他顿时松了口气。
随即,泪水便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
“妻主、妻主”
他翕动着双唇,下意识地想要去抱姜轻霄。
却被女人冷漠的话语给钉在了原地。
“不是走了吗,为何还要回来?”
闻言,柳惊绝胸腹一酸,哭着不断摇头。
好半晌,他才缓声言道:“想你妻主,好想你”
青年不停啜泣着,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无尽的爱意与自卑混合在一起,心尖止不住地抽痛。
“既然想我,那为何还会不打一声招呼地就走呢?”
女人声音冷淡,可仔细去听便可以发现她在极力压抑着愠怒。
柳惊绝闻言,心中既后悔又委屈,启唇想要解释,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片刻后,只能酸哑着嗓子道歉,“妻主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一遍又一遍。
可姜轻霄却丝毫不为所动。
“哪里错了?”
青年踟蹰半晌后,方流着泪低声言道:“不该不和妻主报备,便偷跑了出去”
谁知他话还未说完,便被对方硬声打断了。
“错,再想!”
柳惊绝心中惴惴不安,又一连回答了好几次,却都被女人冷声否决了。
仿佛一心逼着他说出那个答案。
青年见状,心中惶恐又绝望。
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当着姜轻霄的面,说出自己是妖的事实。
现下,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逃避。
柳惊绝将下唇咬得齿痕斑斑,望着女人的眼神中满满的不舍与委屈。
好半晌,他压抑着泪意讷讷言道:“妻、妻主,我还有事,便不打扰你休息了。”
说着,他艰难地转身,想要离开。
谁知,下一刻
“你今日走出这个门,便不要再回来了,我就当你从未来过。”
姜轻霄平静的话语,瞬间顿住了青年的身影。
“不、不要!”
柳惊绝下意识地出声,神情惊恐至极。
片刻后,他绝望又委屈地佝起了清癯的脊背,将哭声死死地扼在了腔子中。
胸腹处的酸痛愈发地剧烈,心也裂开了一瓣又一瓣。
“我求求你了妻主,别问了好不好,别问了”
他哭着哀求,希望面前的爱人能够高抬贵手。
“我不问,你便会主动说吗?”
姜轻霄蹙起眉,声音微哑。
“阿绝,我是不是同你说过,妻夫之间要坦诚,不可以隐瞒,有什么事说出来,我们一起面对”
柳惊绝闻言,流泪点了点头。
“那你是有什么事一直在瞒着我吗?”
姜轻霄接着问道。
青年身子一僵,咬紧了唇沉默了下来。
片刻后,柳惊绝摇头刚想矢口否认,便被姜轻霄倏地打断了。
她蓦地提高了音量,饱含着威压。
“你知道的,我最讨厌欺骗!”
闻听此言,柳惊绝脑海中紧绷着的那根弦倏地一下铮断了。
青年痛苦地蜷缩跪倒在女人的面前,艰难地伸出手去想要拉住姜轻霄的裙角。
颤抖着声音不住地说着。
“对不起、对不起”
谁知,就在指尖即将碰触到衣摆的刹那,姜轻霄蓦地侧身躲开了。
爱人拒绝的动作犹如一把冰冷的利剑,毫不犹豫地捅入了柳惊绝的心脏。
又剧烈地翻搅。
刹那间,疼得他肝胆俱裂、崩溃不已。
青年失声痛哭,死死地抓住了姜轻霄的裙摆,将脸贴紧了她的小腿。
颤抖出声,字字泣血,“妻主,对不起、对不起”
“我是妖,我骗了你,我是妖”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青年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在那刀剖开自己的心脏。
将这世上,自己最污秽、最不堪、最低劣的一面暴露出来。
给他最爱的人审视评判。
梦想挽回,乞求宽恕。
此刻,他的自尊体无完肤,他的自卑不值一提。
他早已退无可退。
如果这样,能够留住他的爱人。
那么他心甘情愿。
青年的哭求一下又一下地砸在了姜轻霄的心上,她蹙眉缓缓地吁了口气。
知晓自己方才的行为太过残忍,可为了帮助柳惊绝突破心里屏障,并确保二人心中以后再无芥蒂。
心中那些在得知青年逃走后而生出的愠怒,早在又见到他的那刻起,便烟消云散了。
可她必须狠心这么做。
尽管这样,自己也不好受。
片刻后,姜轻霄咽下喉中的哽咽,轻声对着柳惊绝言道。
“上来。”
见青年还在怔愣,她握紧了对方的手臂,一下便将其拽进了怀中。
随后,掐着柳惊绝的后颈,狠狠地吻了上去。
姜轻霄是憋着一股气在的。
所以动作毫不留情。
对着青年单薄柔软的唇瓣,又啃又咬,誓要发泄出心中的那股躁意。
冲进地方阵营时,也是驱使着武器,大杀四方。
绞得青年的舌根一动也不能动的同时,混乱间甚至咬破了他的舌尖。
腥甜的血味在二人口中弥漫开来。
微微的刺痛唤醒了柳惊绝的理智。
他几乎是立刻便抱紧了面前的女人,用力地回吻着她。
眼泪簌簌地自眼角流下,哽咽的哭声自喉间溢起,还未吐出,便被女人吞下了。
此时的二人,不像是在亲密接吻,更像是在疯狂厮杀。
皆在用力地啃噬吞咽着对方的唇舌,企图从中得到片刻抚慰。
良久,二人才平静下来。
青年躺在女人怀中,长指紧紧地攥着她的前襟,微微后仰,眼神迷离。
他哭得伤心,眼尾处连带着那颗朱痣,都红得骇人。
仿佛被人蹂.躏捣碎后的海.棠花瓣,渗出泥泞潮红的花汁。
在那纤长雪白的颈子上,贴近心脉处,还烙印着一圈正在冒着津血的牙印。
正是姜轻霄的。
二人无声紧拥着彼此,互相汲取温暖平复心绪。
好半晌,姜轻霄才开口。
“为何这么害怕我知道?”
闻言,柳惊绝面色一白,良久才讷讷地回答:“凡人都讨厌惧怕我们妖,说我们会吃人”
姜轻霄随即问道:“那你会吃了我吗?”
“当然不会!”
柳惊绝立刻反驳出声。
他愈发攥紧了姜轻霄的长指,声音都在发着颤,怕说迟片刻,引得她误会。
轻轻皱一下眉,他都心疼得要死,怎么可能会吃了她呢。
“那为何还会在乎那些人的说辞呢?”
姜轻霄淡淡蹙眉。
柳惊绝闻言,愈发抱紧了她。
头埋进她的肩窝处,声音闷闷的,“我害怕,害怕妻主知道、知道我是妖后,会厌恶惧怕我。”
闻言,姜轻霄惊讶一瞬后,抿直了唇。
方才她一直气柳惊绝不信任她的事,却从未站在他的角度思考问题。
这点是她考虑不周。
少顷,她捧起青年微凉的面颊,与其对视。
橙黄的烛光映照在她面上。
将女姣美的面容映衬得极其柔丽,茶色的杏眸中,酝满了深情与爱意。
只听她一字一句,极其清晰且坚定地言道。
“我爱你,柳惊绝。”
“所以,不用害怕。”
“无论你是人是妖,我都爱你。”
听闻此话的柳惊绝,微怔片刻后,陡然便红了眼眶。
他定定地凝望着面前的女人,心脏悸动不已,疯狂地舒张又收缩,汹涌的爱意与感动几乎将他溺毙。
柳惊绝又想起了《狐殇》那个故事。
自己爱的人纵使知晓了他是妖的身份,仍然坚定地爱着他,并坦然接受。
爱上姜轻霄,又被她爱。
与那只被爱人背叛厌弃的狐妖相比,他是何其的幸运。
幸福的泪水无声地坠落,柳惊绝抱紧了面前的女人,任由心中爱意疯长,抬头吻住了她。
他喜极而泣,哽咽着声声呢喃,“妻主,我也爱你,好爱好爱。”
青年缠紧了她,小声乞求。
“妻主、妻主,没了你我活不下去的,别离开我好不好。”
“别离开我”
不大的一只木椅,使得二人靠得前所未有的紧密。
屋外,渐渐落下雨来。
雨点越来越密,拍打在地上,朝周围溅起透白的水渍,雷声震耳欲聋。
这雨,一直持续了一夜未歇,直到黎明时分,才将将停止。
青年伏在姜轻霄的胸口,累到倦极。
甚至动一根手指,都觉得分外费力。
而姜轻霄则是觉得分外的精神与餍足。
她一下又一下地抚着青年柔软如绸的墨发,回忆着方才的事情,突然生出了一丝好奇。
姜轻霄想知道,若是她真如柳惊绝设想的一般,害怕他是妖,对方会怎么做。
将这个疑问说出口时,她明显地感觉到青年紧挨着她的身子一僵。
接着,柳惊绝的手臂愈发地缠紧了她腰身。
好半晌,柳惊绝才滞声言道。
“如果妻主真的怕我,那我会选择假死,然后再以一个新的身份和容貌重新嫁给妻主。”
“总之,不能和妻主分开。”
说完这话,柳惊绝觉察到他不小心暴露了自己卑劣的一面,随即惊慌抬头。
连忙解释道:“妻主,妻主你不要”
谁知他话还未说完,便被姜轻霄垂头亲了一口。
女人神情温柔,在听完青年那番占有欲浓重的话语后,心中没有丝毫的恐惧。
而是震惊于柳惊绝对她深沉的爱意。
姜轻霄见他睁大了圆眼,懵怔在原地的可爱神态,面上笑意愈盛。
她轻挑了下纤眉,打趣道:“听起来好辛苦啊,看来我给你省了不少麻烦,打算怎么谢我?”
闻言,青年眨了眨眼,被她瞧得透红了双颊。
羞涩嗫喏,面上是予给予求的乖顺。
“妻主,想要我怎么谢你”
姜轻霄望着他如此顺觉乖巧的模样,心中微悸的同时又莫名的发痒。
片刻后,她缓声言道:“话说我还没瞧见过你的原形呢?”
忽然,她想起了冬日里捡到的那条小青蛇。
随即补充道:“唔,或许已经见了。”
姜轻霄俯身,贴近了柳惊绝的面颊,笑着问道:“是你吗?”
闻言,青年抿紧了唇,心中忐忑又羞涩地点了点头。
“很漂亮!”
姜轻霄脱口而出道。
柳惊绝闻听此言,惊愕地睁大了圆眼。
凡人皆惧怕他们蛇妖一族,碰见了都会退避三舍连喊晦气。
还从未有凡人像姜轻霄这样,真诚地夸赞他原形漂亮。
少顷,青年受宠若惊,磕磕绊绊地回道:“谢谢、谢谢妻主。”
姜轻霄闻言,抱紧了他,随后又亲了柳惊绝一口,“所以,能再让我瞧瞧吗?”
女人的嗓音十分沙哑低缓,甚至罕见地染上了些撒娇的意味。
落进青年的耳边,顿时让他一颗心连带着半边身子都跟着酥了起来。
柳惊绝向来无法拒绝姜轻霄的任何请求。
犹豫几瞬后,便答应了她。
可贸然地现出全部原形,他还是有些抗拒与恐慌。
于是柳惊绝控制着,只在额角露出了一点点的鳞片。
可随机,他自卑又惶恐地想要垂下了头,害怕在轻轻的眼中,看到惧怕或厌恶的神情。
尽管他是槐树婆婆口中说的,整座问晴山,妖形最漂亮的存在。
可他还是会担忧和无地自容,害怕自己的妖形会吓到他的爱人。
姜轻霄惊奇地看着如翡翠一般点缀在青年额头上的鳞片,怔愣片刻后,出声夸赞道。
“太不可思议了。”
她捧起柳惊绝的脸,眸中满是惊艳。
“阿绝,你这样可真漂亮!”
姜轻霄说着,指尖轻轻地点在了那些纵使在不甚明亮的烛光下,仍闪耀着奇异光泽的鳞片上。
触手如温凉的翡玉,轻薄而硬。
她爱不释手,摸了又摸。
口中不住地夸赞着,“唔,好像一片片玉石。”
没有哪只妖,不喜欢听伴侣喜爱和夸奖自己。
柳惊绝绯红着双颊,呼吸有些紊乱,心脏更是咚咚直跳。
被爱人触碰抚摸鳞片的感觉甚是奇怪。
青年觉得,凡是被姜轻霄触碰过的鳞片,根部都会逐渐泛起一股痒意。
让他十分的难耐。
柳惊绝薄唇微张,喘.息着乞求道:“妻、妻主,可以不要摸了嘛?”
青年眼尾泛红,眸底闪着泪光,模样瞧上去十分的难受与可怜。
闻言,姜轻霄微微蹙眉,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柳惊绝拒绝她。
随即关切地问道:“怎么,是哪里不舒服吗?”
青年摇了摇头,白皙的面庞愈加得绯红。
“不,是”
是太舒服了。
每一次,姜轻霄将柔软温暖的指腹摩挲过他的鳞片,都会让他从身到心,得到一次抚慰。
分外的满足。
灵魂也遏制不住地发出阵阵战栗。
柳惊绝一阵恍惚,口中的毒牙便不受控制地冒出了头,尖尖地抵在唇边。
顷刻便吸引了姜轻霄的目光。
她将指腹压在了青年的唇上,柔声询问,“可以让我瞧瞧你的毒牙吗?”
闻言,柳惊绝的面上闪过犹疑之色。
姜轻霄眨眨眼,“怎么,不可以吗?”
“可、可以!”
青年下意识地接道,可话刚说出口便有些后悔了。
据他所知,凡间的女子都喜欢男子温柔如水,厌恶他们身上带着的一切尖锐的,能够威胁到她们的东西。
柳惊绝有些害怕,自己的毒牙会吓到姜轻霄。
可谁知,在他分神的时候,对方便将食指探了进去。
姜轻霄望着那对威风凛凛、尖锐无比的毒牙,由衷感叹道。
“真漂亮,又锋又利,像一把银钩。”
闻言,柳惊绝再一次受到了震撼。
好半晌,才怔怔地言道:“妻主难道不觉得,它们很”
“你是想说它们很可怕,是吗?”
姜轻霄笑着接道。
柳惊绝闻言,点了点头。
女人见状,垂头爱怜地吻了青年一下,随后又轻柔地抚了抚他的发顶。
一字一句道:“不,我只会觉得你很厉害,和俗世的那些男子都不一样。”
“我喜欢这样的你。”
闻言,柳惊绝哽咽出声,心中对姜轻霄的爱意与感激满得几乎要溢出来。
“谢谢你妻主。”
他愈发抱紧了面前的女人,埋首在她的胸前,低喃且痴迷地诉说着感谢与爱意。
可就在下一刻,柳惊绝便被姜轻霄翻身压住了。
接着,便被她虎口掐住了下颌,被迫抬起了头。
望着青年懵怔又纯然的神情。
姜轻霄深吸了一口气,伏在他耳边,哑声哄道。
“好阿绝,别变回去了,就像方才那样,我们再做一次吧!”
三十三个鳏夫
柳惊绝发现妻主最近好像变‘坏’了。
总是想尽办法地‘欺负’他。
自打那日坦明了自己是妖的身份, 并现了些妖形后。
轻轻便总是哄他露出些妖形给她瞧。
几次过后,鳞片毒牙竖瞳什么的,对她已经没有多大吸引力了。
无奈, 柳惊绝只能忍着羞耻与忐忑, 将细细青翠的尾尖自身后露了出来。
女人一瞧见它, 便眼眸一亮。
不由分说地捏在了手中。
分外敏.感的尾尖被她这么一攥, 青年差点遏制不住宛转泄出了声。
好半晌,他抽着气轻唤。
“妻、妻主”
正玩得不亦乐乎的姜轻霄抬头,望见他这样后, 关切地蹙起了眉。
“怎么了,是弄疼你了吗?”
闻言, 柳惊绝深吸了一口气,透白的耳根红得滴血。
“无、无碍,只要你别那么用力。”
好半天, 他方忍着心口的悸动,与尾端的酥痒,艰难说道。
见状,姜轻霄挑了下眉, 坏心眼儿地看着他,然后哦了一声。
接着, 在青年的注视下,将他那细细的尾尖, 含入了口中。
柳惊绝:“!!!”
姜轻霄望着第一次背对着自己, 缩在角落里哭得抽噎的青年,抿了抿唇。
嘴上虽是在柔声道歉, 可心中完全没有任何愧疚之意。
甚至还在盘算着下次该如何哄他露出尾巴继续让她玩。
只因方才的柳惊绝,软得实在是太好欺负了。
哭起来的样子, 也着实美艳动人。
一双柳眼,弧度优美,眼尾上翘掬着一捧盈盈的水光,。
睑底的那抹绯红,犹如点涂晕染开的一层胭脂,又像天边堆叠的烟霞。
嗔喜流转间,自有一股风情在。
“好了好了,我下次注意一点,绝对不会再像方才那般对你了。”
姜轻霄凑了过去,亲了亲青年饱满柔软的耳垂,轻声哄道。
闻言,柳惊绝动了动,努力地克制着自己不回过身去。
好半晌,才闷声开口,带着浓重的鼻音。
“当真?”
姜轻霄嗯了一声,随即又亲了他皙白的侧脸一口,“当真,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姜轻霄嘴上说得诚恳,可方才那番话却藏着她的诸多小心思。
她只保证不再像方才那般对待青年,可方才做过的事情多着呢,具体又是指哪一件呢?
听到姜轻霄这般保证,青年终于放下了心来。
慢慢地转过了身,钻入了她怀中。
待听到女人沉稳有力的心跳,柳惊绝方满足地勾起了唇角。
随即,想起方才镜中自己在到达云巅时,那狰狞癫狂的神情,顿时又心生委屈。
妻主她、她怎能在那个时候,去用牙齿磨他的尾巴尖儿呢!
让自己在她面前,仪态尽失。
好丑好丑好丑。
妻主以后肯定会不爱他了
想到这儿,柳惊绝又眼眸酸胀,小声地抽泣起来。
见状,姜轻霄额角狠狠一跳,为了以后他们幸福的妻夫生活着想,为了不给青年心中留下阴影。
她当即便揽紧了青年,适时地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乖,快些睡吧,明日我带你去个地方。”
原本打算带柳惊绝去香豌谷游玩的计划追更加企鹅君羊,幺污儿二七五二吧椅被水衣打断后,姜轻霄今日又将其捡了起来。
入了夏后,天气也渐渐地热了起来,正好可以去山中避避暑。
姜轻霄将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妥当后,关上了院门。
她转身牵起柳惊绝的手,温柔地望向他。
“走吧。”
二人顺着村路慢慢往前走着,不时碰到几位村民。
对方看到他们后,都会率先热情地去打招呼。
姜轻霄一一回应后,察觉到身旁的青年有些紧张,随即将他牵得更紧了些。
少顷,温声问道:“是觉得和她们相处,不自在吗?”
闻言,柳惊绝点了点头。
他认出了几个,水衣闹事那天也在场的村民。
姜轻霄淡淡蹙眉,少顷安慰道:“若你真的不喜欢这里,以后我们可以搬到山上住。”
“旧屋子可以就用作专门的药铺,我每日下山出诊就行,这样的话你就可以不用面对他们”
谁知,她话还未说完,便被青年打断了。
“不要,这样的话,妻主实在是太辛苦了。”
每日上山下山需要来回折返,每日辛劳不说,陪他的时间也会大大缩减。
除此之外,住在山中还有一个极大的隐患,那就是——徵鹏鸟。
他至今还未彻底除掉。
尽管对方已被他重创,短时间内不会卷土重来,但终究是个隐患,不得不防。
“况且,若是有人发了急病,第一时间找不到你怎么办,我可以尽量少出门的,没关系。”
青年攥紧了她的手。
闻听此言,姜轻霄犹豫片刻后点了点头。
随后用指腹抚了抚他的手背,语气带着愧疚,“那就只能先委屈你一阵了。”
闻言,青年趁着当下无人,朝她的唇瓣轻啄了一口。
抿唇笑道:“有妻主在,就不辛苦。”
话毕,二人相视一笑。
就在这时,面前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喧闹声。
隐约还能听到男人呼天抢地的哭喊。
姜轻霄淡淡蹙眉,与柳惊绝一起加快了脚步朝前赶去。
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待临到近前,才发现水衣家外围满了人。
众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将不大的一个院门口,围得是水泄不通。
其中最里侧的,是清一色穿着黑红短打的衙役,正一箱箱地往外抬着什么。
而水父正坐在地上,披头散发、撒泼打滚地哭闹着。
“我说呢,孤儿鳏父的俩人,怎么可能一夜暴富呢,敢情是偷来的啊。”
姜轻霄只听前面一位上了年纪的大爷,摇着蒲扇如是说道。
语气带着鄙夷。
“可不是,偷谁的不好,偷的还是棠镇最有权有势的潘员外家的,这不就被人找到了?”
“人脏并获嘿!”
他身边的又一位大爷,拍了下手,指着衙役手中的一箱银子接道。
姜轻霄闻言,淡淡蹙眉,接着又将目光移到了躺在地上仍在撒泼叫喊的水父身上。
“冤枉啊!冤枉啊!我们真没偷潘员外的银子啊!冤枉!”
“这些都是我们的辛苦钱,你们不能拿走啊,不能拿走!”
就在这时,离他最近的一位抱着孙女的老男人闻言,白了他一眼。
讥讽道:“不是偷的,难不成这银子长了腿,自己跑你家去的啊!”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种好事也让俺轮一次呗。”
“还‘辛苦钱’,辛苦偷的钱吧!”
此话一出,逗乐了周围的许多人。
就在这时,随着最后一箱白银被人抬出,负责此事的衙役皂头也走了出来。
她的身后,还跟着被两位衙役压着双臂、吓得面色惨白的水衣。
皂头在门前站定,皱着浓眉扫视了周围一圈后。
拿出一张印着水衣手印的草纸,对着众人大声喝道:“水氏子水衣,偷盗潘员外家财务三百两白银,人脏并获,现压入大牢,等候发落!”
说罢,便一挥手示意手下将其带走。
众人闻言,犹如一地水落入了滚烫的油中,顿时炸开了锅。
少年被两个身强力壮的衙役拖着,被带着往前走。
他面带惊恐,扭头去喊自己的父亲。
“爹!爹!你快救救我啊,爹!”
水父见状,冲上前来想要救他,可还未碰到人便被一旁的衙役给拦下了。
神情威严的女人将他重重地推倒在地,并唰地一声抽出了手中的半截腰刀,怒声警告他不要妨碍公务。
水父见状,吓得失声片刻后,随即又两腿伸直,坐在地上不断地拍着大腿。
大喊道:“官家欺负人啦,官家欺负人啦,官家要强抢俺家孩子了!”
周围的人见状,都暗地里啐了口唾沫。
有的人都还记得,水氏父子乍富那几日,是怎么对着他们炫耀锦衣玉镯、鼻孔看人的。
多年老交情的邻居,饿得吃不上饭,想要去借个几两银子救急,他们都闭门不应。
尾巴都快要翘到天上去了。
也活该他有今日,本就不是富贵的命!
众人恨恨地想着,原本那羡慕嫉妒恨的心态,也随着水氏悲惨的呼喊中,渐渐消解了。
水衣见此情景,内心顿时充满了绝望与恐惧。
听到自己即将要被投入大牢,双腿更是软得走不动路。
面上被吓得涕泗横流。
心中更是想不明白,柳惊绝给他的这三百两银子,怎么就变成了是他偷潘员外的。
就在这时,水衣的余光里,突然瞥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他看向与姜轻霄并肩而立,正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的青年,当即茅塞顿开。
水衣蓦地睁大了眼睛,目眦欲裂地朝他吼道:“是你,柳惊绝!”
他面容倏地变得扭曲且狰狞,低吼道:“你想害我,你想害死我!”
说着,少年便趁着衙役不注意,挣开了钳制,猛地扑了上来。
可还未到近前,便被另一个衙役眼疾手快地给拽住了。
姜轻霄见状,敛眉迅速地挡在了青年的面前,伸手护住了他。
“我恨你!我恨你!”
少年通红着一双眼睛,咬牙切齿地瞪着姜轻霄身后神情冷淡的柳惊绝,心中恼恨得想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柳惊绝,你不得好呃啊!”
衙役见状,毫不留情地用刀柄狠捣了一下少年的脊背。
水衣痛呼出声,眼泪四处迸溅,一下便被打散了力气。
四肢俱软。
紧接着,便被那两名衙役押着肩膀强拖着给拽走了。
水父见状,也不在地上撒泼打滚,随即起身追了上去。
抹着泪儿不住地喊着,“水衣、水衣,你们别把他带走”
好事的村民见没了戏瞧,也就渐渐地散去了。
片刻后,姜轻霄握紧了身侧青年微凉的手,淡声言道:“我们走吧。”
一路上,二人皆沉默不语。
柳惊绝心中挣扎了半日,最终还是没忍住,率先开了口。
他抿了抿唇,面色发白,有些忐忑地看向身旁的女人。
“对不起,妻主”
闻言,姜轻霄转头看他,不明所以地望向他,问道:“为何要向我道歉?”
柳惊绝咬紧了下唇,想到了姜轻霄曾说过的那句,妻夫之间不能有隔阂,有什么事情要一起面对。
好半晌才终于鼓足勇气,嗫喏道:“水衣的那些银子,确实是我给他的”
柳惊绝紧紧地盯着姜轻霄面上的神情,斟酌着自己的说辞。
“因为当初他知晓了我是妖的身份后,借由此事威胁我,逼我离开妻主,我没办法才”
事实上,即使满足了水衣的愿望,他还是违背了诺言,带着神婆想要置他于死地。
说到这时,青年哽咽出声,墨眉紧蹙,眼眶也慢慢泛红。
神情无奈中饱含着委屈。
柳惊绝缓缓地垂下眼睫,语气中满是自责,“我以为那潘员外家财大气粗,少些银子是不会被发现的。”
“没想到”
他说着,蓦地握紧了姜轻霄的手,含泪的眼眸中满是乞求。
“我没想过害他的,妻主原谅我好不好。”
姜轻霄定定地望着面前的青年,眸中的神情有一瞬间十分复杂。
好半晌后,方轻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闻言,柳惊绝紧提着的一颗心,忽地一松。
他惊喜地眨眨眼,“妻主你不生我的气吗?”
姜轻霄闻言,淡笑着反问道:“为何要生你的气,水衣的祸事皆因他自身的贪念而起,怨不得旁人。”
闻听此言,柳惊绝心下一喜,刚想凑过去亲亲她说妻主你真好,便又听她话锋一转。
“不过,我也确实该生你的气,被外人威胁后,不想着第一时间告诉我,而是选择自己解决”
姜轻霄神情不明地睇了青年一眼,兀自点了点头,语气略点沮丧。
“想来应当是觉得我这个妻主不够称职吧,护不住你。”
闻言,柳惊绝心中一惊,急忙地抱紧了她解释道:“不是的妻主,不是这样的,那个时候我太害怕你知道我是妖了,压根不敢告诉你,我真不是有意瞒着你的。”
青年越说越慌张,生怕姜轻霄就此误会了自己,二人的心中产生隔阂。
“妻主特别的好,特别棒,妻主医术高超,心底善良,长相美丽,是我配不上妻主,是我离不开妻主”
柳惊绝说着,忍不住落下泪来,“妻主是这个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我爱妻主,好爱好爱,所以别这么说好不好。”
姜轻霄没想到,自己兴起给他开的一个小玩笑,竟轻易惹得青年落下泪来。
当即抱紧了他,柔声安慰。
“好了好了,别哭了,这下我们算是扯平了。”
闻言,柳惊绝疑惑地眨眨眼,濡湿着眼睫望向她。
姜轻霄叹了口气,“别以为我没有瞧见,从水衣家中搜出来的元宝上,都刻着‘潘’字。”
望见柳惊绝的神情有片刻的僵滞,她继续道。
“而水氏父子又不识字,自然不会注意到这个细节,可他们只要拿去镇上买东西,便定会被有心人认出来。”
“东窗事发是迟早的事,更况且,那段时间我刚好教过你百家姓中的‘潘’字怎么写”
见自己隐藏的晦暗心思被女人洞察了个彻底,柳惊绝面色一白,顿觉无地自容。
就在这时,姜轻霄抬手捏了捏他顺滑的侧脸,语气轻松且亲昵。
“好啦,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毕竟你这也算是被他威胁过后的反击,只是下不为例!”
闻言,柳惊绝方缓过神来,连忙惊喜地点了点头,凑近了去亲她。
口中痴迷地喃道:“妻主你真好,好爱妻主”
临近正午时,二人方行到问晴山的深处。
还未走入香豌谷中,乍起的清风,便送来了一股馥郁的花香。
姜轻霄他们随即快走了几步,穿过茂密的灌木丛,柳暗花明间,入眼的景色让人心旷神怡。
只见大片大片的豌豆花自他们的脚边绽放,如花织就的锦缎,一直绵延至极远处的山缘。
一眼望不见头。
灿烂的金阳,在淡粉色细腻如蝶翼般的花瓣上,流转出五彩的光晕。
花姿亭亭,迎风轻颤。
通透而轻盈。
散发的馥郁芬芳更是沁人心脾,吸引了不少玉腰奴与金蝶使。
那些蝴蝶与蜜蜂们,翩然蹀跹在其中,悠然自乐。
一切都显得那般静谧且美好。
姜轻霄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又缓缓吐出。
觉得身心舒畅无比。
她转过头,望向一直看着自己的青年,笑道:“走吧。”
二人寻了一处空旷的草地休息。
四周被花簇所环绕,头顶是一棵绿衣蓊郁的榆树。
姜轻霄将带来的毯子铺开,把一些青年爱吃的零嘴还有冰的绿豆汤摆好后,惬意地躺了下来。
柳惊绝见状,依偎在了她的怀中,二人相拥望着面前的湛蓝的天空。
云杪柔软洁白得犹如棉团,压得低低的,近得好似触手可得。
姜轻霄眯眼望着云团背后那片空旷的天穹,少顷慨叹道:“这世间可真是神奇,不单单只有人,还有你们妖。”
说着,她垂头问向怀中的青年。
好奇地问道:“唔,是不是还有妖鬼邪魔和神仙?”
闻言,柳惊绝点了点头,“有的,人死后会变成鬼,生灵修炼可为妖,死物开了灵智便会为精,修行堕落心有邪念者会变成魔,仙上面是神。”
姜轻霄听罢,眼前一亮。
她生来便对这些奇幻的事情抱有强烈的好奇。
随即又问道:“那阿绝可曾见过神仙妖魔?”
闻听此言,柳惊绝缓缓摇了摇头,“我只听说过问晴山有个强大的山神,却从未见过她。”
姜轻霄听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青年见状,突然出声问道:“妻主想要当神仙,长生不老吗?”
柳惊绝这般问,是抱着打探她想法的目的,毕竟他是已经做好了剖一半妖丹给她,与其同生共死的准备。
谁知,姜轻霄沉默片刻后竟摇了摇头。
见青年的神情有些惊讶与不解,她随即耐心解释道:“以前师父在时,曾教导过我,说人与天地相参,与日月相应。”
“治病救人和自然养生都得顺应四时与昼夜晨昏,人生于地、悬命与天,与天地为一体,是以顺应自然、阴阳平衡。”
她顿了顿,坦然笑道:“所以,生老病死乃是天命
依譁
自然,我是个凡人,长生不老对于我来说是逆天而行,皆是虚妄。”
闻听此言,柳惊绝心口一滞,眼圈蓦地红了起来。
他忍不住起身,刚想开口,便被女人又拉入了怀中。
她温柔地吻了吻柳惊绝潮红的眼尾,与他定定对视。
瞬息间,姜轻霄瞧懂了他眸中的千言万语。
她缓声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女人语气平淡,神情却是刻骨的温柔,“不用那么做,阿绝,此生能够遇见你与你在一起,我已经很满足了。”
谁知柳惊绝闻言,眸中红衣更甚。
哽咽道:“不要,我想和妻主永远在一起。”
闻言,姜轻霄怜惜地啄吻着他的脸颊,轻声哄道:“不必难过,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在这之前,我会努力锻炼身体,一直陪着阿绝的。”
接着,她又笑着打趣道:“不过日后我若是变成了一个老太婆,阿绝可别嫌弃我才好。”
柳惊绝闻言,下意识地抱紧了她。
脱口而出反驳的话,“才不会!”
“妻主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能一眼认出,我都喜欢!”
姜轻霄见状,克制不住心口涌动的爱怜,轻咬了一下青年的挺翘的鼻尖。
笑道:“唔,我家阿绝这么厉害啊”
青年被她咬得心悸一瞬,不觉疼,只觉得痒。
此时吸入的花香好似变成了簇簇的绒毛,自他的喉头搔过,一路向下,最后在他的胸腔炸开。
全身上下,皆被汹涌的爱意激得发烫。
柳惊绝抬头,愈发凑近了女人。
眸中满是痴迷,低喃道:“妻主,吻我好不好”
姜轻霄闻言,揽紧了他,自然地垂下了头。
二人唇瓣相贴,鼻息唇齿间,萦绕的皆是甜蜜怡人的花香。
临近傍晚时,二人才兴尽而归。
姜轻霄牵着柳惊绝的手,走在回家的山路上。
四周密林丛丛,不时传来归巢的鸟啼,清脆悦耳。
就在这时,姜轻霄突然瞧见,不远处的一条小黑蛇在她面前,游曳而过,一下便钻入了对面的一个草洞中。
她瞬即拉了拉身侧青年的手,好奇地问道:“阿绝,你以前都住在山里吗?”
闻言,柳惊绝不明所以,但仍旧点了点头。
姜轻霄见状,眼眸一亮。
“那能带我去你家里瞧瞧吗?”
青年听罢,神情一滞。
姜轻霄原以为柳惊绝以前生活的家,会像那条小蛇一样,只是一个简单的洞口。
却没料到,会是一个阔气的山洞。
山洞在一处崖下,视野开阔又风景秀丽,姜轻霄站在洞口时甚至能隐约瞧见自己家,以及惯常采药的那片山林。
洞里的日常摆设也一应俱全,虽没有炊具,但却有一块可供人休憩的大石。
石头上还铺着一些柔软的干草。
整个山洞,冬暖夏凉十分舒适。
姜轻霄新奇地打量完四周后,笑着感叹,“住在这里一定很舒服吧。”
柳惊绝闻言点了点头,见她神情中的欢喜不似作假,没有带上任何的嫌恶后,悬着的一颗心才缓缓落地。
顺着她的话接道:“妻主若是喜欢的话,我们以后可以在这里住几日。”
闻言,姜轻霄笑着点了点头,接着开始在四周逛了起来,用手比划着。
“靠近洞口的这里,可以垒个灶台,到时候给你做很多好吃的。”
青年的视线,紧紧地追随着女人的身影,唇角随着她的动作愈发得上扬。
“这里可以添一件衣柜和梳妆台,到时候装我送你的衣服还有首饰。”
柳惊绝轻嗯了一声,心中泛起融融的暖意。
姜轻霄走到石床的最里侧,用手比划了一下。
“等我们再有了孩子,这里便可以放个摇篮,到时候我好”
她正说着,目光却被石床下一个浅蓝的布条吸引了目光,不知不觉间便噤了声。
柳惊绝见她突地不说话了,随即疑惑地走了过去。
待看清那究竟是何物什后,一股羞意自青年的胸腹快速涌出,一下便红透了脸颊。
见姜轻霄想要伸手去捡,柳惊绝下意识地惊呼道。
“妻主,别、别碰它!”
三十四个鳏夫
谁知, 青年话音刚落,姜轻霄便将那根淡蓝色的布条给拿在了手上。
略微翻看几眼后,她便认出了是自己几年前在山上采药时丢失的一条发带。
姜轻霄抬眼望向面颊莫名泛红的青年, 笑着问道:“是你捡到的?”
闻言, 柳惊绝点了点头, 微垂着眼睫, 不敢看她。
更不敢告诉姜轻霄,自己拿着她的这条发带,做了多少不可示人的事。
可下一刻, 女人便轻咦了一声。
姜轻霄垂眸翻看着手中这条虽褪了色,可仍保存完好的发带, 随即便被发带尾端一小片已经干涸的白色水迹吸引了目光。
她将那块痕迹展示给柳惊绝看,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谁知青年瞥了一眼后,好似被烫到了一般, 连忙移开了目光。
面颊耳垂连带着修长的脖颈,都呈现出一片旖旎的雾粉色。
柳惊绝吞吐地说道:“没、没什么。”
他说着,便想伸手抢过来,谁知竟被女人轻巧躲开了。
青年这怪异的神情与举动, 引得姜轻霄微微眯起了杏眼。
少顷,她好似恍然明白了什么, 面上忍俊不禁。
将那条发带慢条斯理地卷在了手掌上后,姜轻霄悠闲踱步, 将柳惊绝渐渐地逼入了墙角。
青年退无可退, 只能微微别过头去,洁白的贝齿咬紧了下唇。
直将粉薄柔韧的唇肉蹂.躏得鲜艳欲滴, 也浑然不觉。
神情隐忍中带着羞耻。
游移着视线不敢与她对视。
女人清浅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耳垂以及脖颈处,柳惊绝被烫得遏制不住地发出战栗。
“你, 拿它做什么了?”
姜轻霄一瞬不瞬地望着面前的青年,笑着低问。
她刻意压低声音时,会带着些磁郁,泛着沙沙的质感,落在青年的耳道里,头部连带着胸腔都在震动嗡鸣。
此举,柳惊绝最是受不住。
他松开被咬得泛白的唇肉,小口地浅喘着。
好半晌,才忍着心口的悸动,磕磕绊绊地回答。
“我、我缠过它冬眠。”
那时,在捡到姜轻霄遗落的这根发带时,柳惊绝如获至宝。
发带上萦绕的属于姜轻霄的体香,让他无比的着迷。
总是爱不释手,嗅了又嗅。
可没多久,发带上的香味便散去了,柳惊绝失落了一阵后,开始化作原形缠着它睡觉。
柔韧温暖的发带,给了他很大的安全与满足感。
若是缠匝其上绷紧了身躯,柳惊绝还能隐约嗅到那熟悉的淡香。
甚至还会给他一种被姜轻霄紧抱在怀中的错觉。
在大雪封山,他见不到姜轻霄又不得不冬眠时,都是靠着这条发带过活。
是柳惊绝唯一的慰藉。
姜轻霄微微眯眼,随之又上前了一步,与青年身躯紧贴。
“当真?”
说出口的话,带着强烈的怀疑意味。
闻言,柳惊绝快速地眨了眨眼睛,挺翘鸦密的羽睫颤动片刻,勉强拢住了眸底的慌张。
他吞了吞喉,声音滞涩,“当、当真。”
姜轻霄还是第一次在柳惊绝的面上,瞧见这样的神情。
在她的印象中,柳惊绝一向是大胆的、热烈的。
而现在,姜轻霄从上往下打量着他,目及之处,都染上了一层莫名的红晕。
柳惊绝的整个人,都快红成了一只煮熟的虾子。
明明羞耻得都快哭了,可还是乖顺地站在原地,红着眼睛看她。
相当的可爱!
让姜轻霄感到无比好奇的同时,也生出了强烈的,想要逗弄他的心思。
她轻挑了下眉,哦了一声。
接着当着柳惊绝的面,将手中的发带慢慢散开,瞥了眼那片干涸的白色水渍。
笑着问道:“那这些是什么东西?”
青年的呼吸蓦地急促了起来,“我、我不知道。”
姜轻霄闻言耸了耸鼻尖,望向他,故作认真地说:“闻着气味,与我认识的一味药材十分相像,不知味道是不是也一样。”
她说着,用食指沾了一些后作势放入了口中。
柳惊绝见状,惊愕地睁大了眼睛,连忙制止。
“妻主,不可!”
姜轻霄闻言,故作疑惑地问道:“为何?”
闻言,青年的面颊红得几欲滴血。
好半晌,才艰难地回道。
“有一阵儿我正值发.情期,所以上面那些都是、都是我的”
每年的发.情期,都是他最难熬的时候,往年都是躲在山洞睡觉,来逃避压抑着。
自得了这条发带后,柳惊绝便无师自通地找到了纾.解方式。
幻想着此刻与自己紧密交.缠的是姜轻霄。
可每次过后,无尽的空.虚和爱而不得的苦涩便会涌上心头,愈发的强烈。
一颗心,好似破了个洞,无数寒风从中呼啸而过,只余空旷的回声。
不过好在,他现在得偿所愿,十分的幸福。
姜轻霄强忍着笑,凑近了他问,“是什么?”
柳惊绝羞愤欲死,片刻后才鼓足勇气,声如蚊蚋地道出了最后两个字。
与姜轻霄料想的一样。
话音既落,青年便听面前的女人再也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他错愕地抬头,神情纯然又迷茫。
不知她为何发笑。
姜轻霄见状,伸手掐了掐青年柔软的脸颊,笑得前仰后合。
“哎呦,你怎么这么实诚啊,诈你的你都信,什么话都说。”
这时,柳惊绝才发现,姜轻霄方才沾的食指,吮的却是自己的中指。
后知后觉自己被她戏弄后,他蓦地撞进了女人的怀抱,紧紧地抱住了她。
委屈又无奈地说道:“妻主,你又欺负我!”
姜轻霄仍在笑,胸腔震得青年双耳发麻。
最后,连带得柳惊绝也忍不住抿唇笑了起来。
宽阔的洞穴里,回荡的皆是小妻夫俩的笑声。
半晌后,姜轻霄才堪堪止住。
清咳了一声后,她抚了抚柳惊绝清癯的背脊,倾头问道,“原来,很早之前就喜欢上我了吗?”
怀中的青年轻嗯了一声,愈发抱紧了她。
姜轻霄一下又一下地顺着柳惊绝如瀑的青丝,温声开口。
“抱歉,我来晚了。”
谁知青年竟摇了摇头,抬眸望向她。
面上满是幸福,扬唇笑道:“不晚,刚刚好。”
我的爱人啊。
你能来,我就已经很感激了。
姜轻霄闻言,低头轻吻了下他的额头。
二人相视一笑,紧紧地相拥在一起,享受着难得的亲昵时光。
片刻后。
“我突然有些好奇,你当时是怎么做的。”
姜轻霄蓦地开口,随即松开了怀中的青年。
就在柳惊绝怔愣之际,她将手中的那条发带扔到了身后的石床。
笑着抚摸上了青年的俊逸的侧脸,眨了眨明亮的杏眼。
诱哄道。
“好夫郎,再做一次给我瞧瞧吧。”
——————
待到二人自山洞出来,已然是月上中天了。
姜轻霄背着累得昏昏欲睡的青年,慢慢地朝山下的家中走着。
她步子虽轻,却迈得极稳。
柳惊绝在她的背上,睡得十分香甜。
明朗的月华透过密密的叶隙,在崎岖的山道上,投下簇簇斑驳的倒影。
山风一吹,树叶摇曳晃动,倒影也随之改变,聚集成一片,又蓦地散开。
仿佛刹那间,便演绎了一场人间的悲欢离合。
姜轻霄见状,微微一怔,心中蓦地便对柳惊绝即将到来的生辰日,有了想法。
就在这时,她在路边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姜轻霄惊讶地挑眉,随即走过去对着路边将将醒酒的少年温声言道。
“白公子,又见面了。”
闻言,白此唯迷蒙抬头,待瞧清来人是谁后,顿时清醒了过来。
他连忙站起,又用衣袖擦净唇边的酒渍,学着凡人的样子对着姜轻霄囫囵地行了个礼。
“见、见过小医仙。”
姜轻霄笑着微微颔首,想到他方才酩酊大醉,倒在路边的模样,担忧地蹙起了眉。
“白公子还好吗,需不需要在下送你回去?”
闻言,白此唯连忙摆手,“没事没事,不用管我,我家就在这儿附近。”
就在这时,借着明亮的月光,他瞧见了姜轻霄背上熟睡着的柳惊绝。
当即言道:“你们也快些回去吧,我瞧阿绝的样子像是累坏了。”
闻言,姜轻霄抿了抿唇,回身望了青年一眼,面上满是爱怜与宠溺。
“那好,那我们就先走了,白公子注意安全。”
白此唯连忙点头应下。
接着他便站在原地,目送着姜轻霄背着柳惊绝,逐渐远去。
望着他们二人的身影,白此唯轻轻扯唇,心中既替自己的好兄弟感到高兴,又有些莫名的惆怅。
少顷,他挠了挠那头蓬乱的白发,对着青年的背影,小声地嘟囔道:“啧,小医仙人这么好怎么瞧上你小子的啊。”
白此唯原以为,他们的二人结局会因柳惊绝暴露妖的身份,而惨淡收场。
正如千百年来,世人认知的人妖殊途那般。
他甚至都已经想好了该如何安慰柳惊绝。
可没想到,姜轻霄竟然坦然接受了这个事实。
消息传来时,不仅是白此唯,甚至一直等着看柳惊绝笑话的胡兮,都感到十分的震惊。
话毕,他又忆起了柳惊绝曾经为姜轻霄做过的那些事情。
神情一顿后,无奈笑叹,“好吧,这般不要命,也活该别人抢不过你。”
表面上,白此唯的年岁要比柳惊绝大上一些,按道理来讲,应当是白此唯先化形,灵力也比他高。
可事实上,柳惊绝却比他先渡天劫,灵力也在他之上。
其中所付出的汗水与努力,可想而知。
少年自言自语地说完,转身刚想离去,便忽听身后的姜轻霄在唤他。
白此唯连忙转头应声。
女人声音温润动听,“白公子,请问明日巳时二刻你有时间吗?”
闻言,少年虽不明所以,可还是下意识地回了句‘有’。
下一刻。
姜轻霄微微扬唇。
“那便劳烦白公子在此等候,在下有事相求。”
————————
日薄西山,晚霞甚是荼烈。
大片的浓艳赤紫犹如打翻的彩墨,被人尽情地涂抹在天穹之上。
金橙的夕阳穿过云层,射出道道霞光。
体态纤直、步履轻缓的女子,自小径尽头走来,身后光芒万丈。
结束了一日的问诊后,姜轻霄一手挎着药箱,一手拎着在村口老杨家买的红糖糍粑,往家走着。
刚推开院门,她便蓦地蹙起了眉。
只见右手边不大的一个厨房里,正朝外冒着滚滚浓烟。
姜轻霄心中一惊,连忙将身上的东西搁下,跑了进去。
待扑灭了火,将人救出来,二人皆忍不住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青年更是被浓烟熏得直流眼泪。
被姜轻霄连喂了好几杯水后,柳惊绝才渐渐地缓了过来。
他红着一双眼睛,依偎在女人的怀里,心有余悸。
半晌后,姜轻霄微拧着眉,语气严肃:“你方才的行为很危险的,你知道吗?”
闻言,青年从她的怀中抬起头,本就泛红的眼尾瞬即便潮漉了起来。
他委屈地抿唇,扯紧了姜轻霄的前襟。
说出的话,带着些气音,“对不起妻主,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
姜轻霄闻言神情一滞,放软了声音,耐心解释道:“我没有生你的气,只是方才你往燃着的油锅里倒水的举动,真的很危险。”
一想到刚刚看到的场景,一颗心吓得都快要跳出来。
“一不小心就会伤到自己,你知道吗?”
青年闻言,愧疚地垂下了头。
须臾间,大滴大滴的眼泪便砸了下来。
柳惊绝忍着抽泣声,小声回答:“对不起妻主,我不知道那样做会有危险,对不起”
见此情景,姜轻霄心口一疼,顿生怜惜。
抱着青年又亲又抱地哄了许久。
半晌后,姜轻霄柔声问道:“为何要进厨房,是饿了想做东西吃吗?”
柳惊绝闻言,摇了摇头。
接着哑声开口:“最近妻主总是早出晚归,回来还要煮饭,我不想妻主那么辛苦。”
这几日,姜轻霄总是很早便出门,又很晚才回来。
即使得了空闲有时间陪他时,也总是独自伏案写着什么。
自己若是靠近想瞧瞧她写了什么,便会被姜轻霄以各种理由推辞过去。
女人防备的姿态,狠狠地伤到了青年的心。
让柳惊绝忍不住开始猜测起来,轻轻在外面是不是有了别的男人。
轻轻是不是不喜欢他了。
无数的想法让他坐立难安、如芒在背、心神不宁。
可柳惊绝不敢去问。
他只能在姜轻霄出去的这段时间里,寄希望于村长夫郎。
谁知村长夫郎听了他这话,一边笑着劝他不要多想,小姜大夫不是那样的人。
二边给了他两句真言:孩子生得越多,妻夫感情越好。
以及——想要抓住女人的心,就得抓住她的胃!
第一条他们日日都在努力,可惜收效甚微。
于是乎,柳惊绝便想试试第二条。
他知晓姜轻霄生性嗜辣,所以想做一道辣子鸡丁给她吃。
可青年从未有下过厨,最后便有了方才那惊险的一幕。
听柳惊绝大致讲完前因后果后,姜轻霄无奈又好笑地叹了口气。
同时后知后觉也有些愧疚,自己无意识的一些行为竟让青年那么患得患失。
她亲了柳惊绝一口,与他额头相抵,犹豫片刻后选择了坦白。
“其实这几日我一直在给你准备惊喜,没想到却忽略你了,抱歉。”
闻言,柳惊绝眼前一亮,连忙环着她的脖颈问道:“什么惊喜?”
姜轻霄虽然选择了坦白,可又没完全坦白。
毕竟惊喜若是全部说出来的话,便不叫‘惊喜’了。
见女人只是笑而不答,柳惊绝随即凑了上去,一边讨好似地密密亲吻着她,一边不断地追问。
“什么惊喜,告诉我嘛妻主,告诉我好不好。”
谁知刚亲几下,姜轻霄就笑着朝后仰头,躲开了他。
“什么惊喜,你去水盆里照照就知晓了。”
柳惊绝闻言,不明所以地起身。
在盛着清水的木盆里仔细瞧了许多遍后,仍没有发现里面有什么‘惊喜’。
青年疑惑地敛眉,就在他刚想出声询问时。
猛然发现,自己的面颊鼻梁以及额头处,不知何时沾满了黑黑的灰烬。
活像一只小花猫。
原来这才是姜轻霄口中的‘惊喜’!
柳惊绝一想到自己顶着满脸的黑灰,还浑然不觉地凑上去亲吻轻轻,就羞悔得无地自容。
好丑好丑好丑。
轻轻看到他这个样子,会不会不喜欢自己了。
想到这,青年连忙用清水将自己面上的黑灰洗净,又打了许多香胰,接连洗了好多遍后,才将将停下。
可即便如此,青年还是捂着被揉搓得通红的脸,不敢面对姜轻霄。
“怎么了?”
姜轻霄见状,拿过一旁的布巾,将柳惊绝拉到怀中想要替他擦干净面上的水渍。
谁知擦着擦着,青年便慢慢红了眼眶。
柳惊绝抱住了姜轻霄,将头埋进了她的肩窝中。
呜咽着言道:“真的好丑”
声音里饱含着委屈。
闻言,姜轻霄笑着揉了揉他的腰,温声哄他,“哪里丑啊,我觉得挺可爱的,我家阿绝什么样子我都觉得可爱。”
接着,她亲了亲青年的侧脸,唇角微弯,“别说变成小花猫了,就算是小兔子、小黑熊、小野猪,我也照样喜欢!”
柳惊绝闻言,破涕为笑,紧接着又蹙起了眉头。
神情厌嫌道:“才不要变成小野猪呢,黑乎乎臭烘烘的。”
姜轻霄闻言,笑着抿住了他的下唇。
说话间,贝齿轻咬着青年柔韧的唇肉。
“那就不要小野猪,只要漂亮缠人的小蛇蛇!”
说罢,便将人打横抱起,快步走入了房中。
————————
仲夏的雨,来得又凶又猛,酣畅淋漓地下过一场后,空中的暑气也被雨水带走了不少。
天空碧蓝如洗,夏风吹拂在人的身上,也变得十分的凉爽。
傍晚。
姜轻霄隔着一道爬满了牵牛花的篱笆,温声问道。
“那些人可靠吗?”
对面的陈大娘闻言,拍了一下自己的胸脯,“小姜大夫还信不过你陈大娘吗,俺走街串巷多少年了,哪些人身上有哪些本事在,俺心里门清着呢!”
接着,她又努嘴冲姜轻霄抬了抬下巴,“别看那群人都是瞎子,可论皮影戏啊,不比好眼睛的耍得差!”
闻言,姜轻霄淡淡一笑,“那我便放心了。”
接着她便将手中的一本书册,连同几粒银珠子,一同递给了陈大娘。
“辛苦您了。”
陈大娘见状,收下了那本书,却又把银珠子给退了回去。
口中说着:“小姜大夫你这是做甚,俺就牵了条线,也没出啥力”
谁知她话还未说完,姜轻霄便又将银珠子重新塞进了她手中。
并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不容拒绝。
“陈大娘,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这段时间辛苦你来回跑了,这些银子你一定要手下。”
陈大娘作势为难片刻后,也就顺理成章地收下了。
她一边笑眯眯地将那些银珠子仔细地塞进腰间的钱袋,一边语气佯装责怪,“你说你,跟大娘还客气什么!”
就在这时,她的身后突然经过了一顶由两个脚力妇抬着的小轿子。
轿身一晃一晃的,自二人眼见颠过。
看得姜轻霄淡淡蹙眉,一时没忆起这是村里的哪户人家。
待轿子走远了一些后,对面的陈大娘连忙将身子贴近了篱笆,凑到姜轻霄的面前低声问道。
“猜猜那轿子里坐的是谁?”
姜轻霄闻言,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
陈大娘仿佛知道她会如此,当即便兴奋地公布答案。
“正是水衣他爹,水吴氏!”
女人是个急性子,不用等姜轻霄问,便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前些阵子,官家不是带走了水衣?”
“潘员外要求他们赔偿自己五百两白银才愿意和解,可水吴氏一穷二白哪里能弄来钱,于是将自己的儿子卖给了潘员外做府中的第十五房小侍。”
陈大娘说着,突地加重了语气,伸出了五根手指。
“你要知道,潘员外,可已经年过五十了啊!”
她说罢,撇了撇嘴。
看向了姜轻霄,面上的神情一言难尽,“水衣才刚过十六吧,啧,这不是将自己儿子往火坑里推嘛!”
闻言,姜轻霄只是淡淡敛眉,并未做声。
陈大娘接着又道:“要我说啊他们也是活该,谁让他们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呢”
秋分的前一日,是柳惊绝的生辰。
姜轻霄在此之前,已经将万事准备妥当。
待到暮色四合之时,她估摸着时间就快要到了,于是关上了院门。
柳惊绝随她一同站在了山路口,不明所以。
“妻主,夜深了,我们上山作甚?”
闻言,姜轻霄转过头对他温柔一笑。
下一刻,青年便被她用浅青色的发带蒙住了眼睛。
姜轻霄安抚似地在柳惊绝殷红柔软的唇瓣上吮了一口。
扬声道。
“等一下,你就会知道了。”
三十五个鳏夫
陡然陷入了黑暗中, 柳惊绝显得有些不安。
待被姜轻霄揽紧腰身后,那种恐慌感才渐渐消褪。
他就这样被带着,一步步地走入山中。
夜晚的问晴山, 十分的凉爽。
清风吹拂在青年的面上, 鬓边的发丝随风飘荡。
由于眼睛被蒙住了, 昔日熟悉的问晴山, 也变得有些陌生。
这种感觉十分的奇妙。
在视觉被屏蔽后,其余的感官好似变得愈发敏锐起来。
青年听到了许多陌生的鸟啼声,就在他们经过的密林上方, 清脆宛转。
不由得开始猜测起,是不是又有鸟儿在问晴山安了家。
忽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花香, 料想着沢溪边的那片夜来香是不是开了。
柳惊绝在感到愉悦的同时又有一丝惆怅,发觉自己好似许久都没有来过山上了
不知过了多久。
青年蓦地嗅到了许多自己熟悉的味道。
就在他怔愣之际,便听身侧人忽然言道。
“我们到了。”
青年闻言回过了神, 下一刻他便被姜轻霄解开了眼睛上的发带。
柳惊绝下意识地紧眯双眼。
可就在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了齐齐的喊声。
“阿绝,生辰喜乐!”
青年闻言,连忙睁开眼睛。
只见面前站满了他曾经在山上的妖怪朋友, 领头的正是好友白此唯。
少年今日不知何时换了一套颇为鲜亮的绯色长衫,配上他的那头白发, 扎眼的同时又添了些许少年意气。
他的身后还站着许多与柳惊绝相熟的小妖,挤挤挨挨的, 面上都挂着笑。
许多小雀和山鸟也站在枝头, 叽叽喳喳地对着他道着恭喜与生辰吉乐。
柳惊绝怔愣地眨眨眼,好半晌才惊喜地问道:“你们怎么在这?”
闻言, 姜轻霄转头握住了他的手,温声言道:“是我将他们请来的。”
“今日是你的生辰, 我想和你的朋友们,陪着你一起过。”
柳惊绝听罢,心中不可遏制地涌出一阵感动,眼尾瞬时变得潮热起来。
他刚抱住姜轻霄的腰身,便听一只黄鼠狼妖接道。
“对呀对呀,上次你们的婚礼我们都没办法参加,这次的生辰宴,我们一定得来!”
他话音刚落,便引得一众小妖的应和。
“没能去参加你的婚礼,真的好遗憾啊”
“对啊,我还没瞧过凡人的婚礼是什么样呢。”
“这次小医仙请我们来,可得好好感受一下。”
众小妖一边七嘴八舌地说着,一边将自己带来的贺礼塞到柳惊绝的手上。
有的是刚采的一捧的野花,有的是一块模样怪异的石头,有的则是一大捧的干果松子。
更有甚者,直接送了青年满满一碗自己的奶。
公牛妖将奶碗递给他时,绯红了面颊,眼神不住地一旁的姜轻霄身上瞟。
紧接着压低了声音对着柳惊绝说:“我听闻凡人都喜欢喝我们的奶,你拿去也给小医仙尝尝。”
接着,他皱紧了眉头,反复叮嘱说:“我好不容易才挤出的这一碗,万万别给洒了!”
柳惊绝:“”
妖群的末尾处,他瞧见了一位稀客。
胡兮一改往日吊儿郎当的风流模样,神情低沉显得有些郁郁寡欢。
身上更是罕见地只着了一袭素衣。
他在柳惊绝面前站定,扯扯唇,想起以前自己讥讽过他的话,面上有些挂不住。
好半晌才干巴巴地说道:“没想到你运气还不错,小医仙不仅没嫌弃你,还愿意为你做这么多事。”
闻言,柳惊绝回身望了一眼身侧正被一群小妖热切包围着的女子,温柔一笑,眸中酝满了浓浓的爱意。
少顷,对着面前的胡兮语气认真说道:“轻轻是这世上最好的妻主。”
狐妖受不了他这般提到爱人便换了副面容的模样,当即恨不得化作原形,抖抖身上的皮毛。
片刻后,他蹙紧了眉,“少在我面前炫耀,别怪我没提醒你,女人都是多情的,当心小医仙日后厌弃你!”
胡兮的这番话,说得着实难听。
可柳惊绝却并未动怒。
他微微扬唇,神情风轻云淡,“我知道,你说这话只是在嫉妒我。”
被人戳了痛处,胡兮急得差点跳脚。
深吸了好几口气后,才慢慢冷静下来。
他别过脸不去看柳惊绝,微抬着下巴,“我今日到这儿来,可不是参加你的生辰宴的。”
“只是顺道提醒你一下,徵鹏鸟好像又回来了,并且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修为大增。”
“总之,当心他寻得了机会报复你!”
狐妖说完,呲牙作恐吓状,见面前的青年蓦地蹙紧了眉,方愉悦地缓缓扬唇。
就在这时,柳惊绝忽地觉得腰上一紧。
一抬眼便瞧见姜轻霄走了过来,揽住了他的腰。
女人微微垂头,有些担忧地望着他,“怎么了,不开心吗?”
闻言,青年急忙摇头,刚想开口解释便被对面的胡兮抢先开了口。
“见过小医仙,小生胡兮。”
他说罢,柔柔地施了一礼。
神情是一改往日的傲慢骄矜,面上带着妥帖温润的笑。
一眼便看得柳惊绝不悦地抿直了唇。
姜轻霄闻言抬眸望去,微微颔首后,礼貌言道:“见过胡公子,在下姜轻霄。”
说罢,她望了柳惊绝一言,温声问道:“胡公子也是我夫朗的朋友吗?”
闻言,胡兮连忙点了点头,面不改色地说道:“对,我同阿绝关系极好。”
柳惊绝听罢,微微瞠眼,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姜轻霄朝他浅笑颔首,抚了抚怀中青年的肩膀,“是吗,多谢你这么多年对阿绝的照顾。”
胡兮连忙接道:“应该的、应该的。”
片刻后,他自然而然地被请到了席边入座。
早在临近傍晚时,姜轻霄便托人在镇子揉纹清水文追更价君羊衣无贰尔七五贰八一上买了许多果蔬糕点以及清酒送到了山上。
白此唯带着几个熟识的小妖,布下了桌席。
小妖们久居山中,对凡人的吃食十分的好奇与向往。
客气不过几瞬便争抢着吃了起来。
夸赞与哄闹声不绝于耳。
在这静谧的山林中,显得格外热闹。
而这厢,本应是这宴会主角的青年却将女人抵在树干上,热切地索吻着。
柳惊绝抛却了男儿的羞耻心,头一次大胆而热切地将舌伸进了姜轻霄的口中,追逐寻觅着她的。
最后犹如蟒蛇绞缠住猎物一般,拼命地吮吸着甜香。
经久后,二人方气喘吁吁地分开。
姜轻霄摸了摸他的脸,声音有些慵懒,笑着发问,“怎么了,怎么突然这样?”
柳惊绝闻言,摇了摇头。
抱紧了她,半晌后才闷闷言道:“没什么,就是太开心了,好爱妻主。”
青年不敢告诉他,自己方才是在恐慌,害怕她与胡兮说了几句,便被对方施了魅术勾了魂去。
青年迫切地需要做些什么,以此来证明姜轻霄对他的爱。
姜轻霄闻言,吻了吻他的发顶,温声回应。
“我也爱你。”
片刻后,二人重又牵手自灌木丛中走了出来。
彼时的一众小妖们,早已吃得心满意足,抱着滚圆的肚子打嗝。
就连一向挑剔的胡兮,也正捏着一块桃花酥,吃得眯起了一双狐眼。
十分的惬意。
不少小妖见他们自始至终都牵着手,十分恩爱的模样,纷纷打趣与起哄来。
有些小妖说的话,直白得令同为妖的柳惊绝听了都面红耳赤。
而一旁的姜轻霄则一直紧握着他的手,神态从容地应对着。
最后,小妖们也都衷心地祝愿他们能够长长久久、百年好合。
听到朋友们的一声声祝福,柳惊绝感动之余的同时,也忽地明白了姜轻霄为他举办这场生辰宴的意义。
当他将心中的想法悄声说与对方听时,女人微微一笑。
“阿绝很聪明,可惜只说对了一半。”
闻言,柳惊绝疑惑地睁大了眼睛。
姜轻霄见状,唇角的笑意愈发深刻,她捏了捏青年颊边的软肉,温声解释。
“其实,不光是想借此机会,获得他们的认可。”
她定定地望着柳惊绝,眸中盛满了柔情。
缓声地言道:“更多的,是不想看到你和我在一起后,便没了朋友。”
姜轻霄说着,指腹轻轻地抚摸着他的侧脸,一字一句地言道。
“我希望我的阿绝,一直都是快乐的、自由的。”
“你那么好,不应该只有我爱你。”
闻听此言,柳惊绝神情怔愣片刻后,蓦地环紧了她的腰身。
满腔的爱意与感动激得青年眼眸酸热无比,哽咽地不住喃着:“妻主,你真好。”
其实,没那么多的爱也无妨。
只要姜轻霄愿意爱他,就够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山林中突兀地传来了梆子与锣鼓的声音。
声音十分的清脆响亮,惊飞了不少枝头的山雀。
就在众妖疑惑惊慌之际,白此唯连忙站了出来。
“各位莫慌,这是小医仙为我们从凡间请来演皮影戏的,想看皮影戏的跟我来。”
众妖闻言,你看看我,我瞧瞧你,一时都有些拿不定主意。
毕竟他们妖只要下了山,便是人人喊打。
还从未听说过凡人愿意上山为他们表演的。
但最终,对究竟什么是‘皮影戏’的好奇战胜了犹疑。
大多数的妖,也就成群结队地跟着去了。
偌大的一个空地上,支起了长十尺宽七尺的白色幕布。
六人端坐其后,手中各拿着一片五颜六色的皮影小人。
随着一声悠长的吆喝。
梆子一敲,锣声一响。
弱小的凡人用一个个色彩鲜艳的皮影,为一群妖构建了一个奇幻的世界。
随着主角的登场,剧情的深入,所有的妖都渐渐地安静了下来,目光紧随着幕布上的皮影移动,或眉头紧皱,或无意识地张大了嘴巴,神情如痴如醉。
甚至就连最是活泼好动的猴妖们,此时也抱紧了身下树枝,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幕布上的皮影。
待演到女男主角终于捅破那层窗户纸,心心相印时,有几只多愁善感的小妖,甚至还跟着激动地落了泪。
坐在最后排的柳惊绝起先还有些担心他们是妖的身份在凡人面前暴露。
可随即,姜轻霄的一句话,便打消了他的担忧。
“不用担心,她们都是瞽者,不能看只能听。”
这是她托陈大娘特意找来的。
先前姜轻霄便听说过桐镇上有群以演皮影戏为生的瞽者,由于翻来覆去只会演一两场旧戏,便逐渐没落了下来。
她就在戏班子再也支撑不下去时,寻到的她们。
柳惊绝闻言,放下了紧绷着的心弦,依偎进了姜轻霄的怀中,可还未过一会儿,他便蓦地坐起了身。
神情有些激动地指着幕布上,此刻正甜蜜相拥的主角二人。
“是我们吗、是我们吗?”
闻言,姜轻霄笑着朝他点了点头。
柳惊绝蓦地便知晓了女人伏案那么多晚,究竟在做什么。
她将他们的故事,写成了一个话本,又编排成了皮影戏给旁人看。
也明白过来,今日种种,便是姜轻霄口中的那个惊喜。
三百多年来,凡人口中的生辰日,在他眼中不过是一个极其普通的日子。
甚至都不如他与轻轻相识之日,那般特殊珍贵。
值得一生纪念与铭记。
可姜轻霄却愿意为此费尽心神,甚至还瞒着他,提前一个月筹划,邀请他所有的朋友,庆祝他的诞生。
一想到这儿,柳惊绝的心便软热得一塌糊涂。
姜轻霄见青年如此欢喜,伸手揉了揉他的鬓发。
“我知道你不喜欢《狐殇》这个故事,所以就动笔写下了这个。”
接着,她凑近了些,望着青年晶亮的眼眸,笑着问道:“不知夫郎,可还满意?”
闻听此言,柳惊绝连连点头。
“喜欢的,妻主。”
边说边倾身去吻她。
“好喜欢。”
姜轻霄也顺势抚上了他的后颈,温柔地迎了上去。
二人在昏暗的角落中,交换了濡湿绵长的一吻。
唇瓣分开的刹那,柳惊绝便觉出了一些异常。
青年疑惑地唔了一声,将发中的异物抽.出来拿在了手中。
定睛瞧去,只见静静躺在他手心的,是一只木簪。
木簪通体成黑沉的墨色,盈润如玉,质地甸沉触感极佳。
簪身如蛇形蜿蜒,弧度优美,一直延伸向上缠绕着一支含苞待放的姜花。
与其共同组成了簪头。
不知是否被姜轻霄做过处理,凑近了些,还可以嗅到一股同她身上类似的浅淡药木香。
借着不远处的烛光,青年随即发现了更多的细节。
他抬眼看向女人,眸光熠熠亮如星子。
姜轻霄弯唇,解释道:“我之所有选小相思木,正是瞧中了它木纹如蛇鳞,十分衬你。”
更重要的一点是,小相思木性坚质沉且密,能历经数百年而不折不朽。
凡人的寿数终归有限。
姜轻霄希望,在自己故去前,可以尽可能地多留下点东西,代替自己长长久久地陪在柳惊绝的身边。
而就在这时,戏台后的女声突然高声吟唱。
锣鼓与笙箫齐响,一同将气氛推上了最高.潮。
“海誓山盟永不移,从今孽债染缁衣,相思木做簪,簪君如意,望君欢喜。”
听罢唱词,柳惊绝已然红透了双眼。
片刻后,青年哽咽着开口,“妻主,让我瞧瞧你的手”
他在簪子上嗅到了一缕属于姜轻霄的血腥气,定是在刻簪时受伤留下的。
一想到轻轻因自己而受伤,柳惊绝便觉得一颗心抽搐般的疼痛。
谁知,姜轻霄却摇头拒绝了,接着便将青年不容拒绝地拥入了怀中。
戏台上的女声还在继续。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愿似他并翅交飞,鹣鲽情深两不疑。”
姜轻霄接过他手中的发簪,慢慢地插.入了青年墨如团云的发中。
最后吻了吻他的耳垂,弯唇浅笑。
“阿绝,生辰吉乐。”
————————
往后的日子温馨且幸福。
闲暇时,姜轻霄会传授柳惊绝一些简单的药理,支持他在药房中拿药,去给山上救治受了伤的小动物。
她每一次上山采药,青年也都会陪着。
不仅保护她的安全,还时常帮助姜轻霄辨别一些陌生的植物。
若是碰到有用的,还会被姜大夫拿来入药。
在那段时间里,二人成功救治过数例疑难杂病。
不仅如此,姜轻霄还在师父留给她的医药典籍中,找出了数点谬误。
在一一纠正过后,她还将自己所获得的经验与病例批注其上,最后向外人公开。
并且允许并鼓励同行进行篆抄学习,期望以此来减少误诊现象的发生。
渐渐的,姜轻霄的名声在当地也越发得响亮。
提及她的人,无一不交口称赞,心生敬仰。
日子一天天过去,不知不觉便入了秋。
朔风卷携着枯叶远去,橙黄的灿阳西沉。
问诊回来的姜轻霄,一踏入院中,便发觉出了些许不对劲。
往常,柳惊绝都会在门外迎她。
可今日,院子里连同着檐下青年挂上的风铃,都静悄悄的。
姜轻霄淡淡蹙眉,放下肩头的药箱后,声声轻唤。
“阿绝。”
“阿绝?”
连唤了几声后,屋内方传来了青年虚弱的应答。
姜轻霄连忙进了寝屋。
刚一跨进门,便瞧见柳惊绝神情痛苦地蜷缩在榻上。
面色潮红,微露的脖颈处,沁出了密密的汗珠,甚至浸透了他的里衣。
见状,姜轻霄连忙将起扶起,把了把脉后又与他额头相抵。
片刻后,她敛眉道:“你有些发热,我去给你熬些药来。”
谁知她刚起身,便被青年蓦地攥紧了手腕。
姜轻霄的手背十分的温凉,柳惊绝将面颊紧贴其上时,极大地缓解了体内的燥热。
此刻的她对于青年来讲,便犹如从天而降的神祇。
柳惊绝也深知,自己定会被神祇所救赎。
“妻主别走。”
他低低喘着,哑着声音挽留。
就在姜轻霄疑惑之际,柳惊绝艰难地攀上了她的手臂,将她一点一点地拉到了近前。
姜轻霄见状,顺势坐在了塌边,抱住了他。
青年依靠在她的肩头,喷洒出的气息,扑在姜轻霄的脖颈处,异常的炙热。
女人见状,纤眉越蹙越紧。
不由得将他揽得更紧,温声哄道:“阿绝乖,哪里难受同妻主说说。”
青年闻言,缓缓地睁开了双眼,殷红的眼尾因长久的折磨溢漫出了水光。
在那被泪水濡湿的鸦睫下,一双竖瞳,瘦如麦芒。
看得姜轻霄神情微怔。
就在这时,柳惊绝蓦地抓住了她的手,带着她顺着起伏的腰身缓缓向下,神情分外委屈且慌张。
颤声道:“怎么办啊妻主。”
“我好像要发.情了。”
三十六个鳏夫
闻听此言, 女人慌乱地动了动手指。
不曾想却引得青年剧烈地抽气,白皙纤长的脖颈上,浅青色的经络毕现, 向下延伸一直没入伶仃的锁骨处。
姜轻霄见状, 僵直了身子不敢再乱动, 只能用手抚了抚柳惊绝被汗水濡湿的面颊, 神情满是怜惜。
“很难受吗?”
青年无力地倒在她怀中,好半晌才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姜轻霄抿紧了唇,神情愈发的焦急。
少顷蹙眉言道:“乖乖, 你先忍一忍,我去给你配点泄火的药来。”
说罢, 便想起身,谁知却被青年用力地扑倒在了榻上。
柳惊绝眯起了潮漉漉的眼睛,掩住了眸底越酝越浓, 犹如摧城黑云一般的欲色。
“傻妻主。”
他笑嗔出声,垂头咬住了姜轻霄的下唇。
低喃道:“你就是我的药。”
先前,姜轻霄一直坚信天下没有治不好的病症,只有治不好病的无能医师。
可现下,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无能。
望着石桌上散乱一片的志怪典籍,姜轻霄还是没有找出能够缓解柳惊绝症状的确切方法。
要知道, 她上次外出是在十几日前。
而这样的日子,据柳惊绝透露, 至少还要持续一个半月之久
想到这儿, 姜轻霄扯了扯唇,面上泛起苦笑。
她仰天叹了口气, 头一次体会到了过犹不及是什么感受。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姜轻霄后背随之一紧。
“妻主, 外面太凉,随阿绝一同进屋吧。”
青年的声音温柔甜腻,语气充满着关切。
与之形成强烈对比的,是悄无声息盘缠上女人纤细腰身的那条青翠蛇尾。
力道柔韧窒.紧。
恰好处在既不会弄伤她,又不容拒绝的程度。
二人一同进屋后,姜轻霄还未站稳,便被青年自身后抱住了。
细碎的亲吻落在她的后颈,盖在了新旧交错的暧.昧红痕之上。
姜轻霄无措地眨眨眼,最后不得已捉住了青年熟练解她腰带的手。
“怎么了,妻主。”
柳惊绝站在她的近前,疑惑地望着她,眼尾被无休无止的欲.望激得泛起了红潮。
姜轻霄欲言又止片刻后,开了口,“阿绝,我们今日早早歇息吧。”
话音既落,青年怔愣在了原地,好半晌才水红着一双柳眼,神情受伤地说道。
“妻主这是厌烦阿绝了?”
闻言,姜轻霄连忙解释道:“没有,只是再这样下去,我担心你的身体会遭不住。”
谁知方才她的那番话,还是伤到了正处于敏.感期的小蛇妖。
柳惊绝缓缓地松开了手,微垂着头,神情低落地言道,“我晓得这几日妻主十分的辛苦,都是我的错。”
说着,他抬眼望了一下女人,眸光盈盈。
楚楚可怜。
神情委屈又无奈,压抑着哭腔,“可是,我没有办法,我一看到妻主或者闻到妻主的味道,我就控制不住,好难受,真的好难受”
柳惊绝说完,眼眶中蓄着的泪水再遏制不住,滴滴坠落,砸在了姜轻霄的手背上。
惹得她愧疚心痛不已。
就在这时,青年忽然开口,“不如这样吧妻主,你把我绑着就好了,或者把我迷晕,别让我靠近你这样我就”
谁知他话还未说完,便被姜轻霄蓦地打断了。
“那怎么行,万一伤到你了怎么办!”
柳惊绝闻言,咬紧了下唇,故作坚强地言道:“没关系的妻主,我不怕疼,我可以忍的”
他话刚说到一半,便被女人倏地打横抱起。
姜轻霄望着怀中的含泪与她对视的青年,无奈叹了口气。
最终妥协道。
“药在这里,还用不着你忍。”
柳惊绝闻言,牢牢地环紧了她的脖颈。
破涕为笑,腻声道:“妻主,你真好。”
————————
此事过后许久,姜轻霄偶然的一次机会,在山上碰到了白此唯。
并从对方口中得知——他们妖在历劫成功后,人身会变得十分稳固,原身习性的影响也会大大削弱。
也就是说,那两个月,其实他们的妻夫敦伦不用那么频繁,柳惊绝也是可以安稳度过的。
事后腰酸了许久的姜轻霄:“”
回家后,不明真相的青年便被姜轻霄强制禁.欲了两个月。
任凭他怎么引诱卖惨装可怜。
都无济于事。
毕竟说谎者要付出代价,是姜轻霄一以贯之的底线。
转眼之间,隆冬已至。
大雪扑簌簌落下,放眼望去整座问晴山白茫茫一片。
路上的积雪厚而软,踩上去嘎吱作响。
听到屋外的动静,榻上的青年连忙起身,外衣都顾不得披一件,便跑了出去。
“妻主,你回来了!”
柳惊绝笑着扑上了前。
姜轻霄见状,敞开大氅将他裹了进去。
“醒了?怎的不穿外衣便跑了出来,当心着凉。”
闻言,青年啄了她被风吹得冰凉的菱唇一口,弯眼笑道:“急着见妻主。”
姜轻霄闻言,倾头轻轻地撞了柳惊绝的额头一下。
笑叹道:“小傻子,我又不是上哪去再也不回来了。”
说着,她一手揽紧了青年,朝着温暖的内室走去。
姜轻霄这次去镇上,买了许多年货回来。
与柳惊绝一道将家里内外简单装饰了一下后,二人便挤作一团,一边赏着窗外的落雪,一边吃着又滚又辣的热锅。
青年较去年长进了不少,可仍吃不了太辣。
姜轻霄便将锅中煮好的菜捞出来,放进盛着白水的小碗,涮一下再让他入口。
自己则直接就着温酒吃了起来。
口腔中的辣味被酒精点燃,暴烈的热意瞬间炸开,钝痛过后便迎来了无尽的爽意。
姜轻霄吃得微醺,面颊微微泛红。
神情十分的惬意。
柳惊绝见状,心中十分好奇,没有过一遍白水的涮菜就那么好吃吗?
见青年提出想要尝试,姜轻霄微挑了下纤眉,笑道:“当真?”
柳惊绝笃定地点了点头。
见状,女人微微扬唇,望着青年那单纯信任的眼神,坏心眼儿地给他挑了个在锅中滚煮过许久的白菜叶。
果然不出她所料,柳惊绝入口的下一瞬,脸色便一僵,连忙将菜给吐了出来。
墨眉紧蹙,吐着被辣得殷红的舌尖,不停地找着水喝。
姜轻霄见状,眉眼微弯,适时地递给了他一杯温水。
柳惊绝连喝三杯后,才将口中的辣意逼退。
面颊连带着脖颈,都被辣得赤红一片。
眼尾也被逼出了水光。
神情懵滞,好半晌才缓过来。
就在这时,姜轻霄倾头靠近他,笑着问道:“怎么样,好吃吗?”
望见她面上慧黠的笑意,柳惊绝才蓦地反应了过来。
姜轻霄方才是在故意逗弄自己。
当即啊呜一口咬在了她的肩膀处,边咬边故作凶狠道:“不好吃!人肉最好吃,我要吃人肉!”
说着,便要把姜轻霄给扑倒。
女人朗笑着抱住了他,二人滚做了一团。
待青年闹够了后,才拍了拍他脊背,哄道:“乖,别生气了,先把饭吃完,一会儿带你去出去玩。”
没能成功‘吃’到人肉,柳惊绝虽有些遗憾,可还是乖乖地放开了姜轻霄,认真吃完了饭。
待到两人牵着手一起出门时,夜已经深了。
恰逢除夕夜,各处都张灯结彩,炮竹声不绝于耳。
一派热闹景象。
彼时的柳惊绝,也知晓了为何那么多的同类,在修成人身后,第一件事便会前往凡间。
比起清苦无聊的修行生活,繁华热闹的人间更吸引妖。
上山时,姜轻霄的手中挑着一盏灯笼。
橙黄的烛光透过赤红的笼身,将二人身前的雪地映照出一层暖意。
再次来到落月崖时,眼前又是另一番风光。
今日无风,头顶厚重的乌云却将穹霄的月兔与星子挡了个严严实实。
山脚下,却意外泄了一池银河。
点点万家灯火,或聚集凝成一团光,或散开溅作满天星。
荧荧璀璨,曜曜阑珊。
绘成了一副极美丽的除夕夜景卷。
二人并肩欣赏了一会儿后,柳惊绝突然转身抱住了姜轻霄。
面颊眷恋地蹭了蹭她的肩膀,“妻主,谢谢你。”
闻言,姜轻霄抚了抚他的脊背,笑着问道:“为何突然说谢我?”
青年抿了抿唇,抬眼看她。
“谢谢妻主爱我、怜我、愿意娶我。”
教他免受爱不得、怨憎会、离别苦。
接受他是妖的身份,给他在这尘世一个温暖的家。
姜轻霄闻言,在他眉心珍重烙下一吻。
“那我也应当谢谢你,不辞辛苦来到我身边。”
说着,她眉眼微弯,曲起食指轻柔地刮了一下他的鼻尖,“还那么的爱我、信任我。”
柳惊绝见状,微微仰头,含住了她的指节。
“妻主值得。”
见状,姜轻霄唇角泛笑,伸直了长指刻意地去追逐青年的软舌。
用圆钝的指尖搔.刮着他的上颚,挨个抚摸过他的每一个牙齿。
甚至会故意往他的舌根处摁。
没过多久,便将柳惊绝折腾得气喘吁吁。
晶莹的涎水顺着闭拢不起的唇缝,流了下来。
“你瞧,我其实没那么好。”
女人眉眼微弯,笑着说道。
说罢,便要将手指抽.出,谁知下一刻却被柳惊绝蓦地握住了手腕。
他定定地凝着她,眸光璀璨熠熠。
“我喜欢,妻主无论怎么样对我,我都喜欢!”
说着,青年便垂头,愈发地含深了女人的长指,柔韧的舌尖,重重地舔.舐着她的指缝。
与此同时,双眼一瞬不瞬地与姜轻霄对视。
眸中满是深沉的爱意与沉醉。
你偶尔腹黑顽劣。
可我也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善于伪装。
所以你瞧,我们是那么的相配。
见此情景,姜轻霄无奈失笑,紧紧地揽住了他,随后垂下了头。
语气里满是宠溺。
“真是个傻瓜。”
就在二人吻得情动时,天空倏然响起数发炮竹升空的炸响。
冲天的白光撕裂了如墨的夜色。
“咻——嘭!”
紧随其后的,是灿烂明烈的烟花。
一束束、一簇簇,照亮了整片天穹。
五彩缤纷的烟火,在绽放的一刹那,将白皑皑的大地,都涂上了绚烂的艳色。
二人相依偎着,见证着一捧巨大的金色菊花状烟花直冲云霄,又在空中滞停。
由小变大、旋转绽放、随后绚烂到极致,荼蘼陨落。
美景虽不过几息,可留下的惊鸿一幕,却足以让二人永生难忘。
除夕已过,在一阵热烈的炮竹声过去后,家家户户开始出门百拜年,迎春报喜。
恭喜与祝福声不绝于耳。
姜轻霄也应景地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红包,塞入了青年的手中。
迎着他惊喜的眸光,温声道:“阿绝,新年快乐。”
下山途中,二人偶然发现了一处天然的温泉。
温泉池不大,且在一大石的背面,还是姜轻霄在此经过,嗅到了一股淡淡的硫磺味时才找到的。
待走到近处时,柳惊绝蓦地敛起了墨眉,渐渐觉得此处甚是眼熟。
直到姜轻霄疑惑温泉水怎么是湛青色时,他才蓦地想了起来。
急忙言道:“妻主,你还记得我曾对你说过,我生来便无母无父的事情吗?”
闻言,姜轻霄点了点头,“记得。”
她话音既落,青年便指着她面前的池水惊喜言道:“我意识的最初,便是在这里!”
姜轻霄闻听此言,望了清澈的池水一眼。
笑叹道:“如此说来,难道阿绝你是这个池子的主人吗?”
柳惊绝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这里很熟悉、很亲切。”
他抬头看向女人,神情迷茫中又满是幸福,“还有和你一起来到这儿,我觉得很圆满。”
姜轻霄听罢,唇边漾起微笑,用手撩起了一捧水,将水花出其不意地洒在了青年的脸上。
待柳惊绝惊讶地望了过来,她慢条斯理地脱去了身上的大氅。
冲他微微倾头。
茶色的眸中满是令青年心悸不已的笑意。
姜轻霄向柳惊绝发出了邀请。
“既如此确定不下来玩玩吗?”
“我请你‘吃’人肉。”
三十七个鳏夫
常言道:天上不会掉馅饼。
柳惊绝就是太晚悟得了这个道理, 才会次次上了姜轻霄的当。
就连那口‘人肉’吃到嘴里,也没有原来那般香甜了。
青年怎么都没有想到,姜轻霄会在关键时刻, 哄他将下.面变回尾巴。
半妖半人之际, 是他灵力波动最为剧烈的时候。
随着腰腹以下慢慢化作蛇尾, 青年的额角与眼尾, 也渐渐地浮现翠绿色的鳞片。
淡金色的光芒,游走在其上。
衬得柳惊绝的面容更加得昳丽妖媚。
眼下坠着的那颗朱痣,在被泉水浸润后, 也变得愈发得剔透纯然。
犹如一滴新鲜殷红的血。
柳惊绝的皮肤莹润白皙如凝脂,玉骨之上, 每一寸皮肉都覆盖得恰到好处。
四肢纤长、癯而不瘦。
温泉水蒸腾而起,氤氲其上,扑洒在青年的面上。
他难耐地微微仰头, 清透的水珠顺势滚落。
掠过凸起的喉结,流经伶仃的锁骨,淌沿峭薄的腹肌,一路向下。
最终在耻骨处光滑的鳞片上滚落。
溅入水中, 荡起细细的涟漪。
清澈的水面下,盘踞着一条巨大的蛇尾。
青年双臂曲起抵在岸边, 潮软的红唇微张。
眼神茫乱而痴迷。
片刻后,他颤抖着唔了一声, 蓦地攥紧了双手。
手腕一侧的青筋, 因过分用力而清晰地突起,一直延伸到大臂内侧。
下一瞬, 只听哗的一声响,年轻的女子自水底钻出, 与他鼻尖相碰。
呼吸交缠。
姜轻霄望着眼前妖冶昳美至极的青年,神情满是惊艳。
柳惊绝眷恋地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青翠的尾巴尖也悄无声息地缠上了她的腰身。
他声音喑哑,满怀爱意地轻唤。
“妻主”
闻言,姜轻霄才怔怔地回过了神,伸手抚上了青年的侧脸。
与他额头相抵。
好半晌,才笑着感叹道:“阿绝,有人同你说过吗?”
“你真的,很漂亮。”
青年闻言,纯然地眨眨眼。
可遂即,面上的神情便随着女人沉身的动作,蓦地一僵。
姜轻霄抱紧了他,向着身后的池中倒去。
被劈开的清澈池水缓缓合二为一,相爱的人也在此刻亲密无间。
————————
一恍便来到了阳春三月。
夜半时分,沉睡中的女人猛然惊醒。
她蓦地坐起,右手下意识地抚上了自己的心口。
掌心之下,是剧烈跳动的心脏。
姜轻霄蹙紧了眉,冷汗沁满了整个额头。
就在这时,身旁的青年支起了身子依偎了过来。
柳惊绝睡得懵怔,下意识地环住了她的腰身,迷蒙地睁开双眼问道:“唔,妻主怎么醒了,是做噩梦了吗?”
闻言,姜轻霄随即揽紧了他。
想起梦中的那一幕,仍心有余悸。
她眨眨眼,佯装镇定地回道:“不是,只是有些口渴而已。”
青年闻言,伸手向枕边摸索片刻后,递给她了一个水囊。
虽打着哈欠,语气却挡不住的欢喜与得意。
“喏,阿绝早就给妻主准备好了。”
见状,姜轻霄哑然失笑,喝了口水后,又抱着青年重新躺了回去。
垂头在柳惊绝的发顶吻了下后,她闭上了眼。
轻哄道:“乖,快睡吧。”
由于那场噩梦,姜轻霄罕见地晚起了半个时辰。
待到她梳洗完毕从房中走出来时,便瞧见柳惊绝在对着檐下挂着的那串风铃施法。
浅青色的灵力呈雾状,萦绕在风铃的四周,又一点点地注入其内。
姜轻霄不敢打扰,倚着门框兴致勃勃地看了许久。
待到青年施法结束,她才走上前去。
“妻主,你醒了?”
柳惊绝瞧见她的身影,眼眸蓦地一亮,连忙放下手中的惕妖铃,迎上前去。
姜轻霄顺势拉住了他的手,“弄好了?”
柳惊绝当着女人的面使用灵力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也不再忐忑和扭捏,随即点了点头。
还不忘重复已经交代了许多次的话,“妻主若是听到这风铃响,无论做什么都要赶快回到屋中去,其余的,都不要管。”
惕妖铃是青年特意做来警惕徵鹏鸟下山偷袭的,只要对方出现在周围半里内,惕妖铃便会提醒他。
前些日子,徵鹏鸟便来过几次,却都被独自在家的柳惊绝及时发现给赶跑了。
最后一次还受了伤。
青年料想,对方近期大概率不会再来。
可仍要提高警惕,所以他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巩固一下惕妖铃的法力,好让自己及时发觉徵鹏鸟。
闻言,姜轻霄笑着点了点头,“知道了。”
二人站在檐下,顺势为移栽来香豌花浇了些水。
待到厨房里飘来一股浓郁的米香时,青年才蓦地想起自己早起煮了米。
待到两人急匆匆赶到厨房时,发现米粥已被熬煮得粘稠浓烂,扑鼻的谷香。
火候恰到好处。
女人见状,眉眼微弯,笑着夸赞道:“不错啊,厨艺见长。”
这几个月来,在青年强烈的要求之下,姜轻霄开始逐渐传授他一些简单的做饭技巧。
用柳惊绝的话来讲——煮饭是他这个夫郎份内之事。
他应当学来,好照顾她。
可姜轻霄倒是觉得无所谓,妻夫之间本就应该相亲相爱互相照顾,谈不上是谁的‘份内之事’。
可拗不过他一再坚持,也就随他去了。
柳惊绝闻言,倾头朝她的面颊处亲了一口,羞涩抿唇道:“都是妻主教得好。”
片刻后,姜轻霄又用猪油炒了盘菜心,二人便坐在院中的石桌旁简单地吃起了早饭。
就在她刚夹起一筷想放入口中时,院外突然跑过了一群小孩子。
领头最大的一个孩子手中,拿着一只呼呼旋转的小风车。
她笑着跑着,身后跟了一群与她年龄相仿的幼童。
清脆的嬉笑声甚至惊飞了林梢的鸟雀。
“妻主,妻主?”
青年的呼唤拽回了姜轻霄的神志,她疑惑地转头看向对方。
柳惊绝的面上闪过一丝担忧,随即握住了她的手。
“妻主你怎么了?”
姜轻霄闻言,陡然怔醒。
连忙垂头掩饰道:“无碍,我只是看到他们,心里觉得甚是欢喜。”
闻听此言,柳惊绝眸中闪过一丝落寞与愧疚。
他一直都知道,轻轻喜欢小孩子。
可自己嫁给她这么长时间,肚子却迟迟都没有动静。
青年蹙起了眉,神情低落,“对不起妻主,是我无能,我没有”
谁知他话还未说完,便被女人蓦地打断了,“说什么呢。”
姜轻霄低声叹息,无时无刻不惊讶于青年心思的敏感与脆弱。
方才,那些跑过去的孩子,不过是让她回忆起了昨晚那个梦而已。
梦里自己与柳惊绝也有了一个女儿。
而且她作为医者,深切地明白,生不出孩子有时并不是男子一个人的错。
即使是在妻夫双方都身体健康的情况下,能不能有孩子,也都要看缘分。
所以对于孩子一事,姜轻霄从不强求。
她捏了捏青年的手,柔声安慰他,“孩子对于我们俩来说,是锦上添花,不是雪中送炭。”
“所以无论有没有孩子,我都爱你。”
柳惊绝闻言,抑着满腔的酸涩与感动,伸手抱住了她。
“妻主你真好,我也爱你。”
话毕,他又很认真地补了一句。
“好爱好爱你。”
————————
吃罢早饭,姜轻霄便被棠镇上一大户人家的小厮给请去,为其老主君请平安脉。
由于对方的一再客气挽留,直到日中才放她出府。
走在街上时,姜轻霄不知不觉地来到了一间成衣铺前。
犹豫片刻后,抬脚跨了进去。
听罢她的要求后,店掌柜惊讶地扬眉,又反复地与她确认过许多遍数量与地址后,才敢吩咐手下的人去做。
“好嘞,小姜大夫你放心,东西做好后我们会立刻给您送到地儿的。”
店掌柜扬了扬手,客气地将她送出了门。
姜轻霄见天色已不早,随即便往家赶去。
行到村口处时,她又在老杨家买了一份红糖糍粑。
糍粑条在热油中被炸得焦黄,在油纸上整齐码好后,又淋上一层赤褐色的红糖浆,最后撒上炒好的黄豆粉。
看得人食指大动。
姜轻霄接过后礼貌道了声谢,刚要走便听摊主杨大娘笑着喊住了她。
“小姜大夫,俺儿子最近生了个大胖闺女,俺儿媳妇高兴坏了,要请人今晚在隔壁村打铁花,你莫忘了带着你夫郎一起去啊。”
闻言,姜轻霄点了点头,柔声应下了。
今日的晚霞甚是荼烈,丹如残血,涂满了大半天空。
姜轻霄还未走近,站在院门口等候了许久的青年便眼尖地瞧见了她。
快步小跑着迎了上来。
一下便扑进了女人的怀中。
“妻主,我好想你。”
待到柳惊绝抱紧了她,莫名不安了一日的心才渐渐落了地。
“怎的了?”
姜轻霄笑着亲在了他的额头处,亲昵地拉住了他的手,牵着青年一点点往回走。
一边走,一边问道:“是身体不舒服吗?”
闻言,青年蓦地一顿。
不知为何,他这几日确实有些体虚乏力,灵力也波动得厉害,时不时便会在家中露出鳞片或者尾巴。
可是他并未在意。
只当是不断巩固惕妖铃,灵力减损的缘故。
柳惊绝摇了摇头,笑着否认,“不是,是太想妻主了。”
姜轻霄闻言,曲指刮了一下青年高挺的鼻梁,笑叹道:“你个小黏人包,以后干脆挂我腰带上得了,走哪带哪!”
柳惊绝假装没有听出女人语气中的打趣,惊喜地说道:“好啊好啊。”
他抱紧了姜轻霄的手臂,眉眼漾满了憧憬与期待。
“不过用不着那么麻烦,我化作原形,盘在妻主手腕上便可,就像第一次见面那样,这样的话就可以时时刻刻陪着妻主了!”
姜轻霄眸中笑意愈盛,神情宠溺地道了声好。
二人说说笑笑,一同进了院中。
与此同时。
崎岖的山道上,衣着华服却神情憔悴的少年倚在颠簸的轿壁上,正兀自怔神。
就在这时,轿外的侍从突然隔着帘子,低声对着他言道。
“郎君,还有半炷香的功夫,就要到村口了。”
闻言,水衣方醒过神,随即想到了什么似地拍了拍轿身。
“快、快放我下来!”
侍从们不明所以,可还是顺从地停下了脚步。
少年在撩开轿帘,望见问晴山脚自己那熟悉的一草一木时,便瞬间红了眼眶。
宽袖之下,他蓦地攥紧了双手。
死死遏制着腔子里的委屈与苦楚,才没有当着潘府一众家丁的面哭出声来。
好半晌后,水衣方哑着嗓子命令道:“你们先去前面等着,我在这里透透气。”
谁知他话刚说完,一旁的小侍便皱着眉走前上,“郎君,这恐怕不行,家主吩咐过要我们好好地看着”
少年闻言,顿时板起了小脸,立喝道:“这是我家,你还怕我跑了不成?”
小侍还想再说些什么,便被水衣一脚踹到膝盖,当即便跪坐在了地上。
“多嘴,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
见状,侍从心中纵使有再多的不满,也不敢得罪这在家主面前正当宠的十五房夫郎。
当即低着头,连连道是,随后带着轿妇几人先走了。
这一踹,水衣使尽了气力,站在原地缓了好半晌,他唇边带着畅意的笑。
可抬头,已是满眼泪光。
少年随意地从袖中取出一只锦帕,揩净了面上的泪水,慢悠悠地走到了一处悬崖边。
这是他先前上山采药时,发现的一处好地方。
在这里,他可以将山脚下那个女人的家,一览眼底。
自姜轻霄成婚后,他便日日来这里,一坐就是大半天。
直到自己被官家人带走
往后的事情,水衣不再去想。
只要不去想,他就一直骗自己,没有被相依为命的阿爹抛弃、卖儿求荣。
只要不去想,自己便没有被个那年过五十的潘员外多次强.暴,他还是干干净净的一位少年郎。
只要不去想,那些没日没夜的鞭笞与饥饿便没有发生过。
只要不去想
水衣的眼睛,一眨不眨死死地盯着山下院中,紧偎在一起的二人。
积蓄已久的怨恨、痛苦与嫉妒,如冲天的火焰,一下烧红了他的眼。
少年眼睁睁地瞧着,那条本属于自己的浅青色巾帕,正被青年拿在手中,笑着去揩女人的唇角。
二人相拥着,亲密无间的姿态彻底摧毁了水衣的理智。
可是那些都是在他身上发生过的。
他怎能不去想!
撕心裂肺地哀求阿爹不要抛弃他是真,跪地卑微地乞求潘禽兽不要碰他是真。
日复一日的强.暴与侮辱也是真。
而给予他这一切苦难的始作俑者,柳惊绝!
此刻,却心安理得地躺在本该是他的妻主怀里,笑靥如花。
他水衣,怎么不恨、怎么不怨!
自己恨不得,将那只蛇妖,碎尸万段!
就在这时,少年的背后传来一声尖利的鹰啸。
水衣蓦地回头,只见一只巨大的雄鹰在空中盘旋一圈后,俯身朝他猛扑过来。
山脚下,姜轻霄望了一眼西斜的残阳,估摸了一下时间后,伸手捏了捏青年柔软的脸颊。
“好啦,一次不要吃那么多,对肠胃不好。”
接着,她顺势递给了青年一杯茶,笑道“要还想吃的话,我下次再给你卖就是了。”
闻言,青年虽恋恋不舍,仍乖顺地点了点头。
姜轻霄见状,仔细地揩净了他唇边的黄豆粉,温声道:“快去换身衣服,我带你去隔壁村看打铁花。”
青年闻听此言,倾头在她温热的唇瓣处啄了一口,弯起一双柳眼,欢喜地言道。
“那我去穿妻主新送给我的那件夕岚色的长衫好不好?”
待女人点过头后,柳惊绝方一步三回头地走入了屋中。
换完了外衫,青年不经然地低头,发觉苍翠的尾巴不知何时又跑了出来。
接连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收回去后,柳惊绝心道兴许又是灵力波动导致的。
随即去了梳妆台,取了一枚白此唯给的驻丹来。
拿在手中犹豫片刻后,吞了下去。
待到驻丹开始生效后,他方缓缓走出。
姜轻霄已等了许久,见青年换好衣服后,随即伸手牵住了他。
笑着夸赞道:“很好看。”
“我们走吧。”
柳惊绝点点头。
正当二人刚跨步抬头,看向院门时,却齐齐顿住了。
院门口,正站着一人。
好半晌,姜轻霄淡淡蹙眉。
轻唤了一句,“水衣?”
可少年对此好似置若罔闻,他一只眼好似受了伤微眯着,而另一只眼则死死地盯着对面的青年。
锐利狠毒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也让柳惊绝分外眼熟。
女人见状,刚想上前,却被青年抓住了手臂。
“妻主别去!”
柳惊绝回身望了一眼毫无动静的惕妖铃,警惕地盯着面前怪异的少年。
肃声问道:“你是谁?”
谁知他话音刚落,少年面上浮现一抹微笑。
唇角不断地向耳后拉扯,瞧起来诡异至极。
下一刻,一声尖利的鹰啸声陡然响起。
惊得青年心下大骇。
同时也引起了正在附近喝酒的白此唯注意。
“妻主快走!”
柳惊绝焦急地推了身侧的姜轻霄一把,随即上前应战。
青年万万没想到,徵鹏鸟会铤而走险,抛弃肉身附在水衣身上。
也正因如此,惕妖铃才对此毫无反应。
可纵使抛弃了肉身,对方的实力仍不容小觑。
柳惊绝抓起一旁的药扁,扔向了面前的徵鹏鸟,细碎的药屑扬起,极大地阻碍了对方的视线。
青年趁其不备,大力踹在了他的胸口。
徵鹏鸟被踹得一个趔趄,面上陡然露出凶狠的神色。
伸出尖锐的五指,朝着柳惊绝的面门直扑而去。
“阿绝小心!”
身后的姜轻霄见状,急声喊道。
青年应声躲过,可徵鹏鸟的招式又狠又利,他很快便落了下风。
手臂以及胸腹处,皆被抓伤,深可见骨。
更要命的是,纵使方才他已将驻丹及时逼出。
可仍有一半的驻丹化在了他体内,周身的灵力皆被死死压制着,四肢更是发软无力。
好几次都没能及时躲过,生生接下了对方的进攻。
可纵是如此,他也咬牙坚持着,绝不让徵鹏鸟靠近姜轻霄半步。
当胸遭受一记重击后,青年猝不及防地呕出了一大口鲜血。
断裂的胸骨刺破了肺肉,呼吸都变得十分困难。
喉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
恍惚中,他听到了姜轻霄急切的喊声。
“别过来”
柳惊绝痛得脖颈青筋暴起,可仍强撑着回头看她。
“妻主不要过来!”
青年艰难地出声吼道,目眦尽裂。
看得姜轻霄心碎不已。
就在这时,柳惊绝只觉肩膀处突然传来一股剧痛,他疼得呻.吟出声。
猛地一回头,便瞧见徵鹏鸟正一脸狞笑着贴近自己,右手的利爪已深嵌进了他的骨肉之中。
扣紧了他的肩骨,生生地将他自地上提了起来。
最后缓缓地合拢了五指。
彻身的剧痛自肩膀传来,骨头被大力挤压碎裂掉的咔咔响与皮肉混着鲜血的黏腻声,听得人胆寒。
柳惊绝疼得几欲要昏死过去。
“不、不要!”
姜轻霄蓦地睁大了眼睛,神情惊恐至极。
只见徵鹏鸟高高地举起了自己的左手,指甲锋利如刀。
蓄力要朝着青年的后心口抓去。
谁知下一刻,原本被他重伤了的青年会陡然转身。
柳惊绝抓住机会,迅速拔出了头上的木簪,狠狠地刺中了徵鹏鸟本就伤过的一只眼。
“啊——!”
一声人的惨叫混合着刺耳的鹰啸,听得人头皮发麻。
柳惊绝见状,拔出了木簪,挣脱了徵鹏鸟的钳制,艰难地朝着姜轻霄爬去。
他拼命地大喊,“快、快妻主,快跑!去找小白,快跑!”
闻言,姜轻霄却摇了摇头,不顾危险地上前将他扶了起来。
“不行,要走我们一起走!”
谁知她话音刚落,暴怒中的徵鹏鸟便扑了上来。
姜轻霄自知敌不过他,便出其不意地朝他受伤的眼上洒了一把药粉。
对方随即痛吼出声。
见状,姜轻霄连忙拉起柳惊绝,朝着一侧的小屋奔去。
那里有个窗户,直通后山。
只要进了山,对方便不会那么容易发现他们了。
可谁知刚跑几步没多久,徵鹏鸟便一跃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那张原本属于水衣的脸,此时被恨意与痛意疼得面目扭曲。
剧烈的打斗使得他披头散发,一只眼已成了肉窟窿,血流如注。
另一只眼,则猩红一片,杀气肆意。
他紧盯着女人身后的青年,一瞬间,屈指如钩,朝着青年的心窝直插而去。
柳惊绝只觉得面前一黑。
“噗嗤——!”
利爪没入血肉的闷响,落在柳惊绝的耳畔是那么的清晰。
他忡怔地望着堪堪停在自己胸前的那只手。
利爪上,属于姜轻霄的鲜血,一滴一滴落了下来,刺得他双眼剧痛。
一股尖锐的嗡鸣声在他耳边响起,青年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片空白。
随即,一声痛苦的嚎哭与鹰啸声响彻云霄。
徵鹏鸟自女人的心口拔出利爪,剧烈的疼意灼烧得他痛苦嘶鸣。
无状而又巨大的威压,自头顶的苍穹倾覆而下。
震得他五内俱损,肉.体连带着灵魂都在克制不住地颤抖。
徵鹏鸟惊恐万分,慌不择路地夺门而出。
柳惊绝愣在原地,赤红的双眼紧紧盯着面前人的背影,直到她再也撑不住,软倒在他面前。
他慌忙要去扶姜轻霄的手臂,可手颤得,只堪堪摸到了她的衣角,什么都没抓住。
就在姜轻霄即将落地时,青年这才猛然惊醒。
他不顾一切地扑在地上,任凭手掌被粗糙的地面蹭得血肉模糊、下巴磕得青紫,拼命地将姜轻霄接到了怀里。
血。
止不住的血。
青年瞠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女人的前胸。
只见那里,横亘着一个碗口大小的血洞。
本该是心脏的地方,空空荡荡。
鲜红的皮肉向外翻卷着,内里断裂的白骨隐约可见。
深红色的鲜血正向外汩汩流淌,浸透了她的前襟。
柳惊绝颤抖着靠近,捂在了她伤处,好似这样,血就能止住,他的妻主便能好起来。
他望着姜轻霄逐渐灰败的眼睛,只觉得喉咙处正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滞痛得他难以呼吸。
青年翕动着双唇,一张俊脸涨得赤红,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柳惊绝的视线突然模糊了起来。
越来越多的水汽汇聚在一起,染湿了他的眼睫。
啪嗒——
一滴泪落在姜轻霄的脸上。
柳惊绝急忙替她揩去。
哭什么?
明明妻主就在面前,自己也换好了衣服,他们马上就要出门去看打铁花了。
柳惊绝蹙紧了眉。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
可泪水,就是止不住。
好半晌,青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低声轻唤,声音沙哑得厉害。
“轻轻?”
舌头也似打结了一般,结巴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妻、主”
无人应答。
柳惊绝用力抱紧了怀中的女人,右手还在死死地捂住了她的胸口,不敢离开。
温热的血液,几乎要将他的手掌烫出一个洞来。
可纵使他再怎么努力,无穷无尽的鲜血仍从姜轻霄已成空洞的心口处不断涌出。
地上鲜红一片。
“不要、不要”
青年忍着破碎的哭腔,颤抖着伸手想要拢住不断外涌的血液。
可任凭他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
炙热的鲜血争先恐后地自他的指缝流出,残忍地带走了女人的生机。
柳惊绝五指并拢,拼命地汇聚全身的灵力想要修复好姜轻霄的伤口。
可灵力太过稀薄,伤口又太大,刚接触到女人的伤口便消散了。
徒劳无功。
“不要,妻主不要丢下我。”
他痛哭着呜咽出声,泪如雨下。
与姜轻霄的额头相抵,不断地哀求着。
女人的心脏,在替他承受下那致命一击时,便被捏碎了。
此刻,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阿绝。”
姜轻霄刚翕动唇瓣,口中的鲜血便争先恐后地涌出。
里面还掺杂着许多碎肉与骨刺。
青年双手抖得不成样子,想用手替她擦去,可怎么也擦不完。
“妻主,我在,我在!”
柳惊绝胡乱地亲吻着她,大滴大滴的眼泪随之落在了她的脸上。
神情悲痛欲绝。
姜轻霄想伸手替他揩去,却发现再也做不到了。
临别之际,她还有许多话想对柳惊绝讲。
想向他道歉,没能带他去看最爱的打铁花。
还想嘱咐他,今日吃多了红糖糍粑,别忘吃点山楂丸,促进消化。
她都做好了,就放在他每日练字的小桌上。
更想告诉他,屋檐下那几丛香豌花要记得浇水,夏天到了就会开花。
他最喜欢了
最后的最后,自己即使不在了,他也要好好活着
可是,好痛好累,她已经说不出话了。
姜轻霄的眼前开始发白,所有的感官都在渐渐消失。
唯有青年那绝望至极的哭泣声,一直回荡在她的耳边。
撕扯着她最后一丝意识。
“别哭,我会心疼。”
一行清泪,自女人的眼尾缓缓坠落。
她不舍至极地望着面前自己的爱人,直至一双杏眼彻底失去生机。
天边,夕阳骤然大盛,从中射出道道璀璨金光,有仙鹤盘旋其上。
鹤唳声声不绝。
刹那间,柳惊绝痛得肝胆俱裂,发出了一声不似人的悲鸣。
三十八个鳏夫
待到白此唯匆匆赶到时, 便被眼前的场景惊得怔在了原地。
只见青年一头青丝变为白发,巨大的蛇尾占满了半个小院。
背对着他,将浑身是血早已没了气息的女人圈在怀中。
柳惊绝赤红着一双眼睛, 一只手覆在了姜轻霄的心口处。
手心下, 是一颗闪耀着翠青色光芒的明珠。
那是被他从腹中, 生剖出来的妖丹。
“妻主你回来, 妻主你回来好不好”
青年一声一声,低哑泣血。
源源不断的灵力自妖丹溢出,渗入女人破碎的心口, 又顺着她的七窍流淌而出。
无法在姜轻霄的体内,做一刻停留。
柳惊绝惊慌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绝望地喃喃着。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一定是他没有做对,一定是!
青年攥紧了妖丹, 妄图将其捏成齑粉,以期榨出更多的灵力来。
这一幕落在他人眼中,无疑是在自.杀。
下一瞬,柳惊绝便被人陡然制止了动作。
他怔怔地抬头, 便见面前的白此唯皱紧了眉,一脸哀痛。
少年哽咽着言道:“阿绝, 小医仙已经走了,你这么做没有意义”
谁知他话还未说完, 便被暴起的青年狠狠挣开了手。
柳惊绝目眦尽裂地朝他吼道:“谁说的, 妻主她没有死!”
她的身体还是热的还是软的。
怎么可能死了呢?
“妻主她没有死!”
白此唯看着眼前神情癫狂、已经失去理智的好友,面上满是同情与怜悯。
与此同时, 更加用力地捉住了他的手腕。
眼眶也红了一片。
强忍着眼泪劝他,“我知道你很痛苦, 可捏碎妖丹不仅救不活她,连你也会没命的,阿绝你冷静一点。”
闻言,青年抬眼看向他,双眼赤红一片,眸中的悲恸与绝望几乎要化作实质,和着血泪一同流下来。
他已经彻底失控了。
一双毒牙显露在外,脖子以下完全被鳞片所覆盖。
“我再说一遍,妻主她没死!”
说话间,一条粗壮的蛇尾横扫而来,拦腰将少年撞到了墙上。
白此唯痛呼出声,觉得浑身的骨骼都要断掉了。
来不及爬起,他便冲着已经疯了的青年愤怒大喊。
“她整颗心都被抓碎了,怎么可能还活着!”
“你的妖丹对她根本没用,你救不了她!”
这简单的几句话,仿佛一把重锤,敲醒了青年几分理智。
“对、对,定是我太弱了,才救不了她”
“妻主别怕,我这就带你去找她,她一定能救活你的”
柳惊绝踉跄着将女人抱起,摆动着巨大的蛇尾,冲破了篱笆,朝着山上极速游去。
一路上,撞断了不少树木。
待终于来到一棵巨大的槐树下时,青年勉强化成了人形,跪倒在地。
一双腿,伤痕累累。
“槐婆婆、槐婆婆!”
“我求求您出来,救救我妻主!”
青年声泪俱下地呼喊着。
少顷,自槐树后缓缓走出一位老妪。
她虽身材矮小、白发苍苍,面容却是十分的慈祥和蔼。
槐婆婆瞧见面前的场景,惊讶地皱紧了眉。
“孩子,这是怎么了?”
柳惊绝闻言,快速膝行了几步跪在了她面前。
泣不成声地恳求她,“槐婆婆,我求求您了,救救我妻主好不好,我不能没有她,求求您了。”
青年的神情悲痛至极,面上满是泪水,拼命地哀求着。
“只要您肯救她,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求求您了”
与此同时,更是不断地向她俯身叩首,头颅撞击地面的砰砰声,听得人牙酸齿寒。
没几下,柳惊绝那饱满的额头,便磕到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槐婆婆见此情景,面上流露出怜悯,于心不忍地答应了他。
“我尽力一试。”
柳惊绝闻言,连连点头,心中重燃了一丝希望。
只见老人简单地掐了个诀后,蓬沛的灵力自她指尖溢出,缓缓地注入了地上女人的心口处。
可随即,又自姜轻霄的七窍出溢出,消散在了天地间。
槐婆婆见状,惊愕地皱紧了眉,一连试过几次都无果后,颓唐地结束了施法。
她望着一旁的青年,缓缓摇了摇头。
遗憾地言道:“姜大夫人已经走了,老身实在无能为力。”
闻听此言,柳惊绝神情难以置信。
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整个问晴山,除了从未现身过的山神,便属槐婆婆灵力最为高深。
“不、不可能,妻主她还没死!”
青年激动地反驳道,眼泪又不可遏制地涌了出来。
大滴大滴地落下。
他扑到姜轻霄的身边,颤抖着捧起她的手。
证明给对方看。
“婆婆你瞧,她身体还是软的,摸上去还是热的,我妻主她还没死,求求你再救救她,求求你了”
柳惊绝声声哀求着,嗓音嘶哑又绝望。
让人闻之落泪。
槐婆婆的鼻头忍不住酸涩起来。
她虽活了近千年,却还是会为情所感,更何况面前人还是自己看着长大的。
如果不是实在无能为力,自己拼尽全力也会一试的。
老人低低地叹了口气,“姜大夫生前是位善人,所以死后与常人不同,即使脉搏心跳停止,也会身体柔软、面色红润,就像睡着了一般。”
她停顿片刻,接着又言:“不过这种现象不会维持多久,她就会一点点虹化,最后彻底消失。”
槐婆婆望着此刻神情痛不欲生的青年,温声劝道:“孩子,人死不能复生,你得学会放手,让姜大夫安心去吧”
柳惊绝闻言,死死地攥紧了双拳,一双血红的眼睛簌簌地坠着泪。
好半晌,他才身形僵滞地朝着老人跪谢。
接着抱起地上的女人,踉跄着离开了。
槐婆婆望着青年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神情满是悲悯。
低声感叹道:“如此执着,伤人伤己。”
柳惊绝带着姜轻霄,回到了他的洞穴。
将其轻柔地放到石床上后,青年的眼眸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她。
只见面前的女人双眼紧闭,面色红润柔软,俨然一副熟睡中的模样。
柳惊绝曲起手指,用干净的手背小心翼翼地蹭了蹭她的面颊。
神情满是爱意与温柔。
哑着声,兀自低喃着,“我妻主她只是睡着了,才不是死了呢。”
话毕,眼泪又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大滴大滴地砸在了女人的面上。
柳惊绝慌忙伸手去揩,却发现此时的姜轻霄,周身净是血污。
想到妻主平素最爱整洁,青年当即便寻来了一盆水为她擦洗。
用过的布巾丢入盆内时,水中瞬即荡开一片血红。
随后,柳惊绝又去墙边立着的衣柜中寻找可替换的衣物。
打开柜门的瞬间,青年的身形蓦地顿在了原地。
只见里面满满挂着的,皆是姜轻霄曾经送给他的袍衫。
木柜顶端悬挂着一个香囊,散发着幽浅的药草香。
恍惚间,柳惊绝的耳畔又恍惚响起她曾经在这里说过的话。
【这里可以添一件衣柜和梳妆台,到时候装我送你的衣服还有首饰。】
原来轻轻曾许诺过他的,都做到了。
瞬间,柳惊绝心口泛起剧烈的绞痛,一股腥甜涌入他的喉头。
青年抿紧了苍白的唇瓣,状若无事般地又将其吞了下去,在衣柜的最深处寻到了一件姜轻霄的衣裙。
转身时,忽然想起了方才槐婆婆曾劝他放手的话。
柳惊绝凝望着石床上的女人,漆黑的眼眸中,酗满了奋不顾身、孤注一掷的爱。
青年一点点走近,俯身爱怜地吻住了姜轻霄的唇瓣。
他才不会放手,这辈子都不会放手。
————————
白此唯寻了半日,直到夜深时才在山上的洞穴中找到他。
此时的青年换了件干净的衣袍,正静静地蜷缩在女人的怀中,一动不动。
少年心下一惊,连忙走上前去,急声呼唤,“阿绝”
谁知他话刚开口,便被石床上的青年轻声打断了。
“嘘——”
柳惊绝缓缓起身,将头转向了他。
“小声一点,莫要打搅了妻主安睡。”
闻言,白此唯心头一酸,抿唇噤了声。
青年下了地,徐徐地走到他面前。
站定后,柳惊绝抬眸看先白此唯,面色染上了几分愧疚,“抱歉小白,今日伤到了你。”
白此唯闻言,连忙摇了摇头,“无碍,不疼的。”
可随即,他又皱起了眉。
总觉得此时站在面前的好友,有股说不出的怪异。
他方才的言行看似理智又清明,细想起来却十分的荒诞与癫狂。
少年用余光瞥了一眼石床上的女人,担忧地问道:“阿绝,你怎么样了?”
闻言,柳惊绝轻轻扯唇,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面上满是柔情,“我很好啊,等妻主醒了,我们便要下山去看打铁花了。”
听罢,白此唯面上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僵硬。
他曾听闻,有的人在遭受到巨大打击后,会自动遗忘那件事,或者记忆一直停留在事情发生之前。
以此来缓冲强烈的痛苦。
料想柳惊绝兴许是接受不了小医仙离世的巨大打击,才会如此。
白此唯再不敢像白日里那般,出言刺激他。
只能等柳惊绝有朝一日,自己可以想通走出来。
于是含糊地嗯了一声,沉默地抿住了唇。
就在这时,青年突然开口。
“小白,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白此唯闻言,下意识地紧张了起来,磕绊地问道:“什、什么事?”
柳惊绝见状,温声道:“麻烦你在此照看一下妻主,我想下山一趟。”
夜色浓重,月光惨白。
面前不大的小院里,狼藉一片。
篱笆墙破了口,攀牵其上的喇叭花被碾压进了深深的泥土中,破碎的花缘在夜风中轻颤。
竹扁架倒伏在了一旁,晾晒的草药倾洒了满地。
再不复平日温馨景象。
青年僵滞片刻后,抬脚走了进去,沉默着复原篱笆,扶起竹架。
又一点点收拢起姜轻霄白日晾晒的草药,将其归置进了药房。
待做完这所有的一切后,柳惊绝静静地伫立在院落一侧。
那一大滩的血迹面前。
鲜血渗进了土中,将泥土浸染成了赭黪色,犹如一把烧红了的墨刀,破开了浓稠的黑暗,直插进了青年的胸口。
剧烈地翻搅与炙烧过后,会迎来短暂的麻木。
直到柳惊绝微微俯身,捡起一片沾染了姜轻霄血渍的甘草片。
放入口中。
随着腥苦的滋味渗进喉头,心脏处的伤口才开始隐隐作痛。
最后炸开时,剧烈到青年无法承受。
静谧的山林中,陡然传来一阵凄冽的鹰唳。
惊飞了无数山鸟与小兽。
青竹根根直插云霄,却在一瞬间,被一条强有力的蛇尾拦腰折断。
无风的夜晚,竹叶簌簌晃动,被撞裂的竹身,纷纷向着两边倒去。
如绿毯一般的林海很快便被破出一条游移的细线。
又是一声凄厉的鹰啸。
一只巨大的黑影腾空而起,利爪处紧抓着一条青翠的巨蟒,摇摇欲坠地向着头顶的苍穹飞去。
可刚刚飞越林海,便被巨蟒绞缠住了脖颈。
巨蟒高昂着头,紧咬住了徵鹏鸟的一只翅膀。
任凭对方怎么拼命挣扎都无济于事。
接着用力,将其生生撕了下来。
尖厉的鹰啸,一声接着一声。
失去了一只翅膀的徵鹏鸟自高空直直坠下。
最后撞断了崖尖,重重地砸在了险滩的乱石之上。
挣扎几番后,便绝了气息。
自始至终,巨蟒都以同归于尽的姿态,酣然赴死。
一直紧缠着它。
即使在对方断气之后,仍不断收缩着身体,将其骨肉全部绞成肉絮齑粉才作罢。
过了许久,巨蟒才渐渐地松开了它。
疲惫地朝着山下缓缓游去。
险滩石上,被拖拽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蛇身经过石面,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黏腻声响过后,原地只剩下一堆破碎的苍翠鳞片与殷红的碎肉。
细细的尾巴尖,被锐利的鸟喙,啄得皮开肉绽。
露出惨白的尾骨。
轰隆隆——
暴雨倾盆而下,将青年周身的血迹冲刷得一干二净。
柳惊绝一步步行在雨幕之下,苍白的手中紧攥着一颗散发着靛蓝色光芒的妖丹。
最后,停在了一户人家面前。
当银蓝的闪电划破天际时,青年瞧清了院中停放的一口棺材。
他似有所感地走上前,掀开了棺盖。
少年灰败的脸随即露了出来。
他仅剩一只的眼睛大睁着,面容痛苦至极、神情极尽的狰狞。
那只捅穿了姜轻霄心口的右手,压在身下,扭曲成了一团。
他的手中还紧握着一把水草,指甲里满是淤泥。
是溺毙而死。
见状,柳惊绝心中没由来地生出一股强烈的愤怒与遗憾。
他在徵鹏鸟的妖丹中窥见了对方的记忆。
得知徵鹏鸟之所以能附身水衣,正是二人达成了协议。
也是这协议,害了他的轻轻。
所以水衣死不足惜!
只是可惜了,自己没能亲手杀了他。
离开水衣家后,青年如一缕幽魂,又踱到了少年溺死的池塘边。
看着他,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死前的场景。
对方垂头看了眼满是鲜血的右手,随后毫不犹豫地投入了水中。
水草缠紧了他的四肢,淤泥深陷了他的双腿。
水衣开始剧烈地挣扎。
片刻后,绝望又痛苦地沉入了水中。
青年神情冷漠地看着这样的景象,一遍又一遍。
并且知道,这样的痛苦,水衣还要经受无数遍。
直至他拉下一个人入水当替身,才能脱离苦海转世投胎。
不过,他再没机会了。
柳惊绝面无表情地伸出手去,淡青色的灵力自他掌心溢出。
随即,池塘边的泥土开始向河中滑落,直至掩埋填平。
形成一片空地。
池塘没了,以后再不会有人溺死。
青年转过身,慢慢走入了山中。
第二日,响水村出了两件大事。
一是回家成了潘员外最得宠的十五房夫郎的水衣,回家省亲时,浑身是血还莫名投了水,死不瞑目。
二是医术高深、妙手回春的小姜大夫带着夫郎突然云游四海去了,归期不定。
此后,凡是受过她恩惠的村民,每每提及此事,都会扼腕叹息,对姜轻霄妇夫的离开,深表遗憾与想念。
————————
九重霄天,华光耀耀。
无数神鸟仙鹤盘旋其上,唳声清脆宛转。
祥云如缕、虹霞如锦,瑞瑞金光道道映射。
仙乐声声,缥缈动听。
裕灵殿内,一位头戴掐丝银玉莲花冠、身着鎏华掸云衣的昳美青年,正在为一株含苞欲放的紫阙花浇着仙露水。
散发着浓郁灵气的仙露被他缓缓地倾倒进花盆中,举手投足间,尽是无上的幽雅与尊贵。
就在这时,一位长相清秀的仙侍,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扑通跪在了他脚边。
子桑惟清见状敛眉,冷声言道:“如此失态作甚,没半点规矩。”
金翼闻言,急忙欠身,随后抬头。
神情万分激动地言道。
“殿下,沧罄殿的那位,有动静了!”
待子桑惟清匆匆赶到时,还未走近,便瞧见比日光还要金澄耀眼的两团神魂自东西方飞来。
最后没进了殿顶。
那两道正是靖岚战神丢失的天魂与地魂。
待到最后的人魂归位,补全三魂七魄后,沉睡多时的女人便会彻底醒来。
想到这儿,子桑惟清罕见地有些失态,激动地对着身侧的仙侍吩咐道。
“快、快去通知母皇。”
话毕,一个人快步进了殿中。
越是靠近玉榻上的女子,子桑惟清便愈发地难掩心中紧张与激动。
长指更是无意识地攥紧了腰间坠着的一条剑穗。
怕她醒来,又盼她醒来。
半晌后,他终于鼓足勇气,坐在了榻边,更多自愿加抠抠君羊,衣无尔尔七/五二八一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女人的手。
心中顿觉一阵满足与欢喜。
可一想到,自己只能在她沉睡时才能触碰。
对方醒来后,便会恢复成先前冷漠无情、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模样,胸口又顿生出苦涩来。
九重天众神皆知,靖岚战神冷心冷情,对于女男情爱,最是不屑一顾。
千万年来,暗中伤的仙朗春心,不知繁几。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这种苦苦相思、爱而不得的时光,还要继续度过多少万年。
就在这时,最后一道人魂也穿过大殿,徐徐飞了进来。
就在即将进入女人识海时,却猝不及防地被子桑惟清给押了下来。
他望着姜轻霄那沾染了人间许多‘脏污’的人魂,惊讶地敛紧了眉。
几番掐诀后,便兀自翻看起了属于人魂的全部记忆。
片刻后,子桑惟清缓缓转过头,望向榻上无知无觉的女子。
一双美目盛满了痛苦与怨恨的水光。
忆起画面中,姜轻霄与那小蛇妖幸福依偎的画面。
他蓦地攥紧了腰间坠着的那条赤红剑穗。
此时此刻,子桑惟清想要质问榻上的女人,不是说好的无心情爱,只想维护三界太平吗?
却为何会在凡间轻易爱人别的男子。
还是一个脏污、卑贱、淫邪的蛇妖!
自己贵为天帝唯一的儿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究竟哪里配不上她。
可她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他。
让自己在三界,颜面尽失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繁乱的脚步声。
子桑惟清眼泪婆娑地望过去。
便见一身金阙神衣的天帝携着一众仙家大步走了进来。
“参见母皇”
子桑惟清福身行礼,尽力地将嗓中的委屈咽下,却不料还是被对方敏锐察觉了。
天帝的目光在他身上逡巡片刻后,忽然扬手摒退了身后一众的仙家。
待众人接连退出,偌大的寝殿中只余站着的他们两位母子后。
方悠悠开口,“说罢,遇到什么事了。”
闻言,子桑惟清向她亮出了被自己拘起来的姜轻霄人魂。
并言明了一切。
天帝闻言,沉声怒道:“你怎能私自扣押神君的人魂,这可是触犯天条的”
谁知她话还未说完,青年便蓦地跪了下来。
子桑惟清低垂着头,周身贵为帝卿神君的骄矜与傲气尽散。
“母皇,求您帮帮我。”
说着,他缓缓抬起了头,昳美的面上满是不甘。
“帮我得到她”
三十九个鳏夫
白此唯应下了好友的请求, 一连在洞中寸步不离地守了三四日,才重又见到柳惊绝。
青年踉跄着走进山洞,还未靠近, 周身的血腥气便浓郁得令少年心惊。
“阿绝!”
眼见着对方即将跌倒在地, 白此唯连忙上前扶住了他。
刚握住青年的手臂, 五指便被血渍浸透了。
白此唯心下大骇, 连忙捋起柳惊绝的衣袖。
满目的伤痍,看得他心惊肉跳。
少年震惊地瞠大了双眼,“你、你这是做什么去了?”
闻言, 柳惊绝用力,艰难地挣开了他的手。
踉跄着朝石床上的女人走去。
虚弱地言道:“我杀了徵鹏鸟、北山的野猪精还有莒溪里的那条鬼鲵。”
闻听此言, 白此唯快步跟了过去,“你没在说笑吧,他们皆是杀人不眨眼的恶妖, 除了徵鹏鸟,其余两妖的灵力皆在你之上,你怎么杀的”
他话还未说完,便登地止住了话头。
只见柳惊绝那血肉模糊的掌中, 正静静地躺着三枚妖丹。
赤、靛、紫,三种光晕交织在一起, 映照在青年满是血污的脸上。
紧盯着那的妖丹的一双柳眼,充斥着绝望的同时又渐生起希望。
“只要能救妻主, 我什么都能做。”
话毕, 柳惊绝转头看向石床上的女人,眸中满是深沉的爱意与眷恋。
他缓缓地俯身, 轻吻在了姜轻霄光洁的额头处。
声音沙哑,泛着委屈。
“妻主, 快些醒来好不好,我们还要去看打铁花呢。”
白此唯闻言,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
一是震惊于柳惊绝复活姜轻霄的决心。
二是惊讶于他竟真的以己之力,成功杀掉了问晴山中最臭名昭著的三只恶妖。
好半晌,才突然出声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柳惊绝回身看向白此唯。
“他们仨的灵力加起来与槐婆婆不相上下,有了这些妖丹,妻主便能醒过来了。”
妖丹储蓄着一只妖的全部灵力,灵力充沛的妖丹足以活死人、肉白骨。
凡间的修士们,下山除妖的目的,除了博取名声,最重要的便是收集妖丹来炼制仙丹,以求成仙。
所以说,只要妖丹足够多,灵力足够强,便能有机会救活任何人!
思及此,白此唯的眼睛蓦地亮了起来。
忍不住催促道:“快、快去给小医仙试试。”
柳惊绝闻言,攥着三枚妖丹的长指逐渐用力。
只见光滑的金丹表面,寸寸龟裂,萦绕其周的光芒在一瞬间变得愈发耀眼。
三缕蓬沛的灵力缓缓地注入了姜轻霄的心口。
二人的眼睛,紧紧地盯着石床上的女人,不放过一丝异样。
片刻后,白此唯诧异地看着面前的景象,惊叫出声:“怎么会这样!”
只见那三缕灵力自姜轻霄的心口注入后不久,便随着她的七窍缓缓溢了出来。
就好似破了底的茶壶,盛不住一滴水。
白此唯瞥了一眼身旁面色惨白的好友,随即抬手掐诀。
一股灵力自他指尖溢出,混合着另外三股,注入了女人的心口。
“阿绝你别急,定是灵力还不够!”
他话音刚落,又有几缕灵线自他们身后飞来,共同注入了姜轻霄体内。
“加一个我。”
“还有我!”
“再加一个我”
无数熟悉的声音,在他们身后此起彼伏地响起。
二人随即回头,只见身后几位相熟的大妖快步走了进来。
身后还跟着一群小妖。
他们大多受过姜轻霄的恩惠,在得知她被害后,自发地寻了过来。
“小医仙是个好人,她不应该死。”
鹿妖走到近前,看着柳惊绝身后躺着一动不动的女人,神情沉痛地说道。
“对,小医仙那么好,该死的是那个傻鸟!”
他身旁的兔妖,红着一双眼睛,义愤填膺地开口。
接着,抽泣着哭了起来,“小医仙不能死,她还答应了下胎要为我接生呢”
随着越来越多的妖走了进来,越来越多的灵力汇聚起来,将晦暗的山洞照得犹如白昼一般。
少顷,柳惊绝方从震惊中回过神儿来,哽咽着向他们郑重道谢。
偌大的一个山洞,渐渐地寂静了下来。
众妖皆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的场景。
无数灵线汇聚在了一起,形成了灵柱没入了女人的体内。
随着灵力源源不断地注入,柳惊绝敏锐地察觉到姜轻霄胸前的伤口在渐渐愈合。
这一发现,使得青年欣喜若狂。
他将手中的三颗妖丹顷刻间捏成了齑粉,待最后一点灵力没入其中后,便握紧了女人的手。
伏在她耳边,不断地颤声轻唤。
“妻主、妻主”
期待着她的回应。
可没过多久,令柳惊绝崩溃不已的事情再次发生。
方才注入的灵力开始自姜轻霄的七窍不断溢散。
女人的周身渐渐地漾出一圈光晕来。
长久地输出灵力,令众妖疲惫不堪,许多小妖,甚至累得接二连三地倒在了地上。
见状,众妖皆被人奇异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
柳惊绝手足无措地看着眼前的场景,眸中渐渐弥漫起猩红。
呼吸不受控制地急促起来。
“怎么会这样?”
他不断地重复着。
“为什么会没有用”
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青年绝望地喃着,“为什么?”
“为什么!”
就在此时,妖群中的胡兮走了上前。
望着姜轻霄蹙眉开口,“这么强的灵力都不行,看来姜大夫的魂魄已经不在人间了。”
闻听此言,柳惊绝蓦地地抓住了他的手臂,双眼死死地盯着胡兮,滞哑着嗓音问道:“去哪里能寻来妻主的魂魄?”
狐妖被他抓得有些发疼,但还是回答了柳惊绝的问题。
“九幽酆都。”
接着,他又道:“听说凡人的魂魄都归九幽管,不过只有死者可以入内,那里有神仙镇守,外人不得擅闯。”
闻听此言,柳惊绝敛紧了墨眉,神情决绝,“无论怎样,我都要救活妻主。”
话毕,回身看了躺在石床上的女人一眼后,便要朝外走去。
谁知却又被胡兮喊住了。
“哎,小医仙已经开始虹化了,切记要在她彻底消失之前将魂魄给带回来。”
柳惊绝点了点头,少顷放软了语气,沉声言道:“多谢,还有帮我照看好妻主。”
说罢,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
九重天,裕灵殿内。
“玉腰,这件仙衣本宫穿上好看吗?”
子桑惟清站在一面以无上琉璃作就的明镜面前,面无表情地问道。
闻言,他身后的小侍躬身走上了前,瞧了几眼后便笑着夸赞道:“殿下龙章凤姿,身容在整个三界都是拔尖儿的,穿什么衣服都好看!”
话音既落,青年冷肃的面容才有片刻的缓和。
“不过殿下,您不是不喜欢青衣,觉得此色媚俗庸鄙吗,今日又为何突然”
谁知他话还未说完,便被子桑惟清倏地打断了。
“谁说的,本宫素来最喜青衣,以后谁问了都要这样讲,特别是在靖岚战神面前。”
闻听此言,玉腰虽心中纳罕,却还是乖顺地应了声是。
见状,子桑惟清方吁了口气,觉得顺心许多。
紧接着他又微微敛眉,定定地望着镜中的自己。
少顷,青年伸出长指,回忆着那人的模样,鬼使神差般地将指尖点在了左眼下方。
目睫交错见,一颗玲珑的血红小痣赫然出现在了他的眼下。
子桑惟清望着镜中的自己,眸光却越过了镜面好似在与那人相对。
接着,他微昂着头,傲然一笑。
回身对着玉腰命令道:“走,随本宫去沧罄殿。”
姜轻霄所住的沧罄殿,位于九重天最高重。
背靠着三千弱水,是整个仙界最为清净之地。
开得正盛的凌霄花下,二人盘膝而坐,一黑一白执棋对弈。
仙云缥缈的天际,不时有几只仙鹤飞过,留下一长串的清脆鹤唳。
“神君近日,身子可好些了?”
对面的天帝率先开口问道。
闻听此言,对面的女子拈子的动作微滞,随即将白子下在了她的前方,堵住了去路。
YH
声音冷淡,苍白的面上辨不出情绪。
“多谢陛下关心,靖岚已无大碍。”
天帝听罢点了点头,聚精会神地望着棋盘,语气关切地嘱咐说:“纵使无碍,也要多去泡泡濯心泉,有利于你旧伤恢复。”
说罢,她方拈起黑子下在了斜线下方。
姜轻霄垂下眼睫,沉声应了句是。
接着便将白子下到了天帝的左方,又斩掉了她的退路。
见状,肃丽威严的女人微微眯眼,不由得捏紧了手中的黑子。
随即又眉开眼笑,“朕想知道,以靖岚你的实力,那猰貐应当不敌,怎会被它重伤以至于昏迷不醒呢?”
闻听此言,姜轻霄回想起了那日在猰貐的识海中看到的一幕,片刻后淡声回道:“一时不察而已。”
天帝闻听此言,一边落棋,一边朗声打趣,“究竟是什么大事,竟惹得神君你在如此紧要关头,放松了”
她话还未说完,便听对面人兀地言道。
“陛下,你输了。”
天帝循声望去,但见自己方才一个疏忽,竟将黑子下入了女人设好的圈套中。
此刻,所有的退路都被堵死,自己的一着不慎,落了个满盘皆输。
天帝怔忡片刻后,忽地抚掌大笑,摇头感叹道:“哎呀,还是同神君下棋尽兴过瘾,旁的神君要么不会下,要么总是走虚棋刻意捧着朕,没意思透了!”
“神君技高一筹,朕甘拜下风。”
姜轻霄神情淡然地看向她,微微颔首,“陛下承让。”
就在这时,对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二人齐齐转头望去。
见到来人,天帝展颜一笑,“惟儿,你来了。”
子桑惟清徐步走上前,对着她和姜轻霄行了一礼。
温声开口,“母皇、神君。”
天帝见状,浅笑着冲他点了点头,接着目光望向了他身后,玉腰手中拎着的食盒上。
打趣道:“这是又给神君做了什么好吃的,不知朕有没有这个口福可以尝尝。”
闻听此言,子桑惟清飞快地望了一眼对面沉默不语的女子,面颊绯红。
对着天帝小声嗔道:“母皇,就莫要再打趣孩儿了,听说父君找你有事,快些回去吧。”
天帝听罢,笑叹了口气,目光在二人身上反复流连几瞬后,缓步离开了。
送别天帝后站起身,子桑惟清抬眸看向面前正沉默观棋的女子。
轻轻抿唇。
“神君,我今日采了瑶池的甘露与莲池新开的芰荷,做了份千丝万缕酥,您尝尝。”
谁知,对方久久未应答。
就在他以为,自己又像往常一样,被靖岚战神无情拒绝后。
便听女人突然出声。
“走上前来。”
四十个鳏夫
子桑惟清闻听此言, 身形一怔,随即难以置信地眨眨眼。
心中欣喜若狂。
他按捺着激动,捧着那盏千丝万缕酥缓步走上了前。
轻声唤道:“神君”
云檀榻上, 女人只简单地着了一袭恍锦流光裙, 端坐其间。
衣裙甚素, 衬得整个人清冷至极。
一双茶色杏眼, 无悲无喜。
见子桑惟清一点点走近,姜轻霄方抬眸看他。
她的神情太过专注,眸光犀利, 仿佛一把刀刃在青年的身上游走,无声审视。
子桑惟清蓦地紧张了起来。
好半晌, 女人方轻声开口。
“忧澈神君,听闻前些日子,是你一直在照顾本神?”
闻听此言, 子桑惟清点了点头,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他身后的玉腰突然出声。
“神君有所不知,我家殿下日日都要来上沧罄殿五六回照看您, 牵挂神君的安危以至于经常以泪洗面。”
“为了神君早日醒来,甚至还向西天借来了百瓣莲花盏以温养您的神躯, 昨日神君您终于醒了,我家殿下不知有多高兴呢, 今日早早便去了瑶池, 想要为”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子桑惟清给急声打断了。
“玉腰, 同神君说这些作甚!”
接着,他蓦地对着姜轻霄行了一礼。
“神君, 玉腰口无遮拦,皆系惟清管教不严,还望神君恕罪。”
他膝盖还未着地,交叠的双手便被一股轻柔的力量给托住了。
将其扶了起来。
子桑惟清蓦地抬头,便见女人将手腕搭在了桌角,指尖溢散着点点灵力,将将收势。
姜轻霄淡声开口,“无妨。”
“忧澈神君,前些日子辛苦你了,本神欠你一个人情,他日若有需要,可以随时来沧罄殿讨。”
见子桑惟清应下后,女人落落地站起。
眸光自然地落在了对方身上。
待瞧见他眼下坠着的那颗剔透血痣时,姜轻霄淡淡蹙眉。
神情有一瞬的怔忡。
“神君神君?”
几声轻唤后,她方如梦初醒。
二人的距离挨得有些近,子桑惟清甚至都能嗅到女人身上传来的寒冽清气。
那是姜轻霄常年浸在濯心泉养伤,久而久之沾染上的。
“神君为何这般看惟清?”
青年微微抿唇,神情有些羞怯。
低垂着眼睫不敢与其对视,长指更是无意识地攥紧了腰侧的剑穗。
闻听此言,姜轻霄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随即移开了目光。
片刻后,她淡声开口。
“神君这身青衣,甚是好看。”
————————
晴夜里,一声炸雷,惊醒了正在打坐休憩的老人。
槐婆婆陡然睁开双眼,掐指推算几下后便立刻蹙紧了眉。
闪身出了洞府。
待领着几位小妖急匆匆地赶到了地方,槐婆婆看着躺在地上,被打得奄奄一息,几乎维持不住人形的青年。
止不住叹息道:“造孽啊!”
随后,连忙将人带了回去。
山洞里,槐婆婆为榻上的青年勉强治好伤后,向来和蔼的面上,罕见地严肃了起来。
“婆婆,发生了什么事,阿绝怎会变成这样?”
白此唯站在一旁,焦急地询问出声。
闻听此言,槐婆婆皱紧了眉,“他独身一人去了酆都城,被那里的守门神发现了。”
一旁的白此唯蓦地睁大了眼,义愤填膺地说道:“那些神仙好不讲理,怎能平白无故地打人呢!”
谁知听了这话,槐婆婆随即接道:“她们没有将阿绝打得魂飞魄散,就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闻听此言,白此唯瞬间红了双眼,哽咽说:“婆婆,那阿绝还能活下去吗?”
槐婆婆听罢,望了眼青年的心口,轻声接道:“有东西护着他呢,死不了。”
紧接着,她目光扫过了洞中一众小妖,皱紧了眉。
语气威沉神情严肃,“天界有规定,妖魔精怪生前都不许入酆都城,所以究竟是谁给他出的这个馊主意!”
见一向和善的槐婆婆发了怒,众小妖对视一眼后,齐齐沉默了下来。
半晌后。
“婆婆,是我告诉他的”
一脸愧意的胡兮自墙角走了出来。
瞥了一眼榻上一动不动的柳惊绝,讪讪地言道:“我是看他太想救活小医仙了,所以才说了这个方法。”
“酆都城是个妖都知道不能随便进,可我没想到他真的去了,我”
胡兮胡乱地解释半天,最后无力地垂下了头,“我没打算害他这样的。”
闻听此言,槐婆婆抿直了唇,谴责了他几声后,又望向榻上的柳惊绝。
重重地叹了一声。
“如此执着,伤得最深的只有自己,这又是何必呢”
一连昏迷了两三日,柳惊绝才悠悠转醒。
意识清醒的下一刻,他便挣扎着想要从榻上下来找姜轻霄。
守在一旁的白此唯急忙制止了他。
“阿绝,你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快些躺下”
可谁知青年并没有理会,反而用力拨开了他的手,踉跄着朝石床走去。
可刚走了几步却急忙回身,一把攥住了白此唯的手臂。
面色惨白、目眦尽裂地吼道:“妻主呢,我妻主人呢!”
“你们把她弄哪儿去了。”
见状,白此唯艰难地挣开了他的双手。
“阿绝你冷静一点,小医仙没有丢,她在槐婆婆那里。”
闻听此言,柳惊绝急忙丢下白此唯,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山洞。
还未到槐婆婆的住处,他便要撑不住了。
阵阵翻涌的气血使得青年眼前发黑,目不能视。
松动的神魂更是搅得他的灵台如刀凿斧刻般,剧痛无比。
刚刚愈合的伤口重又渗出血来,滴滴答答地坠了一路。
幸好身后的白此唯及时赶来,将他带去了槐婆婆那处。
匍一进矮屋,柳惊绝便一眼瞧见槐婆婆在朝着拔步床上的女人施法。
此时的姜轻霄,周围虹光大盛,仿佛整个人都深陷进了光里,下一刻便要消失一般。
青年见状,手足无措地看向了一旁的老人。
“槐婆婆”
他刚出声乞求,便被对方摇头打断了。
槐婆婆缓缓收了势,哀叹了口气。
神情悲悯地说道:“孩子,老婆子我能帮的也只能到这儿了,我强留了她一个时辰,你还有什么想说的话,尽快说罢。”
话毕,槐婆婆便带着白此唯退出了屋子。
不大的矮屋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窗外有几缕日光照了进来,在地面上投出明亮的光影。
树梢上小鸟的叫声清脆宛转,山风流转倾荡,不知名的野花正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可有的人,却再也醒不过来了。
好半晌,柳惊绝才怔怔地转过了身。
目光落在了那张小小的拔步床上。
他拖着僵硬的双腿,缓缓地靠近,挺直的脊背随着距离的拉近,一点点地倾折,最后彻底佝偻了下来。
将女人圈在了怀中。
她变轻了许多,轻得似一根鸿毛,仿佛随意的触碰便能将其折断。
柳惊绝虚揽着她,让姜轻霄贴紧了自己心口。
随后侧过头,如同往常一般,用面颊轻轻蹭了蹭她的。
沉默片刻后,青年颤抖着启唇。
声音喑哑如同泣血,碎得听不清。
“妻主,别睡了好不好,我们不是要去看打铁花吗?”
“晚了,就看不成了”
无人应他。
一股闷痛自柳惊绝的胸腹涌起,渐渐地流向四肢百骸。
整个人克制不住地发着抖。
他滚了滚滞痛无比的喉头,艰难地扯了扯唇角。
将头埋进了她的肩窝。
“唔,妻主怎么不理我,是阿绝哪里惹你生气了吗?”
见无人理会,柳惊绝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阿绝知道错了,下次听你话,不会再贪嘴多吃红糖糍粑了。”
“‘唐’字我偷懒确实少练了一张,回去补给妻主两张好不好?”
泪水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柳惊绝慌忙去揩,却越擦越多。
“前几日我同王大爷学了道红烧鱼,明日做于你吃可好?”
青年的声音十分嘶哑,兀自回荡在小屋中。
听得守在门外的白此唯心酸不已。
柳惊绝与女人额头相抵,一字一句地说着。
“忘了告诉妻主,我最近在和村长夫郎学男红,偷偷给你绣了个荷包,还有两天就要完工了”
就在这时,他的耳边恍惚传来了一个缥缈的女声。
【村子里有习俗,出嫁时小郎君的盖头需得爹家人绣,这样寓意才好,别人家都有,我的阿绝也要有。】
蓦地,青年唇角不受控地抽搐了一瞬。
垂下了眼睫,望着姜轻霄腹部那淡得近乎透明的指尖。
眼尾红得骇人。
他喃喃地言道:“妻主,绣荷包的时候,针扎得我手指好痛啊,你当初是不是也一样”
【乖,不疼的,就快要绣好了。】
他声音发着颤,“那盖头那么好看,你绣得一定很辛苦吧。”
【“这盖头可真好看,不过我家夫郎更好看”】
话音既落,柳惊绝的心中大恸,一股强烈的悲伤涌上了心头。
如决堤的潮水,瞬时间将他湮没。
心疼得不能呼吸。
他垂头凝望着紧闭着双眼的女人,张了张口,好半晌,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嘶哑得只剩气音。
“妻主不是说,会一直陪着阿绝的吗?”
【阿绝,此生能够遇见你与你在一起,我已经很满足了。】
【不必难过,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在这之前,我会努力锻炼身体,一直陪着阿绝的。】
“不是答应了阿绝,要同我白头偕老吗?”
【不过日后我若是变成了一个老太婆,阿绝可别嫌弃我才好】
柳惊绝咬紧了牙关,口中溢满了血腥味。
“骗子”
他哽咽出声,大滴大滴的眼泪坠落,直直地穿过女人浅淡的身形,落在了竹席之上。
迸溅开来。
“骗子!”
柳惊绝痛苦地低吼出声。
神情绝望到扭曲。
说好的要永远陪在他身边与他白头偕老呢?
说好的,要为他挑一辈子的鱼刺呢?
说好的,每十日带他去镇上,吃一次桂蜜豆花和小馄饨呢?
说好的,有了孩子后,一起陪着她看书识字呢?
明明都说好了的
屋檐下移栽的香豌花已经抽枝了,待到夏天就会开。
百家姓他快学完了,认识了很多很多字。
再过几日,那群瞽者便又要来演皮影戏了。
山洞里的家,就差砌个灶台便能住进去。
落月崖的醡浆果开始黄了
轻轻。
我们才成婚一年,还有太多太多的事情,没有来得及一起去做。
我们还没有孩子。
我们明明那么相爱。
你怎么忍心,就这样弃我而去呢?
甚至残忍到,尸体都不留给我
徵鹏鸟的爪子那么利、那么硬。
穿心而过的时候,一定很痛吧。
我的傻妻主,为什么不躲开。
为什么要替我挡下。
你说从不后悔遇见我,可我后悔了
如果没有我,你会成为一位极厉害的医者,娶一个温柔贤惠的凡人夫郎,他会给你生很多孩子。
你会子孙满堂、寿终正寝。
如果没有我
小窗外,余晖渐落、残阳如血。
随着窗外最后一丝日光湮灭,榻上的女人如星沙光碎,一点点地消散在了青年的怀中。
柳惊绝见状凄怆一笑,仰头望着满屋溢散的光点。
干涸的眼眶中缓缓地淌下一行血泪。
“妻主,我方才骗了你”
他说着一点点地攥紧了手中的妖丹。
“下辈子,我还要和你在一起。”
话毕,妖丹顷刻间光芒大盛。
青年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所以,别丢下我。”
别离开我
可就在妖丹碎裂的前一瞬,他被人蓦地制住了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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