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暄却有些替微生星野感到不值,她问道:“人生来便有七情六欲,喜欢谁尚且能自己说了算,而神仙既已步逍遥,得永生,却要听信什么天定良缘,说出去也不怕贻笑大方?”
素绮仙子掩面嗤笑,红唇轻启:“果真还是少年心性,等你在这天庭蹉跎几年,便会知道什么是神仙。”
“神仙,不过是天道的执行者,拿着微薄俸禄的天庭长工。世间万般因果自有天定,又何须你来置喙!任凭他是天君之子,生来便坐拥日月星辰,但有一句话可曾听过——命运所赠予的一切,早就在暗中明标价码。”
“两族联姻,是他的责任是他的使命。他当然可以闹,谁叫他是天道的宠儿,可如今历劫归来,这点道理太子殿下也该懂了。”
素绮仙子飞绕在云暄身侧,笑得肆意,“云暄呀,可是你不同,我们修真界的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走到如今这步,总该舍弃一些东西才对。”
她挑起鬓间一缕碎发,“听说你修的无情道?那可是个好东西,守住了道心,莫要步我后尘。”
遥想当初,她废弃多年修为,却将一片真心错付他人。
“纵是如此,云暄依旧不解。人不信命,为求长生入仙山修炼,如今成了神仙,却处处要受天道钳制,那究竟还有什么意思!”
“若单凭一桩姻缘便能维持两族交好,那便用被褥将太子卷起,今日送妖界,明日送鬼界,后日送魔界,从此六界和平,还要什么武神?”
素绮仙子给云暄贴了道禁言符,摇头叹息道:“莫要胡说,修仙修仙,修的是道,反道岂不入魔了?”
“听我一句劝——顺势而为,趋吉避凶,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对啊,她是魔,纠结这些作甚!云暄在一旁连连点头,“断了便是。”
素绮仙子满脸欣慰,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就请随我,去星月琳宫一趟。”
——
星月琳宫。
微生星野有些闷闷不乐,他提起白玉酒壶,缓缓往杯中倒去,食之无味。他呆呆看着杯中倒影,那些过往在脑海中一一涌现。
初次见面是在宗门大比,他夜里撞了扫把星,一觉醒来有些倒霉,刚抽签就抽中了玄清宗最厉害的女剑修。
大家都说,败在她手里,不丢人。
师尊感叹道:“徒儿,上场前我再教你最后一招,能不能顿悟就看你的了。”
嬉闹声传来,云暄站在比武台下,一群人簇拥着她。微生星野抬头望去,只是一瞬便再也移不开眼。
师兄搭着他的肩膀,取笑道:“怎么样,漂亮吧?”
师尊轻咳一声,“微生,与你说话呢。”
微生星野晃过神来,有些心虚:“师尊请讲。”
他念了一段云里雾里的咒语。
“徒儿受教了。”他不由自主又悄悄看了云暄一眼。
她好像有所察觉,两人目光交汇,她抱着剑走了过来,神情倨傲,“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微生星野哑然失笑,低声道:“也别太小看我呀。”
小师妹在一旁附和,“就是,我家师兄超厉害的!”
她冷笑一声,抬眸看了眼微生星野,随后抱着剑走上比武台,他也跟了上去。
锣鼓奏响,她剑光凌厉,步步逼人。可惜师尊是个老不正经的,这些年他只学到了些躲避的功夫,实在是难以还手。
几个回合下来,她气喘吁吁,香汗淋淋……
台下一阵唏嘘,斥责道:“啧,不出招算什么男人!”
微生星野连连抱歉道:“对不起对不起!”
云暄愈发恼怒,出招越来越急,恨不得将他捅成筛子。
出于本能,他四处躲避,硬生生拖成了平局。
师尊与他分析道:“小姑娘招招狠辣,但明显气息不稳,又是个容易心乱的主,可拖得了一时也拖不了一世,叫你平日不好好修炼,这回就是当买个教训喽。”
微生星野讪笑道:“师尊不是说三十六计走为上,再说你也没教其他功夫呀。”
回到比武台上,云暄收了剑,她不再主动出手,好像随时都氤氲着一股怒气,她怒斥道:“出招!”
微生星野捡起了那根破铜烂铁,半吊子的功夫,又哪能出现转机。云暄招招致命,又好像处处留情,两人看似对决,她却有意引导。
她时不时出言嘲讽:“剑都拿不稳,还当什么剑修。”
她说:“你越是害怕,就越是无法还手。”
“拿起剑,就要有必死的决心。”
两人搏斗许久,她一鼓作气,正想了结残局。
微生星野却从她和师尊的话中,悟出许多,他屏气凝神,当场破了一重境界,巨大的冲力将云暄打落比武台。
判官敲响铜锣,“长乐宗,胜。”
台下一片嘈杂。
“不是吧,大师姐居然输了。”
“其实她功夫也就一般,哪有你们传的那么神乎其神。”
“大师姐都输了,今年玄清宗夺魁无望啊。”
微生星野走下比武台,他伸手想要扶起云暄,她却一把推开,忍着痛站了起来。她心有不服,提起剑想要再战,却又被师尊唤住:“上士无争,下士好争。暄暄,回来,莫要恋战!”
她杏眼瞪圆,恶狠狠警告微生星野:“下一次遇上,就没那么幸运了。”
微生星野回到长乐宗,可他总是有意无意想起她,就连师尊都说,“我怎么摊上你这个蠢徒儿,也不看看那玄清宗的云暄,又有天赋又肯努力,还贼孝顺她师傅,怕是再修炼个一两百年,就能得道飞升了。”
他埋着头不说话,却又想起那日她冰冷冷的模样。
不知不觉间,他便来到了苍山。
玄清宗所有人都像呆子,一天到晚只知修炼,沉闷闷的。
他乔装成了玄清宗外门弟子,问:“敢问云暄师姐在哪个仙峰修炼?”
“月上峰。”
可如今回想,他也不知为什么要往月上峰走去。
或许是想跟她说一声谢谢,或许,单单只是为了见她一眼。
只见一眼。
他叼着一根稻草,躺在了最高的松香树上,侧着头往院落里看去。
她砍了一墙的柴火,不知道要练哪炉子丹。
丹没练成,炉就炸了,还扑了满脸的灰。
微生星野乐得笑出了声,他躺在树上,掏出一把扇子遮挡暖阳,时而偏头看看她,不贪心,每回只看一眼。
太阳落到半山腰,云暄舀起一碗浓稠的汤药,密封好御剑往主峰飞去。
吱呀一声,院落的门开了又关,她抬起头看了眼落日余晖,微生星野慌慌张张,险些就要从树上掉落。
还好,她没有发现。
可惜,她没有发现。
他扔了稻草,一个筋斗翻过围墙,稳稳当当落在院子里。他捡起地上的斧头,替她劈了满墙的柴火,赶回宗门时已是披星戴月。
后来,他被委派下山做任务,许久许久,没有再见她。
那日,就在雪域天山,她一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说:“不用你告诉我怎么修仙,道法三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
“既然都是修真之人,又何必拘泥于红尘俗世,修道之路本就跌跌撞撞,大起大落。若是错了,也错得轰轰烈烈,从头再来又未尝不可。”
他哑然失笑,他好像爱上了一个无情道的女剑修。
微生星野偷偷问了云暄小师妹,“你家大师姐,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呀?”
小师妹收了他的功法秘籍,胡诌道:“大师姐就喜欢那种高冷的,跟她一样强的。”
于是,他闭关勤修苦练,学那些木头剑修端着身姿,可每回遇上云暄,她都只想跟自己来一场对决。
哪怕后来他在南疆中了蛊毒,一遍又一遍告白,却一遍又一遍被拒。
就连那桩婚姻,也是云暄受了她师尊恩情裹挟,才同意的。
回想起这些,微生星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闷酒。
孟章神君抢过他的酒壶,劝解道:“殿下,酒多伤身。”
他脸上泛起无奈的苦笑,“不必管我。”
孟章神君走到司命身旁,埋怨道:“你瞧瞧自己写的都什么破话本,殿下去了一趟人间,回来后竟颓废如斯。”
司命觉得自己也冤,“我写的分明是大师兄小师妹情窦初开,一路升级打怪,携手共进,最终看破红尘,渡劫飞升,都怪姻缘宫那几个酒囊饭袋,整天没事找事。”
“行,我这就去找他们算账!”孟章神君提起武器,正要往外走去。
微生星野抬起手,施了个法咒,一道金光拦住了他的去路,“孟章,别总是毛毛躁躁的,再说这件事情与他们何干?”
是他错了,他不该喜欢上一个无情道的女剑修。
这时,门外侍卫来传,“殿下,姻缘宫素绮仙子,云暄仙子求见。”
他端着酒杯的手轻微颤抖,最后哐当掉落在地。
孟章:“正好,送上门来了。”
他摩拳擦掌,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司命星君却凑到他身旁轻声密语:“这云暄仙子,便是殿下在人间爱而不得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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