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1
卫骋一早起来就有点晕晕乎乎, 原本只以为是没休息好,到了警局眩晕感还没消停,他静坐了片刻, 索性埋头补觉。
不知道是这蜷缩的姿势太委屈他的贵体,还是连日来消耗了太多心神, 他罕见地做了个噩梦,梦到昔年的恩师孟揽川穿着被血泡红的白大褂,含笑看着他。
卫骋问:“你怎么想起来找我了?”
孟揽川说:“你是我最得意的学生,我要来看看你现在混出了什么名堂。”
卫骋说:“哦,你也对我挺失望, 是吧。”
孟揽川摇摇头:“别人的期望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做了自己认为有价值的事。”
卫骋没什么情绪地勾了下唇角:“要是她也这么想就好了。”
“你真的觉得自己做到了吗?”孟揽川笑了笑,他的面孔逐渐出现在光亮下,“阿骋, 你是在害怕, 你想找个理由退缩。”
“我没有。”卫骋下意识反驳。
孟揽川叹息一声, 在他头顶抚摸了一下。
卫骋怔怔地抬起头, 孟揽川的笑容那样慈祥, 可脖颈上喷溅鲜血的伤口却那样狰狞,不仅染红了他的白大褂,也将他的面容破坏得一塌糊涂。卫骋局促地站在原地,很想很想伸手去为他擦脸, 可他的手脚却全然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孟揽川的身影被鲜红吞噬。
“不要……”
卫骋的耳畔变得格外嘈杂, 有护士们的尖叫, 还有肇事者大喊“去死”的尖锐呼喊,最清晰的依然是刀尖突破皮肉那一瞬间的细响, 种种杂音交织在一起潮水般地奔涌到他面前再消散——
他的意识忽然被投放到了更远的地方。
他变得矮小、脆弱,这是他年幼的时候。他没办法挣脱身上的禁锢,于是那庞大的黑影来到他面前时,他只能呜咽着发出哭喊。
“跟你爸妈说句话,让他们听听你还活着的声音。”面容早已不清晰的男人捏着他的下巴命令道,然后伸手拽出了塞在他嘴里的那一团脏布。
幼小的卫骋嗓子里发出一声干呕,他剧烈地咳嗽几声,拼命吞咽口水好恢复说话能力,对着举到唇边的手机大喊:“妈妈!爸……唔!”
男人的目的达到了,又无情地重新堵住他的嘴。他的头很疼,视线也模糊不清,嘴上又被加缠了一层胶布,对方粗鲁的动作让胶布几乎连他的鼻子也被捂住,他挣扎着希望对方注意到,可直到喉头被血腥味充满也没有得到回应。窒息感很快如死神降临,一点点将空气从他的世界抽离。
“不要、不要——”
卫骋拼命挣扎,猛然从梦中惊醒,却见额前覆了层阴影。视线被阻碍的感觉让他一时迷惘,很重的几次喘息后才缓过了心神。
光明复来,卫骋讷讷地抬头,发现原来是谢轻非在摸他的额头。
“不要什么?做噩梦了吗?”她另一只手还贴在自己脑门上,“你发烧了知不知道。”
卫骋恍然间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直到感觉到她身上传递来的体温,紧绷的神经才彻底放松,他紧紧凝注着她,用目光反复描摹她的五官,看得谢轻非都不自在了。
她刚要启唇,卫骋忽然支起身子,在她手心轻轻蹭了下,说:“头疼。”
滚烫的温度触到手心,谢轻非立马把手收回来,轻咳了一声,转身很忙似的翻箱倒柜:“应该是上次夜里吹了风,吃点退烧药吧,你喜欢什么口味的?呃,我是说胶囊和冲剂你想喝哪一个?”
卫骋盯着她的背影,道:“胶囊。”
“嗯,我去倒水。”谢轻非空着手就匆匆忙忙走了,也不知道她要用什么去接水。
卫骋按了会儿太阳穴,三魂七魄终于收回。然后感觉裤腿被拽了拽,低头看到登登正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他。
“看什么看。”
他用鞋尖勾了勾它的下巴,本意是想赶它走,显然被登登误当作是他逗弄它的信号,整只猫一下子胆大起来,顺着椅子跳到了桌面上,朝他翻了个高难度的滚。
卫骋被它逗笑了:“脸皮怎么这么厚啊,我都说不喜欢你了,还老往我面前蹭。”
登登这只鸡贼的小猫只挑好话听,遇上卫骋这种张口闭口就是不喜欢它的就选择性装无辜,萌倒照卖不误,誓要征服这只没眼光的人类。
“真烦,”卫骋边嫌弃,边去呼噜它的毛,“别以为我摸你两下就是喜欢你,我是看你可怜。”
说完自己愣了愣,脸色变得古怪起来。
“也说不定……是有点喜欢你的。”他没底气地补充。
登登晃了晃尾巴,对他如此识时务的态度表示非常满意,翻了个身示意他这边也摸摸。卫骋哭笑不得,总不能和一只猫讲道理,敷衍地扒拉了两下。
登登正享受美男高端spa服务,门被“砰”地推开,一人一猫都吓了一跳。
卫骋被窜起来撞到他怀里的登登扑倒在椅子上,脑袋磕了一下,疼得龇牙咧嘴。他抬头望向始作俑者,刚要开口,却发现来人是个陌生的女人。
她大概四十岁,绑了根干练的马尾,脸上一点妆容不带,但五官深邃英气,给人一种很能扛事的感觉,连眼角的细纹都充满成熟靠谱的魅力。
卫骋与她大眼瞪小眼片刻,她走过来端详他几许,笑了声:“是你啊。”
“我们认识?”卫骋在脑子里搜罗社交网,确定自己和这人没见过面。
“不认识,”她说,“但我大概看得出来你是个医生,唔……内科。当医生可辛苦了,太忙的职业可不适合跟干警察的处对象,你考虑过转行吗?话说你家里条件这么好,怎么不回去继承家业?”
三两句话,卫骋已经能认定此人也是个刑警。
没等他回答,谢轻非已经返回,她愣了一下,表情明显有点冷淡:“蒲队。”
蒲玉很夸张地“哎”了一声,也不搭理卫骋了,热情地勾住谢轻非的肩膀,在她脸上“啵”地亲了一口:“小轻非,我可想死你啦!”
卫骋:“……”
谢轻非僵硬地把人推开,将倒好的热水和退烧药放到卫骋面前,顺便解释:“这是市局禁毒支队的蒲玉蒲队。”
又转身对蒲玉:“卫骋是我们局的心理顾问。”
“我知道,当初王局说要请个可牛逼的外援,结果半道被你们黄局长截胡了,”蒲玉眼波在两人之间荡了一圈回来,意味深长道,“原来是被你截胡的。”
“行了,说正事。”谢轻非看她这不正经的眼神就尴尬,根本不想就卫骋是为什么选择了天宁分局一事再发表任何感言,“昨晚的结果怎么样?”
蒲玉道:“抓到俩倒卖违禁药品的,在其中一个人身上搜到了其他东西,算是个突破口吧,顺着这条线估计还能捞几条大鱼。我来就是跟小吕做些交接,怎么他不在?”
“快回来了,”谢轻非看了眼手表,又意识到什么,“你……要在这儿等?”
“不欢迎啊?”蒲玉含笑看着她,“我又不会打扰你工作,再说了,你现在也没什么工作要忙,我陪你说说话不好吗?”
“随便你。”既然她要在这儿待着,谢轻非叫上卫骋,“你跟我走。”
卫骋把胶囊吞了,看了眼蒲玉,顺从地起身。
谢轻非提醒:“猫。”
卫骋又把登登抱上。
蒲玉长叹一声:“猫也不留给我玩儿?”
回应她的是谢轻非办公室的门被关上的声音。
蒲玉也不生气,随便找了个座坐下等吕少辉。
独立办公室内。
卫骋问:“刚那个蒲队长,你不喜欢她?”
谢轻非:“我很讨厌她。”
卫骋有些意外,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谢轻非这么直白地表达对别人的不喜。
只是没等他问,谢轻非已经从墙缝里把折叠椅拉出来展开,对他道:“你睡会儿吧。以后要是遇到她少跟她说话,她问你什么你也别搭理。”
卫骋受宠若惊,顿时不想关心蒲玉了,笑道:“真希望天天都发烧。”
“嗯,那你确实要去看看脑子了。”谢轻非赏了他个关爱的眼神,自己坐到办公桌前翻看文件。
卫骋并不想睡觉,他靠在折叠躺椅上从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清谢轻非的侧脸,因为她太警觉了,他连偷看都要小心翼翼。
谢轻非大概从不知道自己专注时会不经意做出些小表情,比如读到在她看来嫌疑人显而易见的卷宗时,她的双眉会微微上抬,垂落的目光格外平淡。在有些较为曲折离奇的案件下,她单边的眉梢会勾起个轻微的幅度,唇角也会微微翘起,是个作为正义的化身不该流露的表情,但卫骋知道这代表她对这件事情很感兴趣,吃肉停不下来加裙亖二珥贰武旧易四七想要挑战。她并不知道她也有悲悯的时刻,同情受害者遭遇时,她微蹙的眉眼里涌现的往往不是对作恶者的深恶痛绝,而是自责。
每到这时,他都会和她产生一种微妙的共情。
谢轻非把桌上厚厚的文件都看完了,伸展了下肩背,侧头看过来。
卫骋及时闭上眼睛,但室内那样亮堂,他能感觉到谢轻非手脚很轻地朝他走过来,于是又要调整呼吸假装自己是入睡状态。
谢轻非并没有察觉他的伪装,她俯身小心翼翼地凝视着他,看着看着,想起来他就这么干躺着也不对劲,又去找了条毯子给他盖上。折叠椅毕竟偏小,卫骋又实在太占地方,睡得怪委屈的。谢轻非思量片刻,又把他的脑袋往枕头中央搬了搬,做完这一切她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心中却又焦急起来。
她从没见过卫骋生病,上次那桩误会已经让她牵挂过一回,这次亲眼感受到了他异样的体温,不安再度加倍了,哪怕发烧只是个再小不过的问题。
要是他不会生病,永远健康就好了。
原本盘着尾巴卧在躺椅边的登登感觉到她的气息后过来蹭了蹭她的腿,谢轻非垂眸看着这只没了主人的猫,又想,要是猫的寿命和人一样长,她还是愿意养着它的。生离与死别都难以接受,她很怕面对失去。
登登见她迟迟不抱它,又打算喵喵叫,谢轻非唯恐它吵醒卫骋,妥协地朝它伸出手,收获了一只毛茸茸柔软的肉垫。
卫骋有点装不下去了,动了动头,立刻被她发现。谢轻非以为是光线让他睡不安稳,走到窗边去把帘子拉上,奈何她办公室的帘子并不遮光,她又回来,捏着毯子再往上拉高,把卫骋的眼睛遮住。
卫骋被迫以一个入土为安的状态被封印,心里有点佩服谢轻非的思维,他只是发点烧,居然就要被送走了。好在她很快也意识到了不能这么盖,把他口鼻重新释放出来,卫骋先是听到她拼命忍耐也实在没憋住的轻笑,然后感觉她在他身边坐下。
扰人的光线并没有重现,卫骋眼睛眯开一条缝,惊然发现是她用手帮他挡住了。
她一手撸着猫,一手为他遮着光,背靠在墙上也有点昏昏欲睡。
还是有一点点喜欢的吧?他想。
他的情绪似乎都在这一瞬间被抚平了,药效上来时又睡去,这一次没有再做噩梦。
Chapter42
谢轻非很快就醒了, 出来发现蒲玉已经不在,席鸣像是刚忙完,站在窗前伸懒腰。
谢轻非嘱咐道:“你哥发烧了, 过半个小时把他叫醒,还没好的话就让他回家去休息吧。”
“啊?他昨天还好好的啊。”席鸣朝她身后望了一眼, “行,我看着呢。”
说罢露出个八卦的笑容:“你们两个……嘿嘿。”
“嘿什么?”谢轻非瞋了他一眼,“你生病了也有这个待遇。”
“我可没那么虚,吹点风就发烧。”席鸣说到一半顿了顿,“可我哥也很少生病的, 难道是因为心情不好?”
谢轻非看了他一眼。
“因为他最近几天都没怎么睡好嘛, 我猜的。”席鸣解释道。
谢轻非并没有太关注卫骋最近如何,只知道他近期多半很闲,虽说徐思为需要接受心理疏导, 但除却这几个时间段, 其他时候也都能在局里看到卫骋的身影。
谢轻非想着再问几句, 但看席鸣也不像是知情的样子, 为免这个双面间谍到时候又在卫骋面前说什么她偷偷关心他的话, 还是算了。
席鸣看她穿上了外套,问道:“你要出去?”
“嗯,跟人约好了。”谢轻非拿上钥匙,再次叮嘱, “看着点你哥。”
中午十一点半,谢轻非准时到达约定的餐厅。
位置上的人见她进门, 热情地朝她招手。
谢轻非由服务生领着过去坐下, 笑着问好:“顾阿姨。”
在她对面坐着的女士就是卫骋的母亲顾明煦。
“非非,你最近是不是瘦了?”顾明煦摸摸她的脸, 有些心疼道。
“哪有,昨天早上称还重了两斤呢。”谢轻非点了几样菜,将菜单递还给服务生,顺便道,“我还感觉卫骋好像瘦了。”
顾明煦“嗐”了一声:“他就是被徐思为的事儿给吓的。”
谢轻非一顿:“徐思为被绑架的事?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没跟你说过吗?也对,他就是要面子。”顾明煦说,“阿骋六岁的时候我和他爸爸都很忙,没太多时间照顾他,那会儿公司内部事情也多,因为一些矛盾……阿骋放学路上被一伙人绑架了。”
六岁……
谢轻非拿出上次从卫骋兜里“征用”的照片,问道:“就是这年吗?”
顾明煦一瞧,笑了:“你这是从哪儿找来的?对,就是这时候。”
她满眼怀念地端详着照片上的小男孩,有些感慨地道:“我和他爸爸从小就惯着他,哪让他吃过这种苦啊,当时真的把他吓坏了。被救回来之后那一年多他都郁郁寡欢的,对人也冷冰冰,我有时候都想,要是当初没出这事儿,他现在说不好性格会不一样呢。”
谢轻非沉默片刻,想到在迟争渡婚礼上卫骋见到徐思为之后过问的那几句话,原来不只是出于关心晚辈,他是想到了以前的自己。那些经历想必十分灰暗,以至于他一开始从没怀疑过徐思为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宁可自己的几句安慰只是自作多情,总胜过真多了一个人遭遇了他曾遭遇的一切。
“他跟我说他是可怜徐思为才关心他,我还以为是糊弄我的。”谢轻非后知后觉道。
顾明煦却摇摇头:“哪里是可怜啊。”
谢轻非听出她话里有话,疑问地看向她。
顾明煦叹息一声,问道:“阿骋跟你说过他为什么要当医生吗?”
谢轻非抿了抿唇。
“当时那伙人是当街把他抱进车里的,被他一个同学看到了,那个小孩子本身就有哮喘之类的病,吓坏了,没等送去医院就死了。”顾明煦回忆着,依然很惋惜,“其实阿骋和他都没说过话,根本不熟悉。但一个你知道一直存在着的人突然有一天死了,死亡具象化地展现在你面前,也很难以接受是不是?”
谢轻非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忽然想起自己前两年因为PTSD饱受折磨走不出来的日子,她花了好久才说服自己这不是她的错,可卫骋那时才六岁,他要怎样面对一条某种意义上和他有关的生命的消失呢?
一阵骨鲠在喉,她涩声道:“这并不是他的错。”
“我又何尝不是这么跟他说的?”顾明煦忧声道,“他……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在我和他爸爸还抱有小孩子忘性大的侥幸心理希望他早点将这些记忆抛在脑后时,并不知道他会因此变得……”
顾明煦思索了好几个词,才找到个比较精准的描述:“他很怕死。”
谢轻非自高中时认识卫骋,心里一直觉得他是个娇气的大少爷,事儿精又讲排场,上下学那点路让司机送送就算了,他每次还要带上几个保镖,夸张得像拍某手小视频一样,所以时至今日她还常常拿些话来揶揄他。
原来他怕死啊,这么一个听起来有些荒诞的原因,却让谢轻非一瞬间心慌意乱。她想起曾经自己受伤跌落山崖,以为生命就要走到尽头时,是他义无反顾地找到她。没有一点的害怕,唯有一句“心甘情愿”。
“珍爱生命、害怕经历死亡,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有一天他突然跟我说,说妈妈,我以后想当医生,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因为这样就能救很多很多人,如果他再厉害一点,甚至能让本来没有希望活下去的人也有机会获得新生。”顾明煦脸上浮现出自豪的笑意,“他那时候太小了,我其实没有太把这些话当回事,只是鼓励了他几句,后来……尽管经历了一些曲折,他还是努力坚持下来了,我知道是因为你。”
谢轻非缄默。
“但是非非,”顾明煦拉住她的手,“他总要为自己负责,知道什么样的决定对自己最好,这才是他没有放弃的原因。”
卫骋的运气实在不算好,他因为死亡而决定的人生道路在终于快启程的时刻又被另一次死亡险些终结,再强大的灵魂也会产生自我怀疑,甚至萌发“算了”的念头。
要怎样蓄养一尊更强大的灵魂才能将这些打击包容呢?
他以前提起这些,找的理由都是“不想让你失望”“希望我能配得上你”之类的话,并不去肯定他本身的能力,谢轻非忽然懂得了他的想法,他一直没有从幼年时对另一条幼小生命的自责与愧疚中走出来,才觉得自己弱小。他是将自己存在的意义寄托在了她的身上,把她融进自己的灵魂,用爱她来反复确认自己还是个有价值的人。
而她给不到他坚固的安全感,在卫骋眼里她从事着危险的工作,每一次出门大概都有会死的风险,这种不安让他再也无法平静地按现有的轨道继续生活,可他更不能自私地为了自己舒服而反过来束缚她,所以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做完全付出的一方。
不是委屈,更不是妥协。
他只是想好好守着她,而已。
爱情,是人类给自己平淡生活后期寻找到的添加剂,因为有这么个指望在,他们才能勉强拾起一点“人生还有希望”的念头,抖擞精神活下去。爱情甚至不需要两个人的认同,它可以是人群中的一瞥,一个眷恋的眼神,和看着对方背影越来越远去的回味。
在爱情构筑的殿堂里,有人独自在告解,誓守永远的忠诚。
谢轻非陡然意识到,她的出发点即便是能够说服自己的“为他好”,对他而言其实是种自以为是的残忍。可她错了吗?她仍旧不觉得自己有错。
如果卫骋终究也不能理解她的苦心,他们之间才彻底是个死局。
但她相信卫骋不会让她失望,正如他一直以来所表现的那样,所以她也愿意等一等。
谢轻非心头有千言万语,最后只是小声骂了句:“笨蛋。”
顾明煦哈哈一笑,拍拍她的手背。这时菜也陆续上来了,她道:“好了,难得我们两个出来逛逛,就别提前男友影响心情了。”
顾明煦在谢轻非还上学时就对她颇为关照,因此就算儿子和她分了手也没有影响两个人的情谊。
谢轻非被她这“一致对外”的语气逗笑,轻声应道:“好,咱们今天开开心心玩儿。”
玩得太开心,就没注意时间。
被顾明煦派车送回警局时,天空已是墨蓝色。
谢轻非人刚走到办公室门口,老远就看到卫骋雕像似的杵在门旁等着。
一见她来,他阴阳怪气地道:“跟谁约会去了现在才结束,不会又是那个挺帅的小屁孩吧?聊得挺热火朝天啊,看你这面色红润的。不像我,我的心好冷,就像今天的气温一样。也是,谁让人家年轻又……”
话还没说完,脑门被谢轻非捂住。
卫骋眨眨眼,配合地弯了点腰。
“话这么多,看来是不烧了。”谢轻非说完先走一步。
卫骋愣了一下,跟上去不依不饶道:“我刚才说的话你有没有听到啊,别想不承认,我都在楼上看到你从他车上下来了。”
谢轻非好笑地转过身:“你都看到车了,就没认出那是你妈的车?”
卫骋:“……”
好像……确实有那么点眼熟。
“你们感情真好。”他强装镇定,仿佛刚才乱吃醋的人不是他。
“就是说呢,”谢轻非有意促狭道,“虽然咱俩没缘分,但我和你妈关系很好啊,毕竟她一直就想要个女儿。她还说如果我因为你的存在而不自在,她也愿意和我当姐妹。卫医生,你说我是选择当你姐姐,还是小姨?”
卫骋眯了眯眼,忽然笑了:“你喜欢角色扮演我没意见,哪个刺激选哪个呗。”
谢轻非:“……”
看来他是真好了。
“求你了,帮我写一下嘛,凭咱们的交情这点小事算什么,你行行好。”
赵重云冷着脸大步走过来,跟在他身后的席鸣一副恨不得给人磕头下跪的姿势,哀求了一路。
谢轻非正好岔过某人的骚话,清了清嗓子,问道:“怎么了?”
“师父,”赵重云在她面前态度就好了,“席鸣让我帮他写材料,我不同意。”
谢轻非一本正经地主持公道:“席鸣,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席鸣幽怨地看了赵重云一眼:“我又不白嫖你,下次也可以帮你做点我擅长的事啊。”
赵重云斜了他一眼:“不用,我自己的事情可以自己做。”
席鸣:“狐假虎威。”
另有一位狐假虎威的男士看了半天戏,也跳出来道:“谢队说得对,席鸣是太不像话了。”
席鸣一脸的被背叛:“哥!”
卫骋“哎”了一声,对谢轻非皱皱眉:“我头疼。”
“又头疼?”谢轻非嘴上骂着他娇气,还是让人先进她办公室,“晚饭吃了吗?我桌上的药再吃一颗。”
卫骋弱柳扶风般眼巴巴地看着她:“没水。”
谢轻非回头叮嘱:“席鸣去倒杯水,热的。”
席鸣刚想表达不满,却被一道寒光刺了下,循着目光偏头,发现赵重云悒悒不乐地看着他。
“我都不用你帮忙了,还瞪我干啥啊,”他感觉自己真是被欺负惨了,怎么连小师弟也不给他好脸色,“你对我到底有什么意见能不能直说,我都挨你好几天白眼了,你翻个不停头不晕?”
赵重云看他还很无辜似的,忍了又忍,看谢轻非关上了门,才压低声音道:“还不是因为你多事,上次把师父和卫医生铐在一起。”
“就因为这个?师尊都没生我气。”席鸣睁大眼睛,感觉万分不能理解,“而且你没发现自打那天以后他俩感情变好了很多吗?旧情复燃破镜重圆指日可待啊!”
就因为这个他才生气啊!赵重云在心里呐喊。不都是前男友了吗?还整天黏黏糊糊干什么!
但他又不能说,憋得像个河豚。
然而席鸣已经在谢队的教导之下变得格外敏锐了,有些事情不过脑子也就算了,稍微用心细想一下,他猛然回过神,指着赵重云不可思议道:“你、你你你……”
赵重云:“?”
席鸣:“你想勾引皇上是不是!”
赵重云:“……”
席鸣无声尖叫:“你想当娘娘是不是!”
赵重云:“闭、嘴。”
“师……唔!”席鸣还想再说话,被赵重云飞快捂住嘴拖走了。
登登窝在桌底下刚刚睡醒,抬头就见他义父被绑架的惨状,“喵”了一声,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跟去救人一命的,于是摇着尾巴跑上去。
外面的鸡飞狗跳办公室里的人都不知道。
谢轻非正要脱外套,顺口道:“登登要是没人养我就先带回去了。”
卫骋扬起眉:“你上次还说不会照顾小动物。”
外套一只袖子卡在她身上,她歪着头道:“养着养着不就会了,又不难。再说了,席鸣要是收留它,最后当铲屎官的不还是你,你都能做到的事情我难道不行?”
卫骋:“养了它还喜欢我吗?”
“首先那是个母猫——”谢轻非一顿,“你神经啊?”
她给了他一个无语的眼神,把胳膊从袖子里拽出来。外套被她搭在手肘上,刚要拿去挂起,一张纸片从衣服里面幽幽掉落,正好落在了两人之间。
小孩哥的冷脸就这么对准两个还没他成熟的大人。
谢轻非心头冷不丁一跳,刚要说话,卫骋已经先她一步把自己幼崽时期的珍贵影像捡了起来,耐人寻味地看着她:“哎呦,偷我照片。”
谢轻非:“捡到的。”
“捡到不还给我?一点拾金不昧的精神都没有。”卫骋说着语调扬起,“还是想时时刻刻都见到我,但不好意思说,所以拿照片睹物思人啊?”
谢轻非:“……”
她一把把照片抢回来,气势不落地冷笑了一声:“你不也偷了我的戒指,我说什么了?”
这回换卫骋语塞,他震惊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谢轻非:“废话,我就是干这行的。”
一共就那几个地方,排除一下就剩个医院,打个电话问问的事,还能不知道是他偷摸捡走了么。
卫骋现在不只是心虚了,还丢脸。
他现在怀疑谢轻非当初要找猫也是故意的,害得他好几次提心吊胆生怕被她察觉什么,原来她早就知道!
谢轻非摊开手:“还我。”
卫骋:“你先把照片还我。”
谢轻非也没坚持,把照片递给他。
卫骋忙不迭地往兜里塞,好像自己那时候长得多见不得人似的。
他只是觉得那时的他太弱了,如果谢轻非知道照片背后的事情,一定也会嫌弃他,她一惯只喜欢足够强大的人。
然后他才伸手到衣领里去拿戒指。
却听到谢轻非说:“真的挺可爱的,如果我六岁的时候就认识你,肯定很愿意和你一起玩儿。”
卫骋手微微一颤。
须臾,又听她补充:“毕竟你那么大个少爷,肯定会罩着我。”
卫骋僵在原地反复回味她这两句话,原来……她会这么想。
不觉得他很无能吗?
一个只能任坏人揉搓的孩子,无法坦然面对身边人死亡的他,也是值得依靠的吗?
卫骋陡然升起了一种名为羞涩的感情,觉得她这话比任何表白都动人。虽然他也知道谢轻非不是那个意思,可给他带来的触动已经万分可贵。
谢轻非难得做这种拐弯抹角安慰人的事,还不能让他发觉什么,说得自己都不好意思了,正了正色,又道:“当然了,就算你小时候很可爱,戒指也还是得还给我。”
卫骋一下子就笑了。
他已经不打算问她为什么还留着他送的戒指,眼下,此时,他不想让任何乱七八糟的东西打破这来之不易的美好时刻。所以他只是默默地将戒指摘下,虔诚地放进了她的掌心,上面沾带的体温还是偏高,可这次不再是因为发烧-
卷二:游吟诗人·完-
Chapter43
“人世间无所谓幸福与不幸, 只有一种境况与另一种境况相比较,仅此而已。”
——《基督山伯爵》
女孩陷在温暖的被窝里,鼻息间有被褥上传来的洗衣液的清香。她贪恋地在床上逗留了会儿, 坐起身去够床头柜上倚放的盲杖。
她的卧室并不大,几步路的距离早已形成肌肉记忆, 让她能顺利穿好拖鞋、越过床尾,往外面的洗手间走去。
今早家里格外安静,卧室外没有开空调,逼人的寒意让她连声呼冷,可并没有得到应答。
直到有一阵脚步声响起, 她侧头偏向声源之处:“哥哥, 是你在那里吗?”
盲杖点触地面发出有节奏的闷响,她很快又听到有椅子被碰倒,焦急地往前探去, 摸索着弯腰去扶椅子。这里是阳台, 平时这个时间哥哥应该在晾晒衣物, 再过半个小时他给她准备好早午饭就该去上班了。
她有些懊恼,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只是个眼盲的废人, 事事都要依赖哥哥照顾,他也不用整天这么辛苦。
“哥哥,你撞到了吗?”
她朝空气伸出手,果然碰到了人。然而喜色还没上脸, 她突然惊恐地捏了捏触到的肢体。
悬在半空的人体双足垂下,被她推动后诡异地荡了个来回, 晨曦将悬吊的尸首影子拉长, 一直连接到小屋尽头的阴霾之中,仿若一把寒光凛凛的长剑将两个人双双劈开。
尖叫声划破冬日的清晨, 城市于此刻苏醒。
早上七点。
谢轻非晨跑完回家,还没来得及坐下就接到席鸣的电话。
“师尊,我昨晚跟你说的事你还记得吗?”
“记得,去你家拿你买给登登的玩具,都说几百遍了。”谢轻非给奔到她脚边的四脚吞金兽抓了把猫粮,“吃完早饭就去。”
席鸣放下心:“那就好,我——”
他打了个长长的呵欠,道:“我再睡一会儿。”
“几点了还睡,不怕迟到?”
“我在宿舍,收拾自己只需要十分钟。”席鸣的声音越来越弱,估计人还没清醒就给她打了电话,这会儿脑袋一歪又重回梦乡。
谢轻非好笑地听着耳畔渐沉的呼吸,薅了把登登的脑袋:“快吃吧,吃完去看看你义父都给你买了什么好玩的。”
席鸣家在卫骋家楼上,其实卫骋家谢轻非也没怎么来过,以前两人恋爱时卫骋心甘情愿被领导“包养”,自己都很少再回去,她那么忙,也抽不出多少时间去别处做客。
到了地方找对单元楼,电梯一开就是席鸣家的入户门。
登登被从太空舱放出来,认出熟悉的环境后撒欢往里跑,此猫就是闲不住的种,精力旺盛如野狗,谢轻非拦都拦不住,只得任由它玩儿去。
她自己到席鸣告知的地方,把那些成箱成摞的新玩具还有一堆杂七杂八的进口猫粮和营养品收拾好,发消息过去吐槽嫌多。
席鸣人已经到了局里,振振有辞地发了条语音过来:“穷养儿子富养闺女,一两样的玩具像什么话,别人看到还以为我买不起呢!”
谢轻非对此人的溺爱心理表示无语至极,既然事情办好了就打算叫登登一块回家,结果在正厅找了一圈也没发现猫影。她是第一回来席鸣家,对环境也不熟悉,卧室浴室都看过了,就是不知道这个逆女跑到了哪条缝里。
正厅对面一堵透明电视墙相隔的地方是健身区域,谢轻非找到这儿才发现落地玻璃窗前的地面上开了个洞,安的居然是一直通到下面的旋转滑梯。
谢轻非拍了个照片问席鸣:【登登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滑梯下面是什么地方?】
席鸣那头过了几分钟才回:【也是健身房,你要不下去找找?】
谢轻非一秒意识到不对:【……下面是卫骋家。】
席鸣:【我问了,他说他不在家,你就大胆去。】
谢轻非这才放心,坐着滑梯下去,落地时果然听到喵喵叫。
然而一抬眼,却看见卫骋浑身上下只下半身围了条浴巾站在她脚边,他头发还滴着水珠,晶莹的颗粒顺着他的脖颈一路下滑,穿过饱满的胸肌与腹肌没进腰际。白色天光透过玻璃窗在他身上披了薄薄一层,一时分辨不出他和阳光谁更耀眼。
谢轻非:“……”
她靠着扶手站直,手背上砸落了一滴他身上的水。
卫骋短暂的惊讶后一下子乐了,一个“呦”字还没说完,登登这色猫迫切地要他抱抱,四只爪子并用地抓着他的浴巾往他身上爬,卫骋猝不及防,本来就没掖得很严实的浴巾一下子就被登登扯掉了。
一人一猫同时叫出了声,卫骋的脸唰地红了,飞快转身把自己裹住,扬声嚷嚷:“谢轻非你养的好猫!”
谢轻非不忍地别开了头。
席鸣的消息这会儿又弹过来,点开一眼,在他信誓旦旦地说卫骋不在家让她大胆去的那条下面,他又补充道:【如果他在,说明他骗我,你骂他就行。】
谢轻非清了清嗓子,与逆女划清界限:“又不是我拽的,而且我什么都没看见。”
卫骋不可思议道:“这么明显你都看不见?”
谢轻非道:“那你是希望我看见还是没看见?”
卫骋提着浴巾走过来,不信邪地在她眼皮底下转了一整圈,坦荡荡地显摆着自己的肌肉:“你眼睛没事吧,怎么可能看不见?”
他这线条,这肌肉,这力量感这荷尔蒙,猫都看见了!
谢轻非险些被他撞到,视线在他胸口欣赏了几秒,最后看向他的眼睛,戏谑道:“哦,你说的是这里啊。”
卫骋:“……”
他脸上本就没褪下的红晕顿时又烧热了,啼笑皆非地道:“行,一大早就给我耍流氓是吧。”
“赶紧去把衣服穿好吧,别又感冒了。”谢轻非也笑了,顺手从旁边的跑步机架子上拿了块毛巾包住他的脑袋,“我也先走了。”
卫骋从毛巾下露出眼睛:“我掐指一算,你要去天宁小学。”
谢轻非才不信他真的能掐会算:“江照林告诉你的?”
“嗯,学校开家校交流日,还得爸妈都参与,他们两口子都没时间,总不能让孩子孤零零一个人吧。”
江照林也是天宁分局的一名同事,前段时间被派到首都去学习,估计年底才回来。他们夫妻二人都是公安,一个远在外地一个驻扎基层,平时空闲时间本来就少,这次学校的活动时间安排得不凑巧,更加没法来陪孩子。
女儿酱酱年幼但懂事,对此早已表现出超越年龄的成熟,十分理解爸爸妈妈肩上责任的重大,本来也同意让爷爷奶奶来陪她,但江照林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老人家来不方便,万一干点什么摔到撞到,那麻烦更大,索性拜托了谢轻非。
他刚在电话里头表明来意谢轻非就立马答应了,左右她也没事干,而且又十分喜欢酱酱,但她没想到江照林同时又找了卫骋。
“有什么好意外的,不然你打算上哪儿再给酱酱找个‘爸爸’?”卫骋见她一副完全没考虑过自己的表情,吃味地问道,“呵呵,难道要找徐斯若?”
谢轻非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说:“找你找你。”
卫骋满意了,又捂上面又遮下面地去穿衣服了。
刚出浴的美男子就这么潦草退场,登登遗憾地对着自己没摸到的背影“喵”了一声,回到谢轻非脚边转来转去。
谢轻非捏着它的后颈皮把它举高,批评道:“色猫。”
登登无辜地挥挥爪子。
“给你改个名字吧,”谢轻非沉吟片刻,“叫呵呵,就挺好的。”
登登但凡会说人话,此时一定会大声抗议这俩起名废。
谢轻非狐疑地丈量了一下它的身体:“你是不是长大了?还有点重,以前明明很正常啊。”
“成年的阿什拉猫能长到一米二,你就当家里养了条狗吧。”卫骋已经穿好衣服出来,乜了登登一眼,“反正它也挺狗的。”
登登闻声立刻从谢轻非手中挣扎着跳下来,直奔卫骋而去。
谢轻非恍然大悟,一点没有维护自家逆女物种权的意思:“难怪它这么愿意和你亲,原来是有归属感在。”
卫骋果然就不吭声了。
九点两人一同抵达天宁小学,两旁过道的停车位早就被占满了,门口堵得连自行车都找不到缝往里钻。
卫骋这么高一辆SUV大马金刀地横在路中央进退不得,方向盘往哪边抡都是死路,好不容易交警把前边堵着的区域疏散了,谢轻非提议道:“要不我们还是开到前面的广场再走回过来吧,学校里估计也没地方停车。”
卫骋依她所言,俩人好险才没迟到。
酱酱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一看到他俩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跑着扑到谢轻非怀里:“非非阿姨!”
谢轻非被她撞了个满怀,亏得卫骋在后面扶了把她的腰,她笑着把脸凑过去给酱酱亲了一口:“想我没有?”
酱酱扭头又在卫骋脸上“啵”了一下,很会端水地来了一句:“想你们两个!”
卫骋也笑了,对谢轻非张开手:“我抱吧。”
酱酱却主动道:“我都二年级了,可以自己走。”
她挤到两个人中间,分别拉住他们的手,蹦跳着去教室。
结果还没到教学楼下,老远就看到个眼熟的人从走廊拐过来。
谢轻非脚步一停,扭头看向卫骋。
卫骋眉毛抬得老高:“我从早上起床到现在一直和你在一起!”
席鸣和身边人交代了几句话,大步流星地朝他们走过来:“咋又是你俩啊?师尊,你该不会有线人吧,怎么每次都能提前我一步到现场?”
谢轻非一指卫骋:“我早起到现在一直都和你哥在一起。”
卫骋:“……”
他也习惯了,还会举一反三:“看吧,还是跟我在一起好,工作效率都提高了,省不少路呢。”
谢轻非这下改口了:“玄学都是假的。”
卫骋:“你怎么证明是假的?”
谢轻非:“我是党员。”
“……”他词穷了,“行。”
席鸣半天没插得上话,又听不懂他俩在打什么哑谜,犹豫了一会儿问道:“你们这是在打情骂俏吗?”
卫骋笑眯眯道:“是啊。”
“……是你个头。”谢轻非险些咬到舌头,快速转了了话题问席鸣,“学校里出事了?”
“没,来抓个人。”席鸣逗了下酱酱,才道,“锦程佳苑有个住户早上被发现溺死在浴缸里,根据在现场发现的指纹比对确认了嫌疑人是住她楼下的邻居,这人正好是天宁小学的老师。”
“溺死?”
“是不是溺死还不好说呢,死者当时应该是打算洗澡,衣服脱光水都放好了,我们到的时候看见死者跪在浴缸旁边,脑袋浸在水里。听这栋楼的其他住户说楼上楼下这两家人在业主群里吵了有一个礼拜了,因为死者家噪音太大特别影响楼下的人休息,派出所的民警都去过好几次,她死不肯改,楼下住户被逼急了也骂了几句难听的话。”
谢轻非了然:“咒人该死的话?”
席鸣挠挠头:“嗯……就是这种。”
你这种人还活着干什么啊?成天给社会添麻烦。你去死吧!你死了才好!贱人,祝你出门被车撞吃饭被米噎洗澡被水淹,你死了我一定在你家门口放鞭炮!
在这样一句话发出的不到12小时,浴缸旁边就多了一具尸体。
Chapter44
一个半小时之前。
吕少辉从睡梦中被手机铃声叫醒, 囫囵洗了个脸就赶往了案发所在地锦程佳苑。
死者名叫康文霞,女性,27岁, 是名自由职业者,结婚两年, 丈夫目前在非洲出差,已经两个多月没回来了,这段时间她都是一个人住。
早上七点半,其母来给她送过冬的棉被,卧室客厅都没看到女儿的踪影, 最后在浴室发现了女儿的尸体。
吕少辉接过现场刑警递来的鞋套, 进入现场看到尸体呈俯卧位,半湿的长发披散在后背,肩部以上浸在放满水的浴缸中, 双臂搭在浴缸边沿, 双腿弯曲跪坐状态, 脚上穿着黑色棉袜, 身体赤丨裸无衣物, 浴袍还挂在墙上的挂钩上。
技术人员测了下浴缸中水温,发现早已凉了。
法医查看了死者的尸体表面,关节处已产生尸僵,球睑结膜点状出血, 口腔鼻腔都有粉红色血性泡沫液流出。
“推测死亡时间在昨晚十点左右,”程不渝道, “初步判断, 是溺水窒息死亡。”
“有没有可能是自己磕到撞到昏过去了,正好栽进水里, 然后淹死了?”吕少辉查看了浴室四周,并没有发现打斗痕迹,甚至除却地面上一点早已半干的水渍,其他地方都很干净,“她又是一个人住。”
“具体的还得回去检验确定,但我觉得是意外的可能性不大。”
程不渝一指尸体的头部:“如果是无意识的情况下栽进水里,头发不会这么整齐地还披在肩上。”
尸体被搬运上担架,吕少辉刚要跟着出门,忽然发现尸体身下掉出两粒小拇指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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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大小的黑色球状颗粒,程不渝也同时发现了不对,重新掀开白布查看,竟发现死者肛丨门部位被填满了相同形态的异物。
“这是什么?”吕少辉拧起眉,“也不像是排泄物。”
“皂荚丸。《救死方》里说对于溺水一夜的人,只要把皂荚丸用棉布装好塞入□□中,等待出水之后就有复活的可能。”程不渝将手头的东西碾开后说道,“报案人还在吗?”
“外头等着呢。”
吕少辉明白了他的意思,出来找到死者的母亲,对方在女警的安慰下好不容易止住眼泪,六神无主地瘫坐在沙发上。
吕少辉:“你早上来的时候有没有动过尸体?”
康母哭红的眼睛里闪过惊慌,但在几人压迫性的视线下,还是瞟了一眼脚边的垃圾桶。吕少辉循着目光看过去,发现一个包装上写着“皂荚丸”的空瓶。
“我、我是想救文霞啊!我在老家的时候听人说淹死也是能救回来的,所以我看到她这样才……”她哆哆嗦嗦说完,心虚地挪开眼,“谁知道没有用。”
康母的衣着质地普通,色泽却艳俗过度,她的双手粗糙,有常年干家务活的痕迹,冬季皲裂痕就更明显了,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个受教育程度不高的家庭妇女。她带来给康文霞的棉被看起来也很旧,保暖效果恐怕不强。
吕少辉眯眸思索了会儿:“你不是康文霞的亲妈吧?”
康母没有隐瞒:“我和她爸结婚几十年了,一直当她是亲闺女,和她亲妈有什么区别?”
康文霞没有工作没有朋友没有孩子,和公婆那边关系不算亲密,父母这头倒还有些来往,但一个亲爹一个后妈,属实亲不起来,让康母提点可能和康文霞有仇的人她都说不出一个名字。
吕少辉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那现场还有哪些地方是你动过的?”
“我……我就是先看到她倒在水里,想救她,但是等了好久也没起效,所以又把她放回去了。”康母胆怯地坦白。
康母来到康文霞家中,眼看着继女半个身子浸在浴缸里,吓得魂飞魄散,慌忙把人捞起时发现她早就没了呼吸,而后她想起曾经听说的“民间偏方”,恰好康文霞前段时期咳嗽咽痛买的皂荚丸还没用光,就按偏方里说的方法给她进行了“抢救”。然而等了半天,尸体还是一具尸体,康母又慌又怕才回过神来自己都干了什么,唯恐警方到时怀疑自己,便又把尸体按照原来的样子放置好,清理了包括但不限于地面、浴缸壁、毛巾洗手台等多处位置。
“这下好了,要真是谋杀,嫌疑人估计自己都没想到能中这么大个奖,还有人给他无偿清理现场。”吕少辉无奈地对程不渝道。
程不渝:“她的头发也是你搬动尸体过程中弄湿的?”
康母知道自己闯了祸,这会儿老实得不行:“不不不,我早上来的时候她的头发就是湿的。”
“是泡在水里的吗?”
康母回忆了片刻,摇头:“不是,就是我放的这样。”
卫生间狭窄潮湿,又不通风透气,浴缸里还有这么多水在,假使死者死前先洗过了头发,确实很可能到早上也没干,但正如程不渝所说,她自己跌倒致使上半身泡水,头发是不可能保持这么服帖整齐的,很可能就是凶手动手时留下的漏洞。
可仅凭康母的一面之词也没用,现场已然被破坏了个精光,再也无人能得知案发当时的真实情况究竟是如何。
一众人员被这波骚操作搞得哭都哭不出来,只能加倍仔细地搜索房内其他可能的线索。
赵重云从社区问完情况回来,有了个不小的收获。
“这边的楼盘是十二年前建的,一栋八层楼,两梯四户,因为这一单元临街,所以一二层都是商铺,康文霞家住403,平时家里就她和丈夫两个人。因为房子当初买的时候就是男方给儿子准备的婚房,所以迟迟没有装修,一直到三年前俩人订婚才开始布置,前年住进来的。”
赵重云将自己从街坊邻居那里打听到的消息一股脑说着:“人家都安家好些年了,就她家拖到那会儿才装修,周末也不安生,搞得楼上楼下好长时间都没能休息好,当时就有人找她提过意见,结果被她给骂了。
“上周二的时候,楼下303的住户在业主群里找到康文霞,质问她家为什么每天半夜都要发出挪桌椅板凳的巨响。康文霞是自由工作者,平时甚至不用外出,所以白天也吵夜里也吵,和正常打工人作息合不上不说,害得人家睡眠严重缺乏,实在受不了了才到群里艾特她要个解决办法。”
那个发消息的住户叫杜曼荷,25岁,是天宁小学的英语老师。家里除了丈夫和公婆,还有一个一岁多的儿子。
因为康文霞作息时间太奇葩,常常到夜里十一点多还在楼上搬动桌椅甚至跑跑跳跳,隔着楼板传下的声音像演唱会的大混响一样刺激人,杜曼荷说自己家仿佛每夜都在地震。然而到了早上六点七点时,康文霞居然又起床了,照样一通跑跳,把好不容易入睡的楼下一家人再度闹醒。
杜曼荷在群里发消息时还本着好好协商的态度,谁知说完情况就被康文霞言辞激烈地辱骂了一通,情况自然也没有改变。杜曼荷甚至报过警,但康文霞的态度不配合警察也处罚不了她,于是杜曼荷也被逼急了,说了几句难听的话。
吕少辉听完:“意思是康文霞这人社交关系简单,平时也没有人际交往需要,唯一能确认和她有龃龉的就只有楼下的杜曼荷一家?”
赵重云:“对。大嘴哥,你们这边有什么线索没?”
“现场已经被破坏了,”吕少辉满脸无语地把刚刚的事情向他复述一遍,“现在只能通过尸检结果先确认死因再进行后续调查了。”
赵重云惊了一下,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康母:“她胆子这么大还敢动尸体?”
吕少辉耸耸肩:“无知者无畏,但保不准是她说谎呢。”
说完,他忽然顿了下。
“怎么了?”
吕少辉走到发现药瓶的垃圾桶旁,戴上手套小心取出了一张烧到只剩边角的纸片。
赵重云忙拿物证袋给他,觑了眼上头的字,拧起眉:“你……什么死……什么什么,这什么?恐吓信?”
信上原本写的内容早就被烧成灰了,就留下最上一排的字还有几个能看清,但幸运的是火是从底部往上烧的,所以原本贴在上面的胶带还在,透明的胶面上赫然印着一枚指纹。
回到局里,将指纹提取下来经过比对,确认属于303的杜曼荷。
席鸣来学校这趟,就是要把杜曼荷带回去调查。考虑到学校孩子多,今天又是家长开放日,担心影响不好,就只带了一个辅警同事陪着。
“经常杀人的朋友都知道,这人有时候气急了,行为往往不受理性控制,手起刀落就那么一个瞬间,肾上腺素下来了才反应过来自己杀了人,都很正常。”席鸣说道。
杜曼荷那边和学校领导说好情况被带出来,酱酱见了她笑盈盈地招手,老远就喊了声:“杜老师!”
谢轻非低头:“那是你们班的老师吗?”
酱酱点头:“对啊,杜老师是我最喜欢的老师,她可温柔了。”
杜曼荷走近后弯腰摸了摸酱酱的脸,但她神色明显十分疲惫,脸色蜡黄,笑容很是勉强,谢轻非注意到她的手幅度轻微地颤抖着,大冬天发际线上居然还有流汗的痕迹。
酱酱拉着杜曼荷的手:“杜老师,你要去哪里,不和我们做游戏了吗?”
“老师还有事情要忙,下午会回来的。”杜曼荷是很喜欢孩子的,也知道酱酱家人是警察,见席鸣没有出声打断,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酱酱懂事地道:“好,那你要听席鸣哥哥的话,我等你回来。”
等人走了,卫骋捏捏酱酱的脸:“为什么席鸣是哥哥,我就是叔叔?”
酱酱疑惑地看着他,又看看谢轻非,沉思过后问道:“卫叔叔,你想要非非阿姨也当你的小姨吗?”
卫骋脸一黑。
谢轻非乐不可支,应声道:“可以可以,乖侄儿。”
卫骋:“……叫叔叔挺好的。”
一整个下午,杜曼荷也没能回学校。
把酱酱送回家,卫骋又开车将谢轻非送到小区楼下。
她正翻看着手机里拍的照片,指着一张酱酱骑在他肩膀上的图眉开眼笑,回过神来才发现他不知盯着她看了多久。
“咳,那我先走了,照片回去再发给你。”谢轻非一秒端正了神色。
卫骋撤回目光,轻声“嗯”一一下。
谢轻非刚要开车门手机铃声响了,一看来电显示是吕少辉,动作便顿住。
“什么事?”
“接到报案,朱雀湖边上几个钓鱼佬发现了个麻袋,里面装了一具死尸。”
谢轻非和卫骋对视一眼,问道:“只是一具死尸的话,应该不会找我吧?”
“尸体的唇部被割了两道口子,然后脑门上被用刀划了个‘No.2’。”吕少辉说,“席鸣说早上遇到你们了,那锦程佳苑溺死女尸的情况你们也了解了吧,程科长刚刚把尸表检验结果发给我,在这具尸体的脚底也有同样的划痕,写的是‘No.3’。
“所以,这可能是一桩连环杀人案。情况好一点前面就只剩个‘No.1’没被发现,要是不好……鬼知道还有没有四五六七。”
Chapter45
朱雀湖是天宁区最大的天然淡水湖泊, 前几年配合市政改造又在周围修建了园林景观,改成了开放式公园,自此就不许私人垂钓, 但总架不住有人不守规矩,大半夜偷摸来甩几个钩子, 结果一钩勾到个尸体。
警车停了好几辆在周围,红蓝爆闪灯比湖畔微弱的路灯还要亮,好在冬夜里没什么人散步,避免了被大面积围观的情况。
谢轻非和卫骋在路边上下车步行过去,拉线的警察看到她问了声好, 边引路边说明情况。
“报案人是几个垂钓爱好者, 浮尸地点比较偏僻,正好他们也是偷偷来钓,避开警卫和监控找到了这么个地儿, 凑巧撞上了。”
“人呢?”
“都在那蹲着呢。”
谢轻非一偏头, 看见三个差不多都是四十岁的男人齐刷刷蹲成一排, 身边放着钓鱼工具, 不知道他们是冻的还是吓的, 抖抖瑟瑟,身子颤动的幅度都快同频了。
吕少辉看见他们时招了招手,在他身后就是刚刚被打捞上岸的尸体。
谢轻非扫了一眼:“衣服呢?”
吕少辉:“捞上来的时候就是裸的,喏, 一个编织袋一个他,一样多的都没有。”
因为是冬季, 尸体腐败程度看起来不高, 加上有编织袋包裹,身上也没有嗜尸性昆虫和水中其他肉食动物造成的创口。面部、腹部肿胀, 皮肤变绿且有部分开始脱落,但依然能够看出死者是个年事很高的男性老人。
既然没有证明身份的物件在,只能通过回去做DNA来确认死者的身份。
谢轻非已经换好防护服,蹲到尸体旁边去查看吕少辉在电话里说的刀痕。额头上刻的编号还算轻的,在死者的口唇部两道翻开皮肉的深重刀痕交叉成一个“×”,被水泡得白花花的,翻胀像刚焯过冷水的猪肉,更加毁掉了死者的面容。
“在死者身上写编号,水中抛尸也没有做任何防浮起措施,看来凶手并不介意尸体被发现啊。”谢轻非说着。
在场的法医解释道:“死者唇部的刀伤并不致命,初步看来身上也没有其他伤口,符合溺死的情况。此外,在他的指甲缝里我们还发现了黄色塑料残留,和编织袋材料一致,可以判断他是在有意识的情况下被投入水中,挣扎导致。”
吕少辉努努嘴:“这是活阎王,下这么狠的手对付一老头儿。”
法医道:“朱雀湖是活水,水流方式直接影响尸体移动的距离,入水点不太好判断。只能说幸好最近这段时间气温都在个位数,否则尸体高度腐败更加难以调查了。”
谢轻非检查完就没多说什么,好奇问道:“怎么就你一个,小赵没跟你一块来?”
“来了,在那呢。”
吕少辉指了个方向,谢轻非顺着看过去,发现赵重云正抱着一棵树狂吐,闪烁的红□□光时不时将他煞白的脸色照亮,像黑白无常在他左右打光一样。
好眼熟的场面。
“其实也不好怪他,水泡尸体有多恶心不用多说,虽然这位大爷情况还可以,但‘可以’的程度也只是相较于巨人观形态来讲。”吕少辉说着搓了搓胳膊,“嘶,晚上真是太冷了,不知道会不会影响我们确定死亡时间,幸好现在已经基本能知道死亡时间和被抛入水是同时。”
那边赵重云看见谢轻非到了,忙把一肚子恶心压下去跑过来。
“师父哕……我,哕……”
“别哕师父了,”吕少辉乐得不行,揽住他肩膀,“去让人把车开过来,躺这里太冷,我们带大爷回去睡。”
赵重云因他这叫法又下意识看了眼地下躺的那大爷,腮帮子顿时鼓高,吕少辉眼疾手快地把他推远,避免了和那棵可怜的树一样的命运。
二人走后,谢轻非发现卫骋还在担架旁和法医说着什么。
“怎么了?”
卫骋道:“感觉这大爷有点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谢轻非扬起眉:“这都看得出来?”
她知道卫骋无凭无据不会说这种话,道:“行,你好好想想,万一数据库里找不到对应的身份信息,还能从你提供的方向去查。”
回到局里已是深夜。
戴琳将电脑接入投影:“关于康文霞的消息我已经整理好了。”
“康文霞没有工作,她丈夫每个月会打生活费到她账上,除此以外她个人还有额外的收入,我查了几笔交易信息,也看过她的网络账号,确定她的收入来源是在网上接‘代骂服务’,而她本人也是个小有名气的营销号博主,通过发布和点评网络信息获取流量再变现。”
谢轻非:“所以这人其实就是个网络喷子?”
“对,这是我收集的一部分她的发言。”戴琳将内容点开,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她到处骂人,这一段时间因为和杜曼荷就噪音问题有了争执,网络也成了她的一个发泄渠道,甚至还会逮着和她没关系的人去人家微博下面说三道四,用词非常……总之就是,遇上她心情不好路上的狗都得挨两句的程度。”
谢轻非粗略看了几眼,那些长篇大论的词汇无不以人体器官为圆心,亲戚朋友为半径大范围圈地、无差别攻击,单个字眼儿拎出来都脏眼睛,很难想象一个正常人会说出这样的话。
吕少辉看得拧起眉:“她跟杜曼荷吵架也这么说话?”
戴琳遂又将锦程佳苑业主群群聊内容调出来,众人看完齐齐沉默。
本来杜曼荷说完后还有几个同样受邻里噪音困扰的住户跳出来应和,康文霞一出马杀伤力强到也物业都没敢吱声儿。她甚至享受这种骂得别人都不敢吭声的场面,后面又开始高高在上地就“这都是我的权力”为题展开发言,当然也并不文明。
赵重云这时道:“如果是这样,那我觉得杜曼荷说的让她去死那几句话一点都不过分,如果换成是我——”
谢轻非看向他。
“也骂不过她。”赵重云悻悻地补充。
谢轻非:“杜曼荷现在在哪?”
吕少辉:“上午把人带回来之后她情绪就不对劲,问话也不好展开,席鸣跟她磨着也没个进展,刚刚把卫医生叫过去了。”
另一边,卫骋在外面观察了会儿杜曼荷的情况,让席鸣去楼下便利店买了一盒草莓蛋糕和一瓶热牛奶回来,拎着袋子推门进去。
杜曼荷抬头看了一眼,见换了人,脸上也没什么波澜:“人不是我杀的。”
卫骋没有要提这点的意思,把蛋糕盒子拆开,连同餐具一起递到她面前:“先吃点东西吧。”
杜曼荷手指动了动,没有立刻接。
卫骋也不在意,给她摆好后又帮忙拧了牛奶瓶盖。这瓶大概刚放进保温箱不久,他将瓶身在掌心贴了一下,问道:“你看这个温度可不可以,嫌冷的话我再去帮你热一下。”
“……不用麻烦了。”杜曼荷伸手接过,一阵犹豫后还是喝了,神色总算松弛些,“芋泥味的。”
“你喜欢这个口味吗?”
“嗯。”
卫骋又让席鸣去买芋泥味的蛋糕。
中午和晚上给杜曼荷打的饭都放在一边没有动,一口热牛奶唤醒了她的胃,她捏着叉子扎了个草莓送进嘴里,说道:“我以前很喜欢吃蛋糕,也经常喝奶茶。”
卫骋:“现在不喜欢了吗?”
她苦笑着摇头:“当然也喜欢,只是很久没有吃过了。”
她今年25岁,同龄人有的还在当学生,卫骋带的研究生也差不多这个年纪,在他看来都还是孩子。可眼前的女人拖着一股深重的疲惫感,在她身上找不到一丝的朝气。
草莓上沾的奶油在她唇边被抿化,想必很甜,杜曼荷冲他真诚地道:“谢谢你。”
卫骋冲她温柔地笑笑:“不客气,你喜欢就好,吃自己喜欢的东西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杜曼荷眼神呆滞了片刻,仿佛被他的话敲打到了。
她低头消沉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我是很讨厌楼上那个女人,她叫康……康文霞对吗?原来这种货色也有个人名啊。我对她的死感到很意外,但不得不承认,早上你的同事来学校找到我向我说明情况时,我的心里特别开心,她终于死了。”
卫骋说:“理解,她死了以后就没人吵你们家了。”
“对,看来我的耳朵总算能安静下来了。”杜曼荷露出个解脱似的表情,说,“虽然我是上个礼拜才在群里反应噪音的问题,但我实际上已经忍了快两个月了,每一天,我都在想是不是过了今天就好了,万一明天不吵了呢?我知道住商品房有点噪音是难以避免的,她可能也不是故意这样做,这不是她的错。”
席鸣敲了敲门,卫骋起身去把芋泥蛋糕拿过来,切好给杜曼荷:“尝尝,不知道好不好吃。”
杜曼荷机械性地挖了一勺含在嘴里,眼眶中突然蓄满了泪。
“我是个小学老师,工作特别特别累,每天有完不成的任务,有时候晚上回家还得加班加点地做PPT。学校对我们青年教师的要求很高,隔三差五又有考核和公开课,准备这些也要消耗很大的心神。因为我刚考编上岸就意外怀孕歇了一年,学校的领导明面上不说,但我知道他们都对我挺不满的,我以后想要晋升只能靠成绩,我得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我要带孩子、伺候老人,还得工作,忙到半夜就想好好睡个觉,这点小小的愿望也不能被满足,我又错在哪里呢?
“我要被折磨疯了,她走路的声音成了刻在我脑子里的魔咒,我控制不住地烦躁、愤怒,甚至恨!我不懂她为什么大半夜不睡觉走来走去,也不知道她家的桌椅板凳为什么总要挪个不停,所以我忍无可忍,就在群里找物业说明了情况。我想,我都说得这么礼貌这么卑微了,她总该体谅一下我吧,结果她反过来骂了我一顿,说的那些污言秽语……提起来我都怕脏了嘴,所以我就想,她要是死了该多好。”
杜曼荷情绪崩溃地说着,眼泪夺眶而出,到后来变成了无声的啜泣。她单薄的肩膀耸动着,整个人的脊梁都仿佛被压断了。
卫骋将纸巾递给她,任由她发泄了一会儿。”
等到她渐渐平复了,他才道:“我理解,你的压力很大,睡眠是唯一放松的渠道,想要一个安静的休息环境也是你的权力。你已经很厉害了,年纪轻轻考编上岸,工作稳定,还有个可爱的儿子,说明你是个很优秀的人。在这件事情的处理方式上,你做得也没错。”
杜曼荷的心头像被轻轻碰了一下,很快地又吃了几口蛋糕。
卫骋继续道:“外人可能不理解,但家人是可以和你感同身受的,他们是怎么想的?”
杜曼荷微微一顿,脸色肉眼可见地黯然下来。将口中食物咀嚼完毕,她颤抖地咬紧了牙。
卫骋及时道:“如果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可以跳过。”
“他们也觉得很烦,和我一样睡不好。”杜曼荷却没有略过不提,只是嗤笑了一声,“我说要去找楼上的人协商,他们嫌丢人不肯,我要找物业他们也拦着,硬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老公上班累,两个老人睡不好,小孩子也闹腾,都被逼到没办法了,这才松口同意我在群里说,结果康文霞说了那么难听的话后他们又反过来怪我小题大做,说我活该,嫌我丢脸,好像错的人是我。我的家人居然都不理解我,我真不知道还能怎么办才好。”
她用叉子将餐碟里剩余的蛋糕胚捣碎,轻声道:“在说完诅咒她的话之后我其实后悔了,这让我觉得自己变成了和她一样的人,可我是要脸面的。所以,我昨天下午下班回家后就写了一封信,希望她看完能够理解我的苦衷。她的日常作息我早就听习惯了,知道她每天六点钟会出门吃饭,我在这之前把信贴在她的门上,她一定能看见。”
那张被焚烧的信纸确实来自杜曼荷。
“我又开始期待了,我希望晚上能够睡个好觉。”杜曼荷喃喃道,“晚上,真的没有再吵,我以为是她良心发现了。”
其实是因为晚上十点的时候,康文霞死了,死人当然不能再扰民。
卫骋皱起眉,看着她出神的表情,忽然问道:“这两个月以来,你有其他倾诉对象吗?”
杜曼荷慢吞吞地眨了下眼睛:“有,这件事情我和一个网友提起过,他也觉得康文霞该死。”
Chapter46
“一个在倒卖账号的网站买的小号, 绑定的邮箱和号码都是假的。”戴琳根据杜曼荷的微博找到了那个和她聊天的人,却没有发现任何有用的信息。
“杜曼荷心挺大啊,就这也能和人唠上?”吕少辉瞅了一眼账号主页, 表示不能理解。
卫骋道:“因为她的目的本来也不是交朋友,只是想有个发泄的渠道, 因此对方是谁都无所谓。更不用说这个网友一直在安慰她,并给予共情,让她体会到了被理解的感觉,情感闸门自然就打开了。”
在杜曼荷还抱着好好和康文霞沟通的心态想要去处理问题时,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希望对方去死这种话, 因为她一直以来接受的教育和自身的修养不会允许她如此对待别人, 谩骂与诅咒都是她所不齿的行径。生活中她没法抱怨,家人又为了所谓的邻里和睦而不赞同她的处理方式,她不想被憋死就只能在网络上发泄对康文霞的不满。
席鸣道:“锦程佳苑距离天宁小学骑电瓶车需要十五分钟, 杜曼荷昨天下班回家时六点不到, 先写了信贴到康文霞家门上, 期间两人没有碰面。然后她就要开始准备一家人的晚餐, 做完晚餐先要喂孩子, 孩子吃完她才能吃。收拾桌子、洗碗,再把家里人换下来的脏衣服洗掉。洗衣机运转的半个小时里她要扫地拖地,等忙完这些再把衣服晾好也都九点多了,她又要再把孩子洗洗干净哄睡着, 接着才有时间做自己的事情。因为昨晚楼上罕见地没再发出噪音,她休息得也比平时要早, 所以从作案时间上来说, 她是抽不出空动手的,一个流程没干到位都得被家里人叨叨死。电梯监控没有拍到她上楼, 不过她家里人给她作证没用,万一她从楼梯上去的呢?”
戴琳听得皱起眉:“她家这么多人,所有活都她一个人干?”
“啊。要不她能跟我耗一天呢。”席鸣望向卫骋。
卫骋解释道:“她是觉得待在警局要比在家轻松,好不容易有个别人没法置喙的理由能让她暂时从家事中抽离出来,不想说完三两句就回去。”
戴琳顿时就对杜曼荷产生了同情:“我倒是理解她为什么那么崩溃了,她已经够累的了,睡眠是人最低层次的需求,这都无法被满足的话,确实生不如死。”
席鸣不赞同地摇摇头:“那也不能杀人啊。”
“不过,鉴于两具尸体身上都有编号,看起来还像出自同一个利器,凶手是一个人的可能性很大。”吕少辉把那大爷的伤口图像打出来,“尸体发现时都呈裸体状态,死因还都和水有关,应该不是巧合吧。”
谢轻非沉吟片刻,问道:“大爷死了多久法医那边有判断了吗?”
吕少辉答道:“根据TADS和累积日度方法计算,死亡时间在五天左右。”
“那大爷就不是杜曼荷杀的,”谢轻非道,“五天前她在外地出差。而且康文霞和大爷身材都比她要高大,前者暂且不论,大爷这种需要抛尸的情况,以她的力气是很难负担的。”
杜曼荷的身高勉强一米六,体型又偏瘦弱,累日来精神不济,搬运一个比她高大的老年人并不现实。
席鸣托着下巴打了个呵欠:“如果能知道大爷的详细信息,就能看看他们之间有什么关联了,可惜到现在也没能确定大爷的身份。”
吕少辉哀叹了一声:“那目前我们唯一的方向就是这个网友了。”
“这个网友说他是在同城刷到的杜曼荷的微博,表示自己也有和她同样的困扰,借机问她小区楼盘结构、交付年份、楼层情况等等信息,表面上他的目的是想为她分析噪音无法杜绝的客观因素,实际上既然在同城,根据杜曼荷说的几点情况就足够推断出她具体住在哪个小区了。再加上杜曼荷平时也会在微博发一些生活照片,从照片里的建筑亦可以帮助他确定位置。”
便是谢轻非自己,在看完杜曼荷不经意透露的小区信息后,结合她博文配图里的建筑方位,连她每天经过的路线都能在脑海里详细推导出来,甚至还能提供几条近道。
席鸣被她说出一身的鸡皮疙瘩:“照这么说,他俩搞不好现实里还见过面,但杜曼荷不知道?”
散会后,谢轻非折回办公室看望“赵黛玉”同志。
赵重云喝了两瓶热水脸上才有了血色,明明室内也不冷,他拿毛毯把自个儿裹得跟蚕宝宝似的,看见她来又觉得丢人,立马道:“师父对不起,我调整好了会回去帮忙的。”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谢轻非并不催他,只是看他这可怜兮兮的样子又忍不住调侃,“这回打算几天不吃饭啊?”
赵重云讪讪地别过了眼,小声道:“我已经没那么弱了。”
谢轻非噗嗤一声笑了,帮他把从肩膀滑下来的毯子拉上去。
赵重云顿时屏住了呼吸,余光瞥到她修长的指尖从他耳畔划过,袖口似乎有不可名状的香气幽幽飘来,一直钻到他的鼻子里。
她今天因为要去学校陪酱酱,难得还化了个淡妆,头发虽然只随便拿了根笔挽起来,却一点都不凌乱。赵重云不知道是否女人都有随手倒腾出好看发型的本领,他感觉师父怎样都好看,在朱雀湖时她长发披散的样子更好看,锋芒都好像被温柔覆盖,不再那么高不可攀。
师父真好啊。赵重云满脑子充斥着这个念头。
等他回过神来,谢轻非早就走了。
席鸣推开门看到他傻愣愣的表情,再想到刚刚在走廊见到的人,五官都拧在了一起。
他大力咳嗽一声,赵重云一个激灵坐直,一见是他才放松下来。
“干什么一惊一乍的。”赵重云胡乱揉了把脸,把杯子里剩下的水全喝了。
席鸣倒在椅子上,仰天长叹:“大逆不道啊。”
赵重云闷不吭声地收了东西准备回家,路过他桌前,又收获了一句“师门不幸”。他忍着瞪人的心,“哼”了一声大步离开。
翌日。
谢轻非跟吕少辉又来了一趟锦程佳苑。
杜曼荷和丈夫都去上班了,家里只有一对老人和她一岁的儿子。
小男孩还不会走路,见到生人后用那双和他妈妈一样的眼睛盯着人看。吕少辉逗了下他,居然也没有哭闹。倒是二老看到警察证件的时候对视了一眼,很规矩地候在一旁。
谢轻非环视了客厅一周,走到阳台上去查看。
因为楼下的两层都是商铺,所以杜曼荷家有个户外大露台,平日里晾晒衣物很方便,饭后还能散步消食。
吕少辉跟二老说了几句话也出来找她,外头风太大,他恨不得把夹克领子拉到鼻孔下,顺便说道:“这户型不错啊,跟送个院子似的。”
“是不错,高度也合适,”谢轻非趴到围栏外看了一眼,“身手好点的人不用梯子就能爬上来。”
吕少辉登时打起精神,顺着她的视线低头:“只要爬上三楼露台,就可以轻轻松松翻过四楼的窗子进康文霞的家了。”
“这是什么?”
吕少辉发现墙体周围蹭了一些绿色的油漆,凑过去拍了几张照。
谢轻非在他身边蹲下,伏低身子嗅了嗅,确认道:“防水涂料,看起来是最近刚涂的,这个方向是……”
她又看了眼四楼阳台:“问问物业什么情况。”
吕少辉拨了个电话过去,几分钟后得到了答案。
“前两天楼下商铺反应楼上漏水,物业派人来看过后说是排水管道出了问题加上地表渗漏啥的,就安排人去403重做了一层防水,把阳台地面刷了一下。”
“什么时候刷的?”
“昨天中午,”吕少辉说到这里也反应过来,“地上那些绿漆是嫌疑人踩到阳台地面后留下的脚印和蹬痕?”
“那这个人应该不是锦程佳苑的住户,否则不该看不到业主群里消息。”谢轻非说,“晚上视线受阻,他恐怕都不知道自己留下了脚印。”
根据痕迹形态基本能看出嫌疑人的翻越方向,他来时没有留下足迹,原路打算逃离现场时才因为防水涂料的残留不慎暴露了脚印。
“男性,一米八到一米八五之间,三十多岁,身体素质很好,穿的是人字纹运动鞋,跨越过程中右腿先出,可能是个左撇子。”谢轻非拿出根皮尺量了下,言简意赅道,“还有点跛。”
吕少辉惊讶道:“跛足还能翻墙,身体素质不是一般好啊。”
“说明是后天伤到的。没准儿他之前是个体力工作者,因为伤到了腿,不得不改行。”
康文霞家并没有装防盗护栏,阳台是把窗框敲掉重新做的落地玻璃平开门,谢轻非找了个角度蹬着墙边一跃上去,没费什么力就跳进了四楼阳台,扳了下门把手发现是锁着的。
吕少辉仰着脖子问:“有什么发现没?”
今天是阴天,光线不好,谢轻非打开手电筒对着锁眼照了照,冲他道:“你也上来看看,锁眼周围应该是肥皂。”
“肥皂?”
吕少辉拽着栏杆爬上去,先是看到地面上一片绿莹莹,而后才去看锁孔。
“十几二十多年前经常有用什么铅笔芯啊口香糖啊肥皂之类的东西开锁的,这哥们儿还是个技术流呢。”他将周围白色肥皂粒附着小心取下,“那会儿入室抢劫杀人的案子也多,现在年代不一样了,乍一看到还有种文艺复兴的感觉。”
“可康文霞家里没有财物失窃,法医那边也说她死前没受过侵犯,不图财不图色的就是要她的命。”
谢轻非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一根铁丝,插进锁孔里转了两圈,“咔哒”就把门开了。
“戴琳不是说康文霞就是个网络喷子吗?说不定有被她喷过的人怀恨在心人肉到了她的家庭住址,上门报复来了。”
吕少辉跟在她身后进了门,忍不住道:“怎么开的你回头教教我呗。”
“行啊,这还是我实习那会儿跟同事学的,但只对一般弹子锁有用。”
谢轻非打量了下客厅环境,和整洁反正不沾边,沙发上椅背上都挂的是衣服,地板上东一块西一块的是食物汁水滴落后被踩踏形成的黑斑。
她又拉开入户门前的鞋柜看了一眼,发现三层的鞋架内满满当当塞得全是高跟鞋,有的还是崭新没穿过的,鞋盒里的发票也显示是于近期购买。
谢轻非敲了下坚硬的鞋跟,问道:“杜曼荷是不是说康文霞每天走路的声音都特别大?”
“可不,长期听同一道声音是会让人精神大崩溃,”吕少辉看到这堆鞋也明白过什么,眼底露出一丝鄙夷,“所以遇到没素质的邻居真是倒大霉了,你说人好不容易买个房子,也不可能因为噪音就搬走吧,搬能搬哪去?身上还压着一辈子的房贷呢。”
康文霞并不缺鞋子穿,添置了这么多高跟鞋,时间上还是在楼下住户反应她家太吵之后,目的不言而喻。
谢轻非没有经历过这种困扰,奇怪道:“可挪桌椅板凳又是什么原因?”
“谢队,你知不知道你这个问题可以列入世界十大未解之谜?鬼知道这些人成天在楼上蛄蛹个什么劲。”吕少辉像是看见了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奇葩,羡慕得都有点嫉妒了。
谢轻非看了他一眼:“你也深有体会?”
“我家楼上一开始也这臭德行,好好跟他们说根本没用,企我鸟裙以污二二期无耳把一正理本文报警吧我自个儿又是警察,说出去都嫌丢人。”吕少辉得意道,“但山人自有妙计,最后还是被我摆平了。”
谢轻非转到了岛台附近,上面放着一排酒杯架,她目光停留在其中一个杯子上,套这手套将其取下。
吕少辉没注意,还在道:“不过呢我用的方式比较下流,一个人住说点啥的倒没什么,像杜曼荷这种拖家带口的说白了软肋太多,就算能做到不顾忌别人的眼光,也得担心家人会不会被报复。所以老实人就是社会底层,对上康文霞这种横的,除了忍气吞声没别的办法。”
“这么看来,这嫌疑人还是‘替天行道’了。”谢轻非转动着杯口,又望了眼洗碗池,说,“叫人来化验一下下水道里有没有什么异常物质。”
吕少辉一惊:“好。你这是发现啥了?”
谢轻非抬眼看向橱柜里放的一排洋酒,扬了下手中的玻璃杯:“她没有更偏向使用哪一个杯子,但水渍表明我手里这个是她最后一次用过的。”
吕少辉结果眯起眼睛细看半晌,道:“怎么还有裂纹?”
谢轻非:“二氧化硅会被一些有强腐蚀性的液体破坏。”
吕少辉忙打电话,谢轻非则继续往发现尸体的浴室走去。
这头他刚说完情况,又有电话进来,对面匆匆说完,谢轻非看到他表情逐渐变凝重。
“怎么了?”
吕少辉:“又发现了新的死者。”
谢轻非眉毛微微上扬:“一号?”
“不是,”吕少辉脸色难看,“这次是No.4。”
“是溺死吗?”
吕少辉再次摇头:“死者是个19岁的男孩,尸体被吊在家中阳台横梁上,也是赤身裸体,编号刻在后背上,两只眼睛分别被刀划了个‘×’。”
说完,他疑惑道:“大爷嘴上也有个‘×’,本来我还以为是死者想破坏他的面容好让我们查不出身份信息,但加上这个男孩,这显然是刻意留下的记号。可是康文霞身上怎么除了编号什么都没有?”
谢轻非:“连环杀手想在现场留下自己的记号,不一定要在死者身上做手笔。”
吕少辉犯了难:“可是这里被康文霞的后妈打扫过,有记号也早就被抹除了。”
“看得见的能擦掉,看不见的呢?”
谢轻非碾了碾指尖残留的肥皂,走到洗漱台边,将水龙头调成热水状态打开,不一会儿热气就将浴室内寒意驱散,蒸汽不断攀升,很快在镜子上覆上了一层薄雾。
吕少辉走近来看,发现原本干净的镜面上渐渐浮现出了一个硕大的“×”。
Chapter47
狭窄的小客厅因为几名刑警的到来显得更加逼仄, 卫骋看向沙发上瑟瑟发抖的盲人女孩,她纤薄得像只一捏就碎的蝴蝶,虽然家境困窘, 但她被打扮得很是干净漂亮,鲜少接触阳光的皮肤白得晃眼, 乌浓长发遮住了巴掌大的脸蛋。
在她向声源处抬头时,长发滑开,露出小巧的下巴尖,卫骋目光一顿,看到她上半张脸上竟都是烧伤留下的疤痕, 深浅不一的肉色补丁一般打满她的眼周皮肤。
闻讯而来的邻居正对警方说道:“小彤上初中的时候被同学欺负, 脸上被泼了硫酸,眼睛就是那时弄瞎的。她老子娘早就离婚了,都不想带这么个累赘在身边, 她就只能跟着爷爷住, 后来她爷爷也走了, 哎……”
卫骋问道:“那这个男孩子和她是什么关系?”
邻居表情古怪道:“应该是男朋友吧?三年前才过来和小彤同居的, 当时我怕是什么心怀不轨的坏人, 盯了他好几天。”
但这男孩看着也很年轻,跟方雨彤差不多大,别说心怀不轨了,他无怨无悔地主动承担了照顾她和养家的责任, 简直是天降活雷锋。
方雨彤也很信任他,管他叫哥哥。她自毁容失明之后不得不终止学业, 唯一的亲人去世后就更几不欲生了, 哥哥的陪伴让她从阴霾中走出,渐渐也摸索到了生的意义, 所以昨天一早触到男孩的尸体,她惊厥过度晕了过去,直到现在也没法接受这个事实。
席鸣从男孩房间找到了他的身份证,不由咋舌:“叫郑宇轩,是年轻,才19岁。”
证件照片上的男孩剃了个圆寸,五官锐利,像学校里那种被称为“校霸”的坏男孩,但纵观整个小屋,家里却被他收拾得格外温馨整洁,悬吊尸体的阳台一旁还放着盆刚洗了一半的脏衣服,他知道女孩子的贴身衣物要手洗,深色浅色得分开,还会用不同类型的洗衣液,从方雨彤的状态也能看出她平时是被呵护疼爱的。
郑宇轩的死状较之前两个也相对难看,大概因为少年人身强体健,他死前显然有过强烈的挣扎,身上多处有淤青,尤其右手手腕和手肘痕迹明显,后背大面积皮下出血。卫骋查看了他的双拳,发现指关节也有肿胀和擦伤,应当是抗击对方时所致。而凶手身手矫健,或许还有一定的格斗技能在身,最终碾压了男孩。
法医说道:“双眼被利器割破,身体其他部位伤势都不致命,但死者头后枕部有血肿,需要鉴定是否是颅脑损伤致死。”
“他应该不至于和人结仇吧,”尸体正被装殓入袋,席鸣不解地歪了歪头,“目前发现的这三个死者彼此间都没什么联系,也不知道凶手是用什么标准确定目标。”
郑宇轩眼周的血迹已经凝结,地面上仍有几串血滴留下,卫骋不适地移开目光。
“谢轻非还来吗?”
“程哥那边说康文霞的尸检报告出来了,她先回去看了。”席鸣望向蜷缩在沙发上的方雨彤,“这小姑娘就惨了,相依为命的哥哥一死,往后谁来照顾她呢?”
回到警局,郑宇轩的个人信息已经被调集出来。
席鸣喝掉半杯水润嗓子,拉来戴琳陪着向方雨彤问询情况。
盲人在初次来到陌生环境时会因为未知的恐惧而不安,戴琳扶她坐下后,心里不免对她产生同情,语气柔和地问道:“郑宇轩和你是什么关系?”
方雨彤听到这个名字忽然愣了下,歪过头来,眉毛拧起:“为什么提到这个人?”
戴琳和席鸣都被她这一句反问弄得摸不着头脑,席鸣端详了下她的神色,试探道:“和案情有关,方便的话可以说说你和他的关系吗?”
方雨彤咬了下唇,指尖拂过自己的双眼,淡漠道:“五年前,就是他弄瞎了我的眼睛。论关系,他是我的仇人。”
席鸣张了张嘴,脸上浮起一丝惊愕,扭头看戴琳,发现她也是一副被震惊到的表情。
他清了清嗓子,尽量平静道:“当年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想让我当他女朋友,周围很多人都在起哄,我没同意,他觉得没面子,一气之下跑去学校实验室偷了硫酸泼到了我的脸上。”方雨彤一字一顿地说着自己的噩梦,仿佛又感受到了面部被灼烧时剧烈的疼痛。
郑宇轩还是学生的时候,确实是个“呼风唤雨”的校霸,小弟收了一大堆,书不好好念,成天学人当大哥,调戏漂亮女同学属于该身份下的时髦操作。
警方收集到的信息里显示郑宇轩家境优渥,父母常年五湖四海地做生意,疏于对儿子的教导,导致他养成了无法无天的性子,在家是少爷,在校是大哥,小弟们为了讨好他就各种吹捧,他自己也飘飘然,打架逃学无所不为,一整个义务教育阶段都是让学校老师最头疼的坏学生。
所以当他“纡尊降贵”地点名让方雨彤做他女朋友却被拒绝时,自尊心受到了强烈的打击,尤其是他压根儿没想到她敢拒绝,所以阵仗搞得很大。当“大哥”的怎么能容忍一个不识好歹的女孩子当众下自己的面子,郑宇轩像被兜头泼了一身冷水,越想越过不去,气愤之下做出了一件毁掉别人一生的错事。
未成年加上家境好,这事儿很轻易就被郑宇轩的家长摆平了,他们带着儿子转了学,谁也不知道这个看起来体体面面的少年曾犯下如此恶魔行径。而作为无辜受害者的方雨彤,她父母拿着郑家给的赔偿金跑路,留下她从此陷入了噩梦。
“警察叔叔,”方雨彤额角凸起青筋,怨憎地道,“是不是郑宇轩害死了我哥哥?他还不肯放过我是吗?”
席鸣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干巴巴地道:“你先冷静一下,事情是这样。你喊哥哥的这个人,就是郑宇轩。”
方雨彤像是没听明白,短暂地怔了会儿,然后她摸着椅背站起来:“你说什么呢?”
“在你家中发现的那具尸体就是郑宇轩的,如果你确认他就是和你朝夕相处的人,那我的话应该表达得很清楚了。”席鸣感觉这么说对她而言很残忍,他们都没想到还有这件事横亘在两人之间,只得又问道,“你能确定自己没认错人吗?”
没有,当然没有。方雨彤纤细的手臂开始克制不住地颤抖,原本就白的脸色苍然如纸。哥哥的小腿上有一道疤,她触到他尸体的时候清清楚楚摸到了,不可能有错。可是他怎么能是郑宇轩?她以为自己遇到了救星,一心一意想要和他好好过日子,结果他才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听完席鸣的转述,会议室里的众人发出疑问。
“弃恶从善、良心发现?”赵重云撇撇嘴,“人已经死了,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们也不得而知。如果说他这三年来对方雨彤的照顾都是为了给自己小时候犯的错赎罪,那我也不能接受,伤害造成就已经无法挽回,先不说他欠人家的当一辈子牛马也还不清,他自己肯定对方雨彤的态度心知肚明,否则也不会隐姓埋名地跟着她。”
席鸣赞同道:“不错,这是咱俩第一次意见相合,我也觉得郑宇轩的所作所为无法原谅。”
“那照这么说,郑宇轩是不是也‘该死’?”吕少辉转身在白板上划了几笔,说,“康文霞因为恶意制造噪音影响楼下邻居休息,郑宇轩呢,又是个校园霸凌行为的加害者,这俩人某种意义上来说都不是好东西,算不算是一个共同点?”
席鸣疑惑道:“那大爷怎么说?他都半只脚踩进棺材的年纪了,也犯过什么不能饶恕的罪过?”
话音刚落,卫骋拿了一张旧报纸进来,正好听到这句话,道:“我可能知道大爷的身份了。”
谢轻非抬起头:“你熟人?”
“你熟人。”卫骋回敬了一句,把报纸摊到头版头条那面递给她,“前年,天宁银行楼顶有个男人想跳楼轻生,被一个柜员及时拉住了。”
席鸣经他一提醒也想起来:“是不是一个四十多岁,投资失败的大叔?”
卫骋点头:“因为破产妻离子散,想不开了就去跳楼,当时拉住他的柜员刚参加工作,还在实习期,也是拼了命想把人救上来的,但毕竟力气太小。这大叔看到她就想起了自己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儿,知道自己活不成了,怕连累她就撒开手自己掉下去了。”
谢轻非接着他的话道:“等到消防救援人员过来时,这个女孩子也因为手臂脱臼被送上救护车,围观群众里有个老头趁机说了几句难听的话——”
这女的是那男的的小三吧?想要钱,故意撒手让人掉下去的?
小小年纪,好歹毒的心肠。
也有其他群众反驳他的话,都被他堵回来:真想救人怎么可能救不下来?她明明都拉住他了。依我看呐,她压根儿就没想让那男的活!真该报警让警察好好查查这女的,还涂脂抹粉,一看就是个狐狸精的样子,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她害过呢!
这些话每一个字都被救人的女孩听到了,到她抑郁自杀,前后不过一个星期。
“事件经过公开后,说话这老头就被网民扒出来了,相关视频虽然因为涉及隐私不能被传播,但事件被写进头版讨论了好久。”卫骋说,“网上消息被删之前我看到了那条视频,他下嘴唇旁边有颗挺显眼的圆痣,我刚刚去法医那里确认过了,经过缝合的伤口上同样的位置也有痣,大爷就是这个老头。”
“所以,大爷也不是个好东西?”吕少辉看向谢轻非,“这个凶手还真是打算‘替天行道’啊。”
谢轻非把报纸递给戴琳,让她去查大爷的具体身份信息。
“还有就是三个死者身边都出现的‘×’的记号,我是这么想的。郑宇轩害得方雨彤毁容失明,所以他的双眼被刀划了‘×’,大爷嘴贱害得救人的柜员自杀,凶手就把他的嘴也割开了。我和少辉上午去康文霞家里的时候发现鞋柜里有很多高跟鞋,结合杜曼荷的话也可以知道康文霞走路的噪音太扰民,在杜曼荷和那个网友的私聊记录里她也着重抱怨了这点,但康文霞脚底刻的却是编号,记号被凶手留在了镜子上,这就让我有点不理解。”
“康文霞是3号,在大爷和郑宇轩之间,那就应该不会是凶手事先没想好作案方式。”赵重云沉思道,“师父,会不会是因为凶手在杀害康文霞的过程中思绪被什么事情打断了,或者中途有什么突发事件让他来不及把流程都搞完,才草草了事?”
吕少辉应和道:“我看小赵说得就挺有道理的,你不也说了凶手对康文霞家附近的情况不了解吗?”
谢轻非“唔”了一声,像是认可了他们的猜测。
然后她缓缓道:“如果凶手挑选作案对象的标准是看对方是否做过不道德的事,那我们要怎么确定下一个受害者是谁?”
天底下有几个人敢说自己一生没做过任何有愧于心的事呢?学生不好好学习都违反教育法;骂人一句“傻逼”也算犯口业;随地吐痰是人所共知的没素质行径。就算不做大奸大恶之事,谁也没法保证自己无意间的一个举动带来的蝴蝶效应有没有让无辜的人受到伤害。
这个凶手倘若真的打定主意要“替天行道”,那他能下手的目标可太多了,而且无法推理预测到。
会议室里一时鸦雀无声,众人都冒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这时大门被敲响,离门口最近的席鸣吓得一哆嗦,扭头看到有个同事拿着卷锦旗过来:“谢队,门卫说这是一个叫徐斯若的人送你的,让我顺道给带上来了。”
徐茂坤谭伟都死了,关于徐茂坤身世的事情无从验证,徐思为确实是私生子无疑,还因为滥用违禁药物、迷丨奸女性和杀人等重重罪名被指控,万贯家财最终还是被徐斯若这个法律上的“嫡子”给继承了。
这道插曲把方才严肃的氛围打破,吕少辉率先乐了一声:“咱这儿可不常有老百姓送锦旗来,稀罕呐。”
席鸣把东西接过,好笑道:“徐斯若这么快就入乡随俗了啊,还知道送锦旗,哥你帮我拿一下那头。”
卫骋冷冷道:“自己拿,又不是送我的。”
“嘁。”席鸣跟这臭吃醋的没话好说,又招呼赵重云,“你……算了。”
也不是个正常人。
他自个儿解了绑带,把半人高的锦旗展开在身前,顺便道:“看看写了啥,是不是‘警界翘楚破案神速’之类的。”
随着他的动作,红底上黄澄澄的大字也展现在众人眼前。
谢轻非好奇地看过去,一眼望见了自己的名字,然后破折号五个大字——
青天姑奶奶。
Chapter48
徐斯若毕竟是在场这么多人里头唯一一个见过谢队和人当街骂架的稀有物种, 年幼的他虽然受语言环境影响,并不能很好地认知一些中华民族传统称谓文化,但凭着对语境的敏感度还是能猜到“姑奶奶”一定是个德高望重且很不好惹的身份, 于是将青天大老爷一词进行了改造,自觉非常满意。
他打来电话后也这么跟谢轻非说, 还问她喜不喜欢自己的礼物。
谢轻非深吸了一口气,委婉地表示道:“你找个学上上吧。”
徐斯若不明所以地听着忙音,猜想谢队难道是嫌弃自己学历低?那确实需要再深造一下。
但他起码给一室熬夜加班的人民公仆们带来了快乐,谢轻非看着这幅令人啼笑皆非的锦旗,让席鸣赶紧卷了收起来, 以免外人看见还以为她是什么人。
似是心有所感, 卫骋在她身侧问道:“你以前是什么样啊?”
谢轻非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
“那不一样,我又没能天天都在你身边,肯定好奇你刚工作时的样子。”卫骋说完一顿, 发现她还真没提过这些往事。
谢轻非是警务硕士, 但本科阶段见习时肯定不像后来那样被各大单位当作宝贝争着抢着要, 也不知道她这脾气最初是怎么适应体制内生存模式的。
谢轻非无意继续这个话题, 正好订的餐也到了, 拿盒饭堵住卫骋的嘴。
众人匆匆吃完,来不及歇晌程不渝就拿着新鲜出炉的报告过来了。
吕少辉在身边腾了个位置给他,顺便帮着调好了投影。
“经过尸表检验,康文霞的死因符合因溺水导致的机械性窒息, 在她后颈部位也发现了被扼压过的痕迹,疑似凶手将其头部按入水中所致。现场因为被后来者清理过, 无法确认是否发生过打斗, 但经过毒物分析发现死者的胃液和血液中都有一定量的氟离子。
“我们也提取了下水道的壁着物质,从中检出了含有氢丨氟酸溶液, 这种物质的中毒机理也是影响呼吸中枢造成窒息死亡,所以我判断是她喝的酒里被人倒了氢丨氟酸,先使她中毒昏厥,而后又被增加了溺水反应。”
席鸣纳闷道:“氢丨氟酸得老臭了吧,她喝的时候就没发现?”
程不渝道:“康文霞最近得了流感,血液里也检出了相关药物的残留,所以她的嗅觉味觉可能早就失灵了,再加上酒水本身带有刺激性气味,喝完后反应过来也来不及了。”
“也就是说,凶手其实想避免与她有正面冲突,这才先投毒。康文霞准备洗澡的时候毒性上来了昏厥过去,未免她死不透,凶手又手动给她叠了一层溺水伤害。”吕少辉有些激动道,“氢丨氟酸是管制类化学品,一般人根本买不到,这个凶手既然能取到足够杀人的剂量,那么他——”
“不是科研院所的研究人员就是化工、电子、玻璃制造业的员工。”谢轻非道。
吕少辉:“工作地点有了,跛足和疑似左撇子都不是常见的特征,方雨彤那边还提供出什么线索没?”
另一名女警回答道:“事发当天,她说听到家里有陌生的脚步声,按时间来看是凶手的可能性很大。”
谢轻非:“什么样的脚步声?”
女警:“听着不大稳健,深深浅浅的。盲人的听力要更敏锐一点,她说绝不会有错。”
“所以还真是个跛子?”吕少辉双手在胸前击了个掌,“再结合之前的体型信息,基本可以画像了。”
终于确认了嫌疑人的特征,大家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干劲也更猛。
谢轻非看了眼时间,说:“我还得去趟学校,有消息了打电话给我。”
卫骋跟在她后头一起出去,被她眼风扫过来后慢悠悠道:“我也要去学校,顺路。”
谢轻非一阵好笑:“你知道升医大和升警分别是地铁三号线的始发站和终点站吧?怎么顺?”
卫骋面不改色:“硬顺。”
他还真硬把人先送到了目的地,眼看着天色阴沉,又从后备箱翻出把长柄伞给她:“结束后我来接你。”
谢轻非看着他这不由分说的架势,点头:“行。”
然而,当她下了课打算给他发消息时,先接到了他打来的电话:“我在天宁中路的警务站。”
谢轻非:“?”
卫骋:“来捞我一下。”
半个小时前。
卫骋去警校接谢轻非的半道路过天宁小学,准备把之前买的礼物带给酱酱。正好小学生也是这个时间段放学,他碰见酱酱的爷爷上去打了个招呼,准备走时看见杜曼荷心不在焉地在马路对面站着。
杜曼荷对他印象尤为深刻,遇见了免不得要聊几句。
“我上次建议你少给自己太大压力,适当放松,你这两天心情有好点吗?”卫骋在一旁的奶茶店点了杯芋泥奶茶给她。
杜曼荷小声道了谢,感慨似的道:“你说得对,是我一直以来对自己要求太高,但能力又够不上目标,结果只会不断内耗。我没办法平衡工作和家庭,所以很多情况下努力也找不到出路。我想……我还是不适应现在的生活。”
卫骋肯定了她:“你已经发现问题出在哪方面了。”
杜曼荷垂下眼睫,指腹被奶茶杯壁透出的热意熏出薄红。
“当老师是我从小的心愿,为此我考上师范大学,又努力了一年才拿到天宁小学的编制,这对我一个天资普通的人来说其实很不容易。入职体检的时候我查出怀孕,第一感觉不是开心,而是觉得天塌了,我不明白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意外,明明我和他说好了一切起码得等我事业稳定再考虑,否则对我们两个而言都是负担,可是……”杜曼荷自嘲道,“然后我就结婚了,接着生了孩子,一下子就变成了大人。太快了,我实在不能适应,但事到如今除了逼自己一把还能怎么样呢?”
卫骋侧眸看向她,她发尾半截颜色偏浅,和上半部的发色有明显的分层,显然从前也是爱美的,但已经太久没有时间再打理。
“如果现状与理想不同,也不用逼着自己去适应,试着回忆原本的生活节奏,遇到需要取舍的地方不如想一想这件事情是否能让你得到快乐,如果妥协与成全只会让你感到失落,说明这项改变的性价比并不高,‘牺牲’的前提是情愿,而不是不得已。”
杜曼荷抬起唇角,语气轻快道:“嗯,所以我接受了你的建议,最近也有在和同事朋友聚会,以前我只顾围着家庭转,好久没参加过正常社交了。感觉……感觉自己都年轻了不少。芋泥奶茶真的很好喝,我为什么不能想喝就喝呢?这本来就是我的权利。”
卫骋感觉她要比自己以为的更坚强些,而这样的人哪怕有短暂的迷茫,也会很快明确自己想要什么,就像谢轻非……谢轻非并不需要他,好像他们之间真正迷茫的另有其人,卫骋一时失神。
有个小学生从两人身前跑过,不慎撞在了杜曼荷身上,卫骋回过神来,连忙伸手在她肩上扶了一把。
“杜曼荷!”
下一刻,不远处传来一声怒吼,一个气势汹汹的男人风一样冲到了两人面前,卫骋还停留在杜曼荷肩侧的手被重重打了一下。
“杜曼荷你个贱人!你果然背着我在外面勾三搭四,这次都被我抓现行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杜曼荷的手腕被男人牢牢捏在手里,奶茶也掉在了地上,吓得惊呼出声。卫骋皱起眉,直接捏住男人的肩膀卸了他半成的力气:“不会好好说话是不是?”
杜曼荷愣怔地看着脚边洒了一地的奶茶,原本血色红润的脸上陡然浮起了窘迫和绝望,她一眨眼,眼泪就滚了下来。
“你这个奸夫还有脸说话?我还没找你算账呢!”郭伟强手臂使不上力气,气得脸红脖子涨,怒不可遏地抬头看向卫骋,愣了几秒,狞笑道,“哎呦,原来是个小白脸,难怪勾得她神魂颠倒的。”
杜曼荷颤巍巍地蹲下把破碎了的纸杯捡起来,背却再也无法挺直,闻言后难堪到声音都破了:“你不要胡说八道!这是……”
根本没给她解释的机会,郭伟强打断她:“我胡说八道?我告诉你杜曼荷,我早就发现你不对劲了,好几次都看见你抱着手机跟别的男人聊天,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公?”
杜曼荷不敢置信道:“什么别的男人,那只是个普通的网友!”
“网友?网上聊骚都能聊得那么开心,恨不得把家庭住址都告诉他,下一步是不是该趁我不在跟他约炮了!”郭伟强鄙夷地扫了卫骋一眼,“被我说中了?要是我今天没来你们俩打算去哪儿开房啊?我说你怎么最近开始瞎捯饬自己了,晚上还老不回家吃饭说什么跟同事聚餐,你哪个同事跟你这么亲?以前也没见你心这么野!”
卫骋还是头一回被人劈头盖脸这么骂,再一瞥杜曼荷屈辱至极的模样,火气也跟着上来,松手后嫌弃地甩着指头:“让你好好说话,听不明白是不是?”
他身高自带压迫性,郭伟强踉跄了几步才站稳,抱着自己的胳膊揉了揉,鹌鹑似的缩起了脖子。
周边接孩子的家长越来越多,已经有人闻声看过来。杜曼荷是天宁小学的老师,这里一定有认识她的学生家长,一想到这点她更觉羞愤欲死,几乎是哀求着对郭伟强道:“你不要再说了,给我留点脸行吗?”
郭伟强还想反驳,顾忌卫骋在旁,真没敢嚷嚷。
只不过他又压低声音,讽刺道:“你这会儿跳出来维护她,是真以为她把你当盘菜啊?我告诉你小白脸,在她跟你勾搭上之前早就跟楼上那户人家不清不楚了,不过你确实比那男的像样点,难怪她在学校门口都忍不住和你拉拉扯扯。”
卫骋注意到他话里的关键点,倏然警觉起来:“你见过楼上那个男人?”
杜曼荷已经麻木了,反复说道:“都是胡说,根本没有什么男人!”
郭伟强嗤笑了一声:“怎么,不相信?我早猜到有问题,那天晚上特意上楼,亲眼见过他了。”
卫骋点点头,手伸进衣服里打算打手机。
郭伟强睁大眼睛:“怎么,你还想打我?”
卫骋:“放心,我只是想报警。”
郭伟强瞬间怂了,失声道:“你凭什么报警?!”
卫骋将自己还红着的手背展示给他看,顺便指指不远处电线杆上的监控探头:“寻衅滋事,你还想就这么算了?”
谢轻非赶到时,就看见卫骋独自坐在警务室大厅,不知为何低着头,好像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值班民警将情况向她说了一遍,笔录也基本还原了三人在街头的那番对话,谢轻非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的地方,快步走进审讯室。
郭伟强就是个窝里横,也就欺负老婆厉害点,一看见警察立马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心虚起来,问他两句,什么都抖落了。
原来这么长一段时间里,对于妻子杜曼荷对403噪音的控诉,郭伟强一直觉得是她小题大做,尤其在被403骂过以后,更加觉得是杜曼荷害得他们一家子丢了脸面。然后他发现妻子开始频繁网上聊天,有一回他趁她不注意瞄了一眼屏幕,看见了“我好痛苦”“我在楼下”“只有你能理解我”之类的相关字眼,自己断章取义四舍五入过后,坚定地认为妻子出轨了,并且奸夫就是她这段时间一直抱怨的楼上403住户,至于那些总在夜间和早晨发出的噪音,就是他们两个人的约会暗号。
终于有一天,他提早回家发现本该已经到家的妻子不在,隔了几分钟才姗姗到来,问过后得知她是去了楼上。
原来是去私会奸夫,还找什么协商噪音问题当借口。
郭伟强怀恨在心,打算去看看这个奸夫是什么模样,便趁妻子睡着后偷偷上了楼。所以康文霞出事当晚甚至是事发当时,凶手还没从403离开时,郭伟强敲开了这一户的大门,也就见到了前来开门的凶手。
“比我高,一米八几吧。客厅没开灯,看不清楚长啥模样,反正感觉没有外面那个小白脸好看。戴了一顶鸭舌帽。有水声,他说是他老婆在洗澡。有老婆还敢来勾搭我老婆?我就骂了他一顿,说要把这事儿告诉他老婆。”
事发之前邻里之间并不算熟,所以郭伟强也不知道楼上住的是男是女,更不知道康文霞的老公远在非洲出差,根本不可能突然出现。他上门兴师问罪的举动打断了凶手的作案过程,因为他叫骂时声音太吵恐怕会惊动左邻右舍,凶手只能草草收场离开,没来得及在康文霞尸体上留自己的记号。
“之前警方问你的时候为什么不说?”
“我疯了吗?他老婆刚死我就跳出来说自己上门找过人家,那不是给自己找晦气么!”郭伟强眼珠一转,“但你们要是去问杜曼荷,没准儿能问出点东西来,毕竟那男的是她的奸夫,他老婆死了,不就更方便他俩约会了吗?”
杜曼荷一脸的疲惫,道:“我不知道他还上去骚扰人家了,他怎么会觉得我……我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他的事情。”
谢轻非:“你们两个平时感情怎么样?”
“谈恋爱的时候他对我很好,只是结婚后我们工作都忙,每天没什么时间交流。”杜曼荷苦笑着说,“所以他才会这样猜忌我,我算是看透了。”
“有件事,我觉得你有知情权。”谢轻非脸上没什么情绪,但伸手关掉了录音,“你说你丈夫每天六点半到七点才会回家,经常加班到八九点。”
杜曼荷疑问地看着她。
“他身上有股很淡的空气清新剂的味道,这是品牌独有,在任意一家星越酒店大堂都可以闻到。”
杜曼荷脸色霎时一白。
谢轻非:“不过根据他的通勤线路和其他细节来看,我可以给你提供具体的门店位置,随便你怎么打算,但如果确定要去取证,我建议你找两个朋友陪同,因为郭伟强这个人看着挺容易狗急跳墙的。”
就因为他这样冲动易怒的性格,使得他成了目前唯一一个可能见过凶手的人。假使凶手回过头来要灭他的口——
“可凶手当初又何必开门见他呢?”谢轻非感觉对方的行事风格有点不合逻辑,撞了下卫骋的胳膊,想要他给点意见。
谁知就听到这人“啊”地叫了一声。
“怎么了?”她动作顿住,意识到什么,“郭伟强不会打你了吧?你没还手?”
打架是野蛮人的行径,成年人解决问题靠动手已是下下策,少爷自持身份更加不屑在大庭广众之下丢这个人,只能事后可怜巴巴地告状:“嗯,疼死了。”
谢轻非心头一紧,把他的脸捧起来左右看了看:“伤在哪里?要不要去医院?”
卫骋眨眨眼,对上她焦急的眼神,突然觉得自己太不是人了。
卖惨确实是故意的,谢轻非关心他心疼他他也很开心,但是他本意也不是要吓唬她,在她表情不对劲的时候他就已经后悔了。
“说话啊,伤到脑子了?”谢轻非急道。
这下有点不好收场了,卫骋只得默默伸出自己的手背。
指节修长,皮肤白皙,依稀可见淡青色的脉络,非常矜贵漂亮的一只手。
谢轻非盯着研究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少爷,可以给卑职一个明示吗?”
卫骋沉默几许:“你来晚了,伤口已经愈合了。”
谢轻非:“……”
她一脸的“你看我信吗”。
卫骋又补充:“也可能是内伤。”
谢轻非哼笑出声,佩服得直点头,亏她提心吊胆了一路,就为赶过来替他主持大局,早该知道他不会轻易出事。
谢轻非作势撸起袖子:“我再给你添点外伤。”
卫骋忙握住她的手:“我看就没有这个必要了。”
Chapter49
关于凶手开门动机的问题, 隔天一早的会议上再度被提出。
“安全起见,郭伟强三天拘留期过后我们要是还没确认凶手身份,少辉就带几个便衣去他家附近守着, 看看有没有可疑人员出现。”
谢轻非将已知的三名死者照片排成一行,对应的编号写在照片下面, 一号区域的空白处被用红色记号笔画了个问号。
程不渝带来了大爷的尸检报告,证明大爷是被人敲击后脑昏迷,而后被装入编织袋带到朱雀湖边抛入水中。入水后大爷清醒了想挣扎逃生,但袋口被密封得很严实根本不容他挣脱,所以最终溺亡。
郑宇轩那边的初步检查报告也基本能判断他是搏击过程中颅骨骨折致死。
谢轻非:“席鸣说说共同点。”
“啊?我想想……”席鸣盯着三处局部解剖图样研究了会儿, “就, 不是虐杀?凶手没打算折磨他们的尸体,所以连刻记号也都是在他们死后才进行?”
谢轻非不置可否,朝赵重云抬了抬下巴。
“大爷和郑宇轩都是从背后被袭击的, 而康文霞虽然先中毒昏厥, 但根据她脖子上的手印也能知道凶手是从后面把她往水里按。”赵重云稍一思量, 立马道, “既然人都被他杀了, 他肯定不是怕他们仨看见他的脸才这样做——是他自己不想面对这三个人?”
“罪犯在死者身上留下的除了伤痕以外最明显的,其实是他个人的情感意识。所以在看到身上有鞭痕的尸体我们会先去怀疑凶手是否有性虐待倾向,而面对无章法的打击伤,则要猜测这是不是一起争执过程中发生的误杀事件。”
谢轻非说完看见赵重云还站着, 示意他坐下听就行,赵重云反应过来自己的观点得到了认同, 唇角不由翘起。
席鸣看他这副不值钱的模样, 无语地捏了捏眉心。
谢轻非:“所以我觉得小赵的看法很对,他不想面对这三人, 或者说,他不想见证三个人死亡的过程。这种心态对于一个连环杀手来说有点太过温顺了,但假若他真的以‘替天行道’作为自己的行动信条,说明他起码是个有是非观的人,这样的人在产生犯罪行为之前就算没有杀人犯法的法律常识在,也不会随意去害人性命,道德不允许他这么做。”
一个人在面对杀人犯的时候会说什么?无论他是好人还是恶徒,死亡就在眼前,第一反应肯定是求饶,以期唤起杀人犯的良知。
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求你了,你放过我吧,我做错了什么我都会改的。
我上有老下有小,我死了我家人怎么办啊。
求求你,求求你饶了我吧!
哭泣、忏悔、求饶,生物最脆弱的模样都会在此刻最真实地彰显出来,而人类与生俱来的基本情感决定了他们天生会为弱者恻隐。
席鸣若有所思:“也就是说,虽然他打定主意要取这三个人的性命,但这个过程是不合他本身的人性的,所以他要避免和他们有眼神或者语言上的交流,防止自己不忍心下手。”
赵重云跟着道:“二号和三号都是在失去意识后被害,到四号郑宇轩的时候,这个男生年轻体壮,没有第一时间受创昏倒,这也是他唯独和郑宇轩有过肢体冲突的原因。但最终他还是成功把郑宇轩制服了。”
谢轻非突然看了他一眼。
赵重云一顿:“怎么了?”
谢轻非摇摇头:“没事,你们继续说。”
“一个有人性的杀人凶手,”吕少辉也道,“他所谓的‘替天行道’不是给自己的杀人行为做粉饰,而是真的觉得自己没错,觉得……只有死亡才是这些人最该得到的下场?”
席鸣一拍大腿:“坏了,遇到百特曼了。”
吕少辉:“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他杀害郑宇轩那天早上明明见到了方雨彤却没有动手灭口,因为方雨彤是郑宇轩做过的孽下的受害者,她是无辜的。郭伟强么,威胁就更不大了,他还觉得自己成功抓奸了呢,就一二百五。”
“谢队,大爷的身份查到了。”戴琳敲开门道。
“秦国栋,1957年生人,是个鳏夫,有常住地址。”戴琳把地点发到谢轻非的手机上,“还查到他有个34岁的儿子,叫秦海洋,22岁上大学的时候因为强丨奸罪被判了四年,出狱后和秦国栋关系变得很差,这八年来也没怎么联系过。”
席鸣奇怪道:“为啥?他坐牢难道是秦国栋害的?”
戴琳:“相反,秦海洋服刑期间秦国栋一直没有停止上诉,因为他这个儿子成绩优异,出事的时候都大四了,学的是化学专业,已经保了研,前途一片光明,所以他不相信儿子会做这种事,坚定地认为是受害的女方‘勾引’了他的儿子,一切都是栽赃陷害。因为他成天到检察院门口闹,还拉亲戚朋友过来帮着拉横幅,闹得这件事老家那边人尽皆知,秦海洋出狱后村里边的狗都知道这个优秀大学生因为强丨奸坐过牢,所以他特恨秦国栋,再也不肯和他来往了。”
“说明法院根本没判错,他确实犯了罪嘛。”席鸣不屑地说道,“因为丢脸才不想多提,乖乖服刑完出来夹着尾巴做人还能保留点脸面,谁知道被他这好爹宣传得人尽皆知,让他社会性死亡了。”
吕少辉想起上回报纸上的报道:“大爷可别是因为这事儿魔怔了,从此看见个女的就觉得人家是狐狸精,这才在跳楼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故意说那种话,害得人家好好的一个见义勇为的小姑娘自杀吧。”
“还有一点最重要的,”戴琳凝重道,“秦海洋目前在一家工艺玻璃制造厂工作,厂里包吃住,但他们厂长说已经半个多月没联系上他了。”
吕少辉一个激灵:“他该不会还恰好是个跛子吧?”
戴琳点头:“他刚出狱那年被一群混混给打了,因为天黑巷窄也没监控,最终只能自认倒霉,腿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席鸣叫道:“黑化了!”
谢轻非:“分头找,小赵跟我去秦国栋家。”
秦国栋住的是农村自建房,因为他们村搭界处有一部分区域被划出来拆迁了,原本拥挤的住户多数搬到了新建的社区,所以乍一看他家位置还挺偏僻。
昨夜果真下了场雨,庭院的水泥地面湿漉漉一片,地缝里钻出几根枯黄的杂草,被冷风吹得直点头,看着怪可怜的。
随行的几名刑警分开搜寻房屋前后,赵重云跟在谢轻非后面,看她对着油漆剥落的木门捅了两下子,门居然就开了,一时惊奇。
堂屋里头空荡荡的,看来因为苦心培养长大的儿子没能有出息,直接导致了秦国栋的生活水平止步在了十几年前。赵重云进了应该是秦国栋的房间,潮湿泛黄的墙面上面挂着许多秦海洋的奖状,从小学的三好学生一直到大学的某某大赛一等奖,全部被他塑封后整整齐齐贴在了墙上,一眼望过去金灿灿的一片。
赵重云心道:难怪他这么不能接受儿子被指控强丨奸。
自妻子死后,秦国栋一直没再找个老伴儿,自己独自将儿子拉扯长大,倾注了全部的心血。儿子也没让他失望,一步一步走向成功,给他带来了荣耀和自豪,结果却出了那样的事。
可在这样一个望子成龙心切的父亲的督促之下,秦海洋会否产生叛逆心理呢?他不能失败,否则就要面对父亲失望的表情。更不能有一丝的放松,那样就变成了玩物丧志,对不起父亲多年含辛茹苦的养育。他经受的严格的约束并不来自父亲本身,而是对方付出自己人生也要供养他的“恩”,是孝道让他喘不过气了,注定是个死局。
手机铃声在堂屋内回音很大,赵重云闻声出来,谢轻非索性开了免提接听。
席鸣那边已经看过了当年的判决文书,里面有详细的审讯经过。
“秦海洋说自己大学是走读的,除了上课其他时间都一直和父亲住在一起,他很想离开父亲独自生活,原本已经接到了一个去外地工作的机会,但秦国栋一听这地儿这么远死活不同意,硬逼他留在本市读研。虽然顺利保研,但他一点也不开心,他说自己感到非常压抑,一点也看不到生活的希望。”
秦海洋从青春期开始就意识到了父亲强烈的控制欲,对方没有伴侣,把他视作唯一的依靠,对他要求很高。家中没有女性长辈的教导,秦海洋的两性意识很模糊,又因为秦国栋对他私生活的干涉,他二十多岁了也没有和同龄女生交往过,这样的日子让他感觉很窒息,所以在大四这年决定再度被干涉后,他终于决定‘叛逆’一次。
“受害女性是他同学院的一个女同学,曾经向秦海洋表示过好感,但秦海洋没有时间和她进一步交流,课余也不能出来聚会,只能不了了之,这其实都是事发好久之前的事了,人家女孩子早对他不感兴趣了,他还记得挺牢,”席鸣说,“所以他觉得对方应该很乐意和自己亲密,就这么确定了目标。”
在男性被传导的性观念中,他们永远是主宰地位,女人说不要就是要,女人反抗就是欲擒故纵,女人无法控制的生理反应是享受的表现……这个女生曾经喜欢自己,那她一定乐于接受自己带给她的一切。
秦海洋抱着这种想法完成了犯罪过程,事后被警察逮捕归案,才隐约反应过来自己做错了。
判决当天他哭得天昏地暗,他意识到自己的人生已经毁了,他感到委屈、后悔,开始反思自己究竟哪一步做错了,最后他得出结论: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难道不是秦国栋吗?一直以来把他逼上绝路的都是秦国栋啊。
他就哭得更惨了。
家属区坐着的秦国栋看到儿子痛哭流涕的模样,觉得他一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他乖巧懂事的儿子怎么会犯罪呢?一定是被冤枉了,他决定给儿子讨回公道。
“然后呢,好不容易坐完牢了,秦海洋寻思这辈子凑合过算了,秦国栋又缠上来,说爸爸知道你是冤枉的,爸爸一定会给你洗清冤屈。秦海洋恨他都来不及,根本不想再跟他有来往,一怒之下和他断绝了父子关系。”席鸣顿了顿,说,“所以没准儿他真干得出弑父的事。”
赵重云问道:“那康文霞和郑宇轩又跟他有什么关系?”
席鸣:“秦海洋去年又因为骚扰女性被拘留了,当时见义勇为的人是郑宇轩,那个女生没等警察来就吓跑了,不过从档案里的监控截图可以看出来人是康文霞。”
谢轻非:“……”
赵重云也气笑了:“还不长记性?”
“谢队,有发现。”有个刑警同事喊道。
二人跟着到后院,发现旱厕旁边的泥地因为昨夜的雨水冲刷变得松软开,恶臭怼着人猛熏。
赵重云下意识捂住口鼻,味儿顺着一股不知从何刮来的冷风抽了他一个嘴巴子。
“师父,我好像睁不开眼睛了。”他不知道旱厕和核武器有什么区别。
谢轻非:“睁开看看。”
赵重云很听她的话,于是努力睁眼,谢轻非扬手折了根树枝在土里划拉了几下,一只属于人类的手从焦黄的泥土里伸出。
他双眼瞪得浑圆:“这这这……”
谢轻非看了眼墙边,道:“把铁锹拿给我。”
赵重云回头一扫一排的农具,茫然地挠了挠头。
“铁锹也不认识?”谢轻非无奈道,“左数第三个。”
“哦哦,”赵重云赶忙去拿了递给她,“对不起师父,我现在认识了。”
谢轻非没说什么,和其余几个同事合力开始挖掘,尸体埋得并不深,很快就暴露在了众人面前。
席鸣还在那头说道:“可能我们一开始的推断错了,虽然康文霞和郑宇轩都做过坏事,但这也可以是个巧合,秦海洋杀害他们的目的只是为自己报仇。”
谢轻非:“那可不一定。”
席鸣:“怎么说?”
赵重云:“哕……”
席鸣听到这熟悉的动静,好像知道了什么:“该不会秦海洋的尸体就在你们面前吧?”
谢轻非弯腰辨认了下已经开始腐败的尸体的面部,从他鼻腔内取出个红褐色的小方壳。
赵重云不想总在师父面前丢脸,强忍着恶心问道:“这是什么?”
“大头金蝇的蝇蛹。”
赵重云果断后退了一步,觉得丢脸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谢轻非看了下近期的天气气温,道:“秦海洋不是这三起案件的凶手,他死了起码有半个月了。”
“啊……”席鸣在电话那头道,“那就是在大爷之前,他是一号?”
他的问题很快得到了验证,秦海洋赤丨裸的尸体完全从土中被挖出后,众人看到他胸口熟悉的“No.1”的刀痕,也在他腹股沟往下位置见到了“×”字的记号。
赵重云:“为什么刻在这里,原因已经很明显了。”
席鸣虽然看不见画面,但大概猜到了他的意思:“出狱之后还死性不改,这不是找死吗?当初那群人就不该打断他的第二条腿,换成第三条说不定现在还能救他一命。”
谢轻非:“那可未必。我以前看过一个案例,某男年轻时是个海王,婚后因有外遇被妻子剪掉了老二,可后来他又因为嫖丨娼被抓了,法医检查证明虽然只剩下三公分,但还是能用。”
赵重云:“……”
席鸣:“嘿,定海神针。”
Chapter50
卫骋刚到警局门口, 老远就看到徐斯若正抱着捧鲜花翘首等待。
谢轻非没盼来,徐斯若看见卫骋也规规矩矩叫了人,忙不迭地问:“小叔叔, 我给谢警官打电话她一直不接,你知道她在哪吗?”
卫骋被迫吸了一鼻子花香, 心想真是太俗了,淡淡道:“她在忙。”
“好吧。”徐斯若倒是个懂事的,知道谢轻非职业特性,也没有纠缠,“门卫大叔不让我进去, 小叔叔, 你可以帮我把花带给谢警官吗?”
席鸣刚掰开筷子准备享用自己的午饭,就看见他哥气势汹汹地推开谢轻非办公室的门,把怀里一束娇艳欲滴的红玫瑰杵到了她桌上。
筷子“啪”地掉在桌面上, 席鸣攘了下一心干饭的吕少辉, 朝已经放完东西出来的卫骋努努嘴。
吕少辉看清楚那束过分引人瞩目的鲜花, 目瞪口呆了一瞬。
席鸣吞了口口水, 小心翼翼问道:“花是给我师尊的?”
卫骋坐下拿起卷宗挡住脸, 惜字如金地“嗯”了一声。
席鸣立马凑过去,笑得十分猥琐:“所以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卫骋的声音隔着一沓文件传出来,和跟前的印刷字体一样生硬:“会帮她的追求者给她送花的关系。”
席鸣:“啊?”
吕少辉八卦心切,已经灵活地窜到了队长办公桌前, 拿起花束上的卡片翻看过后深情吟诵道:“一切欢乐都是虚拟,如果我见过、追求并获得过美, 那全都是——且仅仅是——梦见的你。”
“还有两张票, 什么……大提琴烛光音乐会,”吕少辉“啧”了一声, “音乐会就音乐会,还‘烛光’,搞这么暧昧。”
席鸣一听也明白了:“你说的这个追求者该不会是徐斯若吧?”
卫骋露出一双眼睛看向他:“总不会是我。”
“那你应该反思,怎么别人都知道追女孩子要送花,你送啥了?”席鸣恨铁不成钢地在他肩上拍了一下,“真是不争气,还不如个小孩儿。”
卫骋:“……”
“诶,话可不能这么说,”吕少辉跳出来打圆场,“这些小屁孩怎么能和卫医生相提并论。”
卫骋敏锐地捉到他的字眼:“‘这些’?以前还有过别的人?”
“那可多了,”吕少辉屈指挠了挠眉心,又忙道,“但都是过客,你别放在心上,谢队一个都没搭理,你还是唯一的正宫。”
席鸣:“曾经的。”
“……”
卫骋不想再提这糟心事,将手中的文件扣在桌面上:“这上面写的是什么意思?李慕,是新确定的嫌疑人吗?”
“哦,这个啊。”席鸣也不嬉笑了,解释道,“是刚刚一个临时被借调过来帮忙的同事,他看完我们案子的基本情况之后说凶手的作案手段和他最近追的一本悬疑小说里的反派BOSS一样,都会给受害者编号,然后留下‘×’的符号,巧不巧?更巧的是我们查完作者身份信息后发现,他就是升州人,甚至也是我们天宁区的。”
卫骋看了下资料,这本悬疑小说名字叫《凡赛堤梦魇》,主角凡赛堤是个正义的侦探,经手了一桩连环杀人案,凶手X每次都会在犯罪现场留下象征自己名字的符号,同时在死者身上刻编号,和他们在查的这个凶手做法一模一样。警方这边没有过多透露作案信息,而小说连载开始的日期也远在一号受害者秦海洋死亡之前,不存在是作者为了蹭热度借鉴案情的情况。
吕少辉靠在桌边,接茬道:“李慕现在在省里参加作家交流会,我们已经打电话过去叫他赶紧回来配合调查了。”
卫骋的表情有点一言难尽。
席鸣问道:“怎么了?”
“你们谢队知道了,肯定会说:这个凶手也太老土了吧,什么年代了还模仿小说剧情杀人。”卫骋说着又打开网页拜读了几章,奇怪道,“这书……好像也不出名。”
点击量低到几乎没有,唯二的两条评论也是机械性发言。
“但你肯定想不到这本书已经卖了好几种版权,还得过某一届文学大赛的优秀剧情小说奖吧?由这小说改编的动漫前不久都官宣开始制作了。”吕少辉说,“作者呢,确实不是什么厉害人物,但他有个比较厉害的大伯,所以他只需要尽情追逐自己的写作理想,甭管好坏,总会有人愿意捧钱场。”
卫骋一咂摸:“搞了半天,凶手其实是冲这个李慕来的,其他四个受害者都只是他为了模仿剧情找的工具?”
席鸣叹了口气:“好消息是根据李慕的个人情况我们就能更准确地确定嫌疑人身份了。”
“坏消息呢?”
“坏消息是,小说里的凶手X一共做了五起案件才最终被主角凡赛堤抓获。我们目前只发现了四个受害人,也不能确定是不是还有一个已经遇害或即将遇害的No.5在。”
说话间谢轻非和赵重云已经回来了,谢轻非刚把外套脱了要挂办公室里,一进门就看到那束耀眼的红玫瑰。
她瞥了眼卫骋:“送这些没用的东西干什么?”
卫骋听完,笑了:“不是我送的。”
谢轻非看完卡片知道自己冤枉了他,就没再多说。赵重云也凑过去看看,一脸被酸到了的表情,自己小声道:“字写得真难看。”
谢轻非嫌这玩意儿占地方,本来她桌上能搁手的地儿就不多,索性把花抱起来往墙角一放。
卫骋心情突然就好了,打趣着道:“烛光音乐会诶,不打算去听听?”
谢轻非随口道:“你喜欢的话你陪他去。”
卫骋语气贱嗖嗖的:“我倒是想,可谁让我对大提琴一窍不通,不像你们俩有共同语言。”
谢轻非转过身来,好笑地看着他:“我当初是为了谁才学的琴?”
“哇,原来师尊是为了我哥才学的琴。”席鸣双手托住下巴,一脸满足地对赵重云道,“瞧瞧,他们多般配啊。”
吕少辉好奇看了一眼,说:“小赵怎么脸色这么差,心情不好?”
“没有,”赵重云生硬道,“应该是刚刚在外面吹了风,冻的。”
卫骋并不买账:“为了我和为了‘赢’我可不是一个概念。”
卫骋从小就拥有非常自由的教育环境,父母不会特意逼他接触高雅艺术,他对什么有兴趣就请老师来教他什么,所以少爷也算小有才艺。高中时学校有活动,他被班主任抓壮丁报了节目,站在台上用小提琴拉了一首《梁祝》。谢轻非那时是第一次知道这人还懂音乐,但她没有相应的能比得过他的才艺,为了不白白输他一头特意选了大提琴来学,主要图一个“大”。
她学任何东西都很快,不到两个月就能拉很难的曲子,还特地请他来家里听她演奏。
她还记得当时卫骋脸上浮起的惊艳,因此很是扬扬自得,压根儿没看出来他眼里差点溢出来的喜欢。
谢轻非故意道:“你说得也对,毕竟技能是自己的,我看我还是很有必要去听听音乐会,和有共同语言的人聊聊天的。”
卫骋:“……”
“不,你没有时间。”席鸣的安保雷达动了,他感受到了自己的使命在召唤,立马把李慕这条线的消息交代了一番,“我们现在的目标是早日抓住凶手,音乐会什么的想都不要想!”
谢轻非听完:“这么土?”
吕少辉吃惊地看向卫骋。
“那就好办了,”谢轻非语速飞快道,“凶手不是李慕,也不会是他身边的人,查清楚李慕的生活作风,着重看看他有没有做过什么‘仗势欺人’的事。”
赵重云郁闷了半天,这会儿道:“为什么不会是李慕?”
谢轻非将文件翻到那一页,手指点在吕少辉说的李慕那位比较厉害的大伯名字下:“这个人,是天宁派出所前任所长。”
午饭后的一个小时内谢轻非将《凡赛堤梦魇》全文看完,X是个丧心病狂的杀人犯,他挑选作案对象可不像他们追查的凶手那样专找不道德的人来“替天行道”,反而全部在针对弱势群体,被他杀害的五个人无一不是无辜老实的可怜人,因此身为侦探的凡赛堤才那么痛恨这个凶手。两人斗智斗勇,正义最终战胜邪恶,结尾的时候凡赛堤站在聚光灯下向群众宣布X已被就地正法,他收到了鲜花和掌声,事迹被口口相传,成为了名满天下的“神探”。
凡赛堤是神话里真理和正义之神,而作者直到最后也没有给杀人犯X一个正经名字,好像在隐喻唯有光明正直才能流芳千古,作恶多端的人终将被历史抹杀。
那边席鸣已经确认了李慕在回升州的高铁上,他人还没到,大伯李广明的电话就打到了局长办公室。
谢轻非被叫过去时黄局指了指座机示意她接,那头一听到她出声就“小谢小谢”的叫上了。
“对对对,没什么大事,问几个问题。知道他是您侄子,但他就算是您老子,这该走的流程还得走是不是……您也别担心,小李这面相跟您一模一样,一看就都是不会走后门的正派好人,我肯定公事公办,不给他特殊待遇……”
挂了后,谢轻非顶着黄局复杂的眼神:“我没说错话吧。”
黄局“哼”了一声,道:“你以前是不是在李广明手底下干过?”
谢轻非含糊地应了声:“怎么,您也怕我徇私啊?”
黄局只是道:“下次和长辈说话语气别这么冲,他是快退休了,又不是死了,真想对付你你以为没办法?”
“我还不至于有什么能被人到处抓的把柄吧?”谢轻非生怕又听一耳朵的唠叨,忙道,“我那儿还有个会,先走了,下次这种电话您给拒了不就省得我得罪人了么。”
黄局听她这吊儿郎当的语气就气不打一处来:“去去去。”
“也是被袭击后脑死亡的,衣服也都被扒光了。”会议室里,吕少辉看完现场照片,眉心拧出根麻花,“你要说这凶手不是个变态吧,他还脱人衣服,几个案发现场都没找到死者的衣服,被他带回家收藏了?”
监控里正在播放秦海洋失踪前一夜的录像,他从员工宿舍出来,深夜的街道上只有他一个人。
“秦海洋的右腿是跛的,但从凶手翻墙的蹬痕来看,他应该是左腿有问题才对。”谢轻非端着茶杯凑近了看,“停,看看他刚往兜里揣了什么。”
戴琳把这段倒回过去,将她指到的那一帧放大出来,夜间的监控画面色彩不佳,好在清晰度尚可,使得他们能够看清秦海洋手里攥着一个蓝色小塑料瓶。
“里面装的是氢丨氟酸吧,”席鸣捡起仅剩不多的化学知识,“这玩意儿只能用塑料瓶装。康文霞酒里的毒是他带出来的?”
赵重云一阵头疼:“其他三个凶手和他都有关系,这也是目前为止四个人社交网络里唯一的交集了,为了报复他完全有理由去杀害康文霞和郑宇轩,包括秦国栋也不算什么,可他道具都准备好了,居然死在第一个,那还有谁能动手?”
监控继续播放,秦海洋顺着本就没什么人的大道拐弯,进了条更狭窄的小道,最终在路灯旁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冬天的夜晚格外寒冷,他焦急地张望左右,不停搓自己红肿的双手。
很快,一道影子被路灯抛下来。
席鸣紧张得屁股都已经离开凳子,想要看看大半夜和秦海洋接头的是个什么人,然而逐渐缩短的影子最终也没有消失,这个人和秦海洋保持了五米左右的距离,正好停留在了画面外。
吕少辉惊呼道:“我去,他是不是算过啊?整条路就这么一个死角位置,居然被他站准了。还有没有别的角度的录像?”
戴琳无奈地摇摇头:“这边的监控本来就是玻璃厂自己装的,他们在的位置平时也没什么人来,能有这一个视角都算我们幸运了。”
“寸头,穿的立领皮夹克。”谢轻非出声道,“调慢速度再放一遍。”
戴琳依她的话做了。
“‘东西我带出来了,’”谢轻非语速很慢道,“‘答应……答应我的事,什么时候办?’”
几人齐刷刷朝她看过来,赵重云的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了:“师父,你会读唇语?”
秦海洋把塑料瓶子交出去,一点火光从画面中闪现而过,地面上压得看不出人形的黑影边似有烟雾淌过。
“他在抽烟,沿路或许可以找到被丢掉的烟头。”
谢轻非说完,继续辨认秦海洋的口型。
“‘我等你消息,事成之后分你……’什么的。”秦海洋说到这里掩住了嘴巴,只留下挤眉弄眼的上半张脸,谢轻非思忖道,“这个可能是我们要找的凶手的人,通过某些理由和秦海洋建立了交易关系,秦海洋提供违禁品给他让他帮自己办事,作为报酬,他会把从这件事里获取的利益分一部分给对方。”
赵重云狐疑道:“秦海洋的尸体被埋在老家的后院,可他明明已经跟秦国栋断绝来往了,这时候突然回去是想干什么?”
席鸣略一思索,说:“我问过秦海洋同宿舍的工友,他们说秦海洋有长期买彩票的习惯,平时下了班在宿舍里还会研究每期的中奖号码,天天指着自己发大财。其实当年要是没出事,他现在也不至于当个普通的流水线工人,没钱不说,身体还有残疾。一个高材生沦落到这一步,内心肯定是极度不甘心的,而最能让他冲破现状的估计就只有钱了。”
可一个有如此恶劣案底的人还怎么可能靠自己的双手创造财富呢?稍微像样点的公司只要一听到他的经历,门都不会让他进。
一次次的失望后,秦海洋想起来自己的父亲了。
不管怎么说,他是他唯一的儿子,合该得到他的一切。老家的房子可以卖,老头的存款也能拿,他是傻了才一个人过了这么久苦日子。
席鸣对着自己的脖子比了个手势:“他要那个人办的事,该不会是把大爷给‘咔’了,好方便自己得到大爷的遗产吧?”
散会后人都陆陆续续走了,谢轻非一个人在会议室里,面前摆着三把不同的锁,是四个受害人家被撬过的门锁的复制品。
四起案件凶手进入受害者家中如入无人之境,他有高超的技术开锁技能,现场处理干净,几乎没有留下任何个人痕迹,反侦查能力也很强。
一个壮年男子,身手敏捷,力气大,还很聪明。
谢轻非边捅着锁眼边在心里思索着,如果这人没有犯罪,他倒很适合当一个……
“谢轻……”门被打开,卫骋话刚说到一半就卡住。
谢轻非手头的锁孔同时打开,“咔哒”一声在有回音的室内格外明显。
她抬头,卫骋正惊愕地看向她手里的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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