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这一天,许医生排了一天的手术。

    下了手术之后他看了一眼手机,发现严以珩在两分钟之前给他打过一个电话。

    许医生立刻回拨过去。

    “一整天的手术,不能看手机,没接到。”

    “哦哦,我猜你就是在做手术。”严以珩应该是在开车,耳机那边有点吵。

    说着话时,许医生等的电梯到了。他本来都走了进去,听到严以珩的话后又退了出来。

    他对电梯里的人比了个手势,示意自己不坐,之后绕到楼梯间走路下楼。

    也说不上原因,他就是觉得,严以珩的声音听起来不太对劲。

    “怎么了?”他尽量以一种若无其事的语气说话,“想请我吃饭吗?”

    电话那边,严以珩轻笑一声,随后启动了车子。

    发动机的轻微轰鸣声里,夹着一声低低的叹息。

    “许医生,你这人真是……”严以珩感慨道,“脸皮好厚啊,受不了了。”

    许医生说:“肉末豆腐,红烧茄子,炸一个鱿鱼圈,怎么样?再来一个蔬菜汤。”

    严以珩:“……”

    这次是真的笑出声了。

    许医生自己也觉得好笑,又问道:“有忌口吗?看你吃饭好像不怎么挑。”

    “不挑,没忌口,”严以珩真服了,“打电话是为了找你拿奶粉。”

    “那正好,”许医生温声说,“吃完饭你还可以……”

    许医生轻声笑了:“休息一下。”

    他看不到严以珩的脸,也根本无法得知那人现在的状态。

    他不知道严以珩从办公室出来后就逃进了车里,一直蜷缩着趴在方向盘上。

    他不知道严以珩在刚刚那几个小时的时间里经历了怎样的震撼,也不知道严以珩现在在以怎样难受的心情若无其事地跟他说话。

    他只是觉得,严以珩现在的心情好像很糟糕。

    他开了个玩笑,问道:“奶粉这么好喝吗?让你这么念念不忘。”

    严以珩说:“那倒不是,我就是受不了一直喝美式啦。”

    他停顿了一会儿,又说:“苦死我了。”

    “……”许医生无声地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你不怕苦。”

    “……怎么可能,”严以珩低低地说,“美式……苦死我啦。”

    许医生正在下楼,听到这话后连脚步都停下了。

    他沉默着,只用手指刮了刮手机边框。

    几秒钟之后,他轻声说:“回去我就烧水泡奶粉,很快就不苦了。再等……一会儿,就一会儿。”

    *

    奶粉不是太甜,但好像……也真的很能缓解苦味。

    吃过晚饭后,严以珩捧着一杯热乎乎的奶粉,挨着许医生坐在沙发上。

    “我觉得你在把我当小孩哄。”严以珩不高兴地说,“你这奶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你不喝。”

    许医生淡淡说:“我们大人确实不喝奶。”

    被严以珩狠狠捏了一把手臂。

    嘴上抱怨许医生这是哄小孩的小把戏,实际上端起杯子咕噜噜喝完了一整杯。

    他把杯子放到一旁,甩掉拖鞋躺到沙发上,两条腿往许医生身上一搭。

    裤脚随着他的动作往上滑了一截,许医生低头看看,又很欠地用手抓了一把,之后拽好他的裤脚,拿了条毛巾被给他盖。

    “你妈妈约到CT了吗?”许医生问。

    “约到了,下周二。”严以珩抱怨道,“人好多,还要等好几天。”

    “嗯,那就好。”许医生又问,“你之前去北京,那两个项目怎么样?”

    严以珩斜斜地看了他一眼:“许医生,关心我可以直接问,拐弯抹角套我话。”

    说罢,也不等那人再进一步问,干脆自己主动说了。

    “工作上有点矛盾,”严以珩闭着眼睛说,“烦得很。”

    他并不想过多倾诉,也……实在没法倾诉。

    说什么呢?说,他们工作上有点小矛盾,结果一个朋友捅出来另一个朋友暗恋他的事?

    向暧昧对象倾诉自己多年的好友疑似暗恋自己,严以珩真干不出来这种事。

    他不欲多说,许医生也贴心地没有继续问。

    严以珩就这么闭着眼睛躺在沙发上,不知不觉,居然睡着了。

    朦胧中他感觉到许医生换了个位置,让自己睡在他的腿上,又把毛巾被好好盖上,再之后,客厅里的灯光也暗了。

    他短暂地睡了一会儿,再睁开眼睛时,时间才刚过了二十分钟。

    很短的浅眠,却竟然成为了这段时间以来最平静无梦的一次睡眠。

    他动动身体,发现自己正枕在许医生的腿上,便挣扎着要坐起来。

    严以珩按着沙发坐起,又不小心挥到了许医生的手机。可怜的手机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严以珩下意识地弯腰去捡,瞥见了许医生的聊天框。

    他在跟戴医生聊微信,内容不太清楚,戴医生回复了好几条长长的语音,几乎每一条都讲足了60秒。

    最后,戴医生回了一句文字:【小遂,你们每一个学生,都是老师的骄傲。】

    许医生也回复了一句什么,严以珩没看到——手机自动灭了。

    他把手机捡起来,又惊讶地发现,这手机的左上角有一块熟悉的裂痕。

    严以珩记得,当时……梁星病危,神外科几乎所有医生都被召集过来紧急救治,许医生跑得急,手机掉了,在楼梯上不知怎么磕坏了一个角。

    严以珩把手机捡起来放到主人手中,抿了抿嘴,问:“没换手机啊?屏幕碎了,看着多不方便啊。”

    许医生倒是无所谓:“凑合用吧,能用就行。”

    严以珩笑他:“抠门!买那么好的车那么大的房子,舍不得换一个手机。”

    许医生承认得很坦诚:“就是抠门。”

    好好地休息了一会儿,严以珩的脸色终于没那么差了。他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和许医生说了一会儿话,试探着问道:“你刚刚在跟戴医生聊天啊?”

    许医生点头说“是”,想了想又笑了,说:“又把他惹生气了。”

    严以珩歪歪脑袋,心想,刚才瞄到的那句话,看起来可不像是在生气,反而是在夸奖许医生呢!

    便多问了一句:“许医生,你怎么到处惹人生气啊?”

    许医生闷声笑笑,道:“刚才跟他开玩笑,问他怎么还没评上院士。给老头逗生气了,要跟我断绝师生关系。”

    严以珩受不了地推他肩膀:“你好欠啊许医生!!”

    许医生没躲,只伸手握住了严以珩的手。

    那天晚上,严以珩自然没有回去。

    许医生一改常态,一句调侃的话都没说,只是语气很平静地说,今天太晚了,别折腾了。

    严以珩也没说什么,就这样自然而然地留下了。

    再之后,一起冲澡好像也变得顺理成章。

    不过……今晚的许医生格外老实。眼睛没乱瞟,手也没乱摸,一直很专注地帮严以珩冲洗着头发上的泡沫。

    严以珩闭着眼睛,也很乖巧地被他摆弄着,只偶尔低声嘀咕两句“泡沫流进眼睛里了”。

    洗过澡后,许医生用柔软的大毛巾盖着他湿漉漉的脑袋,吸干发顶的水后,又用吹风机细细地吹着半干的发丝。

    在吹风机发出的巨大噪音声中,严以珩弯起眼睛笑了笑。他伸出双手,很罕见地主动环住了面前那人的腰。

    他闭着眼睛靠在许医生的肩膀上,下巴上被飞起的头发挂上了一两颗小水珠,湿湿地蹭到了许医生赤.裸的肩膀上。

    吹风机的噪音盖过了他说出来的话,可他们挨得太近了,再吵的噪音也掩盖不住严以珩语气中的疲惫。

    许医生单手搂着他的腰,听到他在耳边喃喃地说了一句话。

    严以珩说:“许医生,我难受。”

    吹风机的噪音戛然而止。

    许医生用手指捞了一把那柔顺的发丝,又拍了拍严以珩的背,温声道:“好了,吹干了。”

    他这样说着,手上倒丝毫没有松开他的意思,甚至更紧地用两只手抱住了怀里的人。

    鼻间尽是洗发水的香味,许医生心里软软的,低头用鼻子碰了碰严以珩的侧脸。

    简单的触碰很快就变成了深入的吻,狭窄空间的水汽还没完全散去,又很快被蒸腾的情.欲笼罩。

    许医生用宽大的浴巾把两人裹在一起,磕磕绊绊回到卧室,把严以珩塞进温暖的被窝里。

    他自己则支着手臂躺在旁边,时不时俯身用唇亲着那人光洁的额头。

    严以珩在这样的安抚中很快又萌生了睡意。

    ……他实在太累了。

    彻底进入睡梦前的最后一刻,他隐约感觉到自己的被子被小心掀开,随后便落入了熟悉的怀抱。

    那怀抱的温度,远高于蓬松的被子。

    那人拍拍他的后背,低声说:“睡醒了就不难受了。快睡吧,宝宝。”

    听到这句话后,严以珩终于沉沉睡去。

    这一晚,严以珩做了很久的梦——说是梦,其实也并不准确,那更像是……从前一些被他遗忘了的生活。

    他梦到了很多……苏筱搬走前的生活。

    他的这个室友,脾气很不好,脸上总是带着不耐烦和暴躁,好像稍有不满就要发飙。

    可那人又有很多……耐心观察才能发现的细心。

    在这个漫长的梦中,严以珩回忆起了很多。

    不喜欢做饭的苏筱,却总是能在严以珩连轴工作许久、身心俱疲时默默布置好一桌饭菜。

    苏筱有着高薪稳定的工作,他本可以待在自己的舒适圈里,却二话没说毅然决定跟随自己一起创业打拼。

    朝夕相处的时光让汹涌的爱意变得细水长流,日复一日的岁月中,严以珩的身旁来来去去经过了那么多人,可每每回头一看,身后总有一个沉默着的人,坚定地站在他的身旁。

    梦境的最后,是着急搬出那间住了很久的出租屋的苏筱。

    他明明可以选择更好的住处,明明可以再耐心等待更合适的房子,却偏偏着急买下,又急匆匆地搬离。

    ……而那个时候,严以珩才刚刚决定要跟许医生试一试。

    那些埋在深处难以察觉、像空气中的尘埃一样细微又无处不在的隐晦爱意,在这个漫长的梦境中逐渐浮出水面,就像是一个又一个狭小的像素点,不甚清晰却始终存在。

    最后,这些像素点,终于在这样一个夜晚,拼成了一幅完整的画。

    那画里,每一笔都是苏筱深深藏起的爱意。

    作者有话说:

    写谈吉祥这段剧情里时的心痛,一点都不比写小珩跟鹿溪分手时少,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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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2章

    第二天早上许医生睁开眼睛的时候,严以珩已经醒了。

    很老实地窝在自己的怀里发呆。

    “这么早就醒了?”许医生收紧手臂,把人抱得更紧,“你们公司不是9点才上班吗?还可

    以再睡一会儿。”

    许医生刚睡醒,声音比往日更低沉,还带着点没完全清醒的迷糊,听上去有种很特别的性感。

    严以珩偷笑了一声,伸手戳他的肩膀,道:“昨天睡得那么早,今天当然醒得也早啦。你以为都跟你一样那么能睡啊?你好像猪哦。”

    许医生闭着眼睛捏他的脖子:“你怎么刚一睡醒就跟我抬杠。”

    严以珩“略略略”地朝他做鬼脸。

    不过,严以珩虽然醒得很早,却始终没有起床的意思。

    他在床上滚来滚去,抱怨道:“真是不想去上班。”

    许医生刚刷完牙出来,见状调侃道:“原来给自己打工也会不想上班啊?”

    严以珩恹恹地“嗯”了一声。

    许医生没跟他抬杠,只走过来摸摸他的头发,说:“不想上班就别去,反正你是老板,没人能把你开了。”

    严以珩没说话,捞起凉被盖住了自己的脑袋。

    许医生站在床边低着头看他,又隔着薄薄的被子拍了拍,轻声道:“不想去就别去,休息一天。家里还有饭菜,想吃可以热热,或者自己做点新的也行。再不行,叫外卖也可以。我今天要出诊,一整天,晚上应该不会加班,晚上一起吃饭?”

    严以珩在被子里面动了几下,说:“现在还定不了,我得去公司,还有事情。晚上再看。”

    许医生又摸摸他的头,说“好”。

    临走前,又回头看看那一大团被子。

    这个早晨,严以珩的脸上已经看不出有什么沮丧或失落了。昨天只愿意借着吹风机的噪音说出一句“我难受”的人,今天已经恢复了活力和元气。

    但许医生又很清楚,这不过是严以珩伪装出来的坚强。

    最终他还是没忍住,转身回到床边,把严以珩从那一大团被子里挖了出来,在那人疑惑的神色中俯身轻吻着他的眼睛。

    又磨蹭了好几分钟,严以珩催促了几次,许医生才恋恋不舍地从床上坐起来,急匆匆地赶去上班。

    严以珩则……在许医生的百般“胁迫”之下,勉强同意了晚上一起吃饭。

    把许医生赶去上班之后,严以珩挎着肩膀起床洗漱。

    是真的不想去公司,他现在……连面对苏筱都有了一丝窘迫和不安。

    他强迫自己暂时不去思考这些私人情感的事情,将关注点重新回到公司几个合伙人之间的矛盾身上。

    他坐在沙发上,反复思考着谈吉祥最近究竟在不满些什么,想来想去,他回想起了昨天谈吉祥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你们都知道我明年要结婚,都知道我手头紧,都知道我需要钱。”

    钱,因为钱。

    谈吉祥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缺钱缺到假期都要打零工的人了,可他依然缺钱。

    这两年赚来的钱,勉强堵上了已经过世的母亲这些年的药费窟窿,剩下的那一点,给在老家的父母买了房子。

    而谈吉祥未来的岳父和岳母又实在不是好相处的性子,老两口已经把话放出来了,明年之内必须结婚,而且,必须得有全新的婚房。

    谈吉祥需要钱,他确实需要钱。

    严以珩掏出手机,立刻开始搜索阳城今年和明年预计开售的新楼盘,粗略浏览了一番后,他心里有了个大概的数。

    他在脑袋里快速思考了一番,想了一个自认为应该有用的办法。

    他很早以前就算过——在有想要去北京的念头时他就大致算过,今年恒誉的分红,再算上那两个北京的项目提成,算下来,大概能存个60万左右。

    原本,严以珩打算用这60万作为在北京的启动资金——办公场地得先租起来,还有员工,他得做好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跟他一起去北京、一切一切都要从头开始的打算。

    在这样的前提下,60万不多,但也应该够用。

    如果谈吉祥这么需要钱……那这钱先借给他,也不是不行。

    谈吉祥最穷的时候都会节衣缩食按时还钱,更何况是现在。

    严以珩并不担心这一点,他担心的反而是……这钱,谈吉祥不愿意要。

    但不管怎么说,这算是一个解决办法。

    至于自己去北京的钱……总归还有时间,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走之前,恒誉总得先稳定下来——公司内部都乱糟糟的,他哪还有心情离开阳城、去看外面的世界呢?

    他按按自己的心脏,决定先解决谈吉祥的问题,再思考如何平衡他们四个人之间的关系。

    如果实在不行……

    平心而论,平衡他们四个人之间的关系,本来就已经让严以珩十分头疼了。

    当时打算创业的时候凭的是一腔热情,和对自己能力的信任,但严以珩也确实犯了一个太多人都会犯、而且十分致命的错误——

    他太着急让熟识的人入伙了。

    在当时那个情况下,拉谈吉祥他们入伙是没有选择的选择,可……随着恒誉一点一点做起来,几人之间的分歧也越来越多。

    一方面是公司的发展,一方面是私人感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但在提出自己的想法之前,又不得不顾着多年的交情。

    更让他头疼的是,如果大家都把彼此的交情摆在第一次,那倒也算了——最多最多,不过就是顾着脸面决策失误,少赚点钱。

    或者,所有人都不要脸了,一切为了钱看,那也没有问题。

    但坏就坏在,他们四个人是完全不同的性格,有人把感情看得更重,有人则看重利益。

    这本无可厚非,但……

    经过这几次的小冲突,矛盾已经很明显了。

    戴盈盈和谈吉祥,看上去似乎不那么合拍。

    除了跟严以珩算是有些交情外,戴盈盈和另外那两人大约只能算是点头之交。

    不熟,就不必顾虑,她向来是有意见就提,有不满就说。

    这样很好。

    曾经有好几次,严以珩并不赞同其他人的看法,但……因为各种原因,他实在无法开口严肃拒绝。表达了很多次不情愿、最好不要,但总有人想要试一试。

    每当这个时候,总是戴盈盈愿意出来反驳。

    严以珩感激她。

    他也曾经在私下里和戴盈盈谈过这些,戴盈盈只是说:“我对这些都不在意,你也不必说些感激我的话,我只是说出我自己的看法。以珩,如果以后有一天我不认同你的观点,我也会这样的直白地说出来,这是我对待工作的态度。”

    对事不对人,这才是一个公司的领导者应该有的魄力。

    他甩甩头,暂时把这些事情埋在心里,等到事情解决后再仔细考虑。

    想通这些后,严以珩觉得心里轻松了不少。

    他给谈吉祥打了一个电话,打算约他好好谈一谈。

    电话却没打通。

    严以珩看看时间,估计谈吉祥大约还没去上班,便没再继续拨电话,只拿着车钥匙下了楼。

    开车时又接了一个客户的电话。

    正巧就是之前去北京谈的电影博物馆项目的客户。

    严以珩掏出蓝牙耳机戴上——耳机挂在耳朵上的那个瞬间,严以珩的心脏忽然重重跳了两下。

    就在这个时刻,严以珩猛地想到,这副耳机……还是谈吉祥送给他的。

    说来也是巧,当时他们也因为一些事情产生了分歧。

    那一次是谈吉祥主动让了步,还送了这副耳机,颇有些道歉的意思。

    想到这里,严以珩笑了笑。

    再怎么争吵,毕竟也还是……认识了那么久的朋友。

    等他跟谈吉祥好好谈一谈、解决了钱的问题之后,再去……找苏筱好好聊一聊。

    大家合伙做生意都是为了赚钱,怎么能……为了赚钱,反而把朋友丢了呢?

    戴上耳机后,严以珩接听了电话。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张口,对面那人先着急忙慌地说了一连串的话。

    “严总,你们是怎么回事啊?”那客户问道,“这个策划方案怎么变了这么多呢?跟上一版到底都改了什么呀?能不能给我标出来呢?”

    严以珩皱紧眉毛,缓慢地重复道:“方案……变了?没有啊。”

    这个策划方案是他亲自设计的,谁都没帮忙,怎么会变了呢?

    那客户说:“昨天晚上谈总发的呀,直接发给董事长了。今天一早董事长就说,就定这版方案,让我们开始报流程了。”

    客户絮絮叨叨地抱怨着:“不是说十一之后再定稿吗……怎么突然就定稿了?严总啊,之前不是跟您说过吗,定稿之后太多流程要报,我最近真没时间,而且我们没那么着急呀!你说,你们着什么急呢?”

    那人后面再说的话,严以珩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听了。

    他找了个好停车的地方赶紧停下,深深出了一口气。

    他又一次确认道:“你是说,谈吉祥给董事长发了一版策划,说是可以定稿了,就按这个来,并且董事长同意了,是吗?”

    “不止是策划,设计方案、施工方案、强电弱电、排水排污,所有方案都出了!恨不得今天就能进场施工!”

    严以珩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挂断了电话。

    过了许久之后,他才觉得自己手指发麻。

    低头一看,原来他正紧紧攥着手机,攥到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

    他闭了闭眼睛,只觉得胸腔一阵绞痛。

    公司里会做策划的,当然不止他一个。但严以珩又确实知道,公司里没有任何一个人在为这个项目设计方案。

    ……那么,谈吉祥发出去的方案,是谁做的呢?

    严以珩不愿意这样揣测他,却又不得不这样揣测。

    谈吉祥手里有太多资源了,他想找人做一个项目,随时都可以找到。

    严以珩重重地出了一口气。他坐在开着冷气的车里,额头渗出大颗的汗珠。

    他甩掉耳机,重新给谈吉祥拨了一个电话。

    这一次,电话接通了。

    谈吉祥没有说话,听筒中只有浅浅的呼吸声。

    几秒钟之后,他轻声叫着严以珩的名字。

    “小珩,我……”

    严以珩等了许久也没有等来下文。

    原本还抱有的一丝希望,在谈吉祥无止尽的沉默中也一点一点破碎了。

    “……谈吉祥,”严以珩的声音几乎都在发抖,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我还有十分钟到公司,你现在就来我办公室!”

    第93章一更

    卡宴停在公司楼下的停车场时,严以珩忽然失去了上楼的勇气。

    在这短短十分钟时间内,他又给客户去了两个电话,仔细确认了一遍细节,并且被告知,这件事情似乎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那客户也捋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还反过来跟他道歉。

    “严总,真不好意思,这事儿……唉,说到底还是赖我。”

    这位客户姓刘,是他们公司负责业务的总经理,刚好是这个项目的总负责人。

    严以珩一直跟他对接,包括上次去北京出差,这边派来接待的人也是刘总。

    这位刘总跟他们公司的董事长不太对付,俩人在一些问题上总是很“默契”地意见相左。董事长平时不管这些,倒也还好,偏偏这次,谈吉祥直接找上了董事长。

    这事儿也不意外,这单业务,最早的关系就是谈吉祥在饭局上偶然结识了这位董事长。

    董事长不情愿,但实在不可能亲自过问业务,这项目便丢给了刘总,最后变成了刘总跟严以珩俩人在研究。

    谈吉祥搞那么一出,严以珩也能明白他在想什么——还是那个问题,钱。

    这项目拿到恒誉来做,就是四个人分;谈吉祥自己找人做,自然就只有他自己分。

    他着急用钱,于是从中截了胡,只是……如果这事情捅到了刘总那里,怎么说都还有挽回的余地。他直接找到了董事长,就是真的没法挽回了。

    刘总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只以为是自己和董事长的内斗波及到了第三方的公司。他在电话中向严以珩连连致歉,还再三保证,下次有别的项目一定找他。

    已经造成的损失无法挽回,在接听这几通电话的时候,严以珩无暇为没有赚到的钱和多日的心血感到心痛,只客气地说:“刘总,您太客气了。之后……就最近这段时间吧,您看什么时候有空,我去北京,请您吃个饭,您看可以吗?”

    “以后有项目再合作”,实在是太常见不过的一句客套话了。

    严以珩现在必须抓住每一个这样的“客套话”,毕竟……恒誉以后的商务,大概也指望不上谈吉祥了。

    挂断电话后,严以珩熄了火。

    他把车窗放下来,安静地靠在座椅上。

    比起生气、愤怒、失望……现在,严以珩心中已经没有更多的情绪,只剩下了很单一的迷茫。

    怎么和苏筱还有戴盈盈解释这件事?

    丢了这单业务,恒誉今年还能完成目标任务吗?

    这次业务没做成,这个客户的关系还能不能继续维护下去?

    到了这个时候,不管是谈吉祥的背叛,还是……苏筱的那些心事,似乎都没有公司的未来更让严以珩忧心了。

    他动作很慢地解开了安全带,走进楼梯的步履缓慢又沉重。

    楼上的公司里,大部分的员工并不清楚这两天的时间里发生了多少变故,依然笑着跟严以珩打招呼。

    每个人都是一张笑脸,每句话的语气都是欢快的。

    “严总,今天这么早。”

    “严总来了哇,下午茶有着落喽!”

    “对了严总,有个报销,您有空帮我批一下哦,已经在系统里申请了。”

    严以珩点头,一一应过。

    他甚至惊讶于自己还能面带笑容地回应他们的问好。

    拐进办公室的那条小路时,戴盈盈就站在角落等他。

    脸色不太好,大概已经知道了。

    她抱胸倚在门前,低声说:“苏筱和谈吉祥都在你办公室等你,你们之间的问题,你们解决。但我有一个要求——”

    她鲜少露出这样严肃的表情。性格原因,他们四个合伙人中,戴盈盈跟这些员工之间的关系最密切,她没有领导架子,是发自内心地没把自己当成什么领导。

    这样的人,头一次有了说一不二的气势。她站直身体,低声对严以珩说:“谈吉祥必须走。他不走,那我就走。”

    “……”严以珩混乱地点了点头,“我来处理。我来……处理。”

    戴盈盈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大约是不忍再看严以珩露出疲惫的神色,便放弃了。

    她让开了路让严以珩过去,又低声说:“他们两个……吵得很凶。”

    “我知道,我知道。”严以珩停下脚步,低着头看向自己的鞋尖,又一次说道,“我来解决……我来。”

    他快步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一整面玻璃的办公室内,谈吉祥和苏筱一站一坐,脸色都不好看。

    密闭的房门隔绝了一切声音,却盖不住两人难看的脸色。

    谈吉祥面对着房门站着,先看到严以珩。

    他换了个姿势站着,身体稍微站直了些,脸上表情缓和了一点,愤怒和刻薄淡去,又多了一点无措和愧疚。

    他动了动嘴,说了句什么,随后,苏筱也转过了椅子。

    严以珩的手搭在门把手上,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力拉开了门。

    他越过那两人,坐到自己的位置上,默不作声。

    他没有看向任何人,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淡然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一时之间,办公室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这屋里三个人,有两个都是沉得住气的人,偏偏谈吉祥不是。

    他脸上的愧疚和不安,随着静默时间的推移逐渐变成不耐烦。

    他捋了一把头发,率先开口道:“小珩,我——”

    严以珩挥了挥手打断:“多少钱?”

    谈吉祥一愣。

    “我不关心这项目你是找谁做的、什么时候开始做的,我只关心——”严以珩的视线转了一圈,终于落到了谈吉祥的脸上,“你和董事长谈的价格是多少?恒誉之前签的框架协议,是180万,你知道的。30%的新业务推介费,是你的;再扣掉20%的人员工资,这项目没有别人参与,剩下90万只有我们四个人分,到你手里,一共是77万。”

    他按了两下计算器,把算来的结果给谈吉祥看。

    “77万你不满意,你还要更多。”严以珩冷冷道,“现在我只想知道,你到底还需要多少钱?”

    谈吉祥移开视线,脸上又重新浮现出难以开口的羞愧。

    他比了个数字,说:“140万。昨天的策划方案定了之后,先付60万,过会之后付剩下80万。”

    他顿了顿,又说:“我需要200万。这140万算我跟公司借的,利息你就按5个点算,之后我会还。这个客户后续的维护,我来,不会让恒誉丢了这个客户。”

    200万,200万。

    严以珩在心里反复念了好几遍这个数字。

    他大概想明白了。

    谈吉祥要买房,对,他要买房。

    之前在老家买的那套房子,还有些贷款在身上,现在他贷不了更多的钱,新房首付的比例自然更高一些。

    200万……按照阳城现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地价,他确实需要这么多钱。

    “跟公司借?跟公司借……”严以珩喃喃重复着,“跟公司借,公司怎么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呢……”

    谈吉祥干脆转过身,只留给严以珩半个侧脸。他低声说:“小珩,钱我一定还给公司,这140万,我一分利息都不会少。我现在……真的着急用钱,我真的着急,我快——”

    “我知道你需要钱,我知道。”严以珩用两只手撑着额头,低头看向空无一物的办公桌,打断了他的话,“但是你不能,你不能……”

    “小珩,我没有别的办法,”谈吉祥急急地又说道,“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严以珩猛地抬头,看向他的目光是几乎从未有过的凌厉。

    “没有办法?”他疑惑地问道,“那就要骗我吗?那就要……抢公司的业务吗?”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厉声质问道:“这个业务没有了,公司怎么办?公司不止我一个人,公司要养活那么多人!只有你需要钱吗?我不需要钱?这些员工不需要钱?”

    “……”谈吉祥抿着嘴,一言不发。

    严以珩按按鼻子,重新坐回椅子上。

    他头痛欲裂,说出刚刚那番话,像是已经用完了全身的力气。

    他的手指微微发抖,声音也哑着。他看向谈吉祥,声音恢复平静,对他说完最后一段话。

    “这个单子,反正已经这样了,再说什么别的也于事无补。”严以珩靠回椅子上,抬头看着天花板,声音很轻地说,“既然如此,那就当做是……这一年,恒誉该分给你的钱吧。吉祥,咱们认识这么多年,合伙也两年多了,可能……”

    严以珩闭闭眼睛:“到了该分开的时候了。”

    谈吉祥对此并非全无准备,但……大概是怎么都没想到这话居然会从严以珩口中说出,一时之间也有些怔愣。

    他转过身,甚至朝严以珩的办公桌走了两步——

    他的眼神落在严以珩的身上,清了清嗓子,道:“小珩,今天既然……那我就跟你说说心里话。几年前你认识的那个小孩,叫什么来着?滕安,对,滕安。还有他那个哥哥。他们跟你有什么关系呢?他们跟你非亲非故的,你这样毫无保留地帮助他们,照顾他们,做这做那。行,可以啊,没问题,你就是这种人,你是这样的人,你善良,你温柔,你是那种有事自己扛,别人需要你也一定会拉一把的人,我知道,我知道。但是,但是——”

    谈吉祥像是真的不能理解,他眉毛皱得死紧,右手重重指着自己的胸口。

    “我们是什么关系?我们之间的关系,不比你和那两个素昧平生的人更亲近吗?你事事想着他们,能不能也事事想着我?!”

    这时,一直沉默坐在一旁的苏筱忽然开了口:“谈吉祥,闭嘴了。”

    谈吉祥没去回应他的话,眼神依然落在严以珩的身上。

    而严以珩,也已经无心再解决这些恩恩怨怨,连他们说话的声音都只觉得刺耳。

    他转过椅子背对着那两人,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副耳机,烦躁地戴在耳朵上,想要隔绝外面的所有争吵。

    身后,苏筱似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转椅划过地板,传来一声轻微的摩擦声。

    再之后,严以珩忽然感觉眼前出现一片阴影——

    他睁开眼睛,谈吉祥不知何时站到了他的面前。

    他面带怒色,伸手取了严以珩的耳机。

    “小珩,不想听我说话是吗?”谈吉祥冷笑道,“戴着耳机假装在听音乐,避免跟别人接触,是吗?你再仔细想想,这招是不是我告诉你的,你现在拿来糊弄我——”

    他越说越激动,一如从前每一次一样,开始口不择言:“也是,我跟你的关系,怎么能和你跟滕酩比呢——”

    话说到这里,谈吉祥忽然愣住了。

    他手中就握着一枚蓝牙耳机,那耳机还是几年前他送给严以珩的。

    小小的耳机,两根手指就能攥住。

    现在,它正在谈吉祥的手掌里微微颤动着。

    严以珩的耳机里,音乐声震耳欲聋。

    谈吉祥脸色微变,似乎难以置信。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又一次陷入无言的沉默中。

    此时,严以珩起身,去角落的饮水机倒了一杯水。

    他端起水杯,慢慢地喝掉了一小半水。

    随后他回到桌前,回到谈吉祥面前,平静地问他:“说完了吗?”

    说罢,他不等谈吉祥回答,一扬手——

    杯子里剩下的半杯水尽数泼在谈吉祥的脸上!

    他向来脾气温和,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实在让人始料未及。

    这下子,连最暴躁的苏筱都愣住了:“小、小珩……”

    严以珩挥了挥手,继续对谈吉祥说:“说完了就滚吧。”

    *

    谈吉祥已经不是几年前的谈吉祥了。

    他依然缺钱,但他现在衣着考究,从头到脚都是一副中产精英的模样。

    精致的衬衫面料没有被这一小泼水浸湿,只有几颗水珠从他胸前滚落。

    他用手背抹了一把脸,下颌咬得紧紧的。

    他看着严以珩,沉默良久。

    最终还是没有再说任何一句话,转身离开了。

    办公室的大门,又一次被重重关上。

    苏筱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默默蹲下身擦干了地面。

    严以珩已经坐回了椅子上,他依然背对着大门,也背对着苏筱。

    他说:“别擦了,筱筱,你也离开一下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苏筱没说话,安静地离开了。

    严以珩在椅子上坐了许久,久到……许医生给他发消息,他才注意到,竟然都过了吃午饭的时间了。

    许医生说:【那个奶粉,我买了两袋,寄到你公司吧。】

    严以珩麻木地回了一个“好”,拉开抽屉找了一张名片,回复道:【地址寄这个,不然要被丢到驿站去。】

    关上抽屉的瞬间,那里面掉出来几张发黄的小纸片。

    严以珩弯腰去捡——

    竟然是三张……写着名字的贴纸。

    是读大学时,每人贴在床头的贴纸。

    他,谈吉祥,苏筱。

    毕业时,这东西被谈吉祥收走了。后来几经辗转,又到了严以珩手中。

    前阵子搬家,他又从老房子里翻出了这个东西,带到了公司。

    那上面的名字已经模糊不清,可每一次看到这几张纸片时的心情却依然清晰。

    严以珩的心脏抽痛了一下。

    他捡起那三张纸片放进手里,快步走到角落的垃圾桶——

    他的动作停顿了半秒,最终还是……将那三张纸条撕碎丢进了垃圾桶。

    这些年的情谊,那些一起度过的回忆,似乎都随着谈吉祥方才那番话语,烟消云散了。

    严以珩僵硬地回到座位上,又瞥见了许医生的消息。

    那人发了一个小熊抱抱的小表情,说:【开车了吗?要不,下班我去接你吧。反正我们一起吃饭。】

    严以珩看着手机,简洁清晰的两行字他反复看了许久。

    看着看着,眼睛就红了。

    他把手机贴近唇边,哑着嗓子回了一句“好”。

    作者有话说:

    把这段剧情讲完,今天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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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4章二更

    许医生赶到恒誉楼下时,时间都过了七点了。

    他从医院开过来,遇上晚高峰堵车,实在开了太久。

    然而严以珩也并没有催促,还反过来安慰他慢慢来,不着急。

    等待最后一个红灯的时候,许医生开始烦躁起来。

    他拿过手机,反复看着严以珩发来的几条消息。

    严以珩说下午出去一趟,可能路上太堵,有点晕车,晚上不想开车,问许医生能不能过来接。

    客气的语气,很刻意的理由。怎么看都是借口,怎么看都不对劲。

    终于开到公司楼下时,许医生打了一个电话过去,让严以珩下楼。

    那人动作倒是很快,上车之后往中排一坐——

    睡着了。

    许医生调高了空调的温度,稳稳地把人送回了家。

    自从搬家之后,严以珩一直都很忙,下厨的次数屈指可数。今天又实在太晚,许医生干脆叫了外卖,简单吃过晚饭后,又跟严以珩并排着坐在沙发上发呆。

    几分钟之后,严以珩忽然开口:“许医生,能喝酒吗?”

    许医生没说话,起身朝厨房走去。

    再出来时,手里拿着四瓶Rio。

    严以珩失笑:“什么时候买的?”

    “刚刚,跟外卖一起。”许医生耸耸肩,“老实说,我酒量不太好,也就两瓶Rio的量。跟你交个底儿,只能喝这么多,再多点我怕喝醉发酒疯。”

    严以珩笑弯了眼睛,朝他张开双手:“给我。喝不了那么多,明天还要上班呢。”

    四瓶Rio,两瓶白桃味,两瓶葡萄味。

    两人各挑了一个味道,动作默契地拉开了瓶盖,碳酸饮料噗呲一下冒出来,有几滴都溅到了严以珩的拇指上。

    他下意识低头吮去。

    一旁的许医生自然也注意到了。

    他没说话,只有视线随着严以珩湿润的嘴唇移动着。

    淡色的唇很快被洇湿,落在唇上的酒液又被嫣红的舌尖轻轻拭去,再之后,严以珩喉结一滚,一口酒咽了下去。

    许医生移开视线,找了个靠枕让严以珩靠着。

    酒精也并没有让严以珩开口倾诉些什么,直到第一瓶Rio见底,他才缓缓开了口。

    “许医生,我记得你父母也都是医生,那你……”严以珩并没有说起自己的事,反而开口问了许医生一个问题,“家里应该蛮有钱吧?”

    他眨眨眼睛,表情有些苦恼:“我的意思是,你穷过吗?”

    这个问题真把许医生问住了。

    不过,这个问题的答案也是显而易见的。

    严以珩并没有真的想要许医生回答,而是继续自顾自地说道:“能让你脱产读博的家庭,怎么可能穷呢。”

    之后,严以珩又说起了另一个话题:“我老家那边,有一个挺有名的高中,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

    许医生问:“七中?”

    “……”严以珩笑了,“这么有名啊?”

    “黑心高中,学费死贵。”许医生撇撇嘴,“不过教学质量很好,我高考的时候,七中有个人跟我平分,当时去的北大。”

    他扭头看向严以珩:“原来你是七中毕业的。”

    “嗯,”严以珩点点头,“当时……有段时间,我家有点困难,但是学费贵嘛,就过得紧巴巴的。”

    他靠着身后的抱枕,目光悠远:“我妈想买自拍杆,舍不得买;我爸想给家里换个平底锅,拖了好多年都没换。总之就是……那段时间,家里所有能用的钱,都用来供我上学了。”

    许医生真没想到严以珩还过过这样的生活。那人说得太过形象,许医生脑袋里几乎立刻就浮现出了画面。

    小小的严以珩,手里攥着一沓纸币,一把都是零钱。

    眼巴巴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什么都舍不得买。

    他换了个手拿酒,用挨着严以珩的那只手攥了攥那人的手腕,无声地安慰着。

    “后来,我不是去考研了吗,”严以珩继续说,“我当时很纠结——那我肯定想早点工作早点赚钱啊!家里又不富裕。那时,是谈吉祥劝住了我。”

    他眨眨眼睛,问许医生道:“我跟你提过他,你还记得吗?我的大学室友,也是我的合伙人。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许医生点头,说“记得”。

    严以珩继续道:“他家里也很困难,他的母亲……尿毒症,病了很久,把家里都拖垮了。他跟我说,他没得选,他只有立刻去工作——他连假期都在打零工——但我不一样,我还有得选。”

    说到这里,严以珩停顿了一会儿,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再花两年时间读书,去考和本科毫不相关的专业,这些其实……都有、都有他的鼓励。”

    许医生轻声说:“他说得对,幸好你听了。”

    严以珩又笑。

    笑过之后,表情又苦涩起来。

    他仰头喝掉瓶子里最后一点酒,又开了第二瓶。

    酒液咕噜噜往外冒,在严以珩的虎口处洒得到处都是。

    许久之后,严以珩哑着嗓子开。

    “谈吉祥……卖了我们公司一个正在做的项目。”他低着头,表情全都藏在头发后面,“180万的项目,他140万卖给了别人——去掉通道费,至少能赚100万吧。”

    严以珩扭头看看身边的人,脸上依然是笑容,只是表情复杂:“昨天晚上的事,我今天一早知道的。他需要钱,需要200万。”

    许医生没有问谈吉祥为什么需要这么多钱,也没有问事情是否还有挽回的余地。他低下头想了一会儿,问道:“对公司的影响……有多大?”

    严以珩挤出一个笑容:“说大也大,说不大……也就那样。这是个大项目,如果接了,今年剩下的这点时间,大概只来得及做这一个项目了。不接的话,就多做第几个小项目。对我来说……”

    他耸了耸肩,似无奈似感慨:“也就是之前的辛苦白费了而已,外加……”

    他的话语在这里停顿了很久。

    洒在手上的酒液早就干了,只剩下一点不太明显的清爽白桃味,和不太舒服的、液体干涸后的紧绷感。

    严以珩虚虚地攥了攥手,好像想要抓住些什么,可低头看看,他的手里,明明只有那一瓶Rio。

    “失去了一个朋友而已。”他把刚刚的话补充完整,声音低低的。

    他看着许医生,又低声重复着:“我们曾经是……很好的朋友。”

    许医生伸手拿走他手里的啤酒,连同自己的一起放到一旁。

    他揽过严以珩的手臂环在自己的腰间,将人搂进怀里。

    他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能轻轻抚着他的后脑,时不时偏过头去,亲亲他的耳朵和脖子。

    严以珩靠在他的肩膀上,额头抵着他的颈窝。

    几分钟之后,许医生肩膀的衣服悄悄湿了。

    冷意透过衣料,几乎快要流进许医生的心里。他把怀里的人搂紧,用唇碰碰他的头发。

    严以珩抱着他的腰,两只手都抓得很紧。

    他无声地流着泪,为这一段……没能走到最后的友情。

    “我也穷过,我也……过过很需要钱的生活。”严以珩带着很重的鼻音,说,“可是,我……”

    他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这句话,就这样停在这里了。

    *

    等到严以珩终于平静下来时,已经快要10点了。

    许医生弯腰捡起没喝完的啤酒,推着严以珩去卫生间洗澡。

    严以珩却不肯。

    他倚着卫生间的门,歪头看着许医生收拾东西。

    他的鼻尖还泛着红,眼皮也有些肿,眼睛很亮,只是眼角带着一点可怜兮兮的小表情。

    他吸吸鼻子,眼睛里有点不明显的醉意。

    一瓶Rio而已,再怎么样也不会喝醉。

    让人酒意上涌的,只有怎么都压不住的情绪。

    严以珩抬头看看天花板,忽然出声叫住许医生。

    “许遂,你今晚……还回去吗?”

    他这一叫名字,许医生全身都难受起来。

    他走到严以珩面前,用手指捏捏他的下巴,道:“不回了吧,不放心你一个人。”

    严以珩抿嘴笑笑,右手拽着许医生的衣领,将人拉进了卫生间。

    温热的水从头顶落下,水汽刹那间便笼罩在这窄窄的空间内。

    许医生的T恤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又被严以珩用侧脸轻轻贴着。

    他知道严以珩心里难受,也知道……一场酣畅的性/爱在这时候实在是再好不过的发泄方式。

    只是……

    难免有趁人之危的嫌疑。

    严以珩凑过来亲亲他的下巴,见他似乎还在犹豫,有些不满地眯了眯眼睛。

    “许遂,你这人——”他用手指戳戳他的肩膀,“老早以前就想问你了,你该不会不行吧?不行就算了,你出去——”

    许医生低低地笑了一声。

    随后,是皮带解开才会发出的咔哒声。

    “唔——”

    严以珩没在来得及说出一句话,嘴巴便被堵住了。

    花洒被调成了更细密的水雾,落在脸上却反而让人睁不开眼。

    不知过了多久,严以珩才被放开。

    结果下一秒……

    宽大的柔软毛巾盖在他的脸上,他身体一轻——

    许医生已经将他稳稳抱起!

    卫生间的房门被许医生一脚踢开,到主卧那段不长不短的距离,也只浓缩成了短短的三两步。

    严以珩被他丢到床上,头晕眼花地想要好好坐起,手腕上却又传来一股诡异的触感。

    他慌张地抬头一看——

    许医生正在用刚刚解下的黑色皮带绑住他的手!

    严以珩那点酒意都被吓醒了。

    “你!你——”严以珩惊道,“你!许遂!你疯了啊!!”

    许医生单膝跪在床上,正在系着手里的皮带,闻言偏头看了看,淡淡地说:“你还记得吗?我的针缝得很好——特别是蝴蝶结打得很漂亮。”

    他腾出一只手碰碰严以珩的脸颊,笑得挺温柔,说出来的话可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试试?”许医生捏着他的下巴吻了过来,“你很快就知道我到底行不行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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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5章一更

    皮带系得不松不紧,不会磨痛手腕,也无法轻易挣脱。

    严以珩动了两下,眨眨眼睛,老实了。

    他用腿碰碰许医生,小声说:“……我又不跑,松开。”

    许医生用疑惑的语气“嗯”了一句,抬头看他,淡淡说道:“严总,你是在跟我卖萌吗?”

    他伸手指指严以珩被举过头顶的双手,道:“这不是你能不能跑的问题,这个是——”

    他又去捏严以珩的下巴:“情趣。”

    “……”严以珩抿着嘴嘟囔一句,“你好变态啊,许遂。”

    许医生也不生气,轻声笑了一声,又低头亲着他的唇。

    亲吻的动作像羽毛一样轻柔,每一个试探的动作都像情人间低喃的情话那般甜蜜动人。

    许医生扯过严以珩的睡衣,轻轻盖在那人眼前。

    本就昏暗的视线彻底陷入漆黑,严以珩身体一僵,随后又在温柔的安抚中逐渐放松。

    黑暗放大了所有的触感,嘴唇上最简单的触碰都能让他轻/吟出声。

    许医生的手绕到他的脑后,几根手指穿进了他的发丝中。

    那吻落在颊边时猛地激烈起来,轻啄几乎变成了啃咬。

    严以珩那半边的身子都麻了,酥痒像小电流一样迅速流至全身。

    他的喉结轻轻一滚——

    “许医生……”

    严以珩轻声叫他,声音哑着,尾音还带着一点几不可闻的喘息。

    他想伸手环住许医生——最亲密无间的时刻,一个拥抱也能激起身体的颤/栗。

    只是……

    手被绑住了。

    严以珩悄悄地呼出一口气,声音湿漉漉的。

    眼睛也被蒙着,他看不到许医生的位置,只好用膝盖探索着寻找。

    很快,他的膝盖覆上了熟悉的掌心,炽热的温度烫得他周身发麻。

    (…)

    严以珩高高仰起头,松松盖在眼前的睡衣随着他的动作滚落下来,露出他颤抖着的泛红眼皮。

    折腾了一整晚,去卫生间冲澡的时候,严以珩眼睛都睁不开了。

    他靠在许医生的背上,迷迷糊糊地任他摆弄。

    “严总,你……”许医生轻声笑着,“我行吗?应该还行吧。”

    严以珩闭着眼睛转过头,假装没有听到,只偷偷拧了一把许医生的背。

    许医生倒像是捡了天大的便宜,一直到重新回到床上,嘴上都还在不老实地调戏严以珩。

    “这儿怎么红了?不会是我捏的吧。”

    “锁骨怎么也有印子啊?我这么用力吗?”

    严以珩把自己卷进被子里,假装自己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

    “还有啊,你……”

    许医生停顿了一下。

    严以珩偷偷竖起耳朵,听听这人又要说什么恶劣的话。

    “——怎么这么多?”许医生的语气很正经,只冲他挥了挥手,“这么多?”

    手上……当然已经洗干净了,担事情还是记得的。

    “许遂!许遂!!!”

    严以珩怒了,他从被子里跳起来,抄起身后的枕头一把摔到那人身上!

    许医生还在不知死活地继续说着。

    “上次是哪次?我想想。”

    他熟练地躲避着严以珩毫无杀伤力的攻击,一只手轻易地捏住那人的手腕,又说:“在我车上那次?”

    说完后又故意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继续道:“哦不对,回来之后在你家,就在这,在外面沙发上还有一次。”

    “许遂!!!”严以珩崩溃大叫,“你给我闭嘴!!!”

    许医生从善如流地闭上了嘴。

    他抿着嘴,挑了挑眉,露出一个“被我说中了吧”的欠打表情。

    严以珩张牙舞爪地就要去打他,反被轻松抓住手腕。

    许医生还低头在上面亲了一下,假模假式地捧着他的手左看右看,自言自语道:“没有被我的皮带磨坏吧。”

    说完这话,又赶紧把人拢进怀里,避免这人又一轮看似激烈实际毫无威胁的攻击。

    还是害怕真把人逗生气了,许医生摸摸严以珩的头毛,又捏着他的下巴细细吻着他的唇。

    含糊不清的抱怨被尽数吞进嘴里,红肿的双唇在又一次的激烈亲吻中变得更加敏感难耐。

    许医生捞过严以珩的双手,绕在自己的脖子上,又被那人狠掐了一把肩膀。

    严以珩费力地避开他的亲吻,嘟囔着说:“你不是要把我绑起来吗?接着绑啊!你帮我绑起来啊!”

    许医生低低地笑着,又追过去咬住了他喋喋不休的嘴巴。

    作者有话说:

    今天其实不能算一更二更,只是我人为地把一章内容拆成了两章,毕竟第一次本垒值得单独一章(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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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6章二更

    这一晚折腾够了,心里的不爽发泄了个七七八八,人也终于累了。

    严以珩躺在枕头上打了好几个哈欠,有点困了。

    他不再去烦恼谈吉祥的事情,不再去烦恼苏筱的事情,也不再去烦恼公司未来的发展。

    现在他攥着许医生的手指,只觉得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

    随后,严以珩的额头又传来一阵柔软的湿润触感,许医生亲亲他的额头,反手将他的掌心圈进手里。

    前一晚真的伤心够了,也真的累了,严以珩睡得很沉,连许医生何时离开都不知道。

    他睁开眼睛时,时间已经过了十点。

    他拥着被子从床上坐起,足足呆了半分钟。

    他揉揉眼睛,去床头拿手机——上午肯定是来不及去公司了,得跟苏筱说一声。

    想到这个,严以珩又满头黑线——算了,还是跟戴盈盈说一声吧。

    刚拿过手机,就看到了许医生发来的消息。

    时间是两个小时前,内容是很简单的一句话:【我去上班了,晚上见。还有,你车还在公司楼下,别忘了。】

    严以珩抿着嘴瞪着屏幕,手指刮了刮手机边框。

    他回复了一个【好】,没去管那句……晚上见。

    就当是默认了吧。

    严以珩慢吞吞地下床洗漱。

    刚一走进卫生间……了不得了,昨天晚上混乱的场景像小电影一样哗啦啦往脑袋里蹦。

    严以珩捂着脸,恨不得挠墙。

    喝酒误事,喝酒……误事。

    他愤愤地刷着牙,并且在心里打定主意,如果今天许医生敢拿昨晚的事取笑他,那就狠狠揍他一顿!

    他这么想着,低下头咕噜噜吐掉口中的牙膏泡沫。

    一个不小心,手机从睡衣口袋里掉了出来,直直落进了洗手池,顿时被水淹没。

    好巧不巧,戴盈盈偏偏在这时给他打了一个电话。

    严以珩赶紧把洗手池里的水放掉,手忙脚乱地捞出手机——大概是刚睡醒,脑筋还不清楚,他……开了水龙头,冲掉了手机屏幕上的……牙膏泡沫。

    直到亲眼看着手机屏幕黑了,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干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他简直被自己的蠢萌惊呆了。

    他急匆匆把手机擦干,研究了半天——没用,打不开了。

    他欲哭无泪,想上网赶紧买个新手机,结果想起来笔记本放在公司没带回来。

    想去公司,没车。

    想打车,没手机。

    想坐出租,没零钱。

    严以珩真服了。

    他揣着钱包,准备在附近找个ATM取钱,刚要出门,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好几年前……韩千一送过他一个手机,前阵子搬家时他还看到了,顺手带到了这里。

    严以珩放下钱包,又匆匆回卧室翻找。

    还真被他找到了!

    他赶紧取下SIM卡装进去。

    从没用过的手机顺利开了机,忙于回拨电话的严以珩没有注意到手机启动的时候竟然没有新手机初次使用时冗长的设置和程序,直接进入了待机画面。

    这个手机是几年前的款了,同款的苹果手机已经更新了好几代。严以珩下载好了几个常用软件,先给许医生发了条微信诉苦,抱怨自己早上的愚蠢经历,之后又给戴盈盈去了一个电话。

    戴盈盈先前那通电话并没有什么急事,只是表达一下关心——卷王严以珩居然请假没来上班,她以为是伤心过度一病不起了。

    “……”严以珩无奈道,“只是昨晚喝多了而已。控制一下你过于丰富的想象力。”

    挂断电话后,严以珩又下载了几个常用的APP。

    手机虽然已经不是最新款,但胜在性能依然先进,哪怕现在才使用也丝毫不显过时。

    严以珩顺手给韩千一发了一条消息表示感谢。

    不过,这消息还没发出去,就被客户的电话打断了。

    有个客户找他要之前某个项目的合同,刚好,这合同之前被严以珩带回家了,就在手边,他便用手机扫描了一份,给人发了过去。

    退出扫描界面后,严以珩忽然在备忘录瞥见了一个便签。

    严以珩的心脏忽然跳得很快。

    这个新手机的开机过程,也终于后知后觉地闪进严以珩的脑海中。

    这些年,严以珩也换了许多个手机。iPhone他再熟悉不过了,每个新手机在首次使用前的那一大串设置,他一直都觉得太过麻烦。

    而这个手机,什么设置都没有。

    他眨眨眼睛,低下头去看着屏幕。

    他的手指竟然有些颤抖。

    备忘录里,有一个没有标题的便签,时间是……八年前。

    是一哥送他手机的那一年。

    他不知不觉屏住了呼吸,轻轻点开那个标签——

    那里面只有一句很简单的话。

    “希望你快快长大,又不希望你真的变成一个成熟的大人。

    现在这样就可以啦。别再长大了,严以珩。”

    作者有话说:

    避免误解哈我解释一下,担心有读者看到这里觉得是不是站反攻受了

    小珩是攻哈,不会有任何形式的反攻,我这个人写文的口味就是这样的(挠头)

    另外,这应该是一哥最后一次出场啦,这段初恋,也不能算是毫无结果吧

    在很久很久以前,第10章 的内容里,一哥也有一段欲言又止,当时他想说的就是这个

    “别再长大啦”

    第97章

    那些早就被遗忘了的记忆,在此时复又清晰起来,鲜明得像是昨天才发生过。

    甚至,连韩千一那时说的话,严以珩都回想起来了。

    那时一哥说:“你就……做个快乐轻松的大学生,就够了。”

    轻松快乐的……大学生。

    严以珩无奈苦笑。

    他又想起了一些别的。

    从15岁时那个苦涩的暑假开始,一哥的种种善意、种种偏爱,一股脑儿地重新流入严以珩的脑海里。

    严舟欠韩老爷子的钱还没还清时,他们家确实度过了一阵很困难的时间。但那段时间的辛苦,严以珩已经淡忘了。

    那段记忆实在过去了太久,在严以珩的脑海里,只留下了一点模糊不清的记忆。

    当时心酸的心情已经记不清了,那些自认为苦痛的经历在现在看来也只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少年心事。

    到了此刻,这么多年之后再次回忆起那段时光,严以珩竟然只记得那个炎热的夏日里,韩千一脸上温暖的笑意。

    他记得韩千一说,小屁孩,大人的事你别管。

    当年那么期待快快长大,早日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大人。他那么想要变得成熟,却丝毫不知,韩千一的心里,竟然只希望他永远做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严以珩扶着沙发扶手慢慢坐下,心里又酸又麻。

    难怪……这个手机送给自己之后,韩千一拐弯抹角问过很多次他到底有没有拿来用。

    严以珩当时并不愿意收下,过后自然也不愿意使用,一哥问了那几次,他都敷衍着糊弄过去了,之后,一哥便没再提过。

    严以珩当然知道自己拙劣的谎言不可能唬过一哥,却万万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败露”。

    他捏着手机,手指不自觉地点开了微信聊天框,试图翻找一下和韩千一最近一次的聊天是在说些什么内容。

    点开聊天框的时候他又忽然意识到——

    这是一个崭新的手机,没有之前任何一条消息记录。

    现在,这个崭新手机里唯一存在的,是刚才严以珩没有发出去的一条表示感谢的消息。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干干净净的,一如那些……早就消逝了的少年情愫。

    再回想起时,心里连酸涩都不再有了。

    他删掉了没有发出去的感谢话语,默默退出聊天框,也打消了想要和韩千一再联系一下的念头。

    严以珩在沙发上靠了一会儿,动身去公司了。

    他不可能……只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子。成长会有痛苦,会有迷茫,但他终究还是……变成了一个大人。

    像年少时无数次渴望的那样,变成了一个能够独自扛起生活重担的、可靠的大人。

    想到这里,严以珩不由觉得心中苦涩。

    曾经以为长大之后就能解决更多困难,却没想过,大人也有大人的困难和无助。

    大人的世界,太复杂了。

    严以珩按按胸口,用力闭了闭眼睛,揣着手机出了门。

    刚走进电梯时,苏筱打来一个电话。

    严以珩一愣。

    “……”他说话都有点不自在,“筱筱,怎么了?”

    这两天都在……忙着收拾谈吉祥的烂摊子,他跟苏筱的交流也仅限于工作。现在猛地看见苏筱的来电,他心里竟然有点……不自在了。

    明明谈过恋爱也接受过很多次告白的人,现在却很难面对暗恋自己的好友。

    严以珩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苏筱的声音听起来倒是和往常无异:“你上午没来,打你电话也打不通——”

    他说了个名字,继续道:“有事找你,说下午叫了律师,聊合作协议。”

    严以珩赶忙说:“我手机坏了,才换了个新的。”

    “听说了。”苏筱声音带上了点笑意,“听说你心血来潮,给手机洗澡了。”

    “……”严以珩无语凝噎,“唉,脑子抽了。下午几点?哪个项目的协议?”

    苏筱:“我去吧,你休息一天。”

    说着电话时,电梯到了。

    严以珩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没上。

    电梯门很快便重新关上,去了别的楼层。

    “小珩,这两天发生太多事了,如果你觉得累,可以休息两天。”苏筱淡淡地说,“小珩,这世界没了你也能转,别把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

    这话要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严以珩估计真得多想一层:是不是公司又出什么事了?是不是觉得谈吉祥是自己拉进来的,也迁怒到自己了?是不是想趁这个机会给公司彻底洗牌?

    但……说话难听也有说话难听的优点,至少,苏筱说这些,严以珩就能够确定,他真的只是字面上的意思。

    严以珩在电梯门口站了一会儿,转身回了家。他说:“那我今天请一天假,不去了。明天再说。”

    苏筱还在调侃他:“一天够吗?嗯?苏老板做主,再给你放一天。”

    严以珩也笑:“那不行,苏老板,一个月只有一天sick leave,多了要扣钱。”

    挂电话前,严以珩又提了一句:“我车还停在公司楼下呢,今天还是得过去一趟。我记得今天你限号?要不你开完会,我去接你吧,送你回去。”

    苏筱安静了几秒,再开口时,应该是要拒绝。但他大概也明白严以珩的意思——就是想跟他聊聊,便也同意了:“行,那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

    *

    难得休息了一天,严以珩便真的没再管公司的任何事情。

    他给在老家的父母打了一个电话。

    陶乃姗还没去照CT。

    推了好几次,每次都是临去的前一天晚上又反悔。

    陶乃姗说:“最近头也不晕了,眼也能看清了,还去什么医院呀……”

    “……”严以珩头疼道,“妈,你……算了,你让爸接电话。”

    不过,严舟也管不了陶乃姗,父子俩说了半天,她就是不想去。

    最后,严以珩说:“我这周末要去一趟北京,等我回来之后,你们来我这儿住一段时间吧,在阳城做CT。”

    他不给陶乃姗反悔的机会:“就这么决定了。”

    为了这事,几乎跟父母聊了一下午。

    挂断电话后,苏筱那边也结束了,严以珩打车去了公司,又开着自己的车去接苏筱。

    其实……并没有想好跟苏筱聊些什么,严以珩只是觉得,还是……要聊聊。

    谈吉祥的事情他已经……无暇处理了,眼下更要紧的,还是先稳住公司另外两个合伙人。

    想着想着,他又回想起了在备忘录上看到的那句话。

    长大,真难呀。

    公司距离苏筱下午去的地方挺近,严以珩抵达时,苏筱还没下楼。

    他把车停在下面,给许医生打了个电话。

    “今天吃不了饭了,我现在去找筱筱。”

    许医生“哦”了一声,语气没听出有什么异样,那股不满可是顺着电话传过来了。

    拉拉扯扯了这么久,严以珩早就摸清许医生的脾气了。他很会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感受到了许医生的怨念后,他又说:“我这个周末要去一趟北京,请一个客户吃饭。”

    许医生低低地笑了一声:“邀请我?”

    “那没有。”

    许医生故技重施:“给我个面子。”

    严以珩闷头笑了一会儿,正经道:“好了好了,不跟你抬杠了。我要在那边待几天,工作日有正经事,周末你来安排。”

    约定好了这件事后,许医生才心满意足地挂断了电话。

    这通电话刚结束,严以珩的车窗就被敲响了。

    扭头一看——

    苏筱就在外面站着。

    严以珩连忙解了锁让他进来。

    苏筱一坐进来就乐了:“许医生?我在外面站了好久了你也看不见。”

    “……”严以珩无语道,“那你倒是说话啊!”

    苏筱笑了笑,没言语。

    两人找了个幽静的地方吃饭。

    期间也没说什么,苏筱表现得很坦然,和先前并无二致。两人默契地避开了和谈吉祥相关的话题,安静地吃着自己面前的餐点。

    “对了小珩,我记得之前你说,你妈妈要去医院检查,去了吗?”苏筱问道。

    严以珩叹气:“没,下午还在跟她说。我总也不在,她就老糊弄我。”

    苏筱说:“我们家老头老太太也是这样,主意正得很。”

    “唉,是。”严以珩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水,又说起另一件烦心事,“还老催我结婚,烦。”

    苏筱没抬头,只是筷子上的一颗蔬菜掉进了米饭中。他没抬头,淡定地重新夹起那颗蔬菜,漠然道:“早点坦白吧,省得折磨自己。”

    严以珩支着下巴,用小勺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搅着面前的饮品。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道:“……不敢。好几次话到嘴边了,还是不敢说。”

    苏筱笑他:“怂得你。不过也正常,要是换了我,我也不敢说。”

    他终于放下手里的筷子,在开始这个话题后第一次抬头看向对面的人。

    他依然是那副模样,眉眼间没有暴躁和不耐烦,却也实在算不上柔软。

    他就是这样的人,即便暗恋已久的心事早已被人拆穿,现在面对着心爱的人,也依然没有半分柔情。

    他看着严以珩,嘴边勾起一点极不明显的弧度:“还好我不是同性恋。”

    他不是同性恋,也不会对其他同性感兴趣,更加不会选择……走上这样一条路。

    喜欢谁都是他自己的事,不说也只是……不想让那人知道,自然也……从未期待过会有什么结果。

    他不想因为这样的事情影响自己和严以珩这么多年来的……感情,却也真的说不出再多再真挚的话了。

    他用这样的语气,用这样听上去就不怎么好听的话语,体面地结束了由自己无法说出口的暗恋引发的一系列连锁反应。

    暗恋是他自己的事,跟谁都没有关系。

    严以珩转开脸,避开他的视线。他低着头想了一会儿,学着用苏筱那种毫不在意的语气说:“就是的,别跟我一样,倒了霉了。”

    苏筱没再说话,只闷声笑了。

    吃过晚饭后,苏筱没让严以珩送。

    “别送了,”苏筱摆摆手,“你晚上不是约了那个医生吗?”

    “……”严以珩也没坚持,“那好吧,那我走了啊。”

    说来也巧,两人道别之后,许医生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大门密码?”许医生言简意赅,直入主题,“我在你家门口呢。”

    作者有话说:

    写下“变成了一个能够独自扛起生活重担的、可靠的大人”这句话时差点又流lui了

    如果要形容小珩和一哥的这一段无疾而终,我倒不觉得是因为某一方不够勇敢,更多的,可能是意识到感情的时间错配了。小珩开窍早一些,那时身边没有其他人,很容易就意识到。一哥想得太多,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的心意也是爱情时,小珩身边已经有别人了

    鹿溪去老家找小珩的那一次,前文提到过,一哥在这个时候意识到小珩喜欢男的,喜欢过自己,而他的感情也是在这个时候才终于明朗了

    没有修成正果,但年少时付出的爱意也一直都有回应,我觉得也不算遗憾

    未来的路很长,变成大人的小珩也陆续收获了别人的爱,对一哥来说,看着长大的小孩长大了,有不舍,但也得放手让他自由去飞

    一哥的这条线,到这里就彻底结束了,未来的路,许医生陪小珩继续走

    跟苏筱的关系,以后还是会维持这样。

    苏筱确实不是同性恋,就是只喜欢小珩一个人而已。他没打算说,也没有想过有点什么结果,对他来说,现在这样的状态就是最好的

    写过了一段比较沉重的剧情,接下来谈谈恋爱放松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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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8章

    “……”严以珩不情不愿地说了几个数字,“你去我家干什么?”

    许医生:“……”

    坦白说,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许医生的第一反应……真的很想来句带颜色的回答。但考虑到……严以珩这两天的确心情不好,就算了。

    他老实说:“不放心,过来看看你,没想到你吃饭吃到这么晚。”

    许医生要是说别的,严以珩肯定要调侃他几句。

    但是……他说不放心他。

    严以珩在心里琢磨了一会儿这几个字,心口涌上一点隐秘的甜蜜。

    他清清嗓子,矜持地说:“我刚吃完,正准备回去。”

    “嗯。”许医生温声道,“下班时路过一家超市,买了一瓶燕麦奶,回来你试试能不能冲咖啡。”

    严以珩抱怨道:“我是敲锣打鼓告诉每一个人我爱喝咖啡了吗?怎么都知道……”

    过了大约二十分钟,严以珩回到住处。

    许医生已经洗过澡了,还换好了家居服——衣服是他自己带来的,浅灰色的长裤长袖。

    没什么花纹,很素的格子样式,衬得许医生更加身高腿长。

    最可恨的是,这个xxxl号码的裤子,穿在他身上居然还有点短!

    严以珩戳戳他的腰,在心里抱怨这人真的好浪费布料!实在可恶!

    许医生也不理会他在一旁捣乱,只坐在沙发上自顾自地玩着手机游戏。

    这时,严以珩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一些问题——

    他的住处,莫名其妙多了一些不显眼,但明显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譬如电视柜角落的小盆多肉,奶粉旁边的小罐茶,还有书架上另一个iPad以及配套的电子笔。

    严以珩眯着眼睛看向身边的人——

    几秒钟之后,他开口问道:“许医生,家里进贼了。”

    许医生并不意外:“嗯?”

    “我这儿多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严以珩双手抱胸,说道,“你有什么头绪吗?”

    许医生装模作样地想了想:“没有。”

    严以珩思考半瞬,起身去取了最贵重的东西——他把那个无人认领的电子笔取了下来。

    “那我就把没人要的东西拿走丢了哦!”

    说罢,就要拉开房门——

    “哎!”许医生两步跑上前,从背后箍住严以珩的腰拖了回来,“我的我的,我的!”

    严以珩后背抵着他的胸膛,只回过头来,扬扬下巴,道:“我家进贼啦!”

    许医生“哎”了一声:“我是贼,我是贼,行了吧?惹不起你,真是。”

    严以珩得意地笑了。

    许医生裹着他重新按到沙发上坐好,又亲自把电子笔放回iPad上,这才放下心来。

    这个小插曲……虽然无聊,但很有用。闹了这么一会儿,严以珩真觉得心里轻松不少。

    他甩掉拖鞋躺到沙发上,小腿踩在许医生的腿上,闭上了眼睛。

    许医生挪了个位置,离他更近一点。

    安静了一会儿后,许医生忽然问道:“你……”

    “嗯?”严以珩没睁眼,只出了个声儿。

    “我帮你把他打一顿吧。”许医生没头没脑地说。

    严以珩先是一愣——他真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了。

    他赶紧从沙发上坐起来,满脸不可置信。

    “你疯了,许遂?”严以珩震惊道,“你在说什么啊?”

    许医生挺无辜地说:“帮你打一顿?你那个合伙人。骨科我也懂一点的,哪儿疼又不容易留痕迹,我知道一些。没那么容易被发现的。”

    说着,好像为了证明一般,还点了点头。

    严以珩闭了闭眼睛,重新躺回沙发上,心里又觉得好笑又觉得无语。

    他用手背盖着眼睛,说:“把他打一顿,然后呢?被警察抓起来,去踩缝纫机?我谢谢你啊许医生,明年能穿上你做的衣服了。”

    许医生笑了,笑得全身都在发抖。

    他隔着睡裤,捏捏严以珩的小腿肚,没再说话。

    笑过之后,许医生又开了口。

    “那,你那个室友的事……解决了吗?”许医生斟酌着说,“想问你,又怕不小心捅篓子,一直没敢说。”

    严以珩奇道:“天呐,许医生还会察言观色呢?”

    许医生捏捏他的脸颊,被奚落两句也觉得高兴。他只说:“解决就好,只要你没那么多烦恼,就行了。”

    “……”严以珩慢慢从沙发上坐起,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苏筱的事……你们怎么……都知道?”

    “什么事?你要是说他喜欢你这事……他也没藏着啊。”

    严以珩无话可说:“就我不知道是吗?”

    许医生伸手按住他的后脑揽进自己怀中,嘴唇碰碰他的发丝。

    “他又不想说,大家也只能装不知道。你是当局者迷。都是正常的。”

    严以珩靠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出了一口气。

    晚上,严以珩把这些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从谈吉祥莫名其妙的发火,到抖出苏筱的心思,再到得知项目中途被截胡,以及……最后在办公室的那通争吵。

    现在再次提起这些时,严以珩的内心已经没有什么波动了。

    他说:“什么难过啊愤怒啊,其实都很少了。我现在……满脑子想的,就是赶紧去北京,把那个客户稳住——他们手上有很多立项了事情,每一个项目运营起来,都是上百万的大项目。”

    他碰碰许医生的手背,说:“所以才赶着这周末就去,周一我就去他们那里堵他,必须再谈下来一个项目。阳城这边,另外两个合伙人也都在做准备,两边都要准备着,两边都不能放弃。”

    许医生抚着他的脸,轻声道:“那周末的安排是?”

    严以珩露出一个狡黠的小笑容:“我跟他说我是周日晚上的飞机到北京。”

    “那周末归我?”许医生低低地笑着,“我去定个……酒店?”

    严以珩没说话,背着手悠悠走进卫生间。

    当然,许医生……随后就跟了进来。

    不管到了多少岁,开了荤之后总是很难继续忍耐的。

    刚冲过澡的身体泛着沐浴液的香气,在卧室的小空间内悄然散开。

    严以珩靠坐在床头,膝盖被许医生的指腹反复摩挲着,很痒,又带了一点热意。

    “衬衫夹?”许医生抚着他的身体,明知故问道,“今天没穿?”

    严以珩咬着嘴唇,似笑非笑:“今天又没去工作,干嘛要穿?”

    许医生搓揉着他的脖子,低下头来,在他耳边低声问:“上次也不是工作,不是穿了吗?”

    严以珩稍微往后退了一点,好让许医生看清自己的表情。他用指腹碰碰那人的下巴,指尖轻轻划过许医生高挺的鼻子。

    接着他凑近一点,嘴唇若有似无擦过许医生的唇,说话的声音很轻,里面包含的情.欲反倒更重。

    他说:“上次啊……上次不一样。上次是为了……”

    严以珩勾住许医生的脖子,坐在他的腿上。

    “……勾/引/你。”

    许医生微微撇过头去看他,眼神一寸寸掠过严以珩的身体。

    那目光落在身上,简直像把本就赤/裸的身体又一次剥.光。

    严以珩动动身体,又往后退了一点,试图离开许医生的掌控范围。

    然而下一刻,又被拽着脚踝拖了回来。

    他骤然间失去平衡,仰躺在床上。

    激烈的吻也在这时长驱直入。

    意乱情迷间,许医生用手掌圈住严以珩的下巴,语气不明地说:“那你成功了,嗯?”

    严以珩的双眼被他吻着无法睁开,想说句话,一张嘴又只剩呻/吟/喘/息。

    他缩起双腿,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许医生……”他几不可闻地叫着那人,“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许医生低头吻着他的膝盖,湿润的水迹在皮肤上一点点扩大。

    他鼻间的呼吸有些重,落在严以珩的腿上又带上了痒。

    他听到这话后抬头看了严以珩一眼,手上用了些力气,在后者滑溜的小腿上捏出了一个浅浅的印子。

    他似笑非笑地说:“领导,都想起来了,还明知故问?”

    *

    很多年前,那次急诊。

    查看伤口的时候绝对是医者仁心,但白皙双腿的主人,那天晚上就在心里留下了痕迹。

    严以珩抿着嘴,扭过头去,笑了。

    他蜷着腿坐在床上,两只手撑着床,仰头接受着许医生的亲吻。

    许医生坐在他面前,手撑在他的身后,将他完全罩在自己的怀里。

    已经挨得很近的距离,他还觉得不够,几分钟后,他动了动手臂,将严以珩抱在腿上。

    抱小孩一样的姿势还是引起了严以珩的不满,他用食指戳着许医生的肩膀,小小地抗议过后,又搂住了他的脖子。

    这一晚只折腾了一会儿,激烈过后,好像连空气中都飘着甜味儿。

    又去冲过澡后,两人躺在床上,却都没什么困意。

    许医生攥着严以珩的手,拇指刮着他柔软的掌心。

    他在黑暗中静静开口,道:“说帮你打他一顿的话……是开玩笑,但是——”

    他转过身面对着严以珩,用另外那只手捉住他莹白的耳垂,低声道:“小珩,人生中……总是有那么一两个人,只能陪你走这一段路。这段路结束了,他们就要离开了。”

    他的手掌宽大,毫不费力地就能拢住严以珩的脸,温暖的掌心带着无声的力量和安抚,他说:“现在,是他要离开的时候了。”

    严以珩眨了眨眼睛,也伸出手,握住了他的。

    有些人,只能陪自己走完这一段路……

    他闭上眼睛,沉默着点了点头。

    许医生收紧手臂,将他抱进怀里。

    他的呼吸落在严以珩鼻间,带着许医生独有的安心。

    就在严以珩快要睡着的时候,他忽然觉得手腕一重,随后,一个凉凉的东西滑到了他的皮肤上。

    他睁开眼睛,许医生正在叠着他的手串,想要给严以珩戴上。

    “……”许医生难得露出尴尬的表情,“我以为你睡着了。”

    严以珩揉揉眼睛,含糊道:“还没有。”

    他按住许医生的手,认真道:“许遂,你的心意我知道了,我明白。但这个——”

    许医生撇了撇嘴,话都还没听完就不高兴了。

    严以珩笑笑,把东西戴回那人手上,继续说道:“你说它能带来好运,我信。包括你说的,你身体很好,运气很好,做什么都很顺利,这些我都信。但就是因为相信,我才更不能收。”

    他轻轻抓着许医生的手:“我听人说,如果送给别人,自己是要倒霉的。许遂,你还是自己留着。”

    许医生摇着头笑笑:“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严以珩想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说:“那不一样。”

    许医生也不跟他犟,方才脸上那点不高兴也淡去了。

    他只看着严以珩笑,又凑过去亲亲他的唇,半晌后,他说:“行吧,早晚会让你收下的。”

    说着,他又点点严以珩的鼻子。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想送出的礼物没送出去,他也还是笑了。

    严以珩也没说什么,只攥着他的手指,跟他接了一个浅浅的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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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9章

    之后几天,严以珩把手头的工作做了简单的交接,在周五晚上,跟许医生一起踏上了前往北京的飞机。

    正经事定在周日晚上和下周的工作日,这个周六的时间,自然只剩下……

    做点什么。

    许医生订了一间远在郊区的酒店,虽说地点略显偏僻,但胜在环境不错,房间布置得很有情调。

    房间定在了顶层,屋顶是可伸展的幕顶,上面则是一整片透明玻璃,躺在床上就可以看到天空。

    房间左侧同样是一整片落地窗,从这个事业角度看出去,外面是一栋很有名的建筑物,白天是客流量极大的商场,晚上是风格很棒的观景台。

    这片落地窗里面,放着一个很大的……浴缸。

    严以珩在这房间里转了一圈,视线落在这浴缸上。

    “这是……什么意思?”他矮下身子,直接坐到这浴缸边上,还伸手拍了拍,“许医生,解释一下?”

    许医生没回答,只抬手指指对面那栋建筑物:“这扇落地窗,里面能看到外面,外面看不到里面。”

    “……”严以珩双手抱胸,眯着眼睛看他,“所以呢?”

    “没有所以,就跟你说一下。”那人很可恶地说。

    严以珩张牙舞爪地冲过去,又被抓住了双手,反倒被许医生搂进怀里狠狠揉了一把脸。

    周六的白天,两个人还是……出去逛了逛。

    严以珩提议要去许医生的母校看看。

    “……算了吧。”许医生捂脸,“折磨了我八年的地方,算了,别看了……”

    没什么目的地晃了一整个白天,回到酒店时,已经八点多了。

    这个酒店的房间什么都好,就连卫生间都大得可以。

    严以珩连换洗衣服都没带,只攥着一条毛巾,进了卫生间。

    几分钟之后,哗啦水声响起,热气顿时铺满整个空间。

    许医生推开卫生间的门时,眼前就是这样水汽朦胧的画面。

    他也不说话,带上门后就静静站在一边,只是那视线里的压迫感,隔着模糊的水雾依然强得吓人。

    严以珩把湿透的发丝往脑后一捋——

    没间断的温水将他的双眼冲刷得格外闪亮,头顶暖黄色的光线暧昧又不失明亮,许医生甚至觉得,一滴两滴的水珠从那人皮肤上滴落时的形状都那样清晰。

    “嗯?”严以珩关了水,朝许医生摊开左手,“衣服呢?我还以为你是给我拿衣服呢。”

    衣服自然是不会被拿进来——不仅严以珩的衣服丢在了外面,许医生一扬手,把自己的衣服也丢在一旁。

    才刚关上的淋浴又一次被打开,蒸腾的热气再次聚集。

    没来得及脱下的裤子很快被水流淋湿,可许医生毫不在意,他揽着严以珩的双手环住自己的腰,高热的水流顺着那人白皙的手指,也沾湿了他的背。

    9月底,北方的天气已经很凉爽了。

    两人磕磕绊绊从浴室出来,湿漉漉的脚印落了一地。

    ——进去浴室前的那几分钟时间里,许医生已经给浴缸套上了一次性的泡澡袋,又提前打开了热水。

    十几分钟的时间里,浴缸里已经浸满了热水。

    跌跌撞撞摔进去的时候,还溅起了一小捧水花。

    豪华的情侣套房,连浴缸好像都格外宽敞。

    严以珩被许医生拥着坐在里面,后背紧紧贴着那人的胸膛。

    明明是很暧昧又色/情的姿势,偏偏许医生只是从后面拥着他,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

    但严以珩能很清晰地感受到他胸口传来沉稳且有力的心跳,和他洒在自己肩膀上的湿润呼吸。

    握在腰间的双手忽然加重了力气,严以珩疑惑地回头看看,正好撞进身后那人幽深的眸色中。

    头顶的灯光不知什么时候暗了,落地窗前的窗帘紧紧闭着,偌大一个空间,竟然透不进任何光亮。

    他只能模模糊糊看个影子,便偏过头去,用鼻尖蹭着许医生的下巴,低声应了一声。

    许医生扣着他的腰,凑过去和他碰了碰嘴唇,低声叫他的名字:“严以珩。”

    好久没听到这人这样正经地叫他了,严以珩微微一愣:“……嗯?”

    许医生的声音有点紧绷,语气也带着着……太过明显的紧张。

    他把严以珩抱得更紧,说话时,两人的嘴唇几乎都要撞到一起。

    “严以珩,”许医生继续说,“你说……我可以认为,我们这是在谈恋爱吗?”

    严以珩没想过他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大概也……还没想过这个问题的答案。

    并非无法回答,只是……他们之间的每一步似乎都走得顺理成章,每一个小进展好那样水到渠成。

    他好像一直在被许医生推着往前走,可也……并没有真的发自内心地想要拒绝过。

    严以珩没有回答,只抓着许医生的双手,微微抬起头,主动送上了自己的唇。

    先前所有被强行按下的冲动都随着这个香甜的吻而爆发出来。

    严以珩抓着许医生的小臂,手指紧紧攥着他,指尖都泛了白。

    下一刻,他的手又被温暖的掌心牢牢握住。

    浴缸里的水温逐渐变冷,许医生伸手拽过一条浴巾围住两人,又揽着严以珩的腰,推着他来到……那扇落地窗前。

    浴巾吸满了水,落在地上沉甸甸的。

    许医生一把拉开了窗帘——

    外面的世界明亮依旧,严以珩几乎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随后身体一凉——

    许医生抱着他,将他压在了那片巨大的落地窗上。

    严以珩的双腿环在他的腰间,背后抵着冰凉的玻璃。

    他想起了许医生白天说过的话——这面玻璃,从外面看,是看不到里面的,而里面……可以看到外面。

    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外面。

    很常见的东西,在这一刻,严以珩才明白它在这里出现的意义。

    “小珩,你看——”许医生贴近他,嘴唇贴着他的耳垂,轻声说,“楼下有个人,一个男的,正抬头往上面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严以珩的呼吸几乎都快停止了。

    他屏住气,膝盖更用力地环住许医生的腰。

    他几乎快要把脸都贴到那人的怀里,鼻间溢出一声短促的喘/息。

    “该不会是在……”许医生掐着他的下巴,偏要让他抬起头看着自己,“看你吧。”

    说着,他松开严以珩,强硬地转过他的身体,又从后面拥住了他。

    “你看——”他轻轻咬着严以珩的耳垂,“真的有人,他真的在看。”

    明知道这些不过是许医生恶劣的小把戏,可此时此刻,严以珩的心里还是充满紧张。

    透明的玻璃窗中倒映着他遍布潮/红的脸颊。他的视线扫过玻璃,又躲避般地迅速躲开。

    他几乎不受控制地顺着许医生所说的方向看去——

    对面那栋建筑物下面,真的聚集着几个男男女女,也真的有一个人……正抬头看向他们的方向。

    严以珩心里一紧,握着许医生的力气又重了几分,连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许医生在他耳边轻声笑了,随后,窗帘被拉上,他又重新被搂进怀里。

    “看把你吓得……”许医生轻轻吻着他的发顶,“舍不得让别人看你。”

    胡闹了很久之后,两人又挤在浴缸里泡了一会儿——

    严以珩其实是拒绝的,他言简意赅地说:“许遂,给我滚出去。”

    许医生:“……”

    他捂住自己的耳朵,小心坐了进去,又赶紧圈住严以珩,避免被他误伤。

    好在,严以珩也没什么力气再跟他打闹了。

    两个人靠在一起,难得享受了一会儿安静又惬意的时光。

    严以珩歪歪地靠在他的身上,轻声说道:“许医生,其实……”

    许医生“嗯”了一声,问道:“什么?”

    严以珩又不知怎么说了。

    他想说,其实,这趟北京之旅,他来得并不情愿。

    创业这些年,他克服了自己身上很多弱点。他试着去做一些以前没做过的东西,学着去应酬,去揣摩别人的心思。

    现在这些事情,他也能做得不错。只是心里……还是不太喜欢。

    不止不喜欢这些,他不喜欢的,还有很多。

    但是,好像只要许医生在旁边,那种烦躁的心情就能缓和许多。

    这一点,严以珩从很早以前就发现了。

    想着想着,严以珩又觉得好笑。他抬起头,悄悄打量着许医生的侧脸。

    许医生很帅,这点毋庸置疑,但……怎么看都不像是好相处的人,他面无表情的时候,扑克脸有点吓人的。

    这样一张脸,这样一个人,又实在很难和这种难得平静的心情联系在一起。

    严以珩摇摇头,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题,他碰碰许医生的手指,低声道:“……没什么,就是想跟你说声……谢谢。”

    他把额头埋在那人的肩膀上,轻声说:“特别是最近这段时间,我老是觉得很累,还好,有……”

    严以珩不是会说肉麻话的性格,这样的几个字大概已经是极限了。

    好在……虽然许医生喜欢在无关紧要的小事上跟他装傻充愣瞎抬杠,但从不会在这样的问题上非要逼他说出个名堂。

    他用侧脸压着严以珩,只“嗯”了一声。

    ……又幸好,许医生也不是会说肉麻话的性格。

    但,仅仅只是这样,也足够让严以珩脸颊泛红了。

    作者有话说:

    本人,全世界最爱落地窗的人(重重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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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0章

    第二天早上吃早餐时,许医生瞥见严以珩正在看一个买卖二手车的app。

    “看这个干什么?”许医生疑惑道,“你公司要买车?商务车吗?”

    许医生第一反应是严以珩打算给公司配辆商务车,想先看看二手车行的价格。

    谁知,严以珩却摆摆手,说:“哦,不是,我是看看我那辆车如果卖掉,能卖多少钱。”

    听见这句话,许医生真觉得脸都木了。

    “卖、卖车?”他说话都带着点迟疑,“卖车干什么?”

    严以珩笑了笑,倒像是完全没把这个当成什么大事,很无所谓地说:“只是一个想法,不一定。我还在纠结。”

    他朝许医生挥挥手,示意那人坐过来,又按灭了手机,说:“之前不是说,想去北京吗,要做点准备。”

    ……谈吉祥带走的那个项目,如果进展顺利,可以攒下几十万。原本,严以珩打算用这笔钱作为去北京后的启动资金的。

    “我都快30岁了,总不能到一个地方之后,还从居家办公、酒店办公开始吧?太丢脸了。”严以珩说,“这次……怎么也得有个像模像样的办公地点。”

    但这个项目……没做成,启动资金自然也打了水漂。严以珩琢磨着,不然就把车卖了,凑这笔钱。

    许医生听完这番话,久久地沉默了。

    他移开视线,没去看严以珩的脸,也尽量……控制了一下自己的表情,不让自己看上去那么烦躁和不安。

    他是不会掩饰自己不满的性格,因为这个,不知道被多少病患投诉过。

    不过说来也怪,不会掩饰不满,并不代表不能掩饰。至少现在这个时刻,他身边的那个人并没有察觉到他心里泛起的汹涌波浪。

    他的手指不知不觉捏紧了,松开之后,他才开口说道:“还有时间呢,着什么急了?”

    严以珩又笑:“我纠结的就是这个。”

    他抱着双腿坐在沙发上,侧脸压着膝盖,看向许医生。

    “之前……唉,他们不是老吵架嘛,我就觉得很烦,有段时间就在想,我不想等了,干脆就待到春节,过完年我就走。”严以珩皱了皱鼻子,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其实心里并不是这么想的,只是一种逃避的心态。也不好意思跟别人说——包括你,我都快30岁了,遇到事情,脑袋里先想到的还是逃避。”

    他停顿了一会儿,又说:“这两天冷静一点了,想得也更多,我又……有点害怕了。”

    他的眉毛轻轻蹙着,苦恼地说:“老实说,当时……决定创业,是因为工作有点不顺心。那时候年轻嘛,总觉得自己什么都行,什么都能做好,没想那么多,也没有害怕和恐惧。仔细回想这两年,其实我对公司的发展……并没有很明确的方向。”

    他坐直身体,歪了歪头,自嘲地笑了。

    “谈吉祥可能有千错万错,但他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严以珩有些惆怅,“我的步子迈得太大了。”

    许医生不懂这些生意上的事情,只是不想看到严以珩说些妄自菲薄的话,便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不赞同地说:“可是,你的公司做得很好啊。”

    这倒不完全是恭维。

    安和医院附近一条街的地方有个新楼盘,物管公司就是恒誉的一家子公司。

    这个业务没靠任何人的关系,真真正正是靠硬实力拿下来的。

    但严以珩并不完全赞同:“赶上行业浪潮而已。选择物管这个行业是对的,选择的合作伙伴是对的,至于其他的……跟我都没有太大关系,换了别人,恒誉一样能做下去,说不定……”

    后面的话没再继续——许医生丢了一个警告的眼神过来。

    话虽然没再说,但意思表达到了。严以珩耸了耸肩,换了个温和一点的说法:“最近我总觉得,我并不适合做一个公司的领导者。而且,除了这一点之外,还有一个原因。”

    如果说,这段时间以来公司的种种矛盾只是让严以珩陷入自我怀疑的导火索,那另一个原因,才是真正让严以珩重新思考,去北京打拼是否真的有必要的原因。

    “我妈……最近身体一直不好。”

    提起这个,严以珩就觉得焦虑。

    最近这段时间,严舟背着陶乃姗,给他打过好几次电话。

    内容都差不多,都是让严以珩劝她去看病。

    症状都不严重,头晕,视力下降,手麻。

    严以珩查过很多次,还问过许医生,结果都差不多,都说可能是栓塞,让去医院做详细的检查

    应该还是早期,并不严重,但不能拖着。

    严舟劝不动陶乃姗,严以珩也劝不动。电话打了好几次,还往家里跑了好几次,陶乃姗就是不听。

    后来严以珩有点琢磨过来了——陶乃姗是真的不把这点小毛病当回事吗?也不一定。搞不好……她心里比谁都清楚。

    正是因为清楚,才不敢去医院。

    “之前……老实说,其实我想的是,如果能在北京站稳脚跟,那我就……”严以珩鼓着嘴巴,小声说,“我是准备一直留在北京的。但现在……”

    想到这个,严以珩甚至觉得有些讽刺。

    之前想着在北京可以试试康养行业,北京人那么多,养老需求一定也很旺盛。他觉得这是个机会,很想试试。

    但现在……

    “我都劝不动我妈,让她去看病。”严以珩摇摇头,无奈道。

    这个事情,许医生听严以珩提过几次。

    陶乃姗的这些症状确实典型,许医生还给严以珩推荐了一位神内科的同事让他咨询。

    但不能光凭这一点症状看病。

    许医生说:“不是说这次回去之后就把他们接过来住吗?到时候来我们医院,做个系统的检查。”

    他搂住严以珩的肩膀,安慰道:“别担心。”

    严以珩点了点头,笑弯了眼睛。

    他顺着许医生的力度往旁边一歪,脑袋靠在那人的肩膀上。

    “许医生,我跟你说这些呢……”他缓缓说道,“是因为,最近我会觉得,有些事情我决定得太草率了,我还需要再仔细考虑。”

    说罢,他抬头看着许医生,眨了眨眼睛。

    手指也……蹭了一下许医生的肩膀。

    如果说,之前这番话只是让许医生有一点小小的疑惑,那严以珩这点小动作,就足够让许医生心领神会了。

    他抓住严以珩乱动的食指,低头问道:“仔细考虑的内容,也包括我,是吗。”

    话语是疑问句,语气可是很肯定。

    严以珩没直接回答,他的视线飘到两人握着的双手上,拇指又贴了上去。

    他轻声说:“反正……我考虑的每一件事,都会告诉你的。”

    这样的话从严以珩口中说出,基本等同于一个不会食言的承诺了。

    许医生的眼底悄悄透出了明显的笑意。他把两人交握着的手举至嘴边,低头在严以珩的手背上落下一个吻。

    “那你慢慢考虑,”他说,“都听你的,你来决定,领导。”

    严以珩悄悄转开脸,耳根绯红一片。

    *

    休息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周日晚上,许医生该回去了。

    大概是终于得到了严以珩的……小承诺,许医生回家时的心情都挺愉悦。

    两人一起离开酒店,一个去机场,一个去见客户,只在房门口腻歪地亲了好一会儿。

    许医生搓揉着严以珩红肿的嘴唇,坏心眼道:“不会被看出来吧?”

    又被严以珩瞪了一眼。

    分开后,严以珩独自坐车去见刘总。

    路上他还在想,这两天好像有点太放纵了,休息了几天,都不想工作了。

    好在,工作的状态还是立刻调整了过来。

    这位刘总,严格说起来,其实不是好打交道的性子。

    之前那个泡汤了的项目,在最初和刘总接触时,严以珩每次都是硬着头皮联系他。

    要求高,说话直,暴脾气。上次来北京出差时,严以珩亲眼见过这位刘总训斥底下的员工,把人骂得狗血淋头。

    但这种人也有好处:从来不拐弯抹角,有话就直说。

    这个饭局就他们两个人,刘总花了大约一个小时的时间怒骂他们的董事长。

    严以珩:“……”

    之后又花了半小时,痛批谈吉祥。

    这项目泡汤了,刘总先前的准备也都白干了,好在没有金钱上的实质损失,不然,严以珩估计也是被他狂喷的对象。

    事情过去也有一段时间了,刘总终于捋清了个中原因,道:“你跟这个谈吉祥,早点散伙儿,是好事。我说句话啊,你别不爱听,你们俩就不是一路人。今天你损失了一个项目,总比五年之后、十年之后才被他摆一道强。现在的损失可以估计,真到了五年十年之后,你的损失,绝对不止现在这180万。”

    严以珩没吭声,安静听他说着。

    骂归骂,刘总还是给严以珩指了一条路。

    他给严以珩发了一张名片,说:“这是我老领导,后来自己搞了个新公司,单干了。这个新公司,主抓的方向就是康养。”

    他当然也有自己的私心:“我们那个傻逼董事长,最近也在拓展阳城这边的业务,同样也是康养!严总,你赶紧进场,把阳城这条路给他堵死了!”

    作者有话说:

    不知不觉,居然都写到100章了,感谢看到这里的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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