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老师的态度里,虞韵初自然瞧出端倪。那位金佳琳同学的家庭背景可能不容小觑,这件事儿不按照他们所想的方向发展,绝不会善罢甘休。


    但能在这所私立小学就读的学生,有哪个家世普通?只不过有的家长低调,不愿对外显山露水罢了。


    虞韵初便是这样的存在。


    父亲从政,市内高官,为了避免给他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以及给女儿一个正常的学习环境,虞韵初从未对老师提起过。


    她想得很简单,只要女儿安心在这儿读完小学就好,哪怕不被老师特殊优待也没什么。


    但前提是女儿不会受委屈。


    “李老师,能否给我看一下监控?”虞韵初主动提出。


    班主任讪讪然道:“距离远,视频很模糊,看不出什么。”


    “那我也先看一眼,再作判断。”虞韵初十分坚持。


    班主任的电脑里就有传过来的监控视频,她点开后,将屏幕转向虞韵初。


    凝视画面,虞韵初抚摸着女儿的头,深思熟虑几秒,开口道:“是因为距离远才感觉模糊,但实质上的画质是非常高清的,我可以请专人用技术手段将视频拉近,还是能够看清楚的。”


    “这……”班主任自然不怀疑有这技术,但看清了又有什么用?金佳琳的受伤总要有人买单,“晚棠妈妈,没必要这么麻烦,就一句话的事儿,说不定你们两家还能因此结缘成为了朋友。”


    “不让我女儿平白无故受委屈,在我看来是很有必要的事情。”


    讲完这话,虞韵初出门打了个电话。


    谁还没有个人脉呢。


    不到五分钟,班主任接到校长亲自打来的电话,让她赶紧把视频传给虞韵初。


    心下一惊,班主任顾不得多想,赶紧照做。


    结果,视频刚传完,金佳琳的妈妈也打来电话,说孩子没什么大碍,不再追究了,还请她向林晚棠的妈妈代为转达歉意。


    反转来得太快。


    班主任的后背都惊出冷汗。


    这林晚棠同学究竟有何背景?她的来头可真不小,连平日里目中无人的金佳琳妈妈都自愿退让。


    还好她刚刚没讲什么过分的话,不然把人给得罪了,饭碗恐怕不保。


    再次看向虞韵初,班主任的眼神之中多了尊重。


    面前的女人妆容精致,长发盘起,穿着干练的白色套装,神色虽平和,却带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复杂。


    “晚棠妈妈,真不好意思了。”班主任站起来,心疼地摸了摸林晚棠的后脑勺,“看孩子哭的。”


    “棠棠下午应该没心情上课了,我先带她回去了。”


    虞韵初没有表达半分不满,甚至还交代林晚棠,“跟老师再见。”


    棠棠抽着鼻子,对班主任挥挥手,跟妈妈往外走。


    一走出去,就抱住虞韵初的腰,撒娇似的嘟哝:“妈妈,我好爱你。”


    有妈妈在身边,她什么都不怕了呢。


    正是课间,陶昱澈在门外来回踱步,胖乎乎的小脸上布满着急。


    他相信林晚棠不是那样的人,可在同学们都指责她的时候,他却没有主动站出来替她说一句话。


    如果不是他邀请她去玩,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整整两节课,陶昱澈心神不宁,越想越后悔。


    以后再也不玩老鹰捉小鸡了。


    谁爱玩谁玩去吧。


    看到林晚棠跟她妈妈走出来,陶昱澈还感觉很丢人,闪躲而匆忙地对视了眼,便低下头,一溜烟跑走了。


    林晚棠在心里想,以后她再也不要跟他玩了,金佳琳是他班上的同学,他都没站出来帮她说话。


    -


    陶昱澈的愧疚感持续到放学。


    他在课本上画了个缩头乌龟来嘲笑自己。


    还想当超级英雄呢,跟人家女孩子道个歉都不好意思。


    下午是舅舅顺路来接,以往这都是老爸的工作,但为了逃避给笨蛋儿子辅导作业,他宁愿在公司替舅舅加班,也不想出现在学校门口。


    上车后,陶昱澈把书包拿下来,郁闷地抱住了头。


    很少见他出现这么沮丧的情绪,萧凛白饶有兴致问:“有什么烦恼?说出来让舅舅开心开心。”


    “………”陶昱澈握紧了小胖拳,“那我不说了!”


    “行,你不说就憋在心里,难受的是你自己。”


    本来就很难过了,被怼了这么一句,陶昱澈的情绪爆炸了。


    “还好舅舅你没生小孩,不然他肯定天天和你吵架!哪有你这么当长辈的!!活该你单身没老婆!!我以后都不想跟你说话了!!”


    萧凛白坐在前排的副驾驶,听闻回过头去,“你妈说得没错,还真是窝里横。”


    在家里脾气挺大,出去让人给欺负了都不敢吭一声。


    陶昱澈是个小哭包,发完火眼泪开始“啪嗒啪嗒”往下掉。


    他一边用手背擦着眼泪一边抽噎着说:“都怪我非要喊林晚棠玩老鹰抓小鸡,害她被老师批评了,连她妈妈也被叫到学校了,她以后肯定不想再理我了……”


    萧凛白安静听了半天,才捋清事件原委。


    “陶昱澈,那你为什么相信她?”


    “她学习好,会帮助同学,给我们讲题,还很大方呢,会带妈妈做的蛋糕来分享,而且她特别漂亮。”


    最后那句,陶昱澈说得格外郑重其事。


    “所以,重点是因为她漂亮?”


    萧凛白问出来,连司机都忍不住笑了。


    陶昱澈不愿承认自己是个肤浅的人,可他潜意识里就觉得林晚棠长那么漂亮,是不会做坏事的。


    “既然你相信她,又没站出来帮她说话,那你向人家道歉了吗?”萧凛白接着问。


    这才是陶昱澈难过的点,可怜巴巴摇摇头,“没有。”


    “那你明天去学校记得说。”


    “好。”陶昱澈认真答应下来。


    车在这时刚好行驶到一个红绿灯路口。


    再往前就是“初棠”甜品店。


    三层高的建筑,白色洋楼的外观,伸展出罗密欧阳台,掩映在苍翠的梧桐树旁,随手一拍都能出片。


    深浅不一的绿叶交叠在一起,黄昏橘色的光线透过缝隙,筛漏满地光斑。


    静谧沉醉得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在一众cbd大楼之中十分耀眼瞩目。


    也许他愿意来接陶昱澈,是因为能名正言顺经过她的店门外吧。


    陶昱澈也看到了,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想起林晚棠给他们带的草莓蛋糕,悲伤顷刻间消失不见,只剩馋了。


    “舅舅,我想吃蛋糕。”弱弱讲出这句话,陶昱澈还怕他不答应,“舅舅~我真的想吃。”


    谁料,这次舅舅格外好说话。


    “下去买。”他对司机交代。


    陶昱澈感动得稀里糊涂。


    他刚才不该说舅舅活该单身没老婆的qaq


    司机将车停在路对面,问陶昱澈想吃什么口味。


    “我跟你一起去买吧。”说完,陶昱澈飞快推开车门。


    司机怕他乱跑,牵着他过了马路。


    这家甜品店面积特别大,一二层是展示柜,除了蛋糕以外,还提供饮品,所以三层可以喝下午茶,是附近很多白领的首选。


    虞韵初最初挑选这个地方作为她首家门店,朋友还反对,说这地人烟荒凉,就算日后要盖写字楼,前期也很难熬。


    但虞韵初坚持抢占先机的原则,在写字楼的项目完成之前,盘下了这一片最优的铺面。


    果然,当各大公司陆陆续续入驻写字楼,她的客流量也开始源源不断,因蛋糕做得精致,包装也用心,白领很愿意拍照发微博和朋友圈来晒日常,等同于自来水宣传,迅速为“初棠”打开市场,逐渐在甜品圈名声大噪。


    陶昱澈被司机领进门的时候,虞韵初正在核对这个月的出入账单。


    今天她本就忙得不可开交,老师打来电话,第一时间抛下手里的活赶赴学校,等处理完那边,把棠棠送回了家,虞韵初又回来接着忙了。


    那个胖胖的小男孩,虞韵初刚在办公室门口见过,自然一眼认出了他。


    后来棠棠在车上对她说,就是他叫她去玩的老鹰抓小鸡,那个金佳琳也是他班上的同学,可是他没有站出来帮她讲一句话,这让她很难过。


    对于女儿与同学之间的相处,虞韵初只引导,不干涉。她不会教女儿大度,包容万物,那样只会培养出是非不分的圣母。


    所以,她告诉棠棠的是,如果她以后想继续和他玩,那就去问清楚为什么没有帮她说话,如果他和那些怀疑她、指责她的同学想法一样,就不要再跟他相处了。


    陶昱澈选了奥利奥千层、草莓炸弹好几款蛋糕,司机拎着到柜台前结账。


    虞韵初站在一旁,见陶昱澈盯着她看,冲他微笑了下。


    陶昱澈感觉她穿的衣服好眼熟,应该在哪里见过,可是他想不起来了。


    回到车上,陶昱澈就要拆蛋糕,被萧凛白喝止,“别弄脏我的车。”


    “那你自己生的孩子也不行吗?”陶昱澈哼哼哧哧的,“我爸就允许我弄脏。”


    萧凛白:“我又没孩子,这个问题拒绝回答。”


    -


    翌日清早,睡醒一觉的林晚棠又恢复了活力满满的状态。


    小孩子的伤心事忘得快,才一夜的时间她就记不起昨天有多难过了。


    虞韵初亲自送她去学校,在路上还特意交代,让她有什么话大大方方讲出来,不要闷在心里,想问同学就去问,处理不了就告诉妈妈,她会帮忙解决。


    林晚棠嘴里哼着刚学会的流行歌,漫不经心点点头。


    车停在学校前那条路,虞韵初牵着她的手送到门口,看见了班主任,而在她旁边,还有一个女人。


    看对方打扮如此高贵,冲她友好微笑,虞韵初便猜到是谁了。


    收到班主任的眼神示意,金佳琳的妈妈快步走向虞韵初。


    她的目光像雷达似的,仅在数秒之间,已经判断出虞韵初看似随意的一身打扮有多奢侈。


    耳环宝诗龙的,价值14万,手镯卡地亚的,价值20万,包是爱马仕的,价值40万。


    而衣服是香奈儿季节限定,价格不可估量,她托朋友都没抢到。


    全是低调的款式。


    如果不是在时尚行业工作,普通人很难一眼认出。


    “棠棠妈妈,昨天的事儿真是不好意思。”


    女人满脸抱歉,看了看林晚棠,继续说道:“我家琳琳当时也是吓到了,情绪平复下来后才告诉我,是她自己松了手才摔倒的,错怪了你女儿,我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说话间,将两个精美礼盒递给虞韵初,“这算是表达我的歉意,等周末你带着孩子来我家,再好好谢罪。”


    “不用了,佳琳妈妈。”虞韵初摆摆手,“您都说是孩子吓到才撒谎的,哪需要道歉啊。”


    刚才金佳琳妈妈话里话外都没提到“撒谎”二字,虞韵初直接点了出来。


    女人面色一僵,连忙颔首:“是是是,我回去一定要好好批评孩子。”


    虞韵初不想让女儿听到这些,把她交给了班主任。


    等她们进去后,金佳琳妈妈已经掏出手机,要和她加微信,虞韵初却摇头一笑:“真不巧,手机落车上了。”


    这摆明是变相拒绝的托辞。


    不然可以直接报手机号。


    都是聪明人,谁能听不出话外音,金佳琳妈妈掩下心底不快,“等回头有机会再说吧。”


    -


    没等林晚棠去问陶昱澈,他便带着赔罪的小礼物来到她教室门口,为昨天下午的事情表达了歉意,说他非常后悔。


    林晚棠是很大大咧咧的性格,痛快收下陶昱澈的盲盒,“你下次不许这样了。”


    “我保证!”


    陶昱澈立即竖起两根手指。


    林晚棠被他认真的样子逗笑,摆摆手:“好啦!我回去拆盲盒了。”


    “哎——”陶昱澈还有事情没说,纠结了几秒才开口:“那我下周过生日,可以请你到我家做客吗?”


    他问得忐忑,林晚棠答应得十分爽快。


    “好啊,那我可以让妈妈做小蛋糕带过去。”


    陶昱澈露出憨憨的笑容:“一言为定。”


    -


    隔天一大早,虞韵初带着团队来到华庭酒店,准备婚礼所用的甜品台。


    店里的生意够忙了,像这类订单通常都是不接的,但今天结婚的这位是她母亲同事的女儿,上班的地点在“初棠”旁边的写字楼,平时经常跑去吃蛋糕,对她家的口味爱得不行,早在一年前就拜托过虞韵初,等她结婚一定要帮她做蛋糕。


    虞韵初事先做好了翻糖蛋糕带过去,三层的大蛋糕,顶部是根据新郎新娘的婚纱照仿做的卡通小人。


    今天宴请的客人有很多,另外的甜品,虞韵初特意安排了三位店员过来准备。


    需要她动手的地方并不多,虞韵初只在一旁盯着,别出差错就好。


    等甜品台终于搞定,婚礼也快开始了,虞韵初还要留下来参加。


    她母亲今天也会来,虞韵初正准备打电话问问她到没到,忽然在人群中捕捉到一个优雅的身影。


    林颂芝女士烫着微卷短发,穿着小腿开叉的旗袍,披着条红色大披肩,踩着高跟鞋,跟八十年代的港风美人似的缓缓走来。


    年轻时,她是舞蹈剧院的首席,练就的这一身气质哪怕老了,在人群中也很出众。


    虞韵初急忙走到旁边,挽上母亲的胳膊,“您穿得比我赵姨还出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您要嫁女儿。”


    “我倒是想。”林颂芝哼一声,“你给我这个机会吗?”


    这话题不能聊。


    虞韵初自觉噤了声。


    跟随母亲入场,一群妈妈辈的阿姨们全围过来,这帮人凑到一起总有聊不完的话题。


    而作为大龄未婚的单身妈妈,虞韵初不可避免成为了她们的话题中心。


    “颂芝也就你沉得住气,看到别人嫁女儿羡慕吧?”


    “哪能不羡慕的啊,你当颂芝不想赶紧要个女婿?这不得看韵初的意见。”


    “人家韵初也想谨慎点,毕竟经历过一次失败的婚姻了,这回可得擦亮眼。”


    “韵初条件这么好,是该找个啦!我身边倒是不少二婚男人,都挺合适的。”


    “三婚也行,好男人早被抢光了,哪还有剩下的,都30多还带着娃,别挑了。”


    当初为了堵住闲言碎语,爱女心切的林颂芝故意说虞韵初毕业后闪婚闪离,不负责任的老公抛妻弃女去国外了,也不知是死是活,如此祸水东引,能尽量避免外人给自家女儿贴上污言秽语的标签。


    听她们越说越来劲儿,林颂芝重重咳嗽了声,挺直腰杆道:“我女儿单身关你们什么事儿?她赚的钱不比男人少,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遇不到好老公急急忙忙把自己嫁出去,那不是给自找不痛快?女人有本事,干嘛非要个男人拖累自己?”


    不管林颂芝私下里再怎么着急,面上都是维护女儿的。


    虞韵初很感激她有一对开明的父母,尽管在他们的传统观念里接受不了未婚先孕,但他们会试着去理解她,尊重她的决定,自此没有责怪过一句。


    人家自己妈妈都这样说了,其他人还有什么话好讲。


    见她们个个露出吃瘪的神情,虞韵初忍住笑,凑到林颂芝的耳边,腻歪说了句:“妈妈,我好爱你。”


    嗔瞪她一眼,林颂芝直呼肉麻,让她赶紧离自己远点。


    刚好婚礼也快开始了,虞韵初想上去看看化完妆的新娘子,说不定还能碰到伴娘刁难新郎的场面。


    带着好心情来到了顶层,新郎家里有钱,订了总统套。


    电梯门缓缓打开,虞韵初的银色高跟鞋先迈出去。往左一转,看见几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其中还有俩金发碧眼的帅哥。


    听新娘提到过,新郎好像高中就出国留学了,那这些人应当是他在国外结识的朋友。


    个个都挺能聊,只有一位较为安静的男人侧站在窗台前,金色阳光照了他满身,由于容貌过于精致,他看起来和其他人不像在同个次元。


    即便和欧美深邃立体的长相同框,居然也完全不输。


    华安这座城市果然很小,应当说上流圈层就那么大,他回国之后,两人总能遇见。


    该不会萧凛白是伴郎团的一员吧?


    虞韵初顿了几秒,继续向前走,而这时,萧凛白的眼帘轻抬,视线也随之移向了她。


    “这美女是新娘的朋友?身材也太哇塞了。”


    “好久没有找人要微信的冲动了。”


    “标准的东方美女的长相,我喜欢。”


    耳边传来议论声,令萧凛白不适地皱眉。


    连外国人对虞韵初都表示惊艳和夸赞。


    但她面对那些觊觎的目光完全熟视无睹,径直推开套房的门走了进去。


    在她之后,新郎走出来,一帮朋友连忙凑上去问:“刚才那美女谁啊?”


    “我老婆她朋友。”新郎轻描淡写说完,看穿他们的目的,“有兴趣?”


    “这么美,谁能把持得住?”有人碰下新郎的胳膊,“有对象没?”


    “很多年前结过婚,但闪离了。”新郎耸下肩,也不想说太多,“人家情路挺坎坷的,你们这些纨绔公子哥想玩玩的还是算了吧。”


    萧凛白自始至终都安静地听着,在新郎讲完这番话,眼底骤然闪过一抹寒光。


    她那时竟然不是在跟他说赌气的话,还真随便找个男人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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