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yalblue:9.
空气里残存的烟草雾,被她肌肤萦绕的花味体香驱散融没。
仲夏的傍晚早已没了那份狠毒,沈爰天生偏寒的体质,竟在这微风清爽的处境顿然冒出了汗。
因为他看过来的这一眼,因为自己知晓内幕的心虚。
易慎瞥向沈爰的这一眼很短暂,很快挪开,问电话那边:“知道他在哪儿么。”
贾明回答:“张家铭这几天不是失联了吗,我在春福街看见他了!”
“……”详细地报了地点。
沈爰悄然咬了咬嘴唇,站在原地窘迫失措,想逃却挪不动脚。
他不是失联了,只是不想理你们吧。
易慎挂掉电话,偏眼,在忽明忽暗的街角,撞上沈爰泓亮的目光。
她眨眨眼。
他把手机抄进兜里,“怎么,想跟我走?”
明明是试探,却满含着笃定。
沈爰有些意外,没想到才认识不久的人,仅凭她一个含糊不清的眼神就精准判断用意。
易慎并不是因高冷被人忌惮,是为这份恐怖的洞察力。
不管怎样,跟着去的话,说不准能帮上什么。
玛丽珍鞋跟在粗糙的柏油路面摩擦出声,她点头:“……可以吗?”
易慎垂眸扫了眼她光洁到连褶皱都几乎不存在的小皮鞋,只是来了句:“跟上。”
说完,带着人到路边打车。
上了出租车,沈爰忍不住问副驾驶的人,“所以我们是要去做什么?”
“是去要个说法吗?”
“还是要挽留他?”
“听上去……”沈爰脸上那股兴奋都藏不住,捏紧包包,“不合规矩”的话说得溜索:“有点像捉/奸呢~”
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
破例抽烟都没能消解浑身的疲倦,易慎窝进副驾驶合上眼,眉头紧锁。
身后的人还在喋喋乱语,他轻叱反问:“你真懂什么叫捉/奸?”
沈爰诚实地摇头,想了想,“感觉差不多吧?”
易慎轻哂半声,安静了几秒,悠悠补了句:“还有,不是''我们'',是''我''。”
“想看热闹,待会儿到地方就站远点儿。”
对方疏远的态度太坦荡,反而不会让她感觉膈应,沈爰想起二哥之前对这人的种种评价,小心翼翼试问:“你会打他吗?”
“违法违纪的事还是别……”
“生窈,嘴闭上。”他略不耐,嗓音有些沙。
沈爰愣了下,然后反应过来,“哦…好。”
原来他记得她的“名字”啊。
…………
春福街是市南区著名的娱乐街,吃喝玩乐各种店面开在街边和写字楼里,男女性向的娱乐店铺都十分全面。
贾明给的地址,就是家开在一层的女仆店,还挺有名的。
一整片街区都充斥着光污染的气质,五颜六色胡乱搭配的霓虹灯牌,灯串挤兑成团,闪烁着各种店铺的招牌。
沈爰下了车,一眼望去险些被刺花了眼。
跟着易慎,她总是能见识些从未接触过的景色。
街上的外扩音响嘈杂地把动感音乐都撕出沙沙哑感,吵得人心里闹腾,易慎回头,原以为会看见这大小姐站在原地局促不安,有些害怕的表情,结果反然。
沈爰那双棕珠般的杏眼阔得圆圆的,闪着波荡的光泽,到处打量,悄然踮起的脚跟暴露了她按捺不住的兴致。
倒是像慕名而来玩儿的。
易慎上下扫视几秒,喉咙溢出一声嗤。
“走了。”他发声,率先走向目的地。
得到口令,沈爰的兴趣心被释放,立刻跟着动起来,笑得颊侧小涡都露出来了。
流连环境途中,还笑呵呵接了不少传单。
非常巧的是,都不用他进店去找人,两人刚走近女仆店,就见又壮又胖的张家铭揽着两个女店员出来,说是揽,不如说是被搀着,他脸有些红,像喝了不少酒。
三人距离只隔了几步,张家铭一抬头,看见了他们。
张家铭视线迷离,却极有目的性地直接绕过易慎,看向他身边的人。
易慎睨了一眼扶着他的那两个女仆腿上的白丝袜,又顺着张家铭幽暗的目光,挪到了沈爰这双穿着白丝的细腿上。
他倏地蹙了眉,一跨步,直接把沈爰挡在身后。
沈爰还没看明白情况,眼前一暗,易慎宽阔的后背像堵墙,完全被挡住了视线。
沈爰想探头询问情况,易慎突然攥住她的胳膊,无声警告着:不许探身出来。
对方的手背因用力浮起根青筋,她的心跳随眼睫抖了抖。
沈爰用手指剐蹭他的手背,小声开口:“…怎么啦?”
易慎的眼神似出鞘的剑,一击刺中,逼退对方的胆魄,让张家铭莫名不敢再看沈爰。
他声音不大,出口沉韧,“知道为什么找你么。”
张家铭只是微醺,脑子尚存清醒,他选择拉黑所有人联系方式,就是怕正面对上易慎,面对这人,再有底气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知道……但我没什么可说的!”
“项目我不干了!就是不想跟着你干了。”
张家铭看着藏在他身后的女孩,带着怨气来了句:“你应该知道为什么!”
愣住的是沈爰,她回想到二哥说的那句“是张家铭主动找上我的”。
所以,是因为……
她的思绪不断发散,最终被男人握得越来越紧的手劲打断,沈爰缓缓抬眼,望着易慎利落的耳后,颌线。
心中突生复杂。
“应该?”易慎咬文嚼字,品味中弥漫着威胁,他紧握女孩的手臂,反问:“我该知道什么啊?”
“您指教指教呗。”
男性之间在接触里,会互相衡量互相比较,就像草原上甚至不需要战斗,只互相打量就能分出首领和随从的兽群。
专业上他比不过,永远被对方的光芒压在下面,老师看不见,同学也一样。这几年他已经忍得够麻木了。
好不容易遇到心仪的女孩,即使易慎是横刀进来的,是插足者,但他一出现在她身边,张家铭就知道自己了无胜算。
“要不是你,这个女孩应该是我的!”这句话在张家铭嘴边冒着,却始终说不出口,把脸憋得又青又白。
凭什么,你易慎什么都要!
“你说什么都没用,早就看你不顺眼,我不会继续做了。”张家铭还是想给自己留一份体面。
“八人组的量你就找了三个人,加大每个人的工作量,不就是为了少分奖金?你以为我看不明白?”
“累死累活给你当狗似的,谁稀罕你那俩臭钱!”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穷鬼一个!”
沈爰一颗心被这样过分的羞辱撞得摇晃酸涩,她看向身前人,却发现。
面对他人的言语诋毁,易慎挺直的脊背没有丝毫动摇。
“嗯?”易慎松开手,抄进兜里,“你以为,我是来求你回去的?”
沈爰蹙眉,探出个头看,眼神清澈好奇。
对呀,所以……?
他的回答是张家铭意料之外的,要么教训,要么劝说,他总归是为了自己重新回组来的吧?
张家铭支支吾吾,“你,你什么意思……”
连离组都不敢当着他的面说,大老爷们连个屁都不敢挺直腰杆放。
就这样的?配让他易慎挽留?
易慎抬起下颌,以睥睨之姿,嗓音生冷:“我来是告诉你。”
“张家铭。”
他忽然笑了,“别后悔。”
沈爰和张家铭同时怔住。
沈爰清楚地记得,电话里的那个人说,本来项目的人手就紧缺,不能失去张家铭,失去了这个人,这个项目能不能做完都说不定了。
这是对易慎很重要的比赛。
可是,他特地跑这一趟,不是为了挽留组员,甚至,连句清楚的缘由都不需要。
他就是为了站到对方面前,亲口告诉他,你可别后悔。
这句话无形中给予对方压逼,让张家铭被一股强烈的直觉攻击。
那就是——未来,他一定会为今天背弃易慎的行为而后悔。
沈爰望着易慎,被这人的魄力和自信震慑。
他背后没有任何靠山,他的傲气,纯粹是自己给自己的。
她忽然感受到,站在身边的男人身上这股奇异的人格魅力。
张家铭动摇又愤懑的表情让易慎满意,他偏偏头,最后送一句:“滚蛋。”
他想骂脏话又怕把易慎惹急了挨打,张家铭吃了一肚子瘪,摇摇晃晃狼狈离开。
张家铭刚走,躲在一边看了好久热闹的贾明贼兮兮溜出来,“帅啊慎哥!”
他这才看见易慎身后躲个小姑娘,贾明看清沈爰整张脸的瞬间,都有些木讷了:“……我草,哪来的小美女。”
“慎哥,你什么时候搞上的妞?牛啊。”
“我说你今天怎么舍得花钱打车了,怜香惜玉呢。”
这个人开口一些措辞太粗鲁,沈爰不爱听,压了压眉头。
易慎瞥他一眼:“再废话嘴给你剜了。”
“okok,我可是看了全程。”贾明有些调侃的意思,“虽然你项目黄了,但是帅是一辈子的事儿啊,是吧!我懂!”
“他真的是你朋友?”沈爰这时候毫无征兆地开口了,嗓音柔软,但透着明显的不满。
易慎反而来了兴致:“怎么?”
“是朋友遇到这种情况,要么安抚,要么一起想对策。”她揪着裙边,垂眸毫不掩饰地批评:“阴阳怪气算什么嘛。”
易慎哧笑出声,毫不给贾明面子。
还挺爱教育人。
贾明脸色变了变,赶紧打嘴,“哎呀,小美女,我不对我不对,你不知道我和慎哥的相处方式,老爷们在一块开玩笑都习惯了。”
“现在咋办,哥,咱必须得拿…”贾明犯了难,说到一半被对方打断。
易慎看他一眼,用目光叫停对方漏斗一样的嘴。
“用不着你说,滚回家去。”
“得。”他又瞧了一眼美得混血小天仙似的沈爰,跟易慎打了个马虎眼,“你俩慢慢玩儿,我走了!”
“小美女回头见~!”
目送贾明离开,易慎率先迈步,“送你回学校。”
沈爰看时间不早,点头跟上,最后又看了一眼结束闹剧的舞台。
远离喧嚣与绚烂灯光,两人身下的脚步声愈发清晰,踩在狭小的石板路上。
身边不断有骑着电动车的外卖员和下班归家的居民略过,掀起一阵阵风,撩动她的裙摆。
污水弄脏了她的鞋跟,沈爰身上勾线制作精细的奢侈衣装与身边的尘市烟油味格格不入,互相抵挡。
沈爰盯着走在自己身前的男人,黑色t恤时时显露身材的结实,颈后突出的那几节骨,给予他满迸男性荷尔蒙的气质中一抹未褪去的少年感。
张家铭刚才话里的意思很明白,他离开易慎的项目,是因为她。
而她并非真的生窈,和张家铭聊好几个月的人也不是自己。
沈爰一直复杂纠结的是,如果那天她没有答应生窈,就鸽了张家铭,或者叫生窈自己来见张家铭。
或者,或者直接澄清他和易慎的关系……
是不是就不会有之后这么多因果勾连的事了?
脑子里很乱,周围很暗,她也没看前面,一下子撞上前面突然停下的人的后背。
“噢…”沈爰捂着撞疼的额头,连退了两步。
她吃痛的眸子含着几分水色,抬起接上易慎深沉递来的目光。
“想什么呢?”他问。
“什么?”她反问。
易慎眯眼:“问你话,没听见,想什么呢?”
他审视她的表情,猜度缘由。
沈爰不觉得自己现场编个慌能骗过他,这股愁绪堵在心口也不舒服,她张了张红润唇瓣,轻道:“我在想……”
“张家铭……突然这样。”
她蹙眉望他的目光,无辜又内疚:“是因为我吗?”
高大楼宇隔档娱乐街的闹腾,傍晚时分月亮还没升起,他的影子却格外浓黑。
影被无限拖长,勾住她的脚下,融进她生涩的灰度,像尖齿蝙蝠盯上了猎物。
沈爰的愧疚,就摆在脸上。
易慎毫厘不离她的眼,从被她的纯洁犯进,到一步步,反把她的心神骗到自己的阴翳之下。
“说对一半。”
沈爰疑惑。
他懒洋洋换了个站姿,扯了下唇线,“是因为我们。”
【是因为我吗?】
【是因为我们。】
我们,是坏了大事儿的共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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