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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遛完狗回家, 进公寓楼前,喻兼而的脚步迟缓了一下,但还是忍住了没转头四处看, 依旧一副自然的样子,直到詹骥去按电梯了,他趁人不注意,飞快地看了下身后的方向。

    谁也没有。

    傅椎祁已经半个多月没来纠缠他了,大概以后真的不会再来了。

    前些天,左助理倒是来了一趟,收拾傅椎祁搁隔壁不多的随身行李,办理退租手续等, 正好和出门扔垃圾的喻兼而在楼道里遇上, 打了个招呼。

    当时得知傅椎祁因为淋雨, 高烧转肺炎, 又住院去了, 算算时间,应该是那天的原因……喻兼而的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来的感觉。

    好在后来左助理联系他, 说傅椎祁没事了。

    喻兼而问是傅椎祁让他说的吗,他说不是, 说傅总一直在颓废,每天醒来不是在照顾捡的流浪狗,就是在带病处理工作,最近有人在整傅总, 公司好多麻烦事, 傅总的压力很大。除此之外,傅总几乎不开口和人说话, 独自Emo。

    喻兼而有点怀疑左助理在帮傅椎祁卖惨。可他上网一查,这段时间以来,傅椎祁名下的公司确实是各种异常情况不断。

    就连和杨复的那个公司也面对一堆麻烦事。

    不过这个公司据还没退工作群的喻兼而观察和合理推测,主要是内部问题,再具体点,主要是杨总和黎总闹分手的问题。

    他俩终于也要分手了。大概最近地球Online上新了分手主题资料包。喻兼而胡思乱想着。

    左助理还把据说是傅椎祁捡的流浪小狗的照片发给了他,好在只发了一张,而且接下来就没说别的话了,不然喻兼而都怕他是来劝和的,不拉黑就尴尬,拉黑也尴尬。

    ……

    萨摩耶舔舔喻兼而的手,喻兼而回过神来,抬眼一看,詹骥正看着自己,电梯已经下来了,开着门,被詹骥按住了。

    “……怎么不叫我?”喻兼而一边进去,一边遮掩地笑着道,“刚想学校里的事。”

    “没事,刚来,正准备叫你,它抢我先了。”詹骥按了楼层键,笑着弯腰摸萨摩耶的脑袋,掩饰住自己眼底的些微怅然。

    最近喻兼而偶尔会流露出一点异样,詹骥大致猜出原因,但喻兼而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不打算说的样子,詹骥就也不说。

    到现在为止,他俩还是分房住的。

    都不说这方面,其他情侣间的亲昵行为也几乎没有,最亲密的大概就是上次拍照的时候十指紧扣了,或者今天坐在草坪上喻兼而睡着了靠到他肩上,醒来时还下意识地道了下歉。

    詹骥尝试过营造水到渠成的氛围,甚至只是一个拥抱,但很明显喻兼而不在状况。

    这给詹骥的感觉就是,喻兼而至今还没把他放到对象这个位置上,甚至都没这个意识。

    他只能安慰自己,失恋之后需要过渡期。只是这过渡期有多久,能不能真过渡过去,他心里其实是没底的。

    回去后一个照顾狗狗,做点家务,一个去做饭,配合得很好,每天的生活就像这样,平平淡淡的,没有什么波折起落,挺温馨。但喻兼而的心里越来越有些空落落。

    其实现在的生活和他以前的生活很像。

    他和傅椎祁开始那段荒唐时光之前,就是过着这样的日子,甚至那时候他还是独居,结束和朋友的社交回家后,比现在还冷清一点,现在有詹骥能一起在家里吃饭说话做家务学习,还有一条可爱的狗狗。

    而他和傅椎祁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里,三天两头傅椎祁就得给他找点事出来,把他的情绪搞得起起落落,血压都不太稳定的感觉。

    那时候他觉得有点烦,可如今失去了,偶尔又会情不自禁地想到。

    这让他觉得自己莫名其妙。谁家好人会怀念鸡飞狗跳被折腾的日子啊,抖M吗?

    他想来想去,睡前抱着另一个枕头的时候,质疑有没有可能自己只是怀念有性生活的日子……

    除了闹得很不愉快的那几次之外,其他的时候,确实这事还挺不错。傅椎祁在这事上也爱作妖,但出来的效果还行。

    然而如果自己是怀念这个,似乎有点太那什么了……倒也不是。

    其实他知道的,也知道自己只是羞于承认。

    要怎么承认呢,要承认什么呢,难道要承认就算傅椎祁天天作妖,自己还是挺不正常地喜欢这个奇葩吗?都已经分手了,还想这些干嘛。

    想得实在受不了的时候,他大半夜偷偷地把傅椎祁从黑名单放出来(这件事以前他也干过),点进对方的朋友圈里一看,那条“玩玩而已,没谁会当真吧”还在。

    很好,上的头一瞬间下去了。

    喻兼而盯着看了一会儿,默默地把人放回小黑屋。

    他知道自己那天伤傅椎祁太深了,傅椎祁爱面子,只能这么挽尊,所以他倒并不是为了这条朋友圈的本身而怨怼傅椎祁,只是由此再一次地确认总在互相伤害的两人不合适。

    *

    傅椎祁回国后不久,又被陶沛叫去了。这回他的待遇比上回好,陶沛没吃独食,等他来了才叫上菜,当然也就给了他餐具。

    可惜傅椎祁没有任何胃口。

    倒不是针对陶沛,他已经很长时间都对食物没有胃口了。

    他尝试着自救,贵的便宜的,五星酒店的,米其林餐厅的,街头巷尾的,纯天然有机的,全是科技和狠活的,这些食物他都试过,吃在嘴里全是一个感觉:味同嚼蜡。

    现在他每天主要就是为了维持生命体征在进食,至于维持这个破烂玩意儿干什么他挺迷茫的。

    但有时候为了场面应酬,他也还是能逼自己吃点儿。

    这会儿他就逼着自己拿起筷子吃了起来,但吃得很慢,每一口都嚼至少五十下才勉为其难地咽下去,还得喝口水压压。

    陶沛注意到他这极为勉强的进食行为,心下了然。

    虽然上次闹得不欢而散,但陶沛没有完全不管他,派去暗中关注他的人依旧在定期向陶沛汇报情况。

    陶沛知道傅椎祁今天这不是针对自己,这小子最近都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连穿衣风格都变了。

    前些年,傅椎祁爱打扮得花枝招展,公孔雀似的,如今回到了更远些、读书年代那会儿的风格,正式场合穿定制的西装,做下发型,其他时候就是黑白灰的基础款,发型都懒得做,美容院都很久没去了。

    倒不邋遢,只是瞧着十分冷清沉郁,除此之外,形销骨立,还有些脆弱感。

    这模样,倒是更像小姐了。而且是,失去了两人孩子之后的小姐。

    思及此处,陶沛原先心里对傅椎祁的那点不悦也就都没了,声音里带着关切的笑意,打趣道:“有这么难吃吗,是不是章师傅老了,手艺差了?我反正是天天吃药,舌头尝不出味道,由着他糊弄。”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陶沛主动示好,傅椎祁没必要和他对着干,可也没心思和以往似的刻意奉承。

    以前他奉承陶沛,是指望着自己过好日子,现在他弄清了自己想要的好日子是什么日子,而这日子永远都不会有,那还奉承个屁。

    他就只是淡淡地说:“没,我最近没什么胃口,吃什么都一样。”

    陶沛叹了一声气:“我还不知道你的?”

    容貌和小姐那么地相像,这为爱所困的模样竟也一样。而在别的事上的手段却又并不优柔寡断,相反,颇有自个儿似的风格和能力。

    陶沛越来越怀疑,这就是自己和小姐的那个孩子。这个孩子注定要做自己的孩子,那时投胎不成,后来再试,坚持来到了自己的身边。

    “你吃吃那道菠萝肉,酸甜开胃的。”陶沛看着他的脸,“都瘦得不成样了。”

    傅椎祁闻言,夹了块菠萝肉放进自己碗里,垂眸盯着看了三四秒才下定决心似的放进嘴里。

    陶沛又看了一会儿,自己也慢慢吃起来,偶尔聊些无关紧要的事,傅椎祁都有回应,但不多,和以往没得比。

    这么多年以来,陶沛哪被人这么对待过,可也没有火气,只是无奈:“你啊……”

    傅椎祁只当没听见。爱咋咋。就算现在地球毁灭了,唯一和他的关系也只可能是外星人是他把按钮按烂了招来的。

    最后还是陶沛看傅椎祁吃得实在痛苦,自己看着也吃不下去了,就叫人撤走了饭菜。

    问傅椎祁要喝什么茶的时候,傅椎祁说:“冰柠檬茶,多点柠檬多点茶,多点冰。”

    佣人:“……”

    陶沛摆了下手,示意佣人照做。

    佣人很快就给陶沛送来了他的专属养生茶,以及傅椎祁的冰柠檬茶。

    傅椎祁最近也就对这东西有点胃口,不过医生不让他喝太多,说刺激胃,他胃本来就不好。

    傅椎祁问那是酒更刺激胃,还是这东西更刺激胃,人总得喝水吧,反正饭他是不爱吃了,汤自然也不爱。

    医生陷入短暂的沉默,然后问他有条件能喝温水吗?实在没条件的话,自然凉的也行。

    傅椎祁没开口,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钥匙扣似的小玩意儿,按了一下,传出声音:“阔吗里吗丝①。”

    医生:“……什么意思?”

    “没什么。”傅椎祁把玩意儿放回兜里,说,“你继续说你的。”

    要不是看在高价出诊费的份上,医生都不想说了,反正说了对方也不听,浪费彼此时间。要他说,这个病人更应该去看精神科。

    那倒不全是他的愤愤之言,胃病确实和人的精神状态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可惜他这么建议之后,傅椎祁又掏出了那个小玩意儿对着他按了一下。

    “……”

    爱咋咋吧,好言难劝那什么。

    ……

    陶沛看着傅椎祁一直在喝那杯看起来就很刺激胃的加料冰柠檬茶,劝了一声,傅椎祁突然一下子就很生气,只是没表现出来。

    他就操了,现在他难得有个喜欢吃(喝)的东西,医生也就罢了,拿钱办事职责之内,可如果别人要劝他别喝,他就会很烦。

    他继续喝,陶沛见他如此,没再说,话锋一转,说起叫他来的正事。

    “Aiden这段时间也在港岛,我快生日了,他有孝心,特意过来陪我。之前你们有点误会,我在想,要不要趁这个机会,你们坐一起,冰释前嫌。”陶沛说道,“我以前也说过,他打小被娇惯多了,之前才闹那一场,现在冷静下来,知道不该。”

    傅椎祁心里冷笑不止。

    “知道不该”?要他来说,那家伙是知道他不是软柿子了吧!还真当他是路边的流浪狗,谁都能踹一脚?

    第102章

    陶沛看傅椎祁面露轻蔑之色, 瞧着像是不愿意的样子,就软硬兼施地说:“见好就收吧,也当是给我一个面子。”

    傅椎祁淡淡地说:“我是无奈自保, 别人不先欺负我,我也不用那么做。”

    “这事他做得不妥,我已经说过他了。”陶沛道。

    傅椎祁没说话,拿起冰柠檬茶继续喝,喝见底了,他就把冰块含嘴里咬得嘎嘣响。

    陶沛听着这声音,眉头直跳:“你这样胃受得住吗?我记得你胃不好。”

    傅椎祁道:“带着药。”

    “……”陶沛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接着说正事, “冤家宜解不宜结, 你和Aiden都是我很亲近的小辈, 我希望你们好, 做不成夫妻, 至少别做仇人,将来我走了之后,万一有什么, 也当个亲戚相互帮衬。”

    傅椎祁暗道,就你侄子家干的那些抄家灭族的事儿, 可别来沾老子边连累老子,好他妈晦气。

    他是这么想,也是这么说,只是稍微婉转了一点:“我们立场不一样, 可能不太能帮衬得上。”

    陶沛见他软硬不吃, 有点恼火了,脸色微微往下沉了沉:“我说了, 让你见好就收。”

    呵呵,上次怎么不这么对Aiden说?

    显然陶沛心中的情感天平更倾向Aiden。虽然这理所当然,虽然傅椎祁并不想在乎陶沛,可他难以真的不在乎。

    这也是对他的一种背叛。这样的认知令他很不爽。

    反正就是谁也不会真的在乎他呗。陶沛如此,喻兼而也是这样。

    一联想到喻兼而,傅椎祁就更愤怒了。

    他超恨这个人,所有和这个人扯上关系的人事物他都恨。

    所以他天天捏那个会发出“困ります”声音的玩意,这玩意是喻兼而以前买的,他一定要捏到坏。

    但现在他已经换过两轮电池了,还没坏,他就操了。明明只是区区九块九包邮而已。

    陶沛还要说什么,傅椎祁先说了。他不屑地问:“我要是就不和好,他打算怎么办?恼羞成怒,让我出意外?”

    话到这份上,陶沛索性道:“你既然知道这么多,怎么这次我叫你过来,你还敢过来?不怕出意外吗?”

    傅椎祁与他对视,陶沛此刻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只有身为上位者的威严和不悦。

    可傅椎祁看着看着突然就笑了起来,特吊儿郎当的轻蔑的笑。

    陶沛正要发怒,傅椎祁脸色一变,笑意全然不见,只剩下冷淡,好像和万事万物都疏离。

    “随便啊,”傅椎祁说,“活着也行,死了也行,无所谓。”

    “……”陶沛看他这自暴自弃的样子,原本不想管他失恋的事,此刻忍不住感慨,“至于吗,只是个……男人。”

    傅椎祁还是那死出,说:“不至于,无所谓,爱怎么怎么。”

    “……”陶沛长叹了一口气,摆摆手,“算了,你回去吧。不过,和Aiden这事,必须到此为止。我保证以后他不会再找你的麻烦,而你,不要再掺和不该你掺和的事,安心做好你的生意就是,别的层面上的东西,不是你该碰,也不是你能碰的,我是为你好,否则就算Aiden不找你麻烦,总还有更大的麻烦找你。”

    如果是以前,傅椎祁就见好就收了,可现在的他已经爱咋咋了,主打就是一个爱活不活死了也行,便不爽就直接说:“我要纠正一点,不是Aiden不会再找我的麻烦,而是他不敢再找我麻烦。”

    陶沛微微地皱起了眉头,警告道:“锋芒太露,对你而言也许不是一件好事。”

    傅椎祁又笑了。他嗤笑了一声,放下杯子,双手一张,说:“没事,杀了我,就现在,来之前我就知道是鸿门宴了,动手吧。”

    “……你真是疯了吧!”陶沛忍他很久了,完全不能理解一个男人为什么会为了另一个男人搞得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傅椎祁继续发疯:“无所谓啊。”

    现在他的口头禅就是“随便吧”“无所谓”。

    陶沛正要骂他,他话锋一转,用流畅的港岛话说:“话玩我就玩我,玩不过我就五五波,猴都唔係咁耍嘅啊,攞啲诚意出嚟啦。①”

    “……”

    陶沛不气反笑,而且笑了好一阵才停下来。

    他这下子是真乐了,刚刚被气出来的脾气一扫而空,指着对方点了点,也说起了港岛话:“你啊……”

    傅椎祁说起这个,倒比刚才那个为情所困要死不活的样子顺眼多了。

    “行,你想要什么。”陶沛心情好,就直接问他了。

    不过在傅椎祁开口前,陶沛加了一句:“海市那个孵化基地,你别提,已经给了人,再往回要,传出去是个笑话,连累你也被笑。而且你妈又要来找我又哭又闹的,我受不了她。”

    傅椎祁撇了撇嘴。

    他本来就没打算要这个已经被傅人杰碰过的玩意儿,感觉风水都已经坏掉了。

    *

    暑假的时候,喻兼而回了一趟中国。

    距离上次离开,已经快两年了。这回是为了公司里的事。

    这几年公司一直不太平,他辞职的事没有合适时机说,只能线上继续分担任务,后来杨总索性出了事,坐牢去了,公司更是狠狠动荡了一番,他就更不好说了。

    黎总主动提过一次,让他不用为难,可以辞职。他拒绝了。反正倒也不怎么影响他的学习。

    最近正好他放假,公司事又多,见大家都忙得四脚朝天,他就跟黎总说想回去坐班一个月,同事谁有脱不开身的事儿他都能在一旁替一下。黎总让他随意。

    他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詹骥过年的时候回过国了,陪他妈妈,这会儿就不回了,捣鼓创业,以及处对象。

    ……詹骥有对象了,这回是正经对象,不是他这种病急乱投医的家伙。

    他和詹骥早就和平分手了。詹骥提的,说已经努力过了,看得出他确实对自己没有任何男男之情,再这么下去也尴尬,分了算了。

    喻兼而自责得很,连连道歉。确实是自个儿的锅,当初急于稳定“军心”就贸然利用了詹骥,后来一直浪费对方时间。

    詹骥却也道歉,说其实是自己的锅,明明早就看出来了他对自己没那意思,却打着趁虚而入的小算盘,害得喻兼而一直不自在。

    俩人对着彼此抢了一阵锅,最后都笑了,决定算打平,都别说了。

    本来就没发生什么,而且都是敞亮的人,分手后非但没有仇怨对方,反倒比起之前更自然舒服了。

    过了差不多半年,突然有一天,詹骥说处对象了,对象是喻兼而学校里的,有次詹骥给喻兼而送个东西,走在路上被对方骑自行车撞了,就这么认识的。

    对方是个美国人,长着一张娃娃脸,性格也很开朗,笑起来特别可爱,很黏詹骥。最初就是他追的詹骥。

    他家里是中产阶级,父母都很开明和善,还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哥哥,都是很不错的人,詹骥去过他家吃饭,大家相处得很融洽。

    为了避嫌,喻兼而问詹骥要不要搬走,不用担心,他一个人完全可以负担现在这套房子的租金。

    而且说老实话,他需要把詹骥的卧室改成书房,不然总在餐桌和本来就不大的自己卧室学习、办公,其实有点不方便。

    詹骥和男友商量过后,一起租下了隔壁的那套房子,搬了进去同居,和喻兼而相互之间还方便照应下。

    没多久,那俩人就养了一只小萨摩耶,一家三口过上了詹骥向往的小确幸生活,喻兼而由衷地为他高兴。

    *

    “椎祁!椎祁!”

    傅椎祁原本已经要坐上车里了,听到身后传来喻利知的呼喊声,有点不耐烦,但还是转身看了过去。

    喻利知快步走了过来,笑着道:“等下有事吗?走这么快。大家都说着难得碰面,要不要聚个餐。”

    今天是圈里一个不近不远的人的婚礼,出于人情面,傅椎祁就来参加了。

    他想了下,实在是没兴趣和那群家伙聚餐,就说:“公司有点事,你们聚吧,算我的。”

    “谁在乎账单啊,”喻利知笑道,“都等着你呢,每回叫你你都有事。”

    傅椎祁不耐烦道:“非得让我说实话就是懒得去吗?”

    喻利知被他这一凶,原本灿烂的笑容淡了下来,叹了声气,讪讪道:“行吧,我跟他们说你公司有事……”

    傅椎祁转身就要进车里,喻利知暗暗咬了咬后槽牙:“椎祁。”

    傅椎祁背对着他翻了个白眼,先上了车,坐好了,这才问:“还有什么事?”

    “……兼而回来了,你知道吗?”喻利知定定地看着他的脸。

    傅椎祁一怔,但很快回过神来,一言不发,冷着脸关上车门,示意左助理开车。

    车开出了停车场,傅椎祁垂眸看着自己搁在膝盖上的手,恍然发现握成了拳头,手心里有些汗。

    “……”

    回来干嘛……干嘛要去想那家伙回来干嘛?!

    这两年间,他一直克制自己不要再去关注那个人的消息,可毫无作用,他并没能忘记一切。

    可是就算如此,他也不会再去做那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他依旧恨着这个人,记得对方给过自己的所有的难堪。

    他不会踏进同一条河流里。

    *

    黎川:“……”

    按理说,傅椎祁出现在高层例会上,这是正常的,他还没有从公司滚蛋。

    但是,这货一般是不会出现的,尤其是杨复不在之后,除非公司有大动荡他会过来压压场子,其他时候都缺席。

    而前天喻兼而回公司坐班了。

    黎川不用脑子想也想得到司马椎祁的意图。

    他早就委婉地暗示过喻兼而不用回来了,喻兼而不听。

    今天的会没什么特别的事,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很快就散了。然后傅椎祁跟上黎川,一本正经地问:“杨复最近怎么样?”

    “……不知道。”黎川不想跟他多说,就敷衍。

    “啧,你俩还没和好呢?他都为你坐牢了。”傅椎祁说。

    一开口就踩雷,黎川敷衍都不敷衍了,直接不理他,自顾自往财务部走。

    傅椎祁继续跟着他:“最近公司没什么事吧?你也还好吧?我答应过杨复帮他看着你和公司。咳,主要是看着公司。”

    黎川当他是耳边风。

    “我看看最近的财报。”傅椎祁说,“安心点。”

    黎川忍无可忍,拆穿他:“你邮箱里没有收到吗?”

    傅椎祁睁眼说瞎话:“我那么多产业,每天邮件那么多,哪能都看,估计漏了。”

    “发的你内部邮箱。”黎川问,“为什么会有你其他产业的邮件?”

    “……”过一万年物是人非了黎川还是这么不近人情让人讨厌,傅椎祁不由得攻击起来,“我那么多产业,那么多内部邮箱,肯定汇总啊,有那种汇总的软件啊,你不会连这也不知道吧?”

    第103章

    黎川知道傅椎祁的目的, 想了想不顾自己暗示、执意要回来的喻兼而,开始怀疑这俩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就像……某些人。

    这种人有多不可救药, 他比谁都清楚,索性就不管了,径直走自己的路。

    可他懒得管了,傅椎祁却不跟了,猛然停住脚步,说:“算了,你说得对。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着, 他抢先进了刚到的电梯里, 按下按钮, 关了门。

    黎川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刚按来的电梯就这么被傅椎祁抢走, 没有停歇地去了一楼。

    “……”

    神经!他暗自啐了一口。

    *

    傅椎祁逃也似的钻进自己车里, 发了很久的呆,回过神来时,低头看到自己半握成拳头微微颤抖的手。

    差一点……差一点就又发疯丢脸了。事到如今, 居然还心存妄想,真是记吃不记打的蠢货啊。他骂自己。

    喻兼而是回来了, 那又怎么样?代表什么?难道就会代表是为了他吗?哈哈哈哈哈……一点也不好笑。

    根本不可能。

    为了黎川也不可能是为了他。为了黎川的可能性还挺大的,毕竟这家伙颇有那家伙的白月光的感觉,那家伙一向对这家伙怀抱不明不白的好感。

    说不定,是看杨复坐牢去了, 想回来趁虚而入挖杨复的墙角……

    乍一看这种可能性荒谬, 可比起是为了他傅椎祁,前者就显得有理有据了。至于那匹马是个什么位置, 傅椎祁懒得想,爱什么位置什么位置。

    总之,他不能再去喻兼而的面前丢人了。不能再眼巴巴地凑上去。

    他的手颤抖了好一阵才渐渐平静,可心脏却没有停止这样可耻的反应。

    他还是好想见一见那个人……

    手猛地攥紧,恨不得给自己来一拳。贱不贱啊。真贱。

    ……可是。

    地下停车场里突然响起一道急促的巨大的汽车喇叭声,是傅椎祁狠狠一拳捶在了方向盘上,碰到了喇叭。

    他顺势缓缓地趴到上面,闭上眼睛,脑海里又浮现了那一幕幕怎么都无法忘却的画面,气得他坐起身,对着方向盘又是一顿捶,喇叭声不断回响在静谧的巨大空间里。

    最终,他红着眼,把车开走了。

    他怕再待下去,自己又会无法控制住灵魂深处那个不要脸的东西。

    *

    喻兼而在公司附近的酒店定了一个月的套房,他已经回来照常上班三天了,只在第一天的时候听人说傅椎祁来公司开例会,之后再没傅椎祁的行踪消息。

    说的人自然是故意说给喻兼而听的,大概是想看他的反应。当初他和傅椎祁在一起的事大家都知道,后来分手,估计也都知道。

    这世上总是不缺恶趣味的人。

    可惜,喻兼而没有给什么反应,他装没听见。

    半个星期过后,部门里有同事的闺女周岁宴,他老来得女,宠得很,在酒店里大办特办周岁暨抓周宴,广邀亲友同事。

    这人向来人缘好,就连黎总都答应去了,大家也都欣然前往。

    宴会热热闹闹,小公主活泼可爱,人手传阅,啧啧称奇。这个同事笑得合不拢嘴,一叠声地催婚催育。

    大家有来有往地聊着,喻兼而隔着大圆桌看着对面的几个同事逗着孩子,突然想起傅椎祁曾跟他说领养小孩。

    虽然在美国的时候也不是没想起过和傅椎祁的往事,可近日环境因素,想得更多了。

    趁着没人注意,喻兼而只低声和身边的黎总说了下,起身离开宴会大厅,去洗手间。

    不巧,男士洗手间管道爆了,满地都是水,正在紧急维修和打扫。

    喻兼而:“……”

    不是说大酒店的水管就不能爆,但……

    工作人员的服务态度还是挺好的,客客气气地引导他去别的楼层。他只好照做。

    上完厕所,喻兼而按照记忆原路返回,正等着电梯,电梯上来了,门打开,他与站在里面最中央的傅椎祁四目相对,视线撞了彼此一个措手不及。

    毫不夸张地说,这一瞬间,喻兼而感觉时间都是停止的,或者说是拖长的,身边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静得就像世界上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连空气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可当喻兼而看清傅椎祁此刻的全部模样后,再一次愣住了。

    今天傅椎祁穿了个很简单的白色T恤,刘海软趴趴地搭在额前,什么造型都没有,甚至还有一点毛躁。

    这模样……怪清纯的。

    忽然有耳熟的声音问:“兼而,你怎么也在这里?”

    喻兼而再度回过神来,循声看到了傅椎祁身侧的喻利知,还有其他人,挺眼熟的,一眼扫过去,都是傅椎祁的狐朋狗友。

    傅椎祁看着喻兼而的神色微妙变化,心里越发慌乱。刚刚是为突然相遇而慌乱,此刻却是怕喻兼而误会自己这两年依旧死性不改在跟这群傻屌鬼混。

    他今天有点事儿在这附近,办完了正要走,撞上了这伙人,他们死活拉着他来玩,说是庆祝谁谁谁要当爹了。

    这有什么好庆祝的,这个谁谁谁虽然结了婚,外头彩旗飘飘,一堆情人。又要有一个无辜的生命来到这个糟糕的世界了,还庆祝?撒旦看了都叹气。

    可话怎么都不能这么说,多多少少往后还要走动,傅椎祁不好闹僵了关系,只好来了。

    这一来,没料到,就和喻兼而重逢了。

    他完全没做好准备。

    那天他从公司逃走,逼着小秦给自己找出个连夜去外地的事儿,疯狂工作,以此来转移注意力,今天中午才回来。

    傅椎祁现在怕急了,既怕喻兼而误会自己,又怕露出端倪,让喻兼而知道自己还不自量力地爱着他。

    他矛盾得一塌糊涂,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在心里把拉他来的这群家伙都骂一遍。

    喻兼而正要开口回答喻利知的问题,突然傅椎祁朝前走了一步。因为他是站在电梯口,就下意识地往侧后方退让了两步。

    傅椎祁的心灵如今吹弹可破,敏感之极,见到他这举动,顿时破防,脸沉得能滴出水来,抬脚走出电梯,一眼都不再看喻兼而,径直朝走廊深处走去。

    见他走了,其他人纷纷露出了然神色,玩味的眼神扫过喻兼而脸上,然后追着傅椎祁去了。

    两年前陶沛突然冷落傅椎祁,又有些势力处处为难他,大家还以为傅椎祁要栽个大跟头,不料没多久傅椎祁就转败为胜,而且那之后陶沛对傅椎祁的宠爱比起以往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两年傅椎祁的要死不活有目共睹,可这小子颓废归颓废,他一心扑在事业上,劲头挺猛,大家自然更要巴结着他。

    “椎祁!”喻利知叫了一声,见没叫住,其他人也走了,他叹了声气,出来电梯,看着喻兼而道,“兼而……”

    他话刚开口,喻兼而敷衍地冲他点了下头,就进了电梯。

    “兼而!”

    喻兼而装没听见,火速按键。

    “……”

    贱人。喻利知只能恨恨地在心里这么骂了一声。

    这两年,傅椎祁死活不肯再帮他,他去找喻兼而,喻兼而仗着天高皇帝远,渐渐地甚至都不回他消息了,电话也不接,他都疑心自己是被拉黑名单了。最后他没办法了,到底还要脸,而且也有些赌气,就也不理喻兼而了。

    喻利知来到包厢的时候,傅椎祁已经喝上了。

    旁边一人笑着道:“别藏着掖着了,现在能把他拉过来多不容易啊,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赶紧的吧!”

    一群人笑笑嘻嘻地打哑谜,喻利知是真全然不知,可没多久他就明白了。

    没多久,俱乐部的经理就亲自领着几个水嫩的男男女女进来,走在最后头的是个灰色眼珠、茶棕色头发的外国人模样男孩。

    男男女女们分别朝众人走去,喻利知都分到了一个女孩,可他和其他人都没心思理这些人,只顾着张望傅椎祁和那个一看就是像谁的老外。

    傅椎祁正喝着酒,他现在就是个酒蒙子,对别的事没兴趣,那些人故弄玄虚地在他耳边说这说那他都没兴趣猜,听到经理令人进来的动静都懒得掀起眼皮子看。

    可总有人不识趣,一屁股挨着他坐下,说话的口音怪里怪气:“傅总,怎么光喝闷酒?”

    关你屁事啊,喝你家酒了?傅椎祁还是懒得掀下眼皮子。他继续往嘴里灌酒,别人喝水都不像他这么灌。

    其实他原本打算戒酒,因为上个月又胃出血进医院,医生说再这样这胃就不能要了。今天被这伙人架来的时候,他是打算咬定了不喝酒的,想他们也不敢掐着他的脖子灌。

    可刚刚……刚刚喻兼而那防备、嫌弃的退后两步,朝他伤痕累累的心上又捅了两刀。

    原本这心上的旧伤已经结痂了,这会儿再度鲜血淋漓,痛得很。

    喻兼而就是故意的吧……就是故意的吧!突然跑回来……

    正烦着,身边那道声音又嗡嗡嗡:“傅总,我帮您倒酒。”

    说着就一只手伸向他的酒杯,他想也不想,一巴掌拍开那只手,不耐烦道:“滚开。”

    然后给自己倒满,继续喝闷酒。

    大家在旁边不得不出声给提示:“椎祁,你抬头看看啊。”

    “是啊是啊,你看看就知道了。”

    傅椎祁被他们吵得烦躁,翻着白眼扭头一看,怔了两秒,随即勃然大怒,把手里的酒杯一扔,起身就朝外走。

    大家没料到他反应这么大,急忙起身追上去拉扯阻拦:“椎祁!椎祁!”

    “这是干嘛呢?椎祁,你……”

    傅椎祁狠狠甩开这几只手,用极为凶狠的眼神瞪他们,他们原本想说什么,都不敢再说,只能暗自在心中扼腕:这马屁是拍到马腿上了!

    他们特意让经理留心找了个和喻兼而有几分相似的老外,还培训了一番。谁知道傅椎祁根本不吃这套。

    傅椎祁见他们不再阻拦自己,就径直走了。

    一群傻屌。

    他要搞替身的话,还用得着他们来替他找?找替身是这个世界上最愚蠢的做法。他平等地嫌恶每一个搞替身的蠢货。

    傅椎祁来到停车场,找到自己的车,正要进去,突然目光一顿,停在对面的车牌号上久久没有挪开。

    如果他没记错,这是黎川的车。

    黎川也在这栋楼里?这么巧?还是说,黎川和喻兼而是一起来的?

    他思索着,视线移向黎川车周围的车,见到了好几台眼熟的。

    “……”搞团建?

    算了,不关他事。

    他进到车里,可坐在那里许久,死死瞪着黎川的车。

    听说喻兼而这次回来只待一个月。也是,算算时间还没毕业,只是暑假吧。

    听说喻兼而最近都是住酒店,而且不是这家酒店。他住的那家和黎川家同一个方向。说不定,一会儿黎川会顺道送喻兼而回酒店。

    一个十分大胆的想法在傅椎祁的心中渐渐成型。

    他要报复。

    酒精在燃烧他的大脑,也在燃烧他报复的心。

    他要报复。他为什么不报复?

    两年前,他对喻兼而那么好,喻兼而却那么对他。他对詹骥也不差,詹骥却坚持抢走喻兼而。他都那么求他俩了,他俩就那么冷眼看着他哀求和痛苦。

    那个时候,很得意吧?他们。

    这两年很幸福吧?

    可是凭什么他们就可以幸福,只有他一个人被束缚在痛苦中逃脱不开?凭什么?!

    他要报复他们。

    他不好过,谁也别想好过。

    第104章

    终于散席了, 大家原地解散,各回各家。就黎川开车,捎带上顺路蹭他车的喻兼而。

    两人来到停车场, 打开车门正要上去,突然喻兼而注意到黎总停在门口,目光看向某处,他顺着看过去,也愣了下。

    黎总车的对面是一辆眼熟的车。透过前车窗看到的埋着头趴在方向盘上的那人,就更熟了。

    黎川收回目光,打开了车门进去。

    喻兼而没忍住多看了两眼,但随之也上了车。

    傅椎祁肯定认得黎总的车, 是故意等在这里吗?是又要纠缠吗?

    喻兼而正猜着, 就见到对面的傅椎祁抬起了头, 直直地看过来, 与自己四目相对。

    黎川没管这些, 系好安全带就启动车子准备开走了。

    就在这个时候,傅椎祁打开车门下来,朝黎川车的车头走了过来, 挡住了车的去向。

    黎川顿时露出“我就知道”的微妙表情,眉头微微蹙起。

    喻兼而也以为是自己猜的那样, 却不料,傅椎祁绕过车头,走到了黎川的驾驶座那边,透过半开的车窗, 先是对黎川说:“不好意思, 耽误你一分钟。”然后看向喻兼而,神色平淡道, “别误会,我不是故意守在这里等你,别紧张。我只是刚被他们拉过去灌了点酒,不能酒驾,刚联系了小左,等他来接我。”

    喻兼而正犹豫怎么回应,突然听到耳熟的左助理的声音:“抱歉,傅总,刚路上有点堵车……”

    喻兼而循声看去,果然看到左助理急匆匆地小跑过来,见着他,微微露出讶异的表情,但很快就调整成了笑容,朝他和黎总点了点头,叫道:“黎总,喻经理。”

    黎川和喻兼而回了个招呼。

    左助理左右瞥了眼,告了声退,扭头去了车上等。

    他坐在驾驶座上,默然地瞅着外头的形势,内心长吁短叹。

    他其实早就来了,但傅总叮嘱他先躲好,等自个儿走到黎总车旁边说两句话,他就假装刚到出来。

    不知道又想作什么妖,但肯定和喻经理脱不了干系。还没死心。唉。

    “看到了?”傅椎祁不冷不热地问喻兼而。

    喻兼而有点尴尬,只能含糊地应了一声。

    “没事儿了……安心上班,我不会再纠缠你,没必要看到我跟看到鬼似的。”傅椎祁说,“知道你不想看到我,反正公司有我没我差别不大,我不去就是了。”

    这话还能怎么接呢?喻兼而总不能那么霸道,只好说:“你就正常上下班,就不妨碍什么。”

    正常来说他俩就在同一个楼里上班也不太容易遇到。

    傅椎祁只淡淡地说了句随便吧。喻兼而不知道他随便什么,没问。

    傅椎祁说完,单方面跟黎川打了声招呼就转身回自己车上去了。

    黎川还没开车,傅椎祁已经催着左助理赶紧开车离开了。

    看着那辆车开走,黎川的车里一片安静,半晌过后,黎川转头看了眼喻兼而。

    喻兼而原本在发呆,余光注意到,急忙扭头与黎总对视,交换了一个他没看懂的眼神。

    真没看懂黎总这眼神是想说啥。

    喻兼而正犹豫着要不要张口问,黎川收回视线,开车。

    *

    又过了半个星期,突然有一天,黎总私聊喻兼而,说公司最近在接触一个新的大客户,属于跨国合作,对方派来了一个小团队洽谈意向。

    原本这不算什么事儿,公司里遍地高材生,英语沟通绰绰有余,黎总自己就完全能够和老外谈,可恰好对方领队的是个丹麦人,而公司里会丹麦语的就喻兼而一个。

    黎川确实存在套近乎的意图,但如果特意去请个丹麦语翻译,那就显得太刻意。

    所以他就问问喻兼而是否愿意跟自己跑这一趟,作为公司代表一起接待,不着痕迹地拉近和对方的关系。

    喻兼而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因为只是洽谈意向,还不到正式的份儿上,接待那个团队的地点就定在了海岛的一个海滩度假村里,主要是陪着吃吃喝喝聊聊。

    喻兼而觉得还挺搞笑的,自己跑回来工作,结果没上几天班就来度假了。

    他和那丹麦人领队以前不认识,但老乡见老乡,本能亲切。加上其他一起来的同事都很给力,两拨人的此次会面十分顺利和融洽,差不多就算是达成了合作意向,只等各自回去了拟定合作细则,下次再定个大点的团队去公司正式谈。

    此行的工作任务达成了,大家都很高兴,黎总也很高兴,有人趁机怂恿黎总看在大家表现优异的份上,先不急着回去嘛,等明天送完合作方走,大家在这儿再待两天、玩两天。黎总略考虑了下,答应了。

    合作方团队是明天中午的飞机,按理说今晚得隆重地请他们一顿送行宴,早就预定好了海边一家会员制餐厅。

    餐厅不算大,四面都是落地窗户,有专属的一片白色细沙沙滩,视野风景很好,装潢高级,酒菜贵得离谱,但也因此静谧少人,加上东西味道还不错,有钱人倒也愿意为它买单,因而一直开了下来。

    可临到了了,合作方团队说公司里有点事,急着在酒店房间里开线上会议,没法儿吃饭了。

    餐厅是时段预约制,后面有别的客人,没法儿往后推,就只能黎川领着公司的同事们自己吃了。

    喻兼而正细细品味和观察菜肴,试图回去之后直播复刻,突然耳朵里钻进了同事的声音:“哎,那是傅总吧?”

    他下意识地扭头瞥了眼。

    还真是傅椎祁。

    傅椎祁不是一个人,他走在最后面,前面是一个看着虽然保养得不错,却依旧能看出是上了年纪的女人,她牵着一个小男孩儿。

    喻兼而很快就辨认出了这个女人的身份,好像是傅椎祁的妈妈。傅椎祁和他的母亲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至于那个小男孩儿……也许是傅椎祁的弟弟。

    喻兼而曾在网上搜找过傅椎祁的资料,知道他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他曾见过傅椎祁的哥哥傅斯颐,小男孩儿和傅斯颐有点儿挂相。

    喻兼而的视线只在这俩人的身上停留了短暂的时间,很快又落到了傅椎祁的身上。

    海岛的日晚温差大,尤其还是在这海边,风一吹尤为明显,一般都会穿件外套什么的。傅椎祁则是直接穿了件白色针织衫。

    他双手插在亚麻直筒裤的兜里,懒散地踩着白帆布球鞋走着,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喻兼而听人说,这两年傅椎祁就这样儿,跟以前大不一样,都没再看他认真打扮过。

    这些人却不知道,傅椎祁“以前”,其实就是这样。那些花里胡哨的才是“后来”。

    可是有那么一瞬,喻兼而的眼前闪过了花里胡哨的傅椎祁的影子。

    他在那个瞬间里觉得,还不如花里胡哨呢,至少大多数时候都是意气风发、表情鲜活的。不像这个样子的他,不是冷冷的,就是淡淡的,都很沉郁的感觉。

    喻兼而和他只是不合适,没有深仇大恨,还是希望他能开心的。

    喻兼而正胡思乱想着,突然心中一颤,后知后觉地发现傅椎祁注意到了自己这边,与自己对上了目光。

    身边的同事又在窃窃私语:“哎,傅总看到我们了。要不要跟他打招呼啊?他旁边那是……他家里人?”

    “是的吧,看,他和他妈妈长得好像啊。”

    “傅总的脸确实是真的牛逼……”

    喻兼而:“……”

    同事刚站起身要朝那边招手,傅椎祁已经冷漠地收回了目光,快走几步,跟着家里人入席了。

    人家家庭聚会呢,扪心自问,自个儿这时候也不想跟同事打招呼。同事们没什么好不高兴的,坐回去继续吃吃喝喝聊聊。

    喻兼而让自己不要看那边,不要再多关注,可他勉强地吃刚刚明明吃得挺高兴的菜肴时,嘴里已经不是那个味道了。

    为什么呢……明明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为什么这次回来之后再遇到,努力尘封的感情还是会掀起波澜呢。

    可是,傅椎祁的衣物风格都变了,是不是脾气也变了,想法也变了。上次在停车场,他居然态度平静地说那些话,而且说到做到,后来真的再没出现。

    而今天这肯定也只是偶遇吧。

    如果只是遇到了傅椎祁,那么喻兼而可能还要怀疑他是嘴上说一套做一套,可跟他一起的是他的家人,他和家人的关系那么差,不可能串通起来帮他一起演戏吧。

    可是,傅椎祁都不纠缠了,是不是已经放下了?那自己再多想也是自作多情。

    但是,如果傅椎祁真的已经放下了,又何必总是一副恹恹的模样呢。难道不应该继续唱歌继续舞,继续花天酒地吗。

    喻兼而对此充满了疑问。他越来越想弄明白这些问题的答案。

    可他不能。当初是他坚决断了的。

    喻兼而低头喝了好几口水,心头的汹涌也没能完全平复下来。

    他努力地劝说自己,不要回头,不要胡思乱想,就当是人生难免有遗憾吧。已经错过一次,当时也为曾经的一时冲动付出了代价,怎么能够重蹈覆辙?

    前两天收到的詹骥的消息又浮上了他的心头。

    詹骥问他这次回来怎么样,他说就上班啊,没什么特殊的。詹骥很突然地问他有没有和傅椎祁重逢,傅椎祁现在怎么样。

    喻兼而急忙反问他问这个干什么。

    詹骥在那边输入了很久,最终却只发来了短短的一句话:所以你这次回去,真的只是为了工作吗?

    喻兼而至今没回这句话,詹骥没催问。也许是因为双方都知道答案。

    喻兼而都要讨厌自己了。怎么可以又开始这种暧昧不清的心理状况。

    可是,他的气真的是已经消了嘛。早就消了。他的脾气一向都消得快。

    喻兼而正低着头抠自己的手出神,突然听到一道很不和谐的小男孩变声期尖叫声,特别刺耳,吓他一跳,差点儿把手指边缘的一根倒刺给撕出个血口子。

    循声望去,恰好那个熊孩子抬手就将玻璃杯里的果汁泼到了傅椎祁的脸上。

    喻兼而的呼吸在一瞬间停滞,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

    而傅椎祁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像一面雕像,竟毫无反抗躲避,眼神是灰暗没有希望的,仿佛已经习以为常。他的肩身明明并不瘦削,可在这一刻却显得十分薄弱。

    这阵动静喻兼而注意到了,其他人当然也注意到了,静默了两秒之后,窃窃私语起来。

    傅椎祁忽然转过头来,看到喻兼而的瞬间,他似乎才想起来对方也在,原本逆来顺受、毫无波澜的神情慌乱了一瞬,苍白的脸上一阵青紫不定,过了几秒,难堪地转了回去。

    女人好像在骂傅椎祁,隔得有点远,她的声音不算大,喻兼而听不到她在说什么,只看到她的表情冷漠轻蔑,不像一个母亲对待自己的儿子,倒像生死仇人。

    不多久,女人从座位起身,要牵着熊孩子离开,熊孩子却不肯善罢甘休,挣脱女人的手,冲过去使劲儿对傅椎祁拳打脚踢。

    傅椎祁就任他这么打,女人亦不劝阻,就站在一旁无情地看着。

    第105章

    喻兼而不能理解……

    傅椎祁就这么让那个熊孩子撒泼???这还是傅椎祁吗?这人不是就别人无意中说句话惹着他了他就马上亮出一嘴毒牙疯狂反击的吗?

    就算那是他亲弟弟……没见他对他亲哥哥多客气啊!难道就因为是弟弟?

    喻兼而在迷惑中看了眼身边的同事, 他们也很惊讶,但好像完全没有阻止的念头,甚至还有点看热闹的感觉。

    虽然这是人之常情, 可喻兼而心里还是不太舒服,一瞬间down了下去。

    他转而看向黎总,发现黎总也在看自己。

    “……”

    喻兼而想了想,招手叫来不远处的服务员,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那边吵到我们了。这里是公共场所,我想你们有义务去阻止。”

    服务员也很想阻止,只是咋说呢,正在挨打的那位, 是餐厅幕后大老板的弟弟, 打人的也是大老板的弟弟, 一旁冷眼纵容的是大老板的亲妈……他们才在旁犹豫不决。

    这会儿有客人投诉, 服务员一面安抚客人, 连声道歉,一面让人去催催经理赶紧过来处理。

    喻兼而都要无语了。他们居然还要等不知道去了哪里的经理回来解决?就不能现在马上立刻去解决吗?

    再说那边,虽然傅芎昊以往每次见了傅椎祁都要寻衅一番, 可每次都讨不着实际的便宜,属实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了。今天却不知道为何, 这货竟一副要死不断气儿的样子让他打!他泼果汁的时候都没闪躲!

    也不知道有没有下一次……傅芎昊自然新仇旧恨加未来的帐都一起算,不管不顾,疯狂攻击。

    乔雯冷眼看了会儿,对自己的二儿子没有丝毫同情。

    她原本就不喜欢这个性情怪癖、只会在家里拖自己后腿的不讨喜的儿子, 何况今天还是这家伙先挑的事儿。

    不过, 那边还有其他的客人,一直在看这边, 好像还有人把服务员叫过去,一边指这边一边说着什么,她听不清,但看那老外的表情,皱着眉头,很生气的样子,可能是在投诉。

    她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不该让那些陌生人当笑话看,便叫小儿子住手,要带他离开。

    可傅芎昊正上头,老半天才听到妈妈叫自己,苍蝇绿豆般的小眼珠子一转,装没听见,继续殴打傅椎祁。

    乔雯犹豫了下,又叫了他两声,让他别把自己的手打疼了。

    见经理久久不来,实在是按捺不住的喻兼而刚好走到附近,听到乔雯说这话,整个人都不可置信。

    傅椎祁和她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而她为什么会这么偏心?

    傅芎昊被自己的妈妈催了好几下,心里有数,正要再踹两脚就收,脚刚抬起来,猛地被一个力道揪住胳膊往旁边一扯,单脚踉跄着站不稳,一屁股摔到了地上。

    他意识到是有人拉扯自己,立刻恶狠狠地顺着刚刚那力道的方向瞪过去,看到的瞬间却愣了下。他看到了一个老外。

    不过他不是没见识的土鳖,打小就世界各地旅游,见过的老外多了,不稀奇。他马上回过神来,骂道:“操你妈!你他妈谁啊敢打老子?信不信老子弄死你?”

    喻兼而:“……”

    乔雯也反应过来了,急忙上前扶小儿子,一面怒斥道:“你是什么人?敢打我儿子?我报警啊!”

    喻兼而还没来得及开口,傅椎祁抢先一步沉声道:“闹够了吗?你们要是不怕被人看笑话,就继续闹。”

    说着,充满暗示地侧头示意了一下那边其他客人和扎堆的服务员的方向。

    傅芎昊哪管这些,正要继续骂脏话,却被乔雯拉住了。

    乔雯最近的处境不是很好,她不想闹出事来,而且看小儿子只是摔了下,没受伤,傅椎祁和这个陌生的老外似乎认识……

    她没说什么,只是恨恨地剜了老外一眼,拉着小儿子匆匆离开了这个地方。

    傅椎祁看着这母子俩离开,看了下喻兼而,喻兼而与他视线接触,刚要张口,傅椎祁已经移开了目光,侧对着他,似乎觉得很难为情,半晌才低声自嘲地说:“我这脸彻底别要了……真不想被你看到这些。”

    “傅哥……”

    傅椎祁打断他的话,问:“你能当什么都没发生吗?”

    “……你要不要先去洗手间清洗一下?如果受伤了,我想餐厅应该有医药箱可以借用一下。”喻兼而说。

    傅椎祁嗤笑了一声,然后说:“我没事,习惯了。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不等喻兼而反应,他就转身匆匆地离开了餐厅。

    喻兼而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心仿佛被根细绳揪住了。他都怕傅椎祁是去追上那对奇葩母子,然后继续挨打挨骂。

    应该不至于吧……傅椎祁的脑子……糟糕。普通人不至于,可傅椎祁的脑子就不是普通人的脑子,还真说不准。

    他犹豫再三,傅椎祁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夜幕里。

    他便回到了刚刚吃饭的桌子旁,刚走近,同事们就起哄了,意思是他刚护着傅椎祁,这是复合的节奏啊。

    喻兼而见他们如此,心头闪过一瞬间的厌恶与晦暗。他们刚刚都看到了傅椎祁被那样羞辱,这一刻却这么事不关己地热热闹闹地起哄。

    理智告诉他,这些人没有义务关心傅椎祁,可是他依旧烦了起来。

    他暗暗地深呼吸了两口气,没有当场发作,只是不冷不热地说:“如果是你们遇到那样的情况,我也会这么做。认识一场,应该没人能就看着对方被欺负吧。”

    在场的人都不傻,顿时听出了言外之意是在点自己,笑容便讪讪起来,不再起哄,只是心里很不服,暗道你跟傅椎祁有一腿,你心疼他,关我们屁事?

    无论如何,气氛尴尬起来。最后还是黎总开口,说事后不早了,饭也吃得差不多了,散了吧,早点休息,明天还要送合作方去机场。

    大家忙顺着这台阶下,很快就都走了,只剩下黎川和喻兼而。喻兼而毕竟是财务部的,负责买单要发|票。

    他去买完单拿完发|票回来,黎总坐在位子上,正跟人打电话。他不好一声不吭独自走了,就在黎总的位子对面随意坐下等他。

    这电话很快就打完了,然后黎总跟他说是合作方开完会了,问他们吃完了没,他说吃完了,但原本就准备了夜宵环节,一会儿带他们去吃。

    喻兼而不知道还有个夜宵环节,就问了。黎总淡淡道:“刚才有的。”

    喻兼而:“……哦,明白了。”

    真是物是人非啊。不但傅椎祁又开始清冷疏离了,黎总居然这么会搞人际关系了,喻兼而感觉自己的青春结束了……开个玩笑。

    但他还是忍不住心生了些许感慨,忍不住猜测,是不是因为杨总那啥了,黎总为了撑住公司,被动学会那些。

    当然,这并不能说是一件坏事。只是,就是觉得有些怅然。

    黎总不知他的多愁善感,只说:“其他人走了就算了,你如果累了,也回酒店休息吧,我自己带他们去吃夜宵。”

    喻兼而摇摇头:“没事,我不累,一起吧。”

    黎总没和他拉锯,闻言就点点头,道了句谢。

    *

    时间确实不早了,喻兼而和黎总领着那几个合作方代表在附近烧烤店里吃了顿夜宵,难免还得搭配点啤酒什么的,吃完喝完,酒醉饭饱,都说要回酒店睡觉去。

    一行人走出烧烤店,正好店对面也是一片沙滩,虽然没有刚才那餐厅独家的白色细沙沙滩美,夜里月色下海水波光粼粼,凉风习习,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大家顺道朝沙滩走了上来,但没停留太久,就要继续往回走。

    喻兼而的脚却迟迟没有抬起来,定定地看着不远处坐在海与沙交界处的那道熟悉的背影。

    路灯照不到这边,可今晚的月亮很大,很亮,所以他看得清清楚楚,那就是傅椎祁。

    傅椎祁坐的地方时不时就有一波两波海浪冲上来,没过他的脚背和坐的地方,可他仿佛毫无知觉,只是沉默地望着海面,偶尔喝一口手里的啤酒,在他的身边有一个塑料袋,里面有还没喝的,有空罐子。

    喻兼而的角度看不到他的正脸,可只是这样的背影,喻兼而就已经感受到了巨大的悲怆,想也想得到此刻是怎样的神情。

    好像被全世界遗弃了,或者是他遗弃了全世界。总之,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就好像不属于这个世界。

    这样的说法太寂寞了,可只是看着那个人的背影,喻兼而就能完完全全地感受到死死缠住对方身体的那可怕之极的寂寞感。

    “……我送他们回去吧,你随意。”黎总突然开口这么说道。

    喻兼而回过神来,脸一红,只希望这大半夜的,黎总没看出来。他忙道:“一起送吧。”

    黎总没多说,转身朝客人们走去,喻兼而急忙跟上,可走出去两步,忍不住回头再去看看那背影,再走出去两步,再看看。

    他有点担心……如果傅椎祁喝醉了,万一等下出意外怎么办?

    第106章

    最终喻兼而留了下来。

    他追上黎总, 小声说了下,黎总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说了句“好”, 就转身走了。

    虽然只有这一眼,喻兼而做贼心虚,总觉得黎总眼里有话没说。

    但是……但是真的很危险嘛。

    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再来后悔,说什么都晚了。他不想为了虚无缥缈的脸面而冒这种可能会悔恨终身的事。

    而且这是最基本的人道主义,就算对方不是傅椎祁,他也会关心的,顶多就是举动略有不同。

    比如, 如果是陌生人, 他可能会直接走过去关心劝说, 而是傅椎祁的话, 他就只是不近不远地默默站着关注。

    最好傅椎祁没事, 就只是喝喝酒,Emo完回去,他偷偷跟到对方到住处, 就任务完成,可以离开了, 就当这件事没发生。

    假如……那他就可以第一时间过去救助。

    站久了有点累,喻兼而就找了个地儿盘腿坐下,手肘杵在腿肉上,双手托着脸, 认真地盯。他都不敢玩手机。那家伙还在喝酒, 不知道醉没醉。

    可是盯久了,心里就越来越乱, 忍不住沉湎进某些情感。但这是不应该的……

    恍惚间,那道持久望着月亮和海面的身影,与多少年前画展上那道望着画出神的人影重叠了。

    原本就是同一个人。

    喻兼而正胡思乱想着,突然眼中的人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他急忙集中注意力看,还以为对方终于要回去了,却不料看到了令他大为震惊的一幕。

    ——傅椎祁慢慢地朝海里走去!

    这大半夜的!真的是……

    喻兼而都没空吐槽,他只是怒从心头起,腾的起身狂奔过去,将已经走到冰冷的海水淹到成男大腿位置的傅椎祁胳膊拽住往后拖。

    傅椎祁似乎没料到还有人在,吓了一跳,从独自的小世界中惊醒,猛然回头,惊诧又警觉地看向拽自己的人,同时使劲想挣脱对方。

    喻兼而终于看到了傅椎祁的正脸。

    不知是不是受到清冷的月光的影响,傅椎祁的脸白到没有血色,与此相对,他的眸色越发浓黑,却又透彻干净,眼底倒映出一片水光闪动的海面,模样惊慌又无助,十分天真。

    海浪一直挺大,一阵阵地往前打,刚刚喻兼而与他一拉一扯间,水花溅得比他俩还高,把傅椎祁从头发到衣服都淋湿了,原本就柔顺地耷拉着的黑发,如今湿哒哒地贴在傅椎祁惨白的皮肤上,令他像不谙世事的海妖,又像落难的雪女。

    喻兼而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脏都跳得更快了。这可真是……

    傅椎祁与喻兼而四目相对的瞬间,也发愣了起来,没再继续挣扎,而喻兼而也忘了继续把他往岸上拽。

    两人维持着拉扯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看着彼此,海浪继续一阵又一阵地往他们的身上打。

    过了会儿,傅椎祁先回过神来,顿时面露慌乱,急急忙忙地又要挣开喻兼而的手,一面将脸别了过去,似乎不愿被喻兼而看到自己此刻的狼狈模样。

    喻兼而却生怕他发癫拔腿往海里跑,急忙抓紧了不让他挣开,边高声地劝:“傅哥,你别做傻事!”

    傅椎祁的手臂僵了僵,喻兼而能感受得到。

    随即他仍旧别过头不看喻兼而,嘴里道:“你怎么在这……别乱想,我就是闲着没事来吹吹风……刚东西被浪卷走了,我去追……”

    这一听就都是假的。

    喻兼而没有拆穿他,知道他爱面子,又喝了那么多酒……便只是顺着这话哄道:“这么大浪,又是晚上,找也找不到了,多危险啊,算了。走吧。”

    说着又把傅椎祁往岸上拽。这回他拽得很顺利,因为傅椎祁再没有反抗,被他拉着走,一路直愣愣地看着他。

    喻兼而顺利把傅椎祁拽回岸上,松了口气,抬眼瞧见对方那发直的眼神,愣了下,后知后觉地尴尬起来,正要编借口说自己纯属路过、见义勇为,傅椎祁先开了口,声音沉沉的,有些沙哑:“谢谢。”

    “……”

    那简单的两个字,将喻兼而要说的话全堵了回去。

    傅椎祁这个样子,很生疏,很陌生。喻兼而原本还以为他要问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要去救他,是不是对他旧情难忘……

    傅椎祁都没有问,只是满脸诚意真挚地说了句谢谢。

    也许是因为,傅椎祁已经不在乎这个原因了。也许,傅椎祁是真的决定放下了,就像自己当初下定决心那样。

    夜风吹过湿淋淋衣服贴着的身体,喻兼而突然的一瞬间感受到了凉意。

    他张了张嘴,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傅椎祁已经又开口了,说:“不好意思,耽误你时间了吧,还把你这一身弄得……赶紧回去吧,别着凉了。”

    “……”喻兼而压着心里的不好受,问,“那你呢?”

    “我……”傅椎祁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才说,“我也回去。我住酒店,鹿湾洲际,离这很近。”

    这酒店和喻兼而他们住的那家挨在一起,不到五分钟的脚程。

    喻兼而道:“你喝了酒,我没喝,我送你回去吧,反正顺路。”

    傅椎祁却没有欣然答应,而是很明显地面露诧异看着喻兼而,这眼神把喻兼而给看得又尴尬起来。

    片刻后,傅椎祁低声道:“没……没、没事……”他说得有点结巴,似乎很紧张,“我……我酒量你还不知道?真没事……”

    喻兼而不由得感慨,真是风水轮流转。以前是自己拒绝傅椎祁接近,现在却变成了傅椎祁拒绝自己的接近。

    “那、有谁和你一起吗?”喻兼而并不强求送他,只是希望他安全回去,“让人来接你一下吧。”

    傅椎祁秒答:“没!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喻兼而:“……”

    傅椎祁说完,自己愣了一下,随即苍白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些许血色,讪讪地补救:“不是,我的意思是……算了……没什么……我这回一个人来的,处理私事,小左和小秦都有工作在忙。”

    “……那别说了,我送你回去吧,说这么多,都到了。”喻兼而转头看了眼不远处小山坡树林后面若隐若现的酒店一角。

    傅椎祁这才不情不愿地答应了,跟着喻兼而朝酒店的方向走,却刻意比他侧后大概一米的距离。

    “……”

    喻兼而的心里实在不是滋味儿,却没法儿发作,毕竟这是自己以前嚷嚷着要的结果……

    啊啊啊啊真的讨厌自己了!但又不知道是讨厌做了哪个决定的自己,不过反正都是错的就对了。

    一路上的气氛有些凝滞,忽然,傅椎祁开口打破,轻声道:“真是凑巧。我最近都没管公司的事,不知道你们也来这……我妈有事找我,她最近带着傅芎昊,哦,就那个小孩儿,我弟弟,最近放假,在这边住。我不是故意找借口纠缠你。”

    “……别说这些了。”喻兼而尴尬道,“我都没提。”

    “我怕你等下以为……算了,你说别说就别说了吧。”傅椎祁又闷头走了一会儿,然后说,“对不起啊,之前……我是说两年前……反正,对不起。我欠你道歉,应该说的。下次再见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这种机会……最好别有了吧,不然怕你紧张,以为我又要纠缠你。就趁现在说了吧。”

    别说了啊啊啊!越说气氛越那什么!

    喻兼而在内心呐喊,面上强作镇定,说:“别说了。”

    “嗯,不说了……”傅椎祁消停了大约半分钟,又开口了,“你……还好吗?我……没再找人跟踪你,不知道你过得怎么样。”

    不等喻兼而开口,他就自言自语:“应该过得挺好吧,詹骥挺靠谱的。”

    喻兼而:“……”

    他默默地侧了侧脸,瞥到侧后一步位置的傅椎祁正低着头走路。那么高的个子,这姿态,倒跟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似的了。

    傅椎祁仿若不知,继续自顾自地说道:“我那会儿存着气,其实也该对他道歉……他是个挺好的人,也怪不得你……你们肯定过得挺好吧……挺好。好好过。”

    喻兼而:“……”

    他试图用不说话来回避这个话题,可傅椎祁不依不饶起来,非问他詹骥现在怎么样。

    喻兼而只好说:“他现在挺好的。”

    他没说自己已经和詹骥分手了,总觉得这会儿说出来怪怪的。

    他现在已经单方面对傅椎祁有点暧昧了,好在傅椎祁估计还没回过神来、不知道,如果他突然说自己已经和詹骥分了,那岂不是……司马昭的心,傅椎祁都知吗?

    傅椎祁听他说挺好的,连连道那就好那就好。

    喻兼而:“……”

    好在路程不远,很快就到了酒店楼下,喻兼而见傅椎祁虽然神色恹恹的,到底没醉,就不打算送他上去,停在大堂门口,说:“那你早点休息吧傅哥,我先回去了,明天还要送合作方去机场。”

    傅椎祁急忙客气地说:“哦,行,那你赶紧去吧,不好意思啊,耽误你这么久工夫。”

    “……”

    喻兼而怎么听怎么刺耳,可又没法儿说,只能闷头转身就走。

    可他还没走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什么东西撞上玻璃的巨大响声,以及周围人的惊呼。

    他一怔,循着别人的视线方向转头看去,就惊见傅椎祁跌坐在落地玻璃窗旁边,手扶着地,垂着脑袋,迟迟没有起身。

    门童在旁边关切地问傅椎祁有没有事,他低声说没事,却依旧没起来。门童要去搀扶他,他却小幅度地摇头,说没事,只是有点头晕,坐一会儿再起来。

    “……”

    喻兼而走过去,问:“傅哥,你没事吧?怎么了?”

    傅椎祁这才稍稍抬起了脸,看他一眼,飞快地又将头低下去了,干笑了两声,强颜欢笑道:“没事儿,就酒喝多了,刚眼花,以为这是门呢,他们玻璃擦这么干净,哈哈哈哈……你赶紧去吧,不用管我。”

    第107章

    喻兼而都有点讨厌这样的傅椎祁了, 因为讨厌的自己完全无法放下这样的他。

    他甚至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就不该答应黎总过来会老乡,或者一开始就不该暑假回来上班,在美国又不是找不到实习。

    但总之来都来了……

    “你先起来吧。”喻兼而伸手去搀扶傅椎祁。

    傅椎祁客气地和他推拒了几下, 见喻兼而烦起来了,只得见好就收,一面道歉一面将大半的身子重量往喻兼而的身上倾倒,营造出一种自己确实柔弱起不了身的效果。

    一米八多的个子,再如何形销骨立,也没真到细狗的份儿上,主要是他脸小,一瘦就先瘦脸, 才显得那样。何况此刻是刻意地往人身上栽。

    喻兼而一开始没料到, 虽然及时反应过来, 加大力气扶稳了, 但还是惊讶地“哎”了一声, 另一边的门童见状急忙一把搀住傅椎祁的另一边胳膊,好心并尽职尽责地帮助客人解决燃眉之急。

    燃眉之急被门童无意中添了一把柴的傅客人不着痕迹地瞥了他一眼,不是很领情, 但形势所迫,开口只是虚弱且礼貌地道谢。

    喻兼而和门童一左一右地扶着傅椎祁往里走, 傅椎祁烦得很,连连道:“你们都去忙吧,不用管我……真没事……别扶了,都看我呢, 跟我怎么了似的……”

    喻兼而忽然悟了。

    此刻虽然夜深, 但这是旅游旺季,酒店大厅里的人不算少, 他仨这确实挺引人注目,而傅椎祁爱面子,看那不自然的样儿,估计是害臊了。毕竟男人总不爱被人觉得虚。虽然他觉得傅椎祁就是挺虚的。

    也因此,喻兼而没觉得傅椎祁刚才撞了玻璃往地上跌坐了就不起来是夸张。傅椎祁常年浸淫于酒色之中,虚是理所当然的事,不虚才是天赋异禀。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然后对门童说:“谢谢,没事,我自己可以扶住他,您去忙您的吧。”

    这老外的普通话真是溜啊。门童在心里感慨着,犹豫了下,问:“真不需要帮忙吗?没关系的,您不必担心我,我同事在岗位上可以应付。”

    “没事,不需要,谢谢。”喻兼而说。

    门童见他是认真的,而傅椎祁又一直在那叨叨让他们别扶了,便道了声歉,说会马上联系安保部门处理玻璃门太干净导致客人误撞这事,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傅椎祁见他走了,舒服了,但嘴上还是虚伪地说:“你也别扶了……”

    如果喻兼而真不扶了,他就当场马上再帅给对方看,下一个碰瓷的地方他都物色好了,就电梯门吧。

    好在喻兼而没搭理他,压根不接这话茬。

    在喻兼而的经验里,就是别搭理傅椎祁说什么,搭理就输了,反正想干什么闷头直接干,很虚的人是没有力气反抗的,只能嘴上哔哔。

    傅椎祁说了几句,终于不说了,改而说谢谢,然后就安静。

    喻兼而把他送回房间,是个套房。

    傅椎祁刚到门口就说:“给你添麻烦了,要不要进去坐下,喝杯水?我一个人住,别客气。”

    但刚说完就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犹豫了一下,讪笑道:“算了,估计你会尴尬吧,让小詹知道了也不好……那就送到这儿吧,别进去了。”

    “……傅哥。”

    “嗯?”

    “……没什么。”喻兼而说,“那你进去吧,有事打酒店电话。我先走了。”

    “……哦。”傅椎祁低低地应了一声,“那你慢走。”

    说完,他开了门,往里走,但没走两步就脚一软往地上一摔:“哎呀……”

    “……”喻兼而不得不上前查看,“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看下?”

    “没事……”傅椎祁低头拉起自己裤管。

    喻兼而顺着看过去,惊见他脚踝上面点儿的位置竟有道不大不小的血口子,虽然暂时没继续往外冒血了,但还是可以很直观地看出先前流过不少,还有些残余。

    “怎么会这样?”喻兼而惊讶地问,“你都不说?”

    一路上傅椎祁愣是提都没提这事儿,疼都没喊一声。

    怪不得刚刚撞玻璃现在撞门,还一撞一个倒。原本就虚的身体雪上加霜啊。

    “可能是刚刚在海里贝壳什么的划伤的吧。”傅椎祁有气无力地说,“怕你担心,就没说。而且我一个大男人,这点小伤口拿出来说,算什么事?”

    你再死要面子活受罪试试呢?喻兼而都无语了,不由分说地把他架起来弄到沙发上,问了下医药箱在哪,就过去拿了,蹲地上给他的伤口消毒。

    “哎,别、别……”傅椎祁把裤管往下拉,遮住伤口不让他弄,一面拉他胳膊,“我等下找医生来,你别……等下小马知道了不高兴……”

    喻兼而忍无可忍地叱了他一声:“你不要说话了!”

    “……”傅椎祁讪讪地说,“对、对不起。我就是不想影响你……”

    喻兼而懒得理他,扯开他的手,把他裤脚再度卷上去,低头拧消毒药水的瓶盖儿,拧完了一抬眼,看见傅椎祁的手不知所措地揪着裤脚。

    “……”

    该说不说,有时候傅椎祁一些小动作挺可爱的。

    喻兼而给他消毒了一下,要涂药的时候想了一下,说:“要不你先去洗澡吧,不然涂了药也马上就被水冲没了。”

    傅椎祁应了一声:“噢噢……那你、就走吗?我先给你倒杯茶吧,你看你这劳心劳力地来一趟,连杯茶都不喝就走也不是很合适……来都来了。”

    喻兼而就没打算走。哦不,他的意思是,没打算现在就走。至少他得等到傅椎祁洗完澡出来给人重新消毒上药,然后再走。

    傅椎祁的身上,不止那一处伤。

    也许那里确实是在海里的时候被什么东西无意中划到了,可刚才他看到的傅椎祁小腿上的其他淤青,估计是餐馆里那个熊孩子踹得。

    傅椎祁脸上的皮肤都白如凝脂,腿上更别说了,因此那些淤青就更是显眼。

    喻兼而怀疑他身上其他地方还有伤。

    但他没说,只是摆摆手示意傅椎祁去洗澡。傅椎祁起身就说:“我先送你去电梯……”

    “去洗澡。”喻兼而不想跟他废话。

    “……”

    除了喻兼而,还有谁会关心自己洗不洗澡呢……傅椎祁心头酸涩,强忍住汹涌的感情,转身去洗澡了。

    喻兼而坐在沙发上,环顾四周,没什么好看的,就是酒店的样子。

    他低头玩手机。

    这个时间美国正是白天,詹骥的对象伊恩刚在社交平台上发了个Vlog,是他和詹骥去乐园玩的。

    封面是俩人都戴着乐园纪念品头箍,脸上还贴着可爱贴纸,伊恩靠在詹骥怀里,扭过头去亲詹骥的脸,詹骥笑眯眯地把头往伊恩这边靠。

    “……”

    一上网就被塞一嘴狗粮,真是够了。

    喻兼而这会儿在傅椎祁这里,就没点进去细看,只羡慕嫉妒没有恨地点了个赞。

    很快,伊恩就私聊喻兼而了,问他还没睡吗,这个点在中国应该很晚了吧。

    喻兼而说有点事还没睡。

    伊恩说昨天和詹骥去玩,给他买了礼物。喻兼而回了谢谢,并表示自己回美国的时候也会给他带礼物。

    伊恩:可以有熊猫的签名吗?

    喻兼而表示这个确实有点难度,毕竟一般来说熊猫不太会签名。

    伊恩的惊讶之情外溢:在中国的熊猫也不会吗?

    喻兼而幽默地回答他:在月球上的熊猫也不会。

    伊恩是个天然呆,没感受出喻兼而的幽默,而是更惊讶了:中国都把熊猫送到月球上了吗?骥都没跟我说过这种事情!

    喻兼而:“……”

    没多久,伊恩发过来一个气呼呼的表情,说他刚去问骥,骥笑了他好久,然后给他解释喻兼而的意思,解释完又笑他,现在还在旁边看着他打字笑他。

    啊啊啊啊不要说了啊!

    喻兼而诚心诚意地乐见他俩幸福,但此时此刻对比自己的处境,有那么一些些扎心!

    喻兼而严重怀疑詹骥刚又被伊恩萌了个七荤八素。

    伊恩学习好,但在生活中常会体现出让人哭笑不得的脑回路来,而詹骥就狂爱这一套,每次他笑着看伊恩惹笑话的样子,眼里的爱意都让单身狗喻兼而想给他反手套上一个成年人防沉迷系统。

    喻兼而正要回伊恩点什么,突然听到声响,急忙把手机锁屏,抬头看去,傅椎祁洗完出来了,只在腰间随意地拴着一条浴巾,站在门口一脸错愕地看着他。

    两人对视两秒,几乎同时出声。

    喻兼而:“怎么这么快?”/傅椎祁:“你没走啊?”

    两人同时出声,同时沉默,又过了两秒,同时回答:“我给你上完药再走。”/“我有点累了,就想赶紧洗完休息。”

    再度沉默。

    半晌,傅椎祁举了举手,示意自己想发言。

    “……你说。”喻兼而说。

    他是不能发出去,不然他觉得傅椎祁可爱起来的细节可以和伊恩一比。

    傅椎祁说:“我以为你走了,就随便穿了个浴巾出来。你都不先说一声,还好我没裸奔,不然你看这事儿就……小马知道了得误会吧。”说完停了一秒,修正道,“小詹。不好意思,不知道为什么总把他记成小马,我不是故意的。”

    “其实你前面也把他说成小马了。”喻兼而说。

    傅椎祁露出讶异的表情:“哎?什么时候?唉,我这记性,一天比一天差,不好意思啊,真不是故意的。”

    喻兼而没空搭理他嘴里说些什么,视线在他的身上打量着。

    傅椎祁的上半身确实也有些伤,瞧着比腿上的淤青小,但多,而且颜色深。喻兼而怀疑那熊孩子下狠手掐了。

    他的眉头便不由得皱了起来。

    傅椎祁见状,会错意似的慌忙说:“我去换个衣服,你等下……”

    第108章

    喻兼而没拦着傅椎祁去换衣服, 毕竟他裸着大半个身子确实不像样。

    没多久,傅椎祁从卧室出来,换上了一套日常的衣服, 白色T恤和灰色运动裤。

    “你真要给我上药啊?”傅椎祁期期艾艾地看着喻兼而,讪笑着问,“怎么突然做这些?”他的笑容淡了淡,犹豫再三,还是说了,“不是对我避之不及的吗?”

    喻兼而指指沙发,示意他坐下,然后一边拿药给他涂, 一边心平气和地说:“傅哥, 我和你没有仇, 相反, 你那个时候为了我帮我哥, 还有……其他的一些事,我都很感谢你。只要你不乱来,我是愿意和你正常相处的。”

    傅椎祁听了这话心里一刺, 差点儿破防到脸上。

    谁要和他正常相处啊……什么叫“正常相处”?就是没什么关系地相处?呵呵,谁要这种东西啊!想巴结他的人多了去了, 他不缺这种人!

    好在及时收住了,低下头,藏住可能藏不住的微妙神情,过了一小会儿, 轻声道:“忘了吧, 你哥那些事……没你,我也会帮他的, 那么多年的朋友。”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傅椎祁突然就正常了,但总比不正常的好。喻兼而欣慰着继续认真给傅椎祁上药,傅椎祁再没说话。

    直到涂完了,喻兼而一抬头,愣了。

    只见傅椎祁白着一张脸,要哭不哭地、用很深情又难过的眼神凝视自己,不知凝视了多久……大概从他安静下来没说话就开始了吧。

    喻兼而想了想,正要开口,傅椎祁腾的起身,快步走进卧室关上门,喻兼而都听到落锁的声音了。

    “……傅哥?”他跟着起身,去到门口,不知道这家伙又怎么了。

    半晌,隔着门板,传来傅椎祁虚弱的声音:“你走吧……别管我。以后看到我也别管我。”

    喻兼而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考虑再三,正要照他的话离开,又听到了他的声音在说:“我想祝福你们……我想接受现实,不想再搞得那么难看,但是……但是我做不到。就算做到了,心有多痛我自己清楚,也只有我自己清楚……”

    喻兼而:“……”

    他就不想走了,默然抬起手,无声地按在了门板上。听声辨位来看,傅椎祁此刻应该是靠在了门上。

    喻兼而情不自禁地脑补了一下,觉得这一幕好偶像剧啊。这么一脑补,整个氛围都浪漫起来。

    但现在不是浪漫的时候,傅椎祁这情绪变得有点快,而且不久前才遭遇了那种事,喻兼而有点怕他一时冲动想不开。

    “傅哥,你先把门打开。”他越发地让自己说话的语气温柔些。

    “……我不想再搞那么难看了,我知道,不管我怎么闹,你都不会回到我身边。”傅椎祁喃喃道,“你走吧。我能控制住我自己,但我控制得好痛苦……”

    喻兼而听他这么痛苦,思来想去,转身正要走,他又开口了:“今天是我生日。”

    喻兼而细思不是,道:“你生日不是……”

    傅椎祁打断他的话:“农历生日。”

    哦哦,听说过。喻兼而想了想,正要开口说生日快乐转移他的注意力,他接着说:“我妈突然叫我过来,我以为她是要给我过生日。结果她根本不记得。她只是想让我去对付我爸的情妇,我拒绝了她,她就让我滚。”

    “……傅哥……”

    “你其实知道那些关于我身世的传言吧?”傅椎祁问。

    喻兼而一下子不说话了。

    傅椎祁自嘲地笑了声:“果然知道……全世界都知道。你不是总不明白我为什么那么死要面子吗,因为越没有的东西就越在乎。全世界都知道我没脸,我就必须要脸。”

    “……傅哥,你把门打开。”喻兼而只能这么说。

    傅椎祁却仿佛没听到一般,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继续梦呓般剖心倾诉:“其实,外面人误会也就罢了,可是就连我亲爹都……连我妈都不待见我。是不是很莫名其妙啊?我这么丢人,就是他俩造成的,他俩反而怪起我来了,我的脑袋是长了癞子吗?”

    喻兼而:“……”

    傅椎祁原本是做戏,可做着做着,把自己给做进去了,真是越说越委屈,忍不住低头哽咽起来。

    原本自己就那么惨了,喻兼而还不要自己了,跟一个从人品道德高度碾压自己的小马哥跑了。但凡那个小马哥坏一点,他还能干点别的。

    可他现在还是动起了手段。

    他憋了两年,他给了自己、也是给了喻兼而和詹骥两年的时间,可时间根本没有淡化一切,时间根本不会淡化一切。

    他只会在时间里痛苦煎熬,直到忍受不了地爆发。

    不知过了多久,喻兼而温柔地说:“傅哥,你开下门先。”

    迟迟没有得到回应,只有隐约的啜泣声,还很不明显,令喻兼而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就在他以为傅椎祁不会开门了的时候,门开了。

    他抬眼,对上傅椎祁满是脆弱的脸。

    傅椎祁垂着眼眸,没看他,只是低声说:“你走吧,我没事,这么多年我都是一个人这么过来的,今天的事不是第一次,不是唯一一次,我要会因为这个做傻事,早就做了。”

    喻兼而道:“我再陪下你吧,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有……有朋友陪着,心里怎么都好受点。”

    傅椎祁仿佛突然受到了什么刺激似的,猛地将他抱入怀里。

    喻兼而愣了下,下一秒回过神来,内心挣扎再三,最终还是没拒绝这个拥抱,反过来安抚道:“傅——”

    傅椎祁不给他拒绝的机会,乞求道:“求求你,别拒绝我,就今晚……”

    “……”

    这话,听起来怎么怪怪的……唉,都这样了,口不择言也是有的。喻兼而无声地叹了口气,轻轻地拍拍傅椎祁的背:“去沙发上坐着说吧。”

    坐什么沙发!坐床上去,看老子不做死你……算了。

    傅椎祁这会儿提不起那事儿的兴趣,在他的设想中,自然是越早把喻兼而睡了,越对他破坏那俩感情的复仇计划有利,明明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可是到了这一刻,他只是想安安稳稳地抱着喻兼而,别的都可以不做,话都可以不说。

    他只是想要这么一个温暖的拥抱而已。

    或许,从始至终,他这一生,都只是想要一个温暖的拥抱而已。

    明明只是一个很普通很普通的愿望,却实现不了。

    喻兼而尝试着暂且分开一下,他想把傅椎祁拉到沙发上去坐,傅椎祁却不肯,却也没有反应激烈,只是越发抱紧他,脑袋埋在他脖颈间小幅度地摇摇,比起摇,更像是蹭蹭,柔软的头发蹭着喻兼而的脖子,仿佛蹭到了他的心脏,他的心脏越发地柔软起来,能拧出桃子味清甜的汁水来。

    喻兼而便没再试图分开,就着这个姿势一小步一小步往沙发挪。傅椎祁这倒是愿意,继续抱着他,埋着脑袋,脚配合着挪动。

    真是……太乖了。

    坐到沙发上后,喻兼而静止了一阵,忍不住抬手摸摸傅椎祁的脑袋。

    傅椎祁现在脆弱得像新生的小鹿一般,被他一摸脑袋,身体还僵硬了一下。

    此时无声胜有声,喻兼而没有说多余的言语安慰对方,只是用肢体语言表达。但这很有用,他能明显感觉到傅椎祁的身体越来越放松,呼吸逐渐平稳,也不哭了。

    直到很久之后,喻兼而察觉到自己因为紧张而身体一直有些僵硬,有些累,他倒没想放开傅椎祁,只是如果能换个姿势,哪怕只是稍微动一下腰,可能舒服点……

    “傅哥,你先松开我一下,我去给你倒杯水,弄个热毛巾擦把脸,舒服点。你放心,我不走。”他说。

    回答他的却只有傅椎祁均匀的呼吸声。

    他等了一小会儿,终于察觉出了不对劲,试着推了推傅椎祁,这下子推开了。一看,傅椎祁闭着眼睛,好像是睡着了。

    “……”

    挺好。也很正常。今天闹了那么一场,又喝了那么多的酒。

    喻兼而第一个想法自然是把傅椎祁扶到床上去,他倒是有这个力气,可又怕把傅椎祁给弄醒了。傅椎祁的觉浅。

    他就只是把傅椎祁放倒在沙发上,然后去卧室里拿被子。

    他走到床边,正要俯身去抱起被子,突然无意中注意到床头柜上有几张倒扣着的照片。

    “……”

    傅椎祁有找私家侦探查他的前科,他一瞬间以为是这两年里傅椎祁找的人偷拍自己或者詹骥的照片,脸色瞬间微微往下沉了沉,拿起来一看,眸光一滞。

    照片上有他,却不是偷拍的,而是那个时候在庙里时两人的合照。

    不止有他的照片,其实他和傅椎祁的合照只放了两张,其他几张,是傅椎祁父母和兄弟的照片。

    完全就是字面意思的“兄弟”,有他的兄,有他的弟,唯独没有他,只是那一家四口……

    哦,不对,有一张背景好像是过年,在家里拍的团圆照,一家四口旁边还有个陌生的女人,看起来不像养尊处优的人,有点像保姆一类。

    所以,傅椎祁连一张有他的团圆照都找不出来吗?那一家子,连保姆都一起拍团圆照了,也不和傅椎祁一起拍吗?

    喻兼而眉头皱得越发紧了。

    第109章

    喻兼而给沙发上睡着的傅椎祁盖上被子后, 在旁站了一会儿,看了一会儿,正要走, 想想还是拿起茶几上的酒店便条本,给傅椎祁留了个言,让他记得换药。然后才走。

    第二天大早,喻兼而去酒店的自助餐厅吃早饭,看到黎总坐在靠窗的一个位置,就端着餐盘过去了。

    黎总抬眼见是他,好像是……很明显地愣了一下,下一秒, 视线瞥向他身后, 似乎在找谁。

    喻兼而马上就领会到了黎总的意思, 一瞬间有些尴尬, 脸都有些热, 张张嘴想解释自己昨晚送完傅椎祁就回酒店了,可又觉得这话说出来更尴尬,只能假装什么都没看出来, 冲黎总笑笑,坐下来开始吃。

    之后倒是没什么了, 吃完早饭就准备准备要送合作方的代表团去机场。

    送走对方,大家原地放假解散,在这儿自由行玩两天再回去,酒店照订, 只要不过分, 这两天的花销都可以公司报销。

    喻兼而先是在网上找了些当地探店的攻略,打车过去的途中以店为中心, 搜搜周围的景点。反正去都去了,吃完顺路逛逛呗,当消食。

    不料,他刚走进很火的那家海鲜大排档,就见到了坐在大厅比较显眼位子上的傅椎祁。

    但应该不是故意坐那么显眼,这个店很有名气,这会儿已经坐满了人,想来客人也没法儿挑位子吧,到的时候碰到哪个是哪个。

    而就像喻兼而,他这时候来,正好没空的桌子了。

    这儿是热门景区附近的热门店,五十来岁的大叔店主有足够应对老外的自信,见着喻兼而了丝毫不慌,迎上来自然地对他说:“No系特!No系特!外特外特!”

    “大概要等多久?”喻兼而问。

    “哦你会中文啊。”店主扭头瞥了眼店里情况,说,“估计半小时吧。平时这会儿没这么多人,今天突然来了个旅行团,旅行团应该吃完就走了。”

    喻兼而正要问店主能不能预定位子,自己在附近逛逛半小时后回来,店主先出声,问:“你介不介意和别人拼桌啊?就是坐一桌。”

    喻兼而还没来得及回答,店主已经指向傅椎祁,大嗓门道:“就那男的,他一个人一桌,要不我给你问问他,你跟他拼一桌吧!”

    “那男的”好像是听到了有人蝈蝈自己,循声恹恹地看过来,与喻兼而四目相对。

    他愣了下,随即黑沉沉的眼里就一瞬间亮了起来,情不自禁地冲喻兼而笑了,但下一秒就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嘴角掉下去,不自在地回过头去低着脸看面前的菜。

    喻兼而:“……”

    店主:“啊,看这样子应该是不愿意,算了,不问了。”

    喻兼而:“……”

    “你要有空就那边坐会儿等。”店主说。

    喻兼而正要回答,傅椎祁又看了过来,似乎猜到了他的处境,起身走了过来:“你是不是没位子?要不要坐一起?”

    “……好啊。”喻兼而只能这么说。

    入座后,喻兼而看着傅椎祁面前满桌子几乎没怎么动的菜,倒是不奇怪。傅椎祁有钱,点了不吃不算什么事儿。

    但他环保,他就对店主说:“不好意思,我和他认识,先不点单了,一起吃。”

    店主非但没生气,还挺高兴的:“挺好,不浪费。我说了他吃不完吧,他非要点,哎。”

    店主嘀咕着走开了,喻兼而看向傅椎祁,冲他友好地笑了笑,开玩笑道:“不蹭你的饭,我和你AA。”

    喻兼而尽力让气氛自然一点,傅椎祁倒也配合,笑了起来,说:“行。”

    喻兼而起身去洗了个手,回来戴上手套就开始吃,一边问傅椎祁怎么想起吃海鲜了,身上不还有伤吗,不忌口吗。

    傅椎祁喝了一小口海鲜粥,说:“就这么点,不碍事,难得有点胃口,突然想吃,问了下酒店前台,给我推荐了这儿。”停了下,歉疚似的说,“不知道你也会来……先说好啊,不是故意跟你来的啊,纯属凑巧。”

    喻兼而好笑道:“这肯定啊,你又不能未卜先知。”

    “是啊,那不然我不成算命的了吗?哈哈哈哈。”

    傅椎祁笑起来,喻兼而跟着他也笑了起来,这一笑,气氛就真自然了下来。

    喻兼而是真想吃,一边聊些有的没的,一边一直吃,可他注意到傅椎祁除了面前那碗喝半天也就“轻伤”的粥,几乎没碰别的东西,就问:“你不饿吗?”

    “还行,我吃的不多。”傅椎祁轻描淡写道。

    喻兼而看看他这比两年前瘦了好多的样子,就猜到他肯定是没好好吃饭。至于原因……

    喻兼而没继续这个话题。

    倒是傅椎祁说:“喜欢你就多吃点,要不要再叫点新鲜的?”

    “没事,我也差不多了。”喻兼而说,“那等下别AA了,我把你那碗粥请了算了。”

    傅椎祁没拒绝:“行啊。”

    喻兼而瞅他,说:“我还以为你会拒绝呢。”

    傅椎祁道:“我情商也没那么低吧。”

    喻兼而笑笑不说话,傅椎祁笑着问:“什么意思啊?笑什么啊?”

    喻兼而就是笑着看着他不说话,傅椎祁自己也忍不住笑,笑完了说:“以前是挺低的,不然就我这长得这么好看,也不至于那么讨人嫌吧。”

    喻兼而没再看他,低头剥虾,回避“讨人嫌”这个话题。他听出来其实就是特指自己讨厌傅椎祁这件事。

    傅椎祁见状,主动扯开了话题:“昨天谢谢了啊,让你劳心劳力的,我不知道怎么的就睡着了……看到你留的条子了,不然我还得以为我梦癔了呢。”

    “没什么,别提了。”喻兼而贴心地帮他回避这个可能让他觉得难堪的话题。

    可傅椎祁自个儿非得说:“唉,昨晚也不知怎么了,那么丢人的样子让你见着了。”

    喻兼而道:“那就别说了,当没发生。”

    傅椎祁过了两秒才应:“嗯。”

    喻兼而察觉出这微妙的停顿,抬眼看去,傅椎祁垂眸拿起一碗椰子冻慢条斯理吃起来。

    “……你就每天都吃这汤汤水水的啊?”喻兼而问。

    傅椎祁抬眼看他,表情很无辜:“没什么胃口。”

    “吃点别的吧,身体健康最重要。”喻兼而诚心诚意地劝道。

    “嗯。”傅椎祁笑笑,“我尽力吧。”

    说着,他很给面子地放下椰子冻,拿筷子夹了一个虾饼吃起来。

    对于他的给面子,喻兼而礼尚往来,把手里刚剥出来的虾肉放到了他面前干净的白碟子里。

    傅椎祁正吃虾饼的动作一顿,看着这只虾肉,欲言又止,最终没将“小马知道了会不会不太好”这话说出口,只是默默加速吃完虾饼就把这虾肉吃了,然后小幅度地深呼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问:“一会儿吃完了是有别的安排还是?”

    “附近逛逛。”喻兼而说。

    “……我、可以一起逛吗?”傅椎祁紧张地说,“不方便你可以直接拒绝,不强求哈。”

    喻兼而看着他,其实没看多久,但傅椎祁感觉有一个世纪那么久,心里一直在打鼓。

    其实如果被拒绝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被拒绝这么多次了。

    可是,每一次的被拒绝,对他而言都是一次沉重的打击。而且这次还比较特殊。

    以前被拒绝是因为他是个傻逼,这次他都铺垫了这么久,营造了一个那么完美的形象,如果喻兼而还拒绝的话……这其中的分量不一样。他觉得自己会陷入更大的更重的自我质疑。

    好在,喻兼而回答他:“可以啊。”

    “……谢谢。”傅椎祁这两个字是真心实意地在说。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有点想给喻兼而磕一个。这说起来有点夸张了,可他真的……

    他这一道谢,把喻兼而都给整不会了,想想啥也没说,继续吃。

    吃完了走的时候喻兼而结账,傅椎祁站一边果真没抢着买单,所以后来附近逛逛的时候傅椎祁买俩人吃的玩的,喻兼而也没说什么,让他去。当然,喻兼而自己也会买。

    两人的相处氛围就很自然。

    自然到,喻兼而和傅椎祁在景点边吃边玩边看边聊,很久之后,喻兼而不小心撞到个陌生人,顺嘴道歉,结果看到对方一脸懵逼的表情,还是傅椎祁用中文解释了下,对方恍然大悟,说了句没关系就走了——

    喻兼而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和傅椎祁一直在说丹麦语。

    一回想,是傅椎祁先说的,而他本能地就接了下来。因为傅椎祁说得相当地道,喻兼而都没察觉异样。

    他在美国时,几乎每天都要和不同母语的朋友打交道,虽说大家都会英语,可总归更爱说母语,喻兼而就跟他们中国话英语丹麦语三语日常无缝切换,早已经习惯。

    可傅椎祁的丹麦语怎么学得这么好了?这两年难道一直在学……为什么还要学……

    喻兼而张了张嘴,却根本不敢问。

    有什么好问的呢,答案很明显吧。

    原本轻松随意的气氛,就因此冷场了下来。

    片刻后,傅椎祁低声说:“你别……别多想,我不想给你心理压力。你现在和小马、呃,对不起,小詹,你现在和小詹在一起,我没想拆散你们。”

    可是,这样的话,你做那些事,又算什么呢?

    喻兼而依旧不敢问。

    第110章

    那个小插曲使得喻兼而没有了游玩的心思, 当即就想回酒店去,可这么做的话就太明显了,傅椎祁“罪不至此”啊……就只是, 学了一门外语……

    正当他犹豫不决之时,不料傅椎祁竟察言观色主动道:“是不是累了?今天也不早了,要不回去吧。”

    喻兼而忍不住又多看了他两眼。

    这两年间,傅椎祁真是变了好多。他能感知到傅椎祁并不想回去,只是看自己这么想才那么说。

    如果是两年前的傅椎祁,这么做的概率不大吧。

    “……是有点。”喻兼而顺着话说,“傅哥你自己逛吧,我自己回去。”

    傅椎祁扯了扯嘴角, 自嘲地笑了下, 用很轻、但喻兼而听得清的声音, 仿佛在自言自语, 但又确实是对喻兼而说:“还想着送你一下……算了。那你自己回去吧, 我……我自己再逛逛。”

    “哦……”喻兼而缓慢地点了下头,转身离开。

    可他没有真的走。

    原本他是这么打算的,走到一半, 不由自主地步履慢慢停了下来,回过头, 见到傅椎祁在原地没动。

    那双深邃忧郁的眼睛遥望着自己,隔着人群,隔着仿佛千万里难以逾越的距离。

    喻兼而:“……”

    四目相对,过了两秒, 傅椎祁才如梦方醒, 很强颜欢笑地朝喻兼而勾起了唇角,挥了挥手, 然后转身落荒而逃。

    喻兼而:“……”

    他感觉自己心口有像水一样的东西流过,也许是柠檬水,酸酸涩涩的,引来一阵悸动,许久才回过神来,傅椎祁已经不见了。

    他迟疑着转过身,走了十来米出去,又忍不住停下,低头把傅椎祁从黑名单里放出来,点进朋友圈看看,没看到什么。

    反复考虑过后,他终究没给傅椎祁发消息,只是也没有拖回黑名单。

    傅椎祁似乎一直都没有发现这件事,喻兼而回到酒店,洗完澡,吃了个饭,和朋友们聊了会儿天,直到睡下,傅椎祁都没有发消息过来。

    翌日也没有。

    而且,喻兼而出门遛了一圈,到傍晚回酒店,都没再偶遇傅椎祁。

    再过了一天,直到大家集合一起坐飞机回去,也没再偶遇。

    回到公司后,大家重新投入到工作当中,日子回到了平静无波的状态,但只维持了三天,就发生了事:有个大股东要卖手上股权。

    这原本无可厚非,然而这人不但卖得急,先前不漏风声,这会儿张口说卖就卖,更有甚者,他还是卖给公司的竞争对手。临到了了,他才通知公司。

    黎总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当即提出由自己来以同样的价格回购他手上的股权,他却不同意。

    这从情理上来说多少是说不通的。说这不是一场商业阴谋,谁都不会信。

    大股东转让股权,无论是原则,还是从法则来说,都应该是优先内部其他股东,可这人(或许其中还有竞争对手的影子),暗地里说通了一些较小的股东,取得了超过半数的同意。

    为此黎总紧急召开了一场原股东会。说白了,就是为了说服其他股东不支持这人,并且说服这人将股权回转内部。

    傅椎祁一向不怎么管这个公司,但出了这种事,他二话不说,按时到场。

    喻兼而没参加会议,不知道是怎么个情况,他只是隐约知道有这么个事儿,心里也挺为黎总担心的。

    自打杨总出事后,公司一度动摇,后来逐渐安稳,却也只是一时和表面。

    黎总并不是能力不足,只是术业有专攻,他的聪慧是正道,而这现世不是书本,正道不一定就能碾压邪门歪道。

    喻兼而都知道了的事儿,其他的同事自不必说。喻兼而就是从他们这儿听到的。

    这会儿大家的心思都难以集中在工作上,一直用手机在小群里打哑谜。

    这种事儿肯定不能直接议论,万一谁截图发出去,可太不好了。不是说不信任彼此,但人性嘛,如果太信任了,最少也得治三年抑郁。

    好在大家都有默契,一个圈子里的,哑谜打得很顺畅。

    喻兼而没被拉进这个群,倒不是大家有意孤立他,而是他一向不怎么参与八卦,像这样的人,都没拉。

    中午,喻兼而如往常一般去食堂吃饭,刚吃没两口,就听到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一抬头,是黎总燕总和傅椎祁来了。

    这仨都外貌突出,女靓,男也靓,搞得跟什么偶像组合似的,大家都在蛐蛐他们。

    喻兼而却有些物是人非的感伤。如果是以前,应该杨总也在吧。

    他跟杨总没多少来往,但后来杨总出事,他关注过网上零零散散的消息,虽然只是管中窥豹,却也可见一斑。

    无论如何,如今杨总不在了。

    也许,人事的无常,就是这个世界最核心的规律。

    喻兼而低下头,心情略有沉重地继续吃饭,但饭都不香了。

    下午他继续上班,临近傍晚下班之际,突然旁边传来同事们刻意压着的惊呼声,随即窃窃私语。

    喻兼而暗暗竖起耳朵一听,放了心。

    公司又一次的危机解除了。经过一天的谈判,那个大股东同意把自己的股权以给竞争对手的持平价卖给黎总等人。

    据燕总的秘书小赵说,在这次谈判中,黎总和燕总他们固然也是可圈可点,但傅总尤为突出,令她惊讶。

    傅椎祁在这个公司里一向表现得就是花花公子富二代,挂牌副总,虽然也知道他名下有不少产业,在业内也知道他这两年专情工作(治愈情伤),但赵秘书没亲眼见过嘛。

    黎总自不必说,燕总虽然有亿点点沉迷小鲜肉……咳咳,但她一贯在工作上是极靠谱的。

    这俩人认真搞事业的场面,她见过不知道多少回了,因而没有反差感。傅总就不一样了。她跟着燕总,燕总和傅总的来往很少。

    会议中的具体内容,赵秘书不便对外泄露,可大家向她打听消息,她完全不说点吧,影响人缘,于是她就有意将重点歪向了傅总的“一鸣惊人”上。

    在赵秘书的一番讲述下,重点成功歪到了傅总的身上。

    知情人士大放马后炮:“嗐,你们才知道啊?我以前都没说,说了怕你们不信,傅总他真行。我女朋友她表弟的男朋友在天盛资本,傅总这两年经常在那边,他说()*)&%*##”

    临近下班,本来就无心工作,这会儿都八卦得起劲,直到有人说到点了,大家意犹未尽,但想想还是更想下班,八卦以后再说。

    喻兼而:“……”

    他假装自己还在认真工作,心里其实挺想笑的,只是憋住了。

    就在大家纷纷收拾、打卡的时候,如今的财务部负责人童总回来了。

    他环视一圈,见喻兼而还坐在工位上对着电脑,朝他走了过来,和气地问:“怎么还没下班啊?”

    喻兼而抬头看他,回答道:“这还有一点帐没对,我想着就对完了再走。”

    “哦哦,那你不急着下班是吧?”童总问。

    “不急。”喻兼而摇摇头,反问,“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童总说,“就是……哎,你到我办公室来下。”

    喻兼而起身跟着童总去办公室。

    童总示意他关上门了才说:“今天开了一天会,有点事儿……刘总你打过交道吗?他急着股权变现,今天谈定了,摊到黎总燕总他们身上。傅总的意思呢,就是别拖,今天明天就尽快把文件能做的都做出来,抓紧时间走完流程,省得夜长梦多。”

    童总叹了声气才接着往下说:“这事儿有点内情,能低调,最好就低调,咱公司新闻够多了,最好别再有些风言风语的。其他人也不是信不过,但我听黎总他们的意思,最信得过的还是你,平时又不爱跟他们一起八卦的,沉稳,稳重。”

    沉稳稳重的喻兼而谦虚道:“还好。”

    “不急着走吧?”童总说,“今晚指不定弄到几点,通宵也说不一定。这会儿黎总他们都还在上面会议室里待着呢。”

    “不急,我没事。”喻兼而说。

    他便抱着笔记本电脑跟着童总上楼去了。

    一进会议室,他就见到傅椎祁也在,在落地窗前,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拿着手机,没什么表情地看着窗外,正跟手机那边的人说着话,声音不大。

    喻兼而把电脑放到桌面上,黎总马上把他叫了过去,不高不低的声音,平静地跟他大致讲了下整件事,以及一会儿需要他先做的事。

    喻兼而听完了点点头,坐到一旁打开电脑弄起资料来。

    桌子另一头,法务部的同事们也在忙碌着,偌大的房间里气氛有些紧张和沉闷。

    过了会儿,突然一阵熟悉的香水味飘过来,淡淡的,若隐若现。

    随即,一根修长细腻的手指的指尖轻轻点到喻兼而的电脑屏幕上。

    喻兼而:“……”

    傅椎祁弯腰凑在喻兼而的脑袋边,柔声对他道:“你只把上月的报表数据筛出来,给我看一下。”

    “……哦。”喻兼而照他的话操作。

    傅椎祁一时没再言语,也没什么动作。喻兼而忍不住稍微地侧了侧脸。傅椎祁正专注地看着屏幕上的内容,认真到眉头微微地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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