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冥冥。
林渊没放林霁独自回去,直接将人带回了上左司。
林霁浑身写着不情愿。却又无法反抗。
因为他从小就没对林渊反抗成功过。
每次他试图反抗林渊都能把他揍得爬不起来,打完了再给他上药。
反正不管什么事,他一直都比不上林渊。
上左司外,马车缓缓停下。
林霁跳下车,抬头便看到门外台阶上坐着个清秀的小公子。
上左司外闲人都不得路过,这么大个人坐这竟然没人赶?
叶静姝已经坐在台阶上托着下巴等了大半天了。
终于看到熟悉的马车,还有那道熟悉的身影。
“林将军!”
叶静姝看到他,立刻站起身跑下来。
林渊并不意外。
这段时间她已经蹲他好几天了。她说到做到,天天来找他。
林霁听到叶静姝的声音,原本对什么都毫不关心的神色多了两分兴致,他懒洋洋靠在马车上挑了挑眉,“女人?”
叶静姝不认识林霁。从没见过,不知道他是谁。
林霁此刻的语气和神态,正好都是叶静姝最讨厌的。
不等林渊回答,叶静姝便径直开口。
“你是谁。”叶静姝看向他,眸光柔韧,褪去笑意时那双眼睛里就藏了股劲。
“女人怎么了,这位公子没见过女人?”
林霁打量她一番,随手把玩着手上的折扇,“女人见过很多。没见过穿男装还挺好看的女人。”
“你说什么?”
叶静姝从林渊身边错身而过,朝他身后去,走到林霁面前。
她看着他,声音清清淡淡,“你再说一遍。”
“没听清?”林霁好心地重复一遍,“我说,你长得还挺——”
话音未落,叶静姝的掌风就到他眼前了。林霁没防备,虽然反应很快地侧身躲开了,却被她趁势夺走了手上的扇子,用力打了一下在他后腰上。
衣袍落稳,林霁转了半圈稳住身形,气笑了。
“还有这一手啊。”他终于认真看了对面女扮男装的小白脸一眼,挑衅道,“再来。”
叶静姝也和他一样不服气,正要应他的挑衅再朝他出手的时候,林渊的声音沉稳地穿了进来。
“林霁。”
林霁侧目望向他,“兄长,你评评理,她先动手的。”
林渊:“谁让你乱说话。”
叶静姝愣在原地,视线在他们两个人之间转了转,讷讷出声,“……兄长?”
林渊看向她,“这是我弟弟。林霁。”
“……”
这个就是林将军的弟弟?
叶静姝知道林将军有个胞弟,但是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弟弟。
怎么这样!真讨厌……
林霁抬着下巴扫了眼叶静姝,好整以暇地扶着自己的腰指控道,“兄长,刚才我的腰一定被这女人伤到了。”
叶静姝手上攥着他的扇子,有些局促地瞄了眼林渊,整个人拘束地站在原地,没了刚才的气势。
怎么办,她还有求于他呢,这下却把人家亲弟弟给打了……
冲动了,实在是冲动了。
兀自悔过了一番,末了,叶静姝对着林霁轻轻弯起唇角,绽放出友好的笑容,挽回道,“二公子,原来您就是二公子呀?真是抱歉,我不知道。”
叶静姝双手把折扇呈上还给他,真诚地说,“二公子身手真不错,人也和传言一样玉树临风风度翩翩呢。”
林霁轻嗤一声,随手拿回自己的扇子,“那是自然。”
“……”
林霁拿扇子敲了敲后腰,瞧着叶静姝说,“你是叶三小姐吧?”
叶静姝下意识想问他怎么知道,不过转念一想,如今应该也没多少人不知道了……
她点点头。
“你想进上左司?”林霁猜测道。
“嗯。”叶静姝再次点头,望着林渊。
林霁了然,“那你找错人了,林将军的心可不软。”
他伸着懒腰往上左司里走,“本公子劝你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
叶静姝问,“什么办法?”
“比如。”林霁回头看看她,扯着唇道,“美人计?”
他说罢径自走了。
叶静姝气都来不及生。
“你!”
这人怎么会是林将军的弟弟呢!
叶静姝在心里直摇头。
“不用听他胡言乱语。”
林渊温沉的声音从身边传过来,叶静姝顿时平静。
她幽幽望他一眼,随后带着豁出去的架势走到他身边,单膝跪地,抱拳,“林将军,求你让我进上左司吧。”
林渊退了一步,弯腰扶她,“三小姐——”
“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她眼里满是倔强。
林渊直起身子,真诚地告诉她,“三小姐,我不吃这一套。”
……
叶静姝沉默片刻,站起来拍拍衣摆。她低着头,神色落寞。
“可是林将军,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为什么不愿意让我进上左司。”
林渊默然几许,问了一句,“三小姐为何想进上左司。”
“因为我姓叶。”
她理所当然,毫无犹豫地说。
似乎这个答案与生俱来,刻在心里一样。
林渊没说话。
叶静姝无声地叹道,“林将军,我知道我这个叶家三小姐,就是一枚留在京城无用的棋子而已。是拴住叶家的风筝线。”叶静姝的话无比直白。
那张白净秀气的脸上带着云淡风轻又不服输的顽强。
林渊看着她,不由得想起小时候的林霁。被父亲罚跪在院子里的时候,那眉眼亦是如此。
叶静姝说,“可是我不想只做风筝线。”
做风,做云。她想像兄长和姐姐一样,做有能力让风筝飞起来,托住它不坠落的存在。
“我也不想做这世道里规则的女子,不想被左右人生。”叶静姝抬头,认真看着那双沉木般的眼睛,“林将军,你就给我一次机会吧。求你了。”
林渊垂眸静默半晌,开口道,“即便进了上左司,或许也无法达成所愿。你也愿意吗。”
叶静姝微怔一瞬,眸子亮了一点,毫不犹豫地点头,“愿意!”
林渊凝她一眼,没再说什么。
他收回目光,转身走了。
他答应了吗?
叶静姝跟上去,本能地拽住了他的袖子,“林将军,你答应我了吗?”
林渊停下来,“还没有。”
还没有?
还是什么意思。
他是不是有点动摇了?
叶静姝欲言又止。
“三小姐为什么只缠着我。”林渊顺便问了一句。
她在别的地方都没纠缠这么久。
“林将军和别人不一样。我是一心一意,想跟随林将军。”叶静姝表露真心地说。
“据我所知,上京卫所中,这里是三小姐最后的选择。”
“……”叶静姝眼神躲避。
“三小姐。”
“啊。”
“我得走了。”林渊提醒她。
叶静姝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才发觉自己还紧紧拽着他的袖子。她连忙松手。
“将军慢走。我明——”
“明天不要来了。”
他说完,叶静姝收回想说的话,顿时失落。她怏怏低头,没了神采。
林将军一定厌烦她了。也是,天天跑来这里纠缠本来就是她不对。
林渊看了看她,补充一句,“我明日不在。”
叶静姝抬眸,林渊说,“后天在。”
她眨了下眼。林渊说完,人已经走进上左司。叶静姝望着他的背影。
林将军的意思是她后天还可以来找他吗?
叶静姝笑了笑,一扫阴霾。
那她后天再来吧。
*
孟冬的风变得更冷了。
宁久微回到公主府时夕阳已经完全没落西山,她回折枝院想要更衣,却发现顾衔章在院子。
他盖着一张刺绣丝绒毯,躺在醉翁椅上睡着了。
宁久微放轻脚步走近,替他把绒毯往上扯了一点。虽然盖着毯子,但这天气睡在院子里也还是太冷了,容易着凉。
宁久微犹豫着要不要叫醒他。
她静静看了会儿顾大人的睡颜,发现他睡得不太安稳。长眉拧着,眼睫时不时轻颤,像是做梦了。
宁久微弯腰靠近,摸了摸他的眉。
“顾衔章?”
她轻声叫他,“顾衔章。”
……
猛烈的梦境之中,漫天大火。
“杀无赦!”
冰冷的令下,充斥着厮杀,惨烈。
一场屠杀。
……
顾衔章终于睁开眼,他目光沉而寒冽,浓墨一般化不开。
顾衔章似乎还没清醒,他本能地猛然扣住她的手腕,力道极大。宁久微疼地低呼,泪花都沁了一层。
听到她的声音,才拽回他几分清明之色。
顾衔章看清她,松开手坐起来。他抵着额沉沉呼吸,平复着梦魇之中带来的心境。
“顾衔章,你干什么。”宁久微怨愤地揉着手腕,“你弄疼我了!”
良久,顾衔章抬眸,嗓音低哑沉寂,“公主恕罪。”
宁久微想到他的伤,又看此刻不太好的样子,暂时熄灭了心气。
须臾,银烛正好端了药过来。
“公主,驸马该喝药了。”
“放着吧。”宁久微道。
银烛把药放下后退下。宁久微看了看顾衔章。端过药。她捏着勺子搅了搅碗里苦苦的药,坐到他旁边。
“喝药了。”
宁久微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地说,“本公主今日心情好,我喂你吧。”
她伸手把药喂过去,顾衔章垂着眼,看不到目色。他看着近在咫尺的瓷碗和那双亦如瓷白的手,涩苦药香与她身上清浅似花香的气息缠绕在一起,在他呼吸之中蔓延生长。
顾衔章没有喝。他接过碗,淡声道,“微臣自己来。”
宁久微握着勺子,看着他。
他在她眼皮底下把药喝完,把碗放回一边。
随后顾衔章站起身,“微臣还要回御史台,今晚不能陪公主用晚膳了。”
宁久微没应声。顾衔章也没有再说什么。
直到他离开折枝院,才听见院子里传来瓷碗摔在地上破碎的声音。
顾衔章步子轻顿,没有停留。
折枝院外,银烛听见声音连忙出现,“公主,怎么了?”
宁久微眼睫轻垂,咬唇看着地上碎掉的碗,胸口轻微地起伏着。
半晌,她才开口道,“没事,收拾了吧。”
银烛嗳了声,试探着问,“那公主要不要传晚膳……”
“不吃。”
宁久微说罢走进房间,用力摔上了门。
银烛蹲在碎瓷片旁边深深叹了口气。
公主和驸马又闹脾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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