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勒银线的纱幔在眼前晃动,头顶的梁木渐渐变为两个、三个、四个。
头痛欲裂,身上像是车马碾压过,酒味与浓郁的女儿脂粉味道混杂在一起。
周围人头攒动,脚步声和议论声将程解厄彻底吵醒了。
他直起半个身子往旁边看,记得昨天在和简二公子喝酒,说来也是奇怪,简二公子昨天对他格外客气,还说了不少真挚的话。
是喝醉了吗?
程解厄刚要挣扎起来,惊愕发现自己光溜溜的,只好紧紧拉着被子捂住胸口,“谁在外面?”
纱幔被掀开,简大娘子出现在眼前,她表情有点冷,目光里隐隐看出威胁的意味。
简白荷:“发生这样的丑事,东西已经收拾好,程公子这就离开吧。杨婶子守寡三年,独自拉扯两个娃娃,是个清白人,你到外面不要胡说。”
什么杨婶子?什么清白人?怎么睡一觉像是发生大事了?
透过简白荷掀开纱幔的缝隙往外看,简家的下人站满了整个屋子,个个都用耻笑的目光往纱幔内看。
程解厄怯生生地在被子内摸索衣物想要穿上,一边对着简白荷严厉的脸问,“简娘子,这是怎么了?”
此时就听见一道哭泣的女声传来,有点熟悉,又想不起到底在哪里听过。
“大娘子,真是太丢人了……我还有什么脸面在家里待着啊……我就是听说这个程公子醉倒了,喊他回去自己房间睡。他一把拉住我就往我脸上亲啊,呜呜呜呜呜。”
简白荷闻言急忙转身去安慰她,纱幔不慎勾在了床榻上,程解厄的视线再没有遮挡,彻底看清楚了哭泣的人。
简白荷弯着腰,背部的线条优美,她一连给杨婶子递了三条帕子,再看着帕子被眼泪不规则的打湿。“婶子,你千万不要想不开,这事大家都不会外传,两个弟弟还小,都需要娘呢。”
杨婶子擦擦眼泪,又大哭起来,“没想到他居然是个登徒子!什么念书的,我的清白差点被他毁了!”
简白荷立刻又道:“婶子别哭了,我这就叫他走。”
记忆一点点浮现在程解厄还未能完全清醒的脑子里。这个杨婶子,好像是给简家扫地干杂活的,很有力气,一个胳膊顶程解厄两个,凶声恶煞,常常叉着腰在长廊巡视。
听这个意思,怎么好像他非礼了杨婶子?杨婶子年纪都能做他娘了!
程解厄眼睛往上一翻,脸红筋涨,“简娘子,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
程解厄的事情,要从简白荷清晨起来,去喂鸡开始。
简白荷将鸡窝放在宽敞的过道,这只鸡每日准点下蛋,走路也非常规矩,最重要的是下的全是双黄蛋,简直比人还让简白荷舒心。
从鸡放进家门开始,简白荷就亲自喂养,确保每日清晨都能保持一个轻松愉快的心态。
喂鸡的时候,她听说弟弟简元响故意把程解厄叫去喝酒,想要耻笑程解厄的醉态。两人好像较劲地喝了不少,一夜过去,醉的一个都起不来。
简白荷刚开始没当一回事,直到杨婶子的尖叫划破长空,震的她手里的小米都撒了。
有人来急匆匆的告诉她,程解厄喝醉,抓着来叫他腾空房间的杨婶子不放,还亲得杨婶子头发散乱,杨婶子推开门就要寻短见。
简白荷的第一想法就是,这婚事又黄了。
叫人先安抚住杨婶子,简白荷就找到她娘,表明自己想要程解厄离开的想法。
毕竟是亲戚,最好不要闹的太难堪。
那时候,简夫人还睡的正香,简白荷坐在床边把娘摇醒了,愁眉不展,“娘,我觉得我看男人的眼光不太行。”
简夫人醒来,还没听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但对这句话深有同感,握着女儿的手:“当初我要是会看男人,我就是太守夫人了,你就也是个千金小姐,何愁没有好男人挑选。荷娘,咱俩都没有眼光。”
简夫人喋喋不休:“虽然你爹听我的话,我让他往东走,他不敢往西走,但没权没势连累的咱俩也东奔西跑,我真是后悔,怎么从两个提亲的里,选了你爹?”
简白荷担心另一件事,“爷爷一两个月就要回来,程公子不行,再找一个还不知道要找多久。”
简夫人躺在床上喃喃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程解厄居然做出如此丢人现眼的事。”
简白荷见娘没意见,便准备走了,心里不止对程解厄好感全无,还多了点厌弃。
来到简元响这边——昨天程解厄喝醉,直接睡倒在简元响的空房里了,杨婶子也正是在简元响这里帮忙的。
一进门看见大家围着看光溜溜的程解厄看热闹,简白荷让人放下了纱幔,没想到程解厄死猪一样叫不醒,杨婶子又哭天喊地,吵的她额头直跳。
她坐在这群人里,感觉灵魂都在头顶上飘着,脸上一片麻木。
丫头对着昏睡的程解厄又掐又拧,好不容易把他弄醒了,简白荷就上去说了一早就盘算好的话,叫他离开。
没料到他醒了后,居然愤怒的说是误会。谁在误会他?是杨婶子,还是满屋子的人?
简白荷已经不剩下几分忍耐了,她已经很恼火自己把玉佩给了他,虽然不值几个钱,但明明白白的膈应着简白荷。
她只是不怎么真心的笑笑,“程公子先把衣服穿好,大家先出去。”
程解厄底下什么都没穿,他就是这样跳出来对杨婶子又抱又亲的?真是个变态。
在外面等了片刻,门再次打开,简白荷和一群看热闹的丫头婆子再次占据了整个屋子,程解厄涨红脸坐在中间,接受大家审视和鄙夷的目光。
程解厄急着解释:“简娘子,我从昨天就睡的昏昏沉沉,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再说杨婶子比我还高壮,我哪里敢非礼她!”
杨婶子听了,瞪着猩红的眼,举起巴掌,“好你这个登徒子,还辱骂我,难道是我诬陷你吗?”
程解厄一惊,往后退:“不、不是。”
杨婶子放下巴掌,向简白荷哭诉,“大娘子你看,他都承认了。”
程解厄也对着简白荷连连摆手,“简娘子,不是这样的。”
正巧此时,正屋里传来走动的声音,那是简元响歇息的地方,而程解厄睡的地方是其中的侧房,是连接在一起,仅仅有一扇小门阻挡。
这扇小门根本没关,只见一脸倦意的简元响顺着小门出现在了众人面前,看见那么多人,他明显呆愣住了,脚步往后撤,像是准备重新进来一回。
看见他,程解厄宛如抓着救命稻草,高呼:“二公子,你快告诉简娘子,我和你喝酒后就什么也没干!”
简元响披着一件外衣,在大家的目光里尴尬地拢拢,莫名其妙道:“啊?怎么那么多人?”
程解厄着急,一用力还把舌头咬了,哗啦啦淌血。
简白荷不得不出来主持大局,视线划过他乱糟糟的头发,忍着让他打理干净的想法,“二牛,程公子酒后轻薄了杨婶子,你就在隔壁,可听见动静了?”
简元响吃惊,“什么!居然是真的!我还以为在做梦。”
简白荷对杨婶子的话再没有一丝怀疑,瞥了眼呆愣的程解厄,再次为自己稀烂的看人眼光而恼火。“二牛,你说说怎么回事。”
简元响像是清醒了,手舞足蹈的比划起来,“阿姐,我当时还躺在床上,就听见杨婶子敲门,说还有一个醉鬼是不是在侧房。接着没过多久,杨婶子就开始大叫,‘登徒子’‘流氓’的乱叫。”
“我昨天那个酒喝的多啊,困的怎么也起不来,迷迷糊糊的不知道是不是梦中。最后听见扑通一声,杨婶子撞门出来,我还想门是不是都要被撞坏了,就又睡过去了。”
“不过这居然是真的?程解厄一个念书人,居然轻薄杨婶子一个寡妇,人心隔肚皮啊!”
简元响嘴里啧啧啧的,不知道是幸灾乐祸,还是瞧不起程解厄。
简白荷又看看程解厄,他已经成了木雕,胸膛都见不到起伏。再想想哭泣的杨婶子,顿时对他更加嫌弃,站起来道:“把程公子的东西收拾好,饭后就送程公子离开。”
没过多久,程家两兄弟的行李再次被收拾了起来,距离他们来到简家也不过两三天。大门一开,把兄弟二人连行李一同扔出了简家。
简夫人送了不少布匹和银子来补偿杨婶子,生怕她想不开,又勒令大家都不许再谈,这件事很快就淡了下来。
下午,杨婶子倚在门上,做贼一样看看没有人经过,一敲门,简元响便探出头,把一张银票塞给了杨婶子。
杨婶子确认了是事先谈妥的价钱,便心情很好的哼着小曲离开。
瞧瞧还是她精明,二公子先找了两个丫头都不愿意干,怕坏了名声,她一个寡妇就不怕,一下子赚了两三年的工钱。
回去定然要切点肉,买点梅子酒,和两个娃娃一起大吃特吃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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