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景致回到别墅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
其实这四个字不太准确, 外面是夜来风雨。
“去哪儿了。”
手指刚摸上电灯开关,伴随着灯亮的瞬间,是一道冷冽的声音。
声音不怒自威, 但仍旧没能震醒脚步飘忽的景致。
她实在是太累了。
她的眼睛被灯光刺伤, 闭了会儿才适应过来, 循着声音方向看去, 只见到程寄纹丝不动地坐在暗影处, 灯光照亮了他半张脸, 影沉沉得晦暗如深, 风雅如旧。
有这么几秒,景致真觉得他像是坐在雪山之巅,周身凛气地俯瞰众生。
她收回目光低头换鞋,轻声笑着说:“去公司处理事情了。”
可是程寄依旧问:“你去哪儿了?”
景致的小皮鞋全湿了, 啪嗒一声落在地上,她不答反问:“你说我去哪儿了?”
她没有戳破的心思,反倒让程寄一噎。
是啊, 他能说她去哪儿呢?
她身上穿的是吊带配纱裙,衬得骨架纤薄匀瘦。他认得,在酒店不小心听到他们说话的那个女人就是这样穿的。
一样的搭配, 一样的身形,只是现在的景致最外面的那件针织开衫不知道去哪儿了。
怎么可能不是她?
可是他要问出来吗?
还不如顺着她的意, 程寄收了手站起来,“我等了你五六个小时。”
在酒店见到她之后,他就退了晚宴,直接回家, 不想却等了这么久。
他慢慢从阴影中显现出来,黑压压的影子像座山。
景致恍若未闻, 换好鞋后,笑着问:“今天怎么过来了?”
她的目光不像以往那样柔软地望着他,声音也平淡无波地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程寄站在她面前,压住心头的燥意,“你忘了吗?我说过今晚要陪你。”
他伸手想要摸她头发,景致忽然偏过头,他的手就这样硬生生地停在半空,有些突兀。
目光从他的手上垂落,景致盯着地面,虚弱地笑了笑:“我以为你开玩笑,身上脏,先去洗澡。”
然后不等他再说什么话,掠过他直接上楼。
程寄的手落了空,心底微微一抽,浮现出一种很陌生的情绪。
像是手心被纸页划伤,很薄的一道口子。
算不上痛,酸酸的,可就是这点酸让他的心毛毛的。
就连窗外的风雨也浇不透。
春末的雨水总是湿暖,再加上今晚雨势大,扑到程寄面前,更是让他胸闷气短。
景致以前说她小时候住的江南就是这样的环境,程寄没有在那儿长住过,体会不到,但经过今晚,他总觉得这样多雨的江南不会好受。
程寄皱着眉,凝神静思,在乱雨声中捕捉浴室的水声,听见水流渐断,他面色平静地关上窗,折回房间。
指尖凝着雨水,不知怎么,手心却有点微烫。
他找了景致一会儿,最后在衣帽间看到人,穿着白色浴衣,她的影子小小的一团,缩在角落。
真像她养的那只蠢兔子。
程寄忽然想到那天在公司,看到她蹲在地上,抱着肥兔子运动,小声嘀嘀咕咕的说了一大堆,原来是想让它快点减肥。
她那张艳丽的脸上难得露出小女儿的憨态可掬。
程寄微微一笑,心情难得舒心。
他想,其实让景致把兔子养在别墅也不错。
至少能让她开心。
他刚想开口,景致转头看了他一眼,眉目凄婉,眼睛微红,不知是哭过还是洗澡的时候,流水进了眼睛,湿濛濛,她又转了回去。
葱白细手随意拨动着宝石,传出清脆的相撞声,景致先于他开口:“程寄,之前答应我三个愿望的事情还算数吗?”
她拨动的就是那根水滴项链。
就算是在雨夜,钻石的光泽也如盛夏正午的阳光照射在湖面,波光粼粼,打在脸上,梨云杏雨得看不真切。
那种陌生的感觉重新席卷来潮,比之前要猛烈一些,但他还是平静地往下说:“嗯。”
程寄以前不是没有送过其它项链给景致,第一次过情人节的时候,他就送了套珠宝,是镶嵌着各色大宝石的,雍容华贵的款式。
景致收到后不仅没觉得开心,反而心情沉重,把它们锁在保险箱,从没戴过。
唯独这套“雨滴项链”,实在是让她心动。
大概是因为他承诺的两个愿望吧,他说不管景致想要什么,他都会给她。
这样的承诺太过美好,被承诺的人只得晕乎乎,轻飘飘,将过往的疼痛掩耳盗铃,自以为是的认为自己值得。
“那好,”景致握紧拳头,抑制不让声音发颤,“第一个愿望,我要养只兔子。”
拨云见雾似的,程寄终于明白过来自己心头不得劲的郁结来自何处。
他承诺的愿望如此珍贵,别人哪怕得一个都要绞尽脑汁地想想如何最大化地利用。
是要泼天的富贵还是滔天的权势。
她竟然只要只兔子。
他刚刚就想要随口一说,给她的!
程寄快步走ʝʂց到景致面前,转过她的身子,下巴被他掐住抬起,景致被迫迎上他的目光。
他的眉眼皆是冰冷,压着声音突然问:“再问一次,你想要什么?”
他真是长了副很漂亮的眼睛,眼皮的第二道褶在眼圈一半的地方,内敛的往外延伸,她曾经在无数的夜里,默默地观察着。
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只是今晚这双眼睛黑漆漆,蒙着层凛冽。
景致仿若不察,一字一句,淡笑着说:“我要养只兔子。”
这种微酸的感觉达到了最高值,程寄想,还不如撕开这道口子,索性痛快一些。
他直接撩开了浴衣的下摆,景致忽然一凉,在她还没准备好的时候,程寄直接抱起她,对着衣柜挤进来。
她痛得皱起眉毛,浴衣本就松垮垮,推拉之下露出雪白的一片,程寄一只手就握住雪中红梅。
胸口凉热交加,景致羞愤难堪。
而程寄清亮的眼眸中逞着凶意,谁也不肯让谁。
在这一刻,他不再是温柔的绅士,深海密林卷起暴风雪,景致承受着冰雪的盛怒,冷杉的尖刺。
当然,程寄也没有好过,景致痛得指甲深深掐在他手臂上,她一收紧,他就又痛上一些。
干涸的泥地渐渐湿润。
程寄一圈圈的打磨,直到慢慢泥泞,景致才好受一点。
窗外的风雨更大了些,骤风急雨竟然把未紧闭的窗户都吹开,猛烈拍打窗牖。
让外面足以瞥见屋里旖旎的风光
别墅外的庭院是仿中式园林建造,其实和程寄的格调并不太搭,但景致喜欢。
园内的紫竹丛森森,水雾碧霭霭。
三月莺时春的时候,生出几枝嫩笋,园丁师傅没有处理,任由它生长,几个月后便有修竹之态。
景致犹如这几枝嫩竹,在风雨中摇晃,被压成了月牙弯,可她又似蒲草柔韧,压不断。像是被鱼咬住的鱼竿,来回拉扯,一颤一颤的。
两人的生息快要和谐地交融在一起的时候,禁止懊恼地问出口:“程寄,你什么时候结婚?难道也要让我从别人的嘴里知道?”
刚刚要适应这样频率的程寄顿住,他知道他的话还是让景致听了去。
随后慢慢加快动作,“别多想,我不会和关舒文订婚,也不会和她在一起。”
在爱意达到顶峰的时候,景致绞住他,势必不让他好受:“那你想和谁结婚,想和谁在一起?”
程寄睁开眼,身上那双眼睛隐隐含着他看不懂的水雾,眨眼间再去看时,景致的眼睛干净透亮。
程寄心口一跳,盖住她的眼睛,抱着她换了个动作,没有说话。
清亮的水声或着窗外的雨水,让人面红耳赤。
景致看着窗外,“程寄,你痛吗?”
程寄:“我会处理好的。”
景致有种报复得意地轻笑,一口咬在他脖子。
云销雨霁后,月亮露出身影,照得衣帽间明晃晃如水镜,景致毫无力气地晕了过去,程寄轻柔地抱着她。
地板上华服落地,翠羽明珰乱撒。
第十六章
昨晚上, 程寄是有些发狠了。
景致肤如凝脂的胸口处一片青紫的嗫咬,看着恐怖且荒唐。
窗外,月亮跟纸糊似地贴在天上。
借着曦蒙的光亮, 程寄坐在床侧, 垂着眼给景致的膝盖抹药。
即使给她垫了衣服, 在这么硬的地板上, 她的膝盖还是有些磨烂。
中途的时候, 景致醒来过, 昏昏沉沉的睁不开眼, 还是用尽全力勾住他的手指:“有话和你说。”
“等我回来。”他轻柔地遮住她的眼睛,轻声哄着,让她继续睡。
景致实在扛不住,又睡了过去。
她最近瘦弱地像一片纸, 侧躺在床上,后背突出的肩胛骨有如残破的蝴蝶羽翼。
程寄深深看了一眼才去浴室洗漱,最后在姚助理的催促下, 才换上衣服下楼。
在开房门之前,程寄忍不住又走到床边,在那副羽翼上轻轻落下一吻。
冰凉的嘴唇被肌肤温润, “乖乖等我回来,马上就会好的。”
而床上的人一直沉睡着, 没有机会见证程寄柔软的目光。
下楼的时候,陈管家正在准备早餐,程寄出门的时间太早,别墅里佣人们还没全起来。
他穿着西装外套, 说:“不用准备了,我没胃口。”
陈管家就真的不准备了, 她给程寄当了五年的管家,还没完全摸透他的性格,但也了解他寡淡,平时说一不二。
即使是为了他好,但也要听他的。
陈管家递给他一杯水润喉,“先生这回是要去哪儿?去几天?”
“日本,大概两、三天。”
陈管家明了,也好就此安排家里情况。
路过餐桌的时候,程寄吩咐:“今天别去喊她早起,让她多睡会儿。”
随后又说:“她最近有些消瘦,你让厨房多炖点补汤给她。”
“知道的。”
“还有,家里准备一些养兔子的东西,景致以后会在这里给这个小东西安家。”
陈管家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只见到程寄目光含着隐隐的期待。
可是程先生不是最讨厌这些吗?
程寄温声说:“就按照我吩咐的办。”
“好。”
走到门口,姚助理上前拿走他的公文包,程寄问:“我姑姑在哪儿?”
姚助理一顿:“现在才凌晨四点,岚董应该还在老宅休息。”
“你帮我联系她。”随后弯腰进了宾利车里。
*
景致醒来的时候已经快接近下午,身子酸痛,稍微走一走就要散架。
膝盖上有红色药水痕迹。
尽管昏睡着,但程寄帮她涂药水的时候还是有感觉。
他还说会处理好订婚的事,是这样说的吧?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景致眨了眨眼,面无表情地直接穿上了长裤。
陈管家看到她下楼,走过来说:“景小姐先喝点鸡汤垫垫肚子?我现在让厨房做。”
“还没做么?”以往她这么迟醒来,陈管家已经备下一大桌菜,有时候胃口不好,为了不浪费,景致还是硬着头皮尽可能多吃。
“程先生吩咐我们不要打扰你休息,我把握不住你起床时间,所以就”
景致静默地听完,“对不起,让你等这么久,中午麻烦你帮我做个一荤一素好吗?我吃不了太多。”
“当然可以,景小姐您太客气了,”陈管家吩咐下去,看到景致喝着鸡汤,问,“味道怎么样?”
“很清爽。”一口下去整个胃都服帖。
“那我以后就让厨房按这个口味做,程先生让我以后多炖点补汤给你喝,”陈管家看着景致的脸色说,“我看也是。”
她没察觉出景致的沉默,依旧絮絮叨叨地说话:“程先生今天又去出差了,日本,去两三天吧。”
她是有意说给景致听的,据她观察,这位景小姐有时候知道的还没有她多,她主动说出来,也省的大家尴尬。
然而,她听到景致忽然说:“不要再讲了。”
语气平淡又干脆。
陈管家怪异地看了她一眼。
平时空闲的时候,景致还挺喜欢和陈管家絮絮叨叨聊一会儿,这样她在别墅也不会太无聊。
但今天不一样。
因为她已经下定决心,等程寄回来就会和他好好说清楚。她现在一点也不想听到关于他的消息。
再这样拉扯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她已经很累了,不是吗?
景致死死地按住心里的期待,只要不听到关于他的消息就可以了。
她看了眼被吓到的陈管家,笑着安抚:“帮我去厨房看看饭菜,可以吗?”
陈管家应了声,不再说程寄。
然而,理想总是美好,现实却是以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终结两人的关系。
以至于景致在以后很长的时间回忆这起突发事件,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后悔。
吃过饭后,景致就出了门。
她和温以泽还有约会。
昨天多亏了他,不然从酒店出来,她失魂落魄的模样也不知道去哪里。
是温以泽开车带她去了安静的湖边,给她留了个空间放空自己。
以至于小兔猪的宠物用品还没买齐,只能将就用景致以前备下的。
“它昨天很乖,没有发出噪音。”
“我们今天的任务是要买一只大点的兔笼,厕所盆,降温铝盆”一见面,温以泽就把罗列的物品说给景致听,林林总总得比她这个主人还要精细,“你再看看,还要买点什么。”
温以泽把手机给她,景致惭愧:“应该没有了,你比我有经验太多。”
“毕竟之前养过,肯定比新手了解。不过我也好久没养了。”
温以泽说话总是如沐春风,很替对方着想。
他们约在远离市中心的一ʝʂց家店,开在居民楼里,温以泽说这里的宠物用品是整个北京城最实惠的,他经常来这里。
好虽好,但充斥着各种杂音。
电视声,楼上小孩的哭闹声,旁边店铺的炒菜声,以及偶尔街边几个鬼火少年骑着摩托车一骑绝尘的声浪。
都让景致有种感慨,她是有多久没到这种地方了。
刚和温以泽敲定了只蓝色的兔笼,景致转身看见就在货架的更高层摆了只杏白色的。
出门的时候,陈管家让她带只兔笼回来,见她一时间迷茫得还没有转过弯,陈管家一脸为难地说:“程先生让我准备这些,但我又不知道两位喜欢什么款式颜色的,所以”
杏白色,程寄喜欢杏白色的。
这是他早上给她膝盖擦药的时候说的,他说随她买,但最好还是杏白色的颜色,这样比较搭配房子的风格
她当时睡得迷迷糊糊,只捕捉到这么一两句话。
他还真愿意让她在别墅养动物啊。
温以泽见她呆愣愣,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怎么,你想换这个颜色?”
景致眨眨眼,将多余的情绪抛在脑后,轻声说:“不用,蓝色挺好的。”
店外又有摩托声呼啸而过,忽然砰地一声,外面的车辆撞到了东西,景致的心漏跳了一拍,走到店门口,就看见一只小狗被摩托撞到了店前面。
它苟延残喘地虚叫几声,小小的身子躺在血泊中,看样子已经活不成了。
鲜血的腥气仿佛扼住景致的喉咙,她难受得说不出话。
店主人一出门,破口大骂:“畜牲啊,好好的一只流浪狗被你们撞死,平时就让你们在小区慢点骑,一点也不听,真是造孽。”
“就一条狗,要你喷粪。”其中一个鬼火少年忍不住回嘴。
就在这样混乱的氛围中,景致的手机响了,是小翊的电话。
小翊平时并不怎么给景致打电话,只要打,就是景向维出事了。
鬼火少年正启动摩托车要走,轰鸣阵阵,小翊哭着说:“景姐姐,景叔叔忽然晕倒了,正在手术室抢救。”
景致听不见,皱着眉一遍遍地问:“你说什么?”
*
应该没有哪个时间像现在这样难熬。
群星无言,孤月沉默。
景向维在里面抢救,景致和奶奶只能在外面干等。
“心肌梗塞,脑梗的并发症,病人这个年纪,你们做好心理准备。”刚到医院,医生就这样和景致说。
景致坐在长椅上,双手双脚都在发抖,奶奶坐在她身边,她狠狠跺了跺脚,让自己保持冷静。
响亮的跺脚声穿不透厚重的寂静。
“我要是晚半个小时回家就好了,你爸爸也不会突然心肌梗倒在外面十几分钟都没人发现。”
说到伤心处,奶奶就会用力地握住景致的手。
她一直在哭,面上淌着泪,刚抹掉就又湿乎乎的。眼睛红肿得快要瞎了一样。
景致心惊肉跳,说不出安慰的话,只能听着。
景向维是在下午运动完,在外面溜达了一圈,喝了点冰水后就突发心肌梗。
奶奶神神叨叨地说了一通,忽然放开景致的手,双手合十,然后闭上眼开始向释伽牟尼,观世音菩萨祈愿。
十几年前,她就开始吃素信佛拜菩萨,然而景致不信这些。
怕继续坐着,抖得更加厉害,景致站起来,去卫生间洗把脸。
冷水进了眼眶,刺刺的疼。
她拿出手机,看着那个号码发了会儿呆。
她不信神佛,那可以信谁呢?
信他吗?
她还是拨通了号码,每一次嘟嘟的呼叫,都像是心脏勃/起的求救。
但求救声停止于两分钟后。
没有接通。
现在晚上10点,算算东京的时间,他应该是睡着了。
此时出现在景致脑海的全是当初程寄带着她去的那些醉生梦死的画面。
那些人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又是章台柳。
他们听的是金币落下的声音,又怎么会在乎普通人的生老病死。
景致从卫生间一路走回来,混杂的气味难闻,全都是像她这样等待着死神宣判的普通人,正对着白墙絮语。
这一家人在大笑,这一家人在痛哭,宣判的脚步离她越来越近,景致的脑袋头痛欲裂,天旋地转得快要吐出来。
有个憔悴的女人一会儿喜极而泣,一会儿失声大哭。
她拉着景致的手,有些疯疯癫癫地说:“你来,你来,有用的,只要你真诚发愿,你家人就能挺过来,我儿子刚从手术台上下来。”
景致双眼无神地被她牵着,停在一面白墙前。
这面白墙或许比寺庙听过更多的祈祷,在它面前,站满了心若草木之灰的人。
景致不知所措,但学着他们的样子,颤抖地闭上眼睛。
人在绝望时能追忆起的事情并不多,关于景向维,景致只能想起小时候他带着自己去香港看马赛,然后到中环置地广场给她买最新款的漂亮裙子。
也能想起在寒冬料峭加班到凌晨,给她带烤地瓜,从那套不太厚的工人外套拿出来的时候,还冒着热腾腾的白烟。
最终的画面定格在上回她要从康复医院离开,景向维在落日余晖中站成了一棵树。
这棵树从高大萎缩成低矮,落叶枯枝。
他向着远方离开的景致挥手告别:“好好照顾自己,多吃鸡蛋,多喝牛奶,不要熬夜,记得让自己开心一点,乖囡!”
可是她没有,她没有好好听爸爸的话,让自己开心健康。
反而糟蹋自己,让自己陷于泥潭,不可自拔。
就像奶奶悔恨自己提前半个小时回家,景致开始胡思乱想,是不是就是因为自己没有好好听话,把生活搞得乱七八糟,所以才报应在爸爸身上。
她的脑袋一下又一下地撞着白墙,她在心中发愿,只要爸爸能挺过来,她就马上和程寄分手,然后好好过日子。
她会过上朝九晚五,偶尔加班的平凡生活;下班后给自己烧一荤一素的可口饭菜;会买最新鲜的牛奶;补充水果维C;好好跑步锻炼身体
她会的,她会做一切让自己开心健康的事情。
只要爸爸能挺过来。
微微颤抖的手忽然被人牵住,温热源源不断地输入到毛孔。景致迟缓地抬头,刘海被汗水浸湿,脸色苍白。
温以泽气喘吁吁地对上景致惺红的眼,他用力握住她的手,温柔又坚定地说:“没事了,手术很成功。”
五月的北京早晨还是有些凉,景致随着医院的第一波人流走到大门口,她停在此处,人群依旧交织着游走。
昨天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是一轮渐渐西沉的落日,如同年迈的老妪,而现在东方既白,从远及近,是一层白,一层红,一层蓝,像一只切开的鲜生生的西瓜。
能够料想到了中午是该如何的耀眼。
他们是同一轮太阳,却又是崭崭新的一天。
景致拿出手机,点开微信,通讯录那里突然多了个红点,她下意识点开。
有个新朋友申请通知:我是关舒文。
景致直接把她拉黑,然后划到主页面,点开程寄的头像,很平静地打下几个字。
随后把手机放进口袋。
景致闭上眼,伸开手,感受着凉风在指尖流走。
她的嘴角慢慢上扬,聆听着属于北京早晨人来人往的细碎声音,内心激颤。
随后,她走入平凡的人群中。
*
程寄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准备要去巡视京都高岛屋Greco专柜,这家店的业绩在上个季度出现了亏损,程寄要当场听听经理是如何狡辩的。
不远处,姚助理正拎着一袋子东西赶过来,如果仔细看的话,可以看出这是一家清水寺附近很火的甜品店。
据说这家甜品店是中国游客必打卡的项目。
景致有一回和程寄提起这家店,她说办公室里的几位同事凑着年假去京都玩,吃了这家甜品店的和果子,回来就再也忘不了。
她说她也想尝尝到底有多好吃。
程寄对这些糯叽叽的小玩意儿没什么兴趣,但景致向来对这些东西情有独钟,看见了就挪不动道。
本来他也记不得了,但早晨从四季酒店出发的时候,他看到有个中国游客手上就提着这个袋子。
于是他对姚助理:“麻烦你去一趟清水寺好吗?”
当时姚助理知道自己要去买什么东西后,有几分错愕。
高岛屋Greco店的经理是个叫中村的先生,而出任整个日本地区Greco的总裁是佐藤先生。
中村先生看ʝʂց到姚助理进来,很八卦地用日语和佐藤先生说:“佐藤桑,程桑看上去不像是会买这种小女生喜欢的甜品的人呢。”
佐藤:“你消息太落后了,程桑这几天就要宣布订婚,这个肯定是买来送给未来妻子的,为了早点看到妻子,程桑在日本的行程都缩减了。”
佐藤继续用眼神示意:“中村君,现在可是拍马屁的好时候,你的门店销售业绩在上个季度可是垫底!”
姚助理没有听到这两个日本人嘀嘀咕咕,他把袋子交给程寄,在程寄过目之后恭敬地站在一边。
他听到程寄的手机震动一下,然后看见他从口袋里拿出来打开。
姚助理以为今天也是和以往一样,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听完两个日本人汇报工作后,就启程回北京。
只是,当他毫无意识地瞄了一眼程寄的手机,看清上面的内容,瞪大了眼睛。
内心的震惊无异于他十拿九稳的面试公司,没有给他发offer,而拒绝他的理由是他不够优秀。
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景小姐要和程先生分手,而且还是景小姐先提出来的?
“我们分手吧。”
不同于姚助理的震惊,程寄在看完之后,毫无波动地关上了手机,放在一边,然后看了半天都没有回过神的姚助理一眼。
姚助理不仅惭愧地收回目光,而且在心里惊叹:不愧是程氏集团接班人有力的竞争者,性格稳重到让人佩服的地步。
只是这样令人佩服的人也会在会议途中走神,久久地不语,然后直接挥手示意让办公室的其他人先出去。
程寄拨通了越洋电话,电话接通的瞬间,一齐涌进来的是呼啸的鸣笛与吵闹的嬉笑怒骂声,一听就不是什么雅致的地方。
“在哪里?”他耐着性子柔声问。
景致深吸一口气:“在天桥。”
果然。
“为什么不让老郑送你去上班。”
“那边人很挤。”
景致直接打断他,平静地说:“程寄,这样兜圈子有意思吗?”
程寄心平气和地说:“是最近发生的事情让你介意还是有人来找你了?我中午回来,见面时候说?”
“没有,什么都没有。”景致盯着底下的车流,缓缓说,“我就是这个意思,见了也不会变。”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怎么和你分手,但是我太软弱,下不了决心。这回无论你回不回来,或者要和我说什么,我都不会改变的。”
她说得随意,程寄胸口一窒。
原来她一直想和他分手。
他的目光渐渐冷凝,声音却没有太大起伏,镇定得像个法院里的裁判员。
“景致,你真这么想吗?”
“嗯。”
长久的沉默,只有淡而薄的呼吸声,程寄问:“谁允许你这么做的?”
随后他快而准地挂了电话。
反倒衬得她成了被分手的那一位,景致听到嘟嘟的忙音,轻笑了一下。
就连分手也没有让他情绪波动吗?
景致身上的衣服还是昨天那一套,经过医院一整夜的熏染,已经脏兮兮。
用程寄的标准来说,就是邋里邋遢。
可是又怎么样呢。
她舒服就好。
看着远处的交警指挥着交通,目光渐渐失了焦距,景致滋滋地大口吸着豆浆。
等到一大杯喝完,她才拎着手上剩下的早饭回了医院。
办公室外的两个日本人比之前还要惴惴不安,实在是有些摸不着这个最有竞争力的接班人的脾性。
中村先生走到姚助理身边,用蹩脚的中文和他套近乎:“姚桑,你跟在程桑身边时间最长,程桑是怎么样的人呢?你觉得我该怎么办最好?”
姚助理用流畅的日文回答:“程先生最是情绪稳定,平易近人,中村先生实话实说就行。”
刚说完,办公室就传出巨大的动静,似乎有什么东西砸在墙上。
中村先生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姚助理。
不一会儿,办公室的门开了,程寄站在门口,清贵得体,容貌清冷。 淡笑着说:“中村君,我们继续来谈谈店铺亏损的问题吧。”
第十七章
吃完早饭, 景致先去医院缴费窗口预缴了费用。
景向维抢救回来后,就住进了ICU,这一回, 她得先缴多一些。
之后, 又回了家属病房, 与从里面出来的温以泽正好撞了个着。
温以泽轻声说:“奶奶又睡着了。”
毕竟年纪大, 经不住熬夜, 早上四五点睡下又醒来了几回。
景致真诚地说:“太谢谢你了, 以泽。你先回去睡一觉, 陪了我一夜。”
“没事,应该的,”温以泽瞧见她眼下的青黛,笑说, “你也好好休息,我给奶奶拿床毯子就走,你先进去。”
昨晚要是没有温以泽在身边帮忙, 景致难以想象自己会经历什么,一定是忙得跑上跑下,脚不沾地。
看见温以泽坐上电梯, 她才开门进去。
这家医院的ICU配有家属陪房,不然景致还得在旁边的酒店开间房。
四人间的陪房, 现在入住的只有景致他们。
奶奶坐着要起来,见到景致进来喊了声她名字。
“怎么了?”
“喝水。”
景致往凉水里倒了点热水再给奶奶,之后坐在靠近窗户的一边,拿出手机记录住院要买的物品以及这几天要做的事, 顺便理清思路。
这是自她工作后养成的习惯。
刚打开手机,就有新闻跳出来:奢侈品集团接班人与银行家千金的世纪订婚!
这距离她和程寄提分手不到三个小时。
景致顿住, 然后面无表情地滑走。
之前考虑到奶奶睡觉,就把窗帘拉上了,但又值初夏时节,开着窗,此时又小又简陋的房间昏幽,时不时送进来的凉风吹开帘子,一道明亮的光影就这样落在景致脸上。
她困倦地揉揉眼睛。
“过来和奶奶一起睡吧。”奶奶忽然开口说。
景致犹豫了几秒,她事情还没有做完。
但奶奶虚弱的嗓音让景致胸口发沉,她放下手机,走到床边,看到她发浊的眼睛,轻轻笑了一下,然后也上床合衣躺下。
床铺并不大,但两人身型都偏瘦弱,正正好。
“最近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我的乖囡,怎么看上去好累。”奶奶轻声问。
沉浸在这样的坏境中,景致忽然轻松下来,她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好半天才说没有。
“刚刚睡觉的时候忽然梦到你小时候的样子,真是粉雕玉琢,吃着点心在花园里捉蜻蜓。”
“捉不到还对着我们哭,向维给你捉了只,你才不闹。”
奶奶柔软的声音让景致回忆着小时候的趣事,但她说的景致已经没印象了,只有那片种植着西式花卉的花园,绿茸茸的草地还印在她脑海中。
她躺在草地上看书,一道嗓音贸然闯入她的领地:“这样看书不怕伤了眼睛吗?”
这声音如山泉覆雪般凛冽,好像似曾相识,景致抬头四下望,没找着人。
“辛苦你了,孩子,睡吧。”在景致入睡前,她听到奶奶和蔼慈祥的声音。
温以泽和小翊抬着袋子进来的时候,祖孙两都已经进入梦乡。
他轻手轻脚地从袋中拿出薄毯给她们盖上,然后和小翊又出去了。
景致醒来已经是下午三点,病床上只有她一个人。
大概是睡眠时间不足,她的脑袋晕沉沉,一时间忘了自己在哪儿。
但更让她头昏脑胀的是小翊,此时一个16岁的高个男生正对着她痛哭流涕,怪自己没有好好照顾好景向维,辜负了景致的托付。
并且从头到尾都深刻地进行自我批判,景致耐着性子安慰了他一会儿,但小翊还是觉得罪孽深重。
直到景致平静地威胁他:“再哭就别来了,以后都别来了。”
小翊的哭声猝然卡在喉咙,水润润的眼睛不可置信:“那不行,我还没有好好报答你和向维叔。”
真是个有着金子一般闪闪发光的人啊。
当初景致找小翊做护工的时候,他们一家因为小翊妈妈中风做复健都快没什么积蓄了,小翊蹲在地上啃馒头,不太自信地走到景致面前说:“姐姐,你看我行不行。我只要别人一半的钱。”
那时候景致也觉得其它护工的价格太贵,后来见到小翊帮她妈妈做复健的利索样,她才同意。
当然,给他的薪资不是一半的价格,但比别的护工便宜些。
可就是这样,小翊也拿她和景向维当恩人,所以没有好好照顾景向维,让小翊很愧疚。
景致拍了拍他的肩膀,站起来:“所以啊,我和我爸都需要你,你这样哭哭啼啼的,还怎么照顾人。”
小翊嗯了一声,默默擦掉眼泪。
见景致拿起热水壶,他ʝʂց抢过其中一个,“我和你一起去吧,我知道开水房在哪儿。”
趁着景致睡觉的时候,小翊已经把整个住院部摸了一遍,熟知各个病人家属所需要的东西在哪儿。
跟着他七拐八拐,终于在住院部外楼见到了开水房。
“你真厉害,要是没有你,我得找半天。”景致不吝言辞夸奖。
小翊羞涩地笑:“还好。”
前面有五六个人在排队。两个初中生模样的女生懒散地坐在惟一的长凳上,玩着手机,外放视频。
“关氏银行千金将于三月后与奢侈品巨头程氏集团四小公子订婚,据说这场订婚仪式邀请的嘉宾人数不亚于正式婚礼,所以筹备的时间需要三月之久。”
“根据小编得到的可靠消息,这两位新人已经见过双方家长,尤其是关父对这个未来女婿很满意,众所周知,程寄是程氏集团掌门人最喜爱的孙子,而关舒文是关家银行的掌上明珠
“不仅长得美,有爱心,注重慈善事业。而且还是圈子里有名的乖乖女学霸,之前还闹出关总打电话让女儿晚上9点半之前回家的笑话。
接下来,请看现场记者报道”
“没想到这关氏千金长得挺漂亮,这种圈子还有温婉乖乖女一卦,大家不是都默认玩得很开吗?”
另外一个女生明显钦佩羡慕关舒文,她为关舒文反驳:“每个人都不一样的,我们关舒文就是出淤泥而不染,所以大家才这么喜欢她。”
“而且,她就是很漂亮啊,上个月参加影后的婚礼,完全不输女明星。”
“是嘛,我不太关注娱乐圈,离我太远了,哈哈哈,不过这个程氏集团公子程寄又长什么样?怎么都没个照片。别是个野兽配美女吧。”
“当然不是!”那个女生激动地说,“他帅死了,不过为人很低调,以前媒体偷拍他的图都被删了。”
“我是他走路粉,有一回有个站姐拍明星的时候不小心拍到他一段走路的视频,穿着大衣,腿又长,当时那些明星的粉丝都在问他是谁!”
“幸好当时我点开的时候就保存了视频,不然肯定没了,我给你看。”
女生迅速地点开相册,翻到了那段视频,果然几秒之后,两个女生都捂着嘴笑,沉迷于美色。
“没想到他们这么配!”
“对啊,我现在已经是他们的CP粉了,快点给我结婚生孩子,果然还得是有钱人和有钱人的结合好磕,哈哈哈哈。”
两个女生讨论的声音太响,其他人又都安静地排着队,很难不注意到。
小翊撇撇嘴:“有必要这么高调吗?我从中午就看到这个新闻,现在还在放,谁在意他们订婚结婚。”
景致垂眸,看着从开水房流出来的水往前蔓延,静静听着。
轮到他们了,她走过去,把热水壶放在水龙头底下,拉开阀门。
然后开水坠入空荡荡的壶里,发出一线天的尖啸声,很快就盖住外面的说笑声。
快到壶口的时候,有热水迸溅出来,小翊想上去帮忙。
刚说了声小心点,就有飞溅的热水滴在手背上,热烫得景致眉心一骤,很快就红了。
把阀门关了之后,小翊担心问:“还好吗?”
“还好。”
“那你去外面等我,别在这了。”
“好。”
景致一口应下,等在门口。手背上的灼痛不消。
幸好只有这么一小块。
幸好,她在这则新闻放出之前,就选择了和程寄分手。
不然外界该怎么八卦她的身份?
幸好,幸好。
一轮将要西沉的太阳放出最后刺眼的余晖,湿漉漉的地面,照得景致半张脸发着光似的亮堂堂。
小翊手脚麻利地灌好热水,转身要走的时候,见到景致乌青的长发垂散在一侧,用手掌挡着阳光。
她微垂着头,睫毛轻眨,银亮的光线勾勒着挺翘鼻尖的轮廓。
小翊的脸如同热水一样滚烫,他觉得小景姐姐根本不比那个什么关舒文差嘛,甚至比她更漂亮。
小翊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太刺眼了是不是?我们走吧。”
景致轻轻嗯了一声。
刚才小翊嘀嘀咕咕的那句话,还是被关舒文的崇拜者听了去,等到他们走远,她才淬了一句:“死穷鬼,酸唧唧都快冒烟了。”
“他也没说什么吧,就是觉得这两个人的新闻有些夸张,其实我也”
还没说完,就被崇拜者打断:“这不是酸是什么?有钱人当然是万众瞩目啊,难道要我看穷人么?”
女生被反驳得无力招架,委婉地尝试转移话题:“刚才那个小姐姐长得挺漂亮的,我看了好久哦,她应该不会觉得我变态吧。”
崇拜者:“各人有各人的命,你看看同样是美女,人家关舒文就万千宠爱,这个小姐姐漂亮是漂亮,但”
她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话语中的尖酸刻薄,不想和朋友闹得太僵,“不说了,我们还是继续看豪门帅哥美女联姻吧。”
“OK,欸?!怎么刷新一下全没了?关舒文和程寄的热搜词条都没了?!”
凉风习习,额头上的汗意连同刚才听到的八卦也一同吹散了,景致忘得一干二净。
走到一半的时候,她才记起一件重要的事情还没做。
她把手里的热水壶给小翊,让他带上去。
“你去哪儿?”
“拿我的行李。”
“诶?”小翊好奇地问,“不是让景奶奶拿过来吗?”
景致笑了笑:“不是家里的,是另外一个地方的衣物。”
小翊有些懵,对着景致说:“那你早点回来,我爸烧好菜就送过来,你想吃什么?我和他说。”
景致停下脚步,转过身,心头微微一动说:“好久没吃你爸烧的湖南菜了,你让他多放一些辣椒和香菜。”
“没问题,有这个才香嘛!”
*
比起差点经历了生死,分手这样的小事没在景致心里掀起波澜,在没有惊动陈管家的情况下,她在别墅很快把包了行李就离开了。
而对于程寄来说,又是一番光景。
本来说好要在日本待满三天,并且好好责问中村君一番,到最后,中村君确实被训斥得狗血淋头,但程寄还是当天回了北京。
阴晴不定,说变就变的性格不仅让订机票的小助理大为光火,更让中村君摸不着头脑。
“佐藤桑,难道是我们的信息有误?不是说比起大儿子的独断专行,三女儿的笑面虎,程家的小公子脾气最为温和稳定吗?”中村君懊恼地说,“我怎么看着他性情最是多变,不好惹。”
“竟然还阴阳怪气问你是不是觉得每年350万欧元的年薪太好挣。”
“简直冷冰冰得就像台设定好既定程序的机器人,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而且在我拍他马屁恭喜他订婚的时候,他骂我骂得最凶,嘤嘤嘤~”中村君真是委屈。
然而佐藤先生在看了手机上最新情报后,有些不可思议。
虽然只是日本地区Greco总裁,但佐藤很有野心,为了能早日升职坐上亚太地区的管理人位置,佐藤先生很关注程氏集团掌握着核心权利的那几个人。
他们都是很有能力的候选人。
而和银行家这样的资本联姻,无疑是对程寄以后的竞争很有助力。
可是在中国的线人告诉佐藤先生,爆料程寄和未婚妻订婚的直播就在半小时前不知道什么缘由被掐断了。
佐藤先生仔细回忆了一下,半个小时前,程寄才和他们开会结束。
难道
“中村君,”佐藤君合上手机,咳了咳嗓子,很不好意思地说,“你可能拍错马屁了。”
*
程寄到达首都机场的时候是夜里11点,接到消息的陈管家手忙脚乱,在车子还没开进来,就打开别墅大门站在门口迎接。
明明说好第三天才回来,如此改变行程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见程寄从车上下来,陈管家便上前迎接,接过行李。
她看了一圈,没见到人,很困惑地问:“景小姐呢?没和先生一起回来么?”
周围的气氛一时凝滞。
陈管家奇地的看了眼姚助理,姚助理微皱着眉。
走在前面的程寄顿了顿,继续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快要进屋子的时候还是问了出来:“她干什么去了?”
声音低沉,隐含一丝期盼。
陈管家谨慎地说:“傍晚的时候景小姐回来了一趟,之后又拿了只行李带出门,我以为她是要去日本,和先生见面。ʝʂց”
然而没有。
程寄是一个人回来的,他隐隐察觉出什么,沉默着上楼。
本来是想直接换衣服,洗澡睡觉的,程寄还是习惯性地先去了客房。
然而客房是空的,主卧更没人,衣帽间,盥洗室,连个影子都没有。
一尘不染的玻璃门上倒映着身形,空气安静,没有以前某个人慢悠悠的脚步声突然出现在他身后。
他知道景致这些天在和他闹别扭,不声不响地睡客房,不接他电话。
就像一抔白雪,染上一些艳丽的颜色,倒也让他觉得新鲜。
但这样的次数多了之后,会让他生出既陌生又奇妙的感受。
那种又酸又胀,还有些气愤。
他不是说了会处理好订婚的事,不是说了吗!
去日本的那天晚上,她还在他身下发颤,双眼雾蒙蒙地咬住他的脖子。
他的脖子。
程寄摸上了自己的脖子,经过一天一夜,脖子上的牙印已经很浅很浅,几乎摸不到。
程寄也在这个时候忽然明白,自己着急从日本赶回来的原因是什么。
景致和他提了分手,他想看看分手后她会怎么做。
结果是趁他不在的时候,一声不响地收拾了行李离开。
浅眸蒙上层冷冽,横生戾气,程寄站在那儿,慢慢消化着怒气。
第二天,姚助理来别墅接程寄上班的时候,程寄正在吃早餐。
“景小姐只拿了个小行李,就和出差两三天拎的那种一样,我那时候在后花园看着工人栽花,就没有多问”陈管家在一旁轻声说。
小雅这时候按照往常的惯例,端着一副碗筷到桌上,放在程寄对面,也就是景致常坐的位置。
碗里盛着是清淡养胃的苏式三丝面,看着虽然寡淡,但汤头是厨房师傅一大早用牛骨头吊的高汤,非常香。
离开的时候,见到程寄面色不俞,小雅解释说:“这是景小姐之前说要吃的面。她还没下楼吗?要我去催她吗?”
程寄垂着头,不动声色地问:“她什么时候说的。”
“前两天吧,我不太记得了。”
仔细算算也就是这两天的事。
姚助理心里暗道不好。
果然程寄不知道想到什么,冷硬地说:“拿去倒了,以后不用再准备她的饭菜。”
说完,放下手中的刀叉,拿起西装外套就往外走。
听到这个消息的小雅一时间手足无措,和陈管家面面相觑。
陈管家把目光投向姚助理。
昨天晚上她就问过姚助理这两人的情况,姚助理虽然清楚,但具体是情侣间的闹别扭还是真的分手,他也不确定。
但现在看来
姚助理遥遥对着陈管家点头,随后转身追了出去。
他想:幸好没有选错人,他的老板在女人身上还是拎得清。
第十八章
姚助理跟在程寄身边也有几年, 虽然不是圈子里的人,但也见了不少圈子里的奇闻逸事。
老板在外面养几个女人最是正常不过,女老板养男人这样的事也不少。
反倒是程寄这么多年身边只跟着景致一个, 成了稀罕。
分分合合的戏码堪比情景剧, 一出又是一出, 姚助理已经看腻。
而且他觉得, 就算再如何有权势的圈子, 也有为了女人而失魂落魄的男人, 有失体面, 往往成为笑话。
更多的是继续往前走,寻找下一个。
毕竟权钱加身,女人这种东西是不会缺的。
这么几天过去,程寄一如既往的平静, 姚助理觉得自家老板就是后一种。
更何况景致走了,还有家境更为优秀的女人替补上位。
所以,景致算什么呢?
“姚助理, 那就麻烦你帮我通传一声。”关舒文打扮得很温柔甜美,见姚助理出神,就在他眼前挥挥手, 巧笑倩兮。
姚助理回过神,为自己的不专业道歉:“您客气了, 我现在就去。”
姚助理进到总裁办的时候,程寄把一份文件随手丢在罗经琼面前,冷淡地问:“一个月的时间,就给我这种垃圾吗?”
在场的也都算是Greco有头有脸的管理层, 此时一个个垂下脑袋,跟个鹌鹑似的, 噤若寒蝉。
罗姐下意识翻开文件,在开会前她看过,这份方案算不上令人惊艳,但也没程寄说得这么差吧。
似乎能读懂心声,程寄轻哼:“高端客户群体调研结果就是这样?比去年平均水平都要高10个点,如果下个月的活动投资经费投入比高,你确保能收得回来?”
他的眼皮很薄,皮肤又白皙,说话虽是漫不经心,但薄薄的眼皮子一抬,话中的讥讽意味更甚。
有人不死心,偷偷拿眼去瞧,见到程寄冷似寒潭的目光轻扫下来,连忙又低下头,不再敢放肆地左顾右盼。
总裁办的氛围更冷了。
罗姐在这些人里的职位不高也不低,此时说话已经磕磕绊绊,额头上冒了不少冷汗。
她解释着说:“可能是手底下的人疏忽了”
在场的人倒吸一口凉气,惊讶于罗经理怎么敢说这种话。
关键是程寄并没有说错,虽然只是一个调查数据错误,但会导致上面的人判断失误,造成极大的损失。
程寄不气反笑:“等罗经理你什么时候能弥补得了上千万的损失,再和我说这样的话也不迟。”
“一个星期之内重新给我方案。”
“散会。”
一众人战战兢兢地鱼贯出了办公室。
有几个人和罗姐平时关系不错,落在人群后面,贴着耳朵小声复盘:“经琼,你怎么敢说这种话啊,我当时都替你捏一把汗,老板说两句就说两句,你也工作这么多年了,而且手底下的人犯这种错,确实该说”
离开办公室后,罗姐像是重新活了过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就”
“我看你还没有摆正自己位置,你以为你凭着办公室那个人的关系,就能少挨骂了,”同事朝着会客厅扬了扬下巴,“看到了没,新人已经上场,哪里还有念着旧人情分的时候。”
罗姐随着动作看过去,只见到一个身姿窈窕的女人倚坐在那儿,小秘书鞍前马后,她却悠闲地吃着茶水。
会客厅安装的是百叶窗,在拉下的最后一刻,罗姐看清了那人的面容。
就是前段时间订婚消息闹得沸沸扬扬的女主人——关舒文。
罗姐愣怔在原地,要不是同事推了她一把,估计后面的人就要撞上来了。
“还不回神?你办公室那个请假好多天了吧,正主都来了,到现在你都没觉悟吗?”
罗姐心下惴惴:“不可能吧?”
同事轻笑了一下:“那位一直跟在程老板身边才最不可能,普通人都没有长情的,更何况是这种圈子。”
“估计结果还不明显,请假了和他闹呢,我劝你还是收了把宝押在她身上的心思吧。”
罗姐的目光渐渐发虚。
等人走后,姚助理才上前汇报,程寄头疼得捏着鼻梁,听到姚助理用理所应当的语气说关舒文在外面等他,要不要现在一起去晚宴,程寄微皱着眉看过去。
那目光微冷,看得姚助理没有底。
以前都是景致陪着他去这种场合的。
程寄冷笑了一声,刚要说什么,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
程临岚站在门口,看上去也刚开完会议,她好整以暇地笑说:“还不走?别让关小姐久等。”
最后,程寄还是和关舒文一起坐着总裁专属的电梯离开公司。
路过的员工拍了不少视频发在公司聊天群里,电梯四面透明,毫无隐秘性,因此各种角度都有。
“这个表情,我看程老板不像是讨厌未婚妻的样子。”
“未婚妻看上去很喜欢程老板啊。”
“酸鸡传的谣言吧,说什么联姻没有感情基础,一定要自由恋爱的才叫爱情吗。”
“长得漂亮,家境又好,就算没有感情,多相处相处不就有了。”
“那公关部那位呢?什么结局?”
“这还用问么!身世上差了一大截,大款是这么好傍的?人家有钱人又不傻。”
群里的消息快得刷频,罗姐的手指要点住屏幕才能看清。
只是看得越多,她心里的念头动摇得越快。
想了几秒,她果断地拨通了景致的电话。
景致接到电话的时候,刚和温以泽从一个小区门口出来。
爸爸的病情稳定之后,对于景致来说,找房子成了当ʝʂց务之急。
没提分手前,她就在慢慢看房子,并且有了钟意的目标,还和对方商量租金。
说分手的时间比她预期来得快,而且现在爸爸生病,她更得节约一些。
今天看的房子还是高出了她心里预算。
初夏的季节,两人都有些汗湿湿,景致看到附近有个奶茶店,就想请温以泽喝饮料。
她是真的有点不好意思了,房产中介给她打电话的时候正好被温以泽听见,知道她要去看房子,就提出可以开车送她过去。
景致和公司请假之后,为了不拖项目进度,往往在家里熬到凌晨,然后睡几个小时,就从奶奶家坐地铁去医院换人陪着景向维,
她想早点看完房子就回去休息,就只能厚着脸皮麻烦温以泽。
在点饮料的时候,她接到了罗姐的电话。
景致和温以泽示意了一下,走到一边接电话。
罗姐并没有直接问他们两人的事情,而是先迂回冗长地问了些无关紧要的杂情,然后再慢慢往中心扯。
“我和你说,程老板今天发了好大的火,我都被骂了一通。小景啊,你们两个是不是吵架了?”
也许在小区附近,奶茶店周边都是幢幢人影,到了放学时间,有很多戴着红领巾,小黄帽的小学生。
景致轻声说:“没有,我和他没吵架。”
罗姐略略放下心,她走到车库,准备开车回去。
她就说嘛,程老板怎么会和景致分开呢?
虽然两人的身份天差地别,但好在景致不争不抢,乖顺得像只兔子,很符合程老板的心意。
她观察了很久,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也是很般配的。
而且程老板又没结婚,一切还未成定局。
一想到关舒文,罗姐坐上车后,还是出于私心提醒了一句。
毕竟景致进公司后一直都在她手下工作。
“你还没看群吧,今天关舒文来公司了,一帮无风不起浪的东西,你别放在心上,也别看,都没什么的。”
罗姐说这话的时候,景致正在浏览这些消息,不止有视频,还有各种照片,除此之外,还有人不怀好意询问她的情况。
说不出是什么心思。
好像新鲜的伤口又被翻了出来。
她垂眸,眨了眨眼睛,确认自己没有错过工作上重要信息,才划了过去。
她郑重地打断罗姐说话,鼓起勇气说:“但是,我和他分手了。”
所以,也不用告诉她这些事。
然而回答景致的是嘭地一声,不大不小的撞击声。
罗姐惊得一个手滑,把车撞在了柱子上。
“你说什么?”来不及下车查看,罗姐大声问。
可是景致已经挂了电话。
地下车库口发着暗色光亮,沉云乍黑,车厢里涌起一股热潮。
看来是要变天了。
*
挂了电话后,景致呼出一口长气。
本来她还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和程寄分手的事。
如果选择说,她有些难以启齿,毕竟是她的隐私,并不是什么大事;如果不说,公司里的人难免会胡乱猜测,到时候都不知道传言会多离谱。
可是说了之后,她好像轻松了不少。
景致的脸热辣辣的,眼睛潮湿湿,一阵初夏的凉风吹过,心中又快活了几分。
看到前面有个小萝卜头刚咬了一口的火腿肠就掉在地上,哇哇大哭,景致忽然笑了出来。
她转身去找温以泽,温以泽似乎也刚打完电话,只是他挂了电话后丧着一张脸,很是苦恼。
“怎么了?”景致关切地问。
“我等会儿可能要去参加个面试。”
“那很好啊,多去试戏,认识制片人,这样你的戏约才会多。”
“可是,这个制片人要参加一个晚宴,面试也在晚宴上。”温以泽有些迷茫。
“你的经纪人呢?让他陪你去。”景致知道他社恐病犯了。
温以泽苦恼:“我都不知道我现在还算不算有经纪人。”
台面上放着两杯插着吸管,但没喝过的饮料,他拿过其中一杯,故作轻松地说:“没事,我一个人去好了。”
景致戳了戳他的手,“可是你紧张到喝错了饮料,这是我点的青提茉莉。”
温以泽:
景致拿过他的那杯,“但是芒芒生打椰也挺好喝的,我陪你去吧。”
第十九章
相处这么久, 景致觉得“社交恐惧症”这个词形容温以泽不太准确。
他其实没有社交障碍,只是那双小鹿般纯真的眼神在这种需要包装自己的圈子里很容易透露自己的脆弱。
有些人通过攻击他的脆弱来自抬身价。
而他在还没有作品粉丝傍身的情况下,又不得不去和这些手上掌握着资源的人虚与委蛇, 一来二去, 他对陌生人难免抵触。
但是假以时日, 景致相信他那双眼睛经过淬炼, 会充满故事感。是导演们梦寐以求的电影感的眼睛。
微微流转, 颠倒众生。
就好比现在, 温以泽换上西装, 从试衣间出来后整个人都充满浪漫,他的眉骨深邃,对着景致轻轻一笑,十分儒雅。
SA的两眼放光:“这位先生很适合我们家衣服。”
温以泽看着景致说:“我朋友帮我挑的好。”
SA嘴巴会说话, “我们要是有小姐这样的眼光就好了,帮每个客户挑到合适的衣服,哪里还愁业绩。”
景致整理着温以泽的外套, 手下微微一顿,其实能养成这样的能力,是需要经年累月用奢侈品养着的。
用的多了, 自然就知道这些东西属于什么风格,适合什么样的人。
所以从小区出来后, 景致都没多想,直接拉着温以泽来这家以男装出名的奢侈品店。
她这个能力是靠程寄养的。
景致收回心思,对上温以泽的目光,扯了扯嘴角:“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平时耳濡目染, 多少也知道一些。”
“就这件吧,还是大了点。等穿过今晚, 你让他们再改一改。我去外面等你。”
温以泽听她话,直接跟着SA去付款。
半个多小时后,他们到了晚宴现场,景致瞄了一眼立在酒店宴会厅门口的站牌,原来是沈家夫妇的银婚纪念日。
很快就有人领着他们进去,在进去之前,她还涂了个口红,让自己看上去更有气势一些。
随后便加紧步伐,穿梭于茫茫衣香鬓影中。
那时候宴会已经开始了一会,程寄修长挺拔的背影对着景致,接受一群人的问候。
好不容易送走了一拨人,程临岚抿了口香槟:“你该感谢我,要不是有我替你挡在前面,该口渴的人是你了。”
这般劳累,好像真为他好似的。
程寄冷淡地说:“要不是你耳提面命,我也不会来这里。”
本来他都打算好让手下的人代替他来。
程临岚不生气,她又喝了一口,眯起眼睛说:“心情不好?怎么说话这么冷漠,我还是你姑姑。”
她不怀好意地明知故问:“难道是因为网球场上那女人?知道你要订婚了,和你闹分手?”
程寄眉目凝上冷霜之色,也只有程临岚这位长辈才敢在他面前放肆。
但她其实也不太敢在这个侄子面前太过放肆,语气又软了下来,拉着程寄去了人多的地方:“所以我才带你来这种热闹场合。”
“浪费我时间。”他皱着眉简单吐出几个字。
程临岚不管他,对着打招呼的人遥遥地点了一下下巴,介绍说:“喏,沈先生沈太太来了,他们家做医药生意,多少得给点面子。”
程寄看过去,两位主人红光满面,身边跟着精心装扮过的关舒文,笑脸盈盈地一路推杯换盏着过来,依旧乏味平庸得得让他提不起兴趣。
与此同时,景致正在包厢中与人刀光剑影得你来我往。
温以泽这次约谈的是一个制作精良的古装戏,盲眼琴师的男四角色,景致以为这是第一回 试戏,到了现场才发现前面已经试过两轮,今天制片人要敲定这个角色,而且除了温以泽以外,还有个竞争对手。
这个竞争对手明显比温以泽会来事,历数自己优点的同时,还不忘往暗地里踩一脚温以泽。
“我和以泽老师合作过,好像是一个年代爱情戏,我们两饰演男女主角的儿子,以泽老师演我哥哥,是吧?”刘洋侃侃而谈。
温以泽点点头,有些羞涩地说:“是有两年了,那时候你还没大学毕业。”
刘洋:“多亏了以泽哥哥教我一些演戏技巧,那时候真的不懂,不过现在我已经拍了四部网络剧,都是男主角,也算是很有经验了。”
“ʝʂց我记得那部年代戏里,有个我落水,以泽哥哥跳水救我的镜头,当时都拍了两天两夜,以泽哥哥真的很敬业。好怀念那时候的我们啊,等宴会结束,我们再约饭聊聊。”
温以泽友好地答应。
制片人看向温以泽,忙问:“是什么镜头?有很多戏份吗?要拍两天两夜?”
听他的语气有些担忧,温以泽紧张地开始解释:“因为那天比较冷,所以”
刘洋打断他,抢着说:“一个镜头而已,可能是以泽哥哥怕水吧,曹制片,这部古装戏应该不会有太多水下镜头吧,到时候怎么办啊?”
曹制片人微微锁着眉。
温以泽觉得自己多半是泡汤了,刘洋说的不完全对,但也是事实,他虚弱地张了张嘴。
“刘洋你已经看过这部戏的剧本了?”景致柔软的嗓音突如其来,让在场的三个人一愣。
刘洋惊得矢口否认:“这么重要的东西,我怎么可能知道呢?”
谁都知道曹制片人最注重剧本的保密,就连主演也只会在开拍前拿到。
景致不紧不慢地说:“那你刚才怎么老是往和水有关的方面引呢?”
刘洋忐忑不安得后背直冒汗:“别污蔑我,我只是和以泽哥哥叙叙旧而已。”
景致轻笑一声,在场的人都不是刚出校园的毛头小子,就算一开始有所惑,但被人点清后又怎么会相信这种烂借口。
争论剧本泄密已经毫无意义,在制片人心里埋下怀疑的种子才是重点。
景致站在制片人的角度说:“其实曹制片能把刘洋和以泽一起喊过来,肯定是觉得两人都能胜任这个角色,怕水倒是小事,在开拍前训练训练就行了。有些人为了接角色挤掉对手,连剧本都能想办法搞到手,那之后会不会因为自己的利益出卖点别的,谁敢保证呢?”
小姑娘模样看着乖乖巧巧,一进来就安静地跟在温以泽身边,不喧宾夺主,等到温以泽身陷囹圄的时候,才出手给对手致命一击。
曹制片人的目光渡过去,细看之下才发现她长得根本不逊于明星,不卑不亢地看着他,任他打量。
曹制片人忽然笑了起来:“这位是?”
温以泽看向景致,景致笑着伸出手:“以泽的新经纪人,你好,我叫景致。”
曹制片与她握手,对着温以泽说:“你早该换个经纪人了,像她这样伶牙俐齿的,说不定片约不断。”
景致很明白自己的定位,适时把温以泽推出来:“我只不过是起了辅助作用,如果没有以泽的演技和人品,就算说得天花乱坠,我相信制片人和导演也不会被我骗了,你们有自己的判断力。”
夸了温以泽的同时,也没把曹制片落下。
刘洋着急地喊:“制片,你可能误解我”
“我们下部戏再约。”曹制片敷衍着说,他已经下定决心,拉着温以泽去一旁详聊。
“还真是大意了,没想到温以泽身边也有个厉害的,”刘洋愤愤地说,“别得意太早,就当我赏给你的。”
景致并没有放在心上,她一直都是目标明确且知道为了达到目标会造成什么结果的人,反而脸上挂着笑,看着刘洋离开。
见温以泽和制片人有的聊,景致肚子又有些饿,这包厢是专门为了客人谈生意辟的,里头只有酒没吃的,她索性出去。
一开门,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的喧嚣齐齐冲到她耳朵里,景致有些恍惚。
场面比她刚来的时候要更热闹,光影流转,觥筹交错。
就在半个月之前,她也曾是镶嵌其中的一员,现在却是个边缘人物。
但她没有后悔。
从中午到现在,都还没吃过东西。
根据以往的经验,景致很快找到了餐食桌,只是穿越最边层人群,走过去的时候,还是不小心挤到了一两位嘉宾。
“抱歉。”
那人转身盯着她看,似乎认出了她,小声礼貌地试探地问:“是程寄先生身边的景小姐吗?”
那男人的目光将景致从头到尾搜刮了一圈,就在景致摇头否认的时候,他忽然趾高气扬地说认错人了。
景致点点头,就此别过,继续往前走。
身后飘来那个男人的声音:“我还以为是程先生的人,但看她穿得这么寒酸,应该是工作人员。”
景致混不在意,走到餐桌边,拣着自己爱吃的小点心。
她现在饿得可以吃下一头牛。
而且再也不用担心因为吃相难看,会让程寄受到牵连。
景致看了一圈,根本没人关注她。
目光快要收回来的时候,却在右前方见到一抹熟悉的人影。
那是程寄,颀长挺拔的背影在人群中脱颖而出,因为身量高,旁人同他说话的时候,他会微微侧着头。
感情的结束对他而言并不算什么,依旧朗月清风般的世家公子。
而身旁相伴的就是关舒文,此时笑容灿烂地望着他。
还真是有种空里浮华梦里身的虚幻。
景致的心微微一颤。她定定看了两眼,然后转身,去了别的餐食台。【看小说公众号:不加糖也很甜耶】
“程寄,这是我干爹,干妈。”关舒文抑制住雀跃的声音介绍。
今日程家来了两个人,算是给足了沈先生面子,沈先生不敢怠慢,顺着关舒文的话说:“舒文是我干女儿,等你们办了订婚酒,以后我们三家就亲上加亲了。”
程寄心生不悦,但到底是顾忌着两家人的面子,直接跳过这个话题,冷然地看向孟先生旁边稚嫩的年轻男人:“这位是?”
话题故意转得滞涩,让在场的人心思各异,沈氏夫妇齐齐看向关舒文,关舒文不敢回视,咬了咬红唇。
然而大家又不敢说程寄的不是,程临岚轻笑了下,顺滑地揭过这一页:“启航吧,以前是不是在纽约的一次画展上见过?”
“程姑姑记性真好,到现在还记得我名字,我那时候还小呢。”
一声程姑姑,让其他几个大人绷紧的弦都轻松下来。
干爹的儿子都叫程临岚程姑姑,程家人也没反驳,那关舒文也是程家认准的。
程寄同意与否并不是关键,他们这样的豪门联姻,掌权人说的话才算数。
沈母引着话头说:“那时候他才高二,现在已经是纽约大学的大三学生了。”
“是和我们家一起去旅游的那回吗?”关舒文的眼睛微红,主动加入到谈话中。
“是啊。”沈启航不假思索地说。
“好可惜,那回我和你一起去的画展,怎么没见到姑姑。”
程临岚微微笑着,感叹道:“时间是真的好快。”
而全程无话的程寄的耐心已经到达了顶峰,他打算适时找个由头离开。
目光毫无目的的放之远处,却在一个纤细又柔韧的背影上凝住。
为了看得更清楚,程寄微眯起眼睛。
她的侧脸微鼓,低着头旁若无人地吃着东西,目光不知道在看什么,像是在发呆。
程寄的眉心渐渐被抚平。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这个宴会也不是百无一用。
“对不起,有事先去打个电话。”随后转身朝那抹身影走去。
第二十章
景致吃甜点的时候, 一块流心奶油蛋糕不小心掉在白色衬衫上,污渍明显,不得已去卫生间处理。
等一回来就被保安粗鲁地拦在门口:“你谁啊, 进这里是需要手环的, 有手环吗?”
景致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臂, 光秃秃的一片, 才想起来她和温以泽被人带进去的时候, 都没来得及拿。
她笑着讨好说:“叔叔, 我确实是里头的嘉宾, 另外一个保安大哥可以证明,刚才出来的时候和他打过招呼。”
“那个人下班了,”保安大叔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圈,普通白色衬衫搭配黑色半身裙, 除了气质出众些,没看出与晚宴有什么关系,“要不你打电话让人出来接你。”
景致知道这种晚宴的规矩, 没有为难他,说了声谢谢之后,拿出手机给温以泽发消息。
温以泽没回复, 景致担心自己打扰他和制片人聊天,也不敢擅自打电话。
整个宴会厅有两道大门, 最外面那一道门大开着,将里头醉生梦死的声音漏出来。
保安在外头悠闲地跟着哼歌。
景致不怎么着急,只是有些疲惫,她站在外面, 双手环胸,低头看着脚尖。
肚子还没饱, 等会儿进去吃点什么好呢。
一道阴影无声地落在在她脚尖,人的影子,半天没有动,对方似乎一ʝʂց直往她这个方向看。
景致顿了一下,慢慢抬眼,就瞧见了程寄当道而立,站在门前。
如朗月入怀,姿容皎厉。
肃然而清冷的眼眸看向她,景致浑身紧绷,避无可避,视线之下的脸颊却是烧了起来。
程寄淡声地下命令:“进来。”
景致没有动。
保安好奇地看了一会儿,劝景致说:“姑娘,进去吧。”
程寄的声音还是这样从容不迫,居高临下。
景致垂下目光,眨了眨眼,轻声说:“不用了。”
然后转身就走。
程寄微皱着眉,等他意识到的时候,脚步已经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其实他一直站在门里看着她,见她被保安拦下,拿出手机的时候,程寄以为景致会联系自己。
但是没有。
一想到别的可能性,他厉声喊住她:“见了面,难道不说话吗?”
景致停下脚步,转身,目光有些心虚,“说什么?”
程寄的眉头皱得更深。
他不是没有见过这种手段,通过分手这样的威胁,和男人讨要某样东西,因为在生意伙伴身上见过太多,程寄觉得实在是老套得俗气。
而景致现在学会了这套,真是够扫兴。
灯光的阴影让他的脸棱角分明锐利,他没有太多耐心地说:“想要的东西,你想要什么?”
仿佛景致下一秒说要房子,要钱这样的话,他真的会给她。
然后两人又和好如初,他也不用像这两天那样烦心。
景致眸光中闪过茫然,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程寄说的是什么,雪白的面庞羞愤得红彤彤,后悔自己刚才的心虚。
她的喉咙发紧:“你就是这样理解的?”
“难道不是吗?”
程寄又逼近一步,声音急切又冷漠。
他不明白景致为什么要这么问,但他意识到自己似乎又把她推远了一些。
“别再说些倒胃口的话了,”景致捏紧身侧的拳头,深深提了口气,将酸涩憋了回去,“因为你,我连晚饭都不想吃了。”
陌生的样子让程寄吃惊。
吃惊于景致会生气,会拒绝,会反驳他。
“程寄,切蛋糕要开始了,你在哪里?程寄?”不远处传来娇柔的声音。
从景致的方向看能看到关舒文淡蓝色的裙摆,因为走动,在半空中开出一朵朵蓝色的花。
她转身要走,被程寄抓住手,“你要去哪儿?”
关舒文的声音由远及近,已经站在程寄身后。
景致用力甩开他的手,低头不看他,“程先生还是先管好自己吧,被人看见了会让人误解。”
程寄沉下脸,只是下意识又要跟上去,却被身后的一只手扯住,“你要去哪儿?干爹干妈们要切蛋糕了。”
关舒文的声音甜腻得像是奶油糊在程寄喉咙。
见景致远去已经追不上,程寄整理好情绪,转过身。旁边罗马立柱的阴影遮住他脸上两分光亮,落在关舒文手上的目光更加冷漠。
她的手还扯住程寄手肘间的衣服,像是发烫一般,她尴尬地收回。
“我看你半天没回来,恐怕会错过,所以”
“关小姐,”程寄还算礼貌地开口,声音冷淡,“以后不用亲自来找我,我和你没有关系。”
“如果你聪明,应该听得懂我什么意思。”说完便缓步离开。
关舒文看着他没有感情的背影,轻声呢喃:“如果,我喜欢你呢?这算是有关系吗?”
*
这场晚宴最开心的大概就属沈启航,程寄是他的偶像,他曾经做过的奢侈品并购案曾无数次出现在纽约大学商科课堂上,被授课教授当作典型案例分析。
如今真人就在眼前,沈启航终于明白女生追星是什么样的体验了。
在程寄出去之前,他一副冷冰冰的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沈启航还真不敢与他搭话。
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回来之后,亲善了许多,他喝了点酒,对拜访者也来者不拒。
沈启航一一拦下,将程寄占为己有,期盼地问:“过两天我能和程先生一起吃顿饭吗?我想请教你一些学习上的事情。”
对于自己的幼稚请求,沈启航也颇为不好意思,然而在听到程寄望着远处一口答应,他差点激动得要跳起来。
“和我助理确定时间。”程寄和善得像个平易近人的长辈,对后生多有照拂。
然而在程寄重新步入繁华,接受光芒,钻石,辉煌,成为名利场宠儿的时候,景致坐着电梯直下,孤身一人走出大楼。
夜色已深,街道冷清。
她看了一会儿对面稀疏的灯光,肚子已经饿得难受,微微弯着腰,单手压着腹部。
空气中已经携带着风雨欲来的雨水腥气。
景致拿出手机,查了下附近最近的便利店,随后直起身朝着一百多米处的便利店走去。
她要了份炒面,是预制菜,味道算不上多好,但景致的要求不高,能填饱肚子就行。
一边吃一边用手机处理着工作上的问题,到最后也吃完了。
离开便利店的时候,夜晚果然落下大雨,坠在地面,不一会儿就积起了一滩水。
景致没有伞。
“程先生,是景小姐,要我过去接她吗?”老郑眼睛尖,停在路口等绿灯的时候就见到了站在便利店门口的景致。
可惜他消息不灵光。
程寄喝了点酒之后,有些胸闷,车窗是开着的。他的目光闻言渡了过去,见到景致摊开着手掌接雨水。
凉风卷起胸前的长发,她的面目因为雨水,星星点点的霓虹而变得模糊,像是重温旧梦。
程寄想起之前景致是如何拒绝的他。
像是得到宠爱后的孩子无理取闹。
既然她要离开,不要他的庇佑,那势必要经风着雨。
潮风裹挟着雨丝飘进来,落在手上,程寄的大拇指慢慢捻着修长食指上的雨水,一片湿冷腻滑。
他压下目光,在皮肤上投下冷漠的阴影。
车窗徐徐升起,淡声说:“让她受着吧,开车。”
绿灯亮起,豪华的宾利车向前驶去,将落在地上的雨水推到景致跟前。
掌心的手渐渐积满,顺着倾斜的手臂滑下。
手指尖泛着凉气。
“你还好吗?”一道温柔的嗓音滑入耳朵。
景致的心忽然一紧,她慢慢侧过身。
来的人并不是程寄。
而是儒雅浪漫的温以泽,他撑着把大伞站在雨里,温柔地对着她笑。
他走过来,将景致纳入大伞之下,“我们回去吧。”
“好啊。”景致忽略心底的异样说。
*
程寄和景致分手的消息,一经散布,就和病毒感染似的,一天之内,全公司上下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第二天上班,耳朵仍然逃脱不了絮絮叨叨的八卦摧残,有时候他们说话一激动,景致甚至还能听到完整的句子。
投来的目光有探究,有同情,但更多的是幸灾乐祸式的看好戏。
只是让景致惊讶的是,胡欣没有积极参与到这次的讨论中,有时候甚至一两个同事因为上次的打赌要请她吃饭,她也别扭地拒绝了。
当然,她也不是站在景致一边,维护她。
只是景致和她交接工作的时候,没了以往的故意拖延,顺畅了不少。
按照这个进度,整个圈子知道他们分手也是迟早的事。
但不知道为什么,景致整个人比以往轻松畅快不少。
叶柠递给她一杯饮料,安慰地说:“师父,尝尝这个吧,红茶牛乳味,刚出的味道。”
景致接过,喝了一口:“甜度刚刚好。”
“是吧,”叶柠调节气氛说,“一个爱豆的助理非要给我的,她说是她姐代言的牌子,人还挺接地气哩。”
景致会心一笑。
公司的八卦气氛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淡忘,反而在景致和程寄同框的那一天达到顶峰。
那天景致和叶柠刚好从公司食堂吃完饭,要回办公室,碰见程寄从外面回来,两拨人在大堂碰见。
周围的人都紧张得不敢乱看,按照规矩,对着程寄打了声招呼,程寄嗯了一声,没有停留就上了电梯。
景致也拉着叶柠神色正常地离开。
只剩下周围人一片凌乱。
回到办公室,其它助理已经为程寄准备好了午餐,程寄挥挥手,也让姚助理去用餐。
他的午餐都是家里做了,再让人带来的,有营养师精心安排,十几年的老厨师烹饪。
这回可口的饭菜里有景致最爱吃的腌笃鲜。
程寄对于景致的分手,有一种家长式的看着孩子胡闹的感觉。
孩子说自己要去外面闯一闯,那他就随她去闯。
在外面碰壁,撞得头破血流,心灰意懒,自然ʝʂց就会回来。
就好像放风筝,松一松,紧一紧,似乎全凭他心情,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只是刚才在大堂里的那一次见面,景致垂着眼眸,站在人群身后,随大流地和他打招呼,又从没看他一眼。
程寄薄薄的眼皮一抬,他掀开碗盖,对着碗里的腌笃鲜拍了一张照片。
他翻出景致的微信,直接发了过去。
很好,还没拉黑。
程寄继续编辑信息,又发了过去。
然后收到了一个红色感叹号。
他被拉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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