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长平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鼻子红红的。
郑长芸嫌弃地看着自家哥哥,往旁边挪远点了。
“哥,你要是感冒了,就别在这边吹风扇了。我明年高三了,可不比你考完了轻松。”
郑长平擤了擤鼻子,数了数自己手上的信封,有点心不在焉的。
这不对劲啊。
这个月他怎么只收到了两封信啊?
郑长平反复打开又收起信纸,往日里他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欣赏不同的女性笔友给他写的信件。
女孩子的笔迹娟秀,用的纸都是带香味的。
这几个女孩都是郑长平反复精心挑选过的通信对象,每一个都有各自的优势。
林同学的性格温柔,说话委婉。姜同学爱恨分明,能言善辩。
还有沈同学,为人爽快大方,不计较。
最重要的是,她有一个多半男生都无法拒绝的优点:美貌。去年在学校见到她的时候,整个食堂的男生,有一多半都在偷看她。
但是这个月,郑长平没有收到沈同学的信。
如果是往日里,郑长平还不会如此着急。但这个月是填报志愿的时候,大家差不多也知道自己的水平了。
为了得知这几位笔友最后的成绩,他从半年前就各种在信里暗示,并且分享自己的考试计划,甚至还贡献出了自己的复习计划和资料,就是为了自己这个月的“重大选择”。
郑长平自认为是个很有远见的人。
当同龄人还在玩泥巴不知所谓的时候,他就已经很务实了。
他要考上什么样的大学,去哪一所城市,然后进什么单位,他都早早地制定好了计划。
郑家原本是山东的大家族,奈何当年轰轰烈烈地一场上山下乡运动,让他们家这一房流落到这里。
郑长平从小就清楚,自己应该回到大城市去!那才是他的根!
高考结束,他理想的几所北京的学校应该是不成问题了。
那么……郑长平的眼神落在了自己手上几封信上。
他未来的对象,也需要和他一个城市。
这种事情,也是要看运气的。
郑长平已经提前暗示了一整年的北京很好,新时代青年就应该去上北京的大学,但是他也没有把握能说动几个。
现在他已经收到了两封信了。
不巧的是林同学决定留在南方上学,姜同学对自己的分数没什么希望,填报了好几个城市。
现在郑长平唯一的希望就是沈同学了。
他知道沈同学一直就向往首都的繁华,同时她也是三个人里郑长平最看好最喜欢的一个。
郑长平有点坐不住,转头跟妹妹套近乎:“芸芸啊——”
郑长芸一个激灵拖着凳子往后,不惜远离了风扇。
“你别过来,你肯定没憋好屁!”
这个哥哥,从小就花花肠子一堆,但是在外面人模狗样的。
小时候郑长芸也曾经尝试着大义灭亲,举报揭发自家哥哥背地里干的那些好事,结果大人们都不信自己说的,反而会哈哈大笑,说郑长平真是早慧。
呸呸呸,什么早慧!一肚子坏水!
往日里,郑长芸对于哥哥那些小脑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看到他露出那副经典的嘴脸,郑长芸脑内响起了一级警报。
“哎你这是什么反应!”郑长平还觉得自己妹妹脑子不好呢,不帮着自己,还成天去告状。
郑长芸可不吃这套:“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记得你下个月要跟妈妈回老家,你能不能再帮我打听打听,沈红梅同学的情况,尤其是她考上了什么学校啊。”
郑长平一本正经的时候,看着还是靠谱的:“我这个月没收到她的信,我怕她要强考不好,出事啊。”
听到和自己关系不大,郑长芸放松了:“哦,你说沈姐姐啊。那倒也不是不行。”
说起来也可恶,这个沈姐姐本来是自己先认识的,哥哥硬是插了一脚进来,结果现在沈姐姐都不和自己联系了。
郑长芸是不可能承认自己其实是有点心里不平衡的。
只是她也很好奇,沈姐姐到底考的怎么样。
在敲诈了她哥三天的冰棍之后,郑长芸答应了:“我记得崔晓丽是她同班同学,那我到时候去问问。”
郑长平也定下心来,回屋里去写回信了。
虽然以后会慢慢减少联络了,但是此刻他还是得好好回信安慰一下林同学的。
沈雪青不知道自己把信件扔了还能引起这样一段,不然肯定又要作呕一阵。
解决完崔晓丽的事情,她心情不错。
摸摸口袋,上次沈志诚给的那些零花钱还有不少,她索性就拖着小姨陶铃兰一起逛街了。
说是小姨,其实年级上两人只差个十岁。
哪怕是上辈子,小姨也和沈雪青一家子很要好。
说来也是缘分,陶铃兰其实不是陶秀兰嫡亲的妹妹,而是陶外公弟弟的女儿。
隔壁房的叔公,年轻时候跑到江西打拼,最小的闺女没办法跟在身边,所以一直寄住在兄弟家里。
陶铃兰一点点大就跟着陶秀兰屁股后头颠颠的。
陶家其他兄弟姐妹都觉得小屁孩麻烦,不愿意带着她玩儿,只有陶秀兰,性格软和,长姐如母,一直带着这个最小的妹妹,跟半个亲女儿似的。
陶铃兰正是任职于沈雪青的高中,只是没有教沈雪青这一届。所以眼下沈雪青都浪荡了快一个月了,陶铃兰才开始暑假生涯。
沈雪青把自己的想法和小姨说了:“小姨,你觉得我把名字改了好不好?”
陶铃兰满口支持:“好啊,这有什么呢。我早就想让你改名了!”
陶铃兰就是当年那一出取名的闹剧的亲身经历者,现在还义愤填膺的。
“当初你生下来,我高兴坏了,和大姐翻了半天字典,结果去上户口的时候,你大伯母嘴了一下就硬是变成了红梅,嘿这真是气坏我了。”
沈雪青假装不知道这事情:“我爸当时就让我大伯母这么给我改了?我妈也没阻止?”
陶铃兰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你是没见到那一出大戏哦。你大伯母当着所有亲戚的面,在外面跟个斗鸡似的,一唱三和的,就非得逼着你奶奶承认自己才是沈家的大功臣。”
“大姐怀孕的时候,她就紧张兮兮的。那时候医院查的紧,不让看性别。大姐怀孕几个月,她就低调了几个月。你出生之后,她可算是拽了,到处嚷嚷着自己为沈家留后了!”
沈雪青觉得一言难尽,她有记忆之后,全丽华就端起架子了,装了这么多年,很少有看到她这么浮夸的样子。
在村里,她的名声还是不错的。
而且看小姨眼珠子瞪起来的模样,沈雪青觉得,这里面肯定还有别的情况。
沈雪青趁机问了:“小姨,你给我详细说说吧。”
陶铃兰也是想说很久了:“趁你妈不在,我偷偷告诉你。你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
沈雪青调皮地比了个拉链封嘴的样子:“放心吧。”
陶铃兰一口气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
“你生下来的时候,有点先天不足,在保温箱住了一段时间。那时候还没分家,你奶奶去交钱的时候。全丽华看准时机跳出来了,一直说自己也不是有意争,但是哪有女娃娃刚出生就流水一样用家里的钱的呢?她生的是儿子都没有这么铺张浪费的。”
“……原来她是觉得在我身上花钱太多了啊?”
沈雪青微妙地理解到了一点精髓,这听起来的确像全丽华的脑回路。
“可不是嘛。但是她没有得逞,因为那时候大家条件都好了,都体面了。就算是农村也没什么扔女婴的事情了。你们沈家光荣之家,两个退伍军人!难道要带头违反纪律?”
陶铃兰始终记得那个炎热的午后,她去看望大姐,紧紧握住了大姐的手,靠着大姐,感受着她的虚弱和怒意。
“……全丽华那个不要脸的直接手指头都要戳到大姐脸上了。大姐刚生完你,其实根本不好动,却硬是拖着下床找到护士,借了电话直接打电话给你大伯单位,质问他是不是唆使妻子要谋害侄女?”
“这是我妈做出来的事情?”沈雪青震惊了。
这比全丽华撒泼,更让她久久说不出话来。
陶铃兰非常能够理解大姐当年的气势。
如今她的女儿乔乔堪堪才四岁,那么小那么软。可是如果,有人胆敢伤害……陶铃兰都不敢相信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泥人也有三分性。你就是你妈的眼珠子,心肝肉。你生下来时候瘦地跟小猫似的,你妈已经够心疼了。但凡是要挖她的血肉去救你,她也是毫不犹豫的。”
“这么多年也就见她刚这么一回。你大伯吓得魂飞魄散,赶回来把你大伯母狠骂了一顿。全丽华面子下不来台,坐在地上大哭说自己的不容易。说什么当年她生孩子的时候都没有来医院,奶水不够也买不到奶粉,两个孩子都饿的瘦条条的,硬生生把你大伯也说的满脸是眼泪。”
“当着一众亲戚的面,你奶只好把两边都安抚好。少不得就要委屈了你。”
陶铃兰摇摇头。她知道全丽华哭诉的也是事实,可是人命贵重,当年条件情况不一样。倘若亲戚妯娌都要算计到这个份上,活着真是太没意思了。
“要我说啊,你维持个面子情就算了。不要真的对你大伯那一家人掏心掏肺了,别跟你妈似的,做个老好人。”
沈雪青懂了。
也就是说,奶奶当年必须得当众安抚全丽华,表态自己是一碗水端平的。
小儿子家在生孩子这一项上多用了钱,大儿媳生孩子当年条件不好,都是客观存在的情况。
现在要平息大儿子家闹得事情,就要在其他事情上让步。
全丽华这一闹,恰好闹到了沈志国心上,也撕开了家庭和睦的口子。
于是最后的牺牲者就是还住在保温箱里,什么都不知道,也不会说话的她身上了。
沈雪青抽了抽嘴角,五味杂陈。
多讽刺啊,亏欠全丽华的不是他们家,但是全丽华却把所有的代价都转嫁到了他们母女身上。
老话说的好啊,棍子落到谁身上,谁才会觉得疼。
看来这名字,不仅要改,还要风风光光的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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