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看到一只肚皮吃得溜圆的小妖兽，仰躺在铁笼内，小肚子随着呼吸几不可察地上下起伏，尾巴从栏杆间隙中伸出，很有节奏地一摇一摆。
闻道一驻足看了一会儿，抬脚往前迈了半步，又收回，还是转身回到书房。
伏案书桌前，给他师父青木道君去了一封信。
青木道君此时正在闭关潜修。
——对外界的说法是这样。
实际上，青木道君是在戒网瘾。
约一年前，青木道君的友人给他安利了两个软件，他就开始沉迷刷视频看八卦。
不久前闻道一结束一次历练回到门派，找师父“汇报工作”。
刚到青木道君的洞府，就看到自家师父身子弓成虾米，抱着手机时而嘿嘿笑，时而怒目呵斥。
他刚开口跟师父问好，就看到青木道君抬手捂住脖子，“哎呦”个不停。上前询问才知道，师父刷视频刷了三个月。
闻道一：……
青木道君看到自己的得意大弟子黑沉沉的脸，非常乖觉地上交手机，说自己决定要闭关修心，让闻道一继续出门历练。
本来可以用手机联络的人，只能倒退回原始方法沟通。
几天后，青木道君回信到了。
闻道一启封，迅速看了一遍，眉心微蹙。
之前妖兽提到“绢菱花”一副很笃定的口吻，哪怕闻道一理智上并不相信，也还是给师父去了信。
回信中，青木道君先关心了一下他的身体，叮嘱闻道一不要为了历练而历练，之后转到正题——关于“绢菱花”。
“为师未曾听闻洛城一带有名为‘绢菱花’的灵植。又担心许是自己近来耽于享乐，以至于忘却一些旧事，于是又去翻了翻祖师爷留下的一些旧典籍。在《黔山别纲》中倒是发现一物。”
“此物名为苑菱花。功效外形同你提到的相近。”
“——可苑菱花已在万年前的天罚中尽数消亡。徒弟你是从何处得知？”
青木道君还随信附赠了一张，他从《黔山别纲》中拓出来的苑菱花相关文本和外形图样，因为是古籍，画得有点抽象。不过大约也能和妖兽口中提到的灵植对得上。
可闻道一判断，那妖兽最多只千余岁。
近一个月的接触下来，不用说现在人类社会的知识，甚至连妖族的一些常识和修炼功法都没有，怎么可能真的如妖兽自己所说是万年大妖呢。
这让闻道一有些迷惑。
难不成，真如妖兽所言，它寿数有上万岁了？
闻道一还没厘清思路，门口响起“笃笃”的敲门声。
刚一开门，就看到妖兽端坐在门口。
“这么半天，你怎么才出来。”
语气中颇有一丝委屈。
闻道一默了默。
就这么几步路，能慢到哪去。
“又有何事？”
玄金忍住瞪剑修一眼的冲动。
就不能好好说话？
电视里那些讲古的人族说话都没他这么端着。
“你自己听。”
刚刚玄金正打着呵欠看电视，昏昏欲睡。
突然一阵不知是什么东西的嚎叫声传来，直接把他的困意全部打散。
玄金被吓到，条件反射地从卧趴姿势直接崩了个高。
头都撞到笼顶了。
符咒哪管他是故意的还是被迫，一阵电流从玄金头顶落下。
睡意算是彻底被电没了。
玄金一身毛全炸起来，毛蓬蓬地落在地上。
噪音从窗户缝隙中挤进来，占满了整间屋子。
嘶吼声，鼓点声，还有像爪子和牙齿在石头上反复摩擦的声音。
作为妖兽，玄金的听觉远比常人敏锐得多。
如果是常人听到，可能只是感觉略有些心浮气躁。
但对于玄金来说，这声音不亚于普通人站在广场舞的喇叭旁边。
玄金只感觉身周都是难听的声音，不停歇地嗡嗡叫。
让他整头兽都不好了。
他一刻不停地顶着笼子蹦到剑修门口。
心里想的是把剑修从书房里挖出来，让他赶快想办法解决。
闻道一打开房门，自然也听到了。
听声源，是从楼上传下来的。前两天就有一些工人搬着家具出出进进，想必是有新住户要搬进来。
楼上没大规模重新装修，应该只是重新布置了一下软装就入住了。
估计是在暖屋吧。
闻道一对玄金点了点头，意思是自己听到了。
玄金看剑修一副要转身回到屋内，关上房门的样子，眼睛瞪得溜圆：“你就不管管？！”
“为什么要管。”
又不是妖邪害人，他没有管的资格。
也没有管的必要。
“屋子里这么吵，你当没听到？”
玄金还有一句，“该不会是聋了吧”忍在肚子里没说出口。
“自然听得到。”
“……”
车轱辘好几句，他算是看出来，剑修根本没把这恼人的声音当回事。
看来还是得套路一下才行。
玄金前脚并拢，微低下头，两只耳朵都耷拉下来，整只兽看起来蔫了不少。
“……可是这声音好吵，吵得我都快入魔了。”
“修身修心，融于天地。适应一下就好了。”
“我又不是你们剑修，搞那些神神叨叨的修炼法子。我们妖兽讲究的是一个随性而为。”玄金意识到自己说话又有些强硬，降低音量嘟哝，“这种啸叫放在我山头，就是明晃晃的挑衅。”
声音听起来可怜兮兮，尾巴却很不老实地从铁笼缝隙中伸出来，在剑修脚踝处绕了一圈，缠住对方。
不让走。
闻道一：“……”
玄金复又抬头，用水灵灵的金黄兽瞳盯着剑修。
闻道一：“……”
*
“搞定了？”
不用剑修开口说，玄金蹲在客厅，自己听也能听出来。
从空气中依旧还能感受到音波带来的震动，恼人的噪音却消失了。
刚刚剑修攥着一沓符纸，直接打开客厅阳台的窗户，踩着剑飞了出去。
再回来时，两手空空，想必是拿着符纸在墙外贴了一圈。
效果嘛，玄金很满意。
“嘿嘿。干得不错嘛。”玄金决定表扬一下剑修，毕竟他在鹤鸣山当大王的时候，遇到懂事的小弟，也是不吝夸奖的。
剑修绷着脸来到铁笼近前，蹲下，伸出一只手。
玄金在笼里歪了歪头：剑修是什么意思？
他下意识地伸出右爪，搭在剑修的左手上。
剑修手掌合拢，猛地攥住前爪。
右手前探，揪了一下玄金的耳朵尖。
迅速起身离开。
玄金：？？？
这又是在发什么神经？
人类真的让兽很难理解。
*
隔天早上，玄金睡得正香。
做了个很棒的梦。
他梦到自己恢复兽身，一爪子就把这近一个月困住他的笼子拍扁，正四处寻找剑修的身影，让他犹如此笼时，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
“阿嚏！”
一个喷嚏，玄金自己把自己吵醒了。
一睁眼，正好看到剑修那花里胡哨的师弟从门口走进来。
难怪一股让兽不爽的怪味儿。
要说人族也真是奇怪。
嘴上说着看不起妖兽，还要学他们，用气味标记自己。
味道好闻也就罢了，还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味道。
有的像是某些灵植腐烂衰败之后的气味，有的则像是某些妖兽排泄物的味道，玄金闻到都几欲作呕。真是想不通人族怎么会把那些东西往自己身上抹。
普通人也就罢了，花里胡哨的剑修师弟也是修士啊，怎么也这么做。
还好剑修不搞这一套。
也算是他为数不多的优点吧。
玄金这边默默鄙夷着，耳朵同时也竖得老高。
他想听听花哨师弟怎么气剑修的。
这次剑修和他师弟没有进书房，直接在玄关附近聊的天，给了玄金完美的偷听空间。
“……师兄。你要是不信，就自己来我店里看看！我真没浪费时间在泡妹子上啊！”
“不去。”
“唉！师兄你不是严格遵守师父的教导，要从出世转为入世了吗？天天的，不是出去除妖，就世闷在家里书房打坐入定。这怎么算入世呢？！”
玄金遥遥点头，就是就是。
“怎么，去你店里就算入世了？”
“那当然，出门派，下山游历，就是要体验一下人间百态。”
“我有体验。”
“那你有感觉心性得到磨炼了吗？”
“……”
“你看，没有吧。你这样置身事外，根本起不到历练的作用。往小了说，对追寻大道无益，往大了说，你这是浪费生命啊。”
“……”闻道一皱了皱眉，“你的‘往大了说’和‘往小了说’，不构成递进关系。”
“师兄你看你的关注点！”洛道恩长吁短叹，“师兄啊，师兄你虽然比我小，但入师门时间和实力都摆在眼前。我一直很敬佩你，但我现在是担心你啊。你小小年纪，像快要入土了似的。我看你都快要转修无情道了。”
洛道恩心里决定，他今天一定要把师兄拽到店里去，牛已经在店里的几个小妹妹面前吹出去了，决不能再食言。
之前苦苦哀求不管用，那就用激将法！
玄金在一旁有点听不下去。
虽然知道剑修师弟没什么恶意，说的也都是事实。
但他就是不爽味道难闻的花蝴蝶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只有他能在剑修面前理直气壮。
玄金开口先“喵”了一声，引得剑修和剑修师弟都转过来看他。
“现在几点了啊喵。”
闻道一视线偏转，看到挂在客厅墙上的钟，明晃晃地显示着时间。
哪怕妖兽看不懂数字，也应该是能看得懂指针转动位置的。
洛道恩有点惊奇地一笑：“嚯！妖兽还在乎时间？怎么，师兄是固定时间喂饭吗？”
玄金没接洛道恩的划，他伸了个懒腰：“现在难道不是你做早功的时间吗？”
都暗示得这么明显了。
剑修要是还不懂，那他活该被自己的师弟阴阳。
闻道一绷着脸点了点头：“确是如此。”
洛道恩：“啊？师兄你不会还要让妖兽盯着做早功吧？”
“我不用，但你需要。”闻道一眼神落在洛道恩身上，“你的早功不是延长了一个时辰，为什么现在来我这？符箓画完了吗？”
洛道恩：“啊？！”
他着急想赶在开店前把师兄骗过来，完全忘了这一茬。
于是这天早上，洛道恩是被闻道一盯着做的早功。
整个人都不好了。
那边洛道恩被按在餐厅画符箓。
这边闻道一给玄金开了盒罐头，半蹲在笼前，注视着玄金吃完整罐，摸了摸玄金的头才离开。
玄金吃得舒服，重新躺下。
剑修这家伙偶尔也还是蛮上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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