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务室连轴转了一个月,每天都有伤员,今天好不容易送走了最后几个学生,灯在被摁灭的瞬间,一只手探过来,“啪嗒”一声,又再次被摁亮。


    “安老师,你待客的礼数可是越来越差了。”


    林承孝大步挡住房门,在挤入的同时,“哐!”地关上。


    安冉并不意外他的深夜来访,笑笑,道:“如今这做了司令,脾气也是见长。”


    说着,转身真的去拿水壶:“喝茶,还是咖啡?”


    “都不要。”林承孝拉开椅子坐下。


    “我有事问你。”


    “嗯。”安冉微微颔首,将白水推过去:“还是得要点什么,不然司令又要数落我礼数不周。”


    “我没有闲工夫跟你在这儿叙旧,安冉,你知道我要问的。”


    林承孝揉了揉眉心,浑身散发着压不住的烦躁,拿起面前的杯子,重重往桌上一拍:“你找到了那孩子,为什么不上报,解释!”


    水被溅了出来,泼在桌面上,滴滴答答往下落。


    安冉也不见恼,不见怕,慢悠悠拿抹布过来擦:“林司令这么生气干什么?”


    见状,林承孝的神经突突地跳起来,语气愈发低沉:“收起你这副态度,回话。”


    他最是厌烦安冉这副不温不燥的样子,好像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急性子,还不如你儿子。”安冉吐槽了一嘴,索性坐了下来:“我是知道,不过,这其中的利弊司令应该比我还清楚。”


    “司令没必要这么怒气冲冲跑来耍这么一通威风,你要是不认同,自有不认同的做法,去上报不就好了?之前是不知情,那现在您知情了,不是吗?”说着,故意咬重了‘您’的字音。


    林承孝听懂了安冉的谜语。


    张了张口,话到嘴边,又千回百转。


    没错,他是认同安冉的做法,因为他也有自私之处,可同时他心里又明白,他是一个军人,军人就不应该如此。


    自相矛盾之下,他只能先来责问安冉为什么不去做,以至于这项抉择现在落到了他的头上,让他左右为难。


    于是一时哑火,像说给安冉,更是说给自己:“他们有他们的责任,理应承担起来。人类的生死存亡面前,哪里容得小家的不舍?!”


    安冉第二杯水原本已经倒好了,刚要再推过去,一听这话,立刻拐弯,自己拿起来喝了干净。


    “林司令,这就是我向来与你话不投机的原因,现在,我想要送客。”


    他起身就要赶人,变脸比翻书还快。


    但林承孝的屁股都没挪一下,只问:“那怎么不见你与老覃话不投机?”


    “…”


    这显然精准扎到了安冉的肺管子。


    安冉默了又默,赶人的动作也停顿下来。


    林承孝就继续毫无自觉地坐着。


    许久,安冉才开口道:“我信奉力量,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这个世界,弱小的悲剧数不胜数,因为弱肉强食,人与动物没有区别,弱,就等同于死亡。”


    “但…,那件事,是我一生中,最难释怀的痛苦。”


    多少个日夜,频频入梦,少有人知,其实他也被困在了那一天。


    林承孝跟着回忆起一些过往,暴躁的情绪也渐渐低迷:“那孩子…,唉,那么乖巧听话…”


    可惜啊,战争无情。


    百姓面前,老覃身为军人,必须要做出自我的牺牲。


    安冉中断追忆,从过去中抽离,反问林承孝:“老覃已经失去了妻女,怎么,司令依然想走这条老路?还是说,林雨泠这个儿子,对司令夫妻俩而言,举无轻重。”


    这话就过于尖锐了,安冉将此视为礼尚往来。


    林承孝不再与安冉对呛,声音中透着些许无奈:“那孩子和那位长得太像了,即便现在不上报,以后也都是早晚的事。旧约依旧会被提上日程,不是我愿意与不愿意就能解决的。”


    “但可以给您一点时间,趁着她现在还只是个普通学生,您不妨亲自教一教,说不定更合心。”安冉调侃着,重新坐回椅子上,往后一靠:“而且,我觉得那孩子还不错,你儿子未必就吃亏。”


    闻言,林承孝觑去一眼:“omega本身就吃亏。”


    “啧。你有时候的思想,比我还封建。”


    安冉不耐地扯了扯嘴角,随即指尖落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不过我还是得劝司令一句,好人虽难做,但中立却必死。”


    在这世界上活,想一点腥不沾是不行的,两边都沾更是不行的。


    中立,可以当做一个过渡,没有出事是没到出事的时侯。


    不懂得及时转弯,要么彻底变白,要么彻底变黑,那么战争爆发前,最先清剿的就是这些中立党。


    “更何况,那孩子现在找到了,她本身就代表着一方势力,林家从签下那份约定的时候,已经不能中立;所以,你们夫妻俩到底怎么想,想要什么,还是好好的掂一掂才是。”


    林承孝没有接他的话,而是又回到原点:“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兜了一大圈,这都不是他来的目的,闲扯归闲扯,但想就此糊弄过去是不行的。


    于是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的盯着安冉身上,似乎想将他盯个洞出来。


    “好吧,我回答。”安冉仿佛受不住了,双手一摊,不再绕圈子:“我只是觉得,一个长期流落在外的孩子,如果闷头闷脑就被卷入了权力的漩涡,会白白的成为牺牲品。所以想给她一些成长的时间,这样,等那一天到来的时候,她或许可以创造出新的局面。”


    “只是这样?”林承孝紧抓安冉每一个表情和动作,试图找出他撒谎的痕迹。


    安冉却十分坦然:“我都允许她去比赛露脸了,可见我也不是真要严严实实捂住她的存在。又况且,捂也是捂不住的,我只是帝国军校一个小小校医,没有多少本事,有的只是一颗心。”


    “曾经,我厌恶弱小,但在见证了一个孩子的死亡后,对每个孩子又都心生不忍。”


    “我可惜,可惜她如果就是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出身,本可以靠着能力,平平稳稳进入部队,也是一路高升。但她的出身,注定,她不是个普通人。”


    说到这,安冉的眉头一点点拧了起来。


    “直接上报,她是直上青云,可青云的背后又是多少双眼睛?她哪里有应对的头脑和手段,身上那强悍的能力,最终也只会给她引来祸端!”


    “我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她好,也为了你儿子好。不然,林雨泠小小年纪就要被迫结婚,一结,后半生就是个寡夫。”


    他直接捅破了谜语,褪去不温不燥的表象后,言辞锋利的像刀子。


    但最后仍不忘夹枪带棒的奚落一句:“不过你儿子的性情挺坚韧的,说不定,他不介意做寡夫。”


    “…”


    林承孝这时候才有些后悔,因为他发现安冉这个人,不温不燥时惹人讨厌,嘴巴张开了更让人讨厌。


    “我还有军务在身,就不打扰安老师了。”


    “快走,不送。”安冉扬起真挚地笑,冲他挥挥手。


    “*的…”林承孝踹了一脚他的椅子,起身往外走。


    直至他要迈出去的那一刻,安冉注视着他的背影,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林司令,我说的话,你还是往心里去一些比较好。”


    “楚门的世界,那部远古时期的电影,看过吗?”


    “你想说什么?”林承孝微微转头。


    “人要多为自己考量,所做出的付出与牺牲,才是值得的。”


    “如果不清楚站队哪边,那就看看自己需要什么。”


    安冉言尽于此。


    他站在玻璃窗前,远送那道身影离开视线,从怀中掏出一个深棕色皮夹。


    在这个时代早就没人再用皮夹,但有的收藏家,或者个人爱好,会把这种东西当做vintage。


    就像vintage裙子,vintage扇子一样。


    他将皮夹打开,里面是一张四人的合照,但最中间的人被剪去了,于是留下一个黑洞。


    久久地,他凝望着那张照片,好像在想什么,又好像只是在发呆。


    然后轻轻地,摁灭了医务室的灯。


    从医院回来后的第二天一早,覃老师一脚将四人组从操场踹进了医务室。


    “一天天就知道到处疯,现在的孩子一点都不重视自己的身体,在比赛里受了伤,第一时间不是来医务室,去哪了,啊?拿了荣誉证书,拿了奖牌,就飘得找不着北,当自己铁人打的了?”


    覃老师一边数落,一边拍桌子,整个医务室的设备都跟着他的嗓门抖三抖。


    安冉同情地望着自己的桌子,默默在年终优秀员工表上加上了桌子的名字。


    这一个个的来他这儿怎么都喜欢拍桌子!


    “啊啊啊,错了,错了,”四人抱头鼠窜,躲到安冉身边,又好像有了底气,小声回嘴:“我们现在可是伤员啊,不经打的!”


    覃老师眉毛一竖:“滚去做检查!”


    对比之下,安冉整个人散发着和善而慈祥的光辉,拍拍陈姝的肩:“来吧,听说抑制剂不怎么管用,我来给你抽血检查一下,送上去重新研制一下抑制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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