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林雨泠的光脑接连响起好几个通讯,都是林承孝打来的。


    他没有接,料想是数落他今天不该跑到第一军的基地去,但陈姝就坐在一旁,他不想她听到后内疚。


    于是只低着头帮她上药。


    陈姝看着自己像被套上了妙脆角一样的手指,故意道:“哎呀,我这样怎么拿包子呀!”


    林雨泠瞪她一眼,帮她拿起包子喂到嘴边:“张嘴!”


    陈姝懂得见好就收,立刻乖乖地咬住包子,笑眯眯地,五天的阴霾好像全部就此消散。


    安冉通过后视镜看过去,轻轻笑了一下。


    “真青春啊…”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岁月的味道,透出怀念。


    陈姝抬起头,两颊塞得鼓鼓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像动物幼崽一样,完全看不出攻击性。


    “嗯?安老师,你说什么?”


    安冉觉得她这幅样子很有趣,不由地就又多看了两眼。


    “我是说,我有点羡慕你们。”


    大概这就是少年人情窦初开时的模样。


    美好。


    他很少会用这么虚幻的词汇进行形容。


    “以前,我也幻想过这种场景,但这种场景只存在于某些时间的缝隙里,偶尔想想,然后就又放置起来。因为我有我的信仰,我的目标,我自知和她不是一路人。”


    安冉从来没有对外说起过这些,这是他压于心底的秘密,原本要烂在肚子里一辈子。


    大概今天是被这种过于美好的氛围恍了神吧。


    到这儿,他的笑意淡了下去,又专注地看着前方。


    “后来呢?”陈姝好奇地问了一嘴。


    然而这次安冉长久的没有出声。


    就在陈姝以为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要道歉的时候,他却给了她答案。


    一个万分沉重的答案:“死了。”


    “因为我的失误。”


    “…”


    回到学校,安冉先给陈姝安排了一遍体检。


    其他四个听说陈姝被放了回来,早就坐不住了,银铄带头直接冲进医务室,叽叽喳喳嚎叫的安冉头疼。


    罗斯低着脑袋认错,又提起覃老师的停职,陈姝就去给了他一个拥抱,安抚他:“我知道你尽力了。”


    他们是按照b级任务去做的,却发生了超出2s的意外,谁都不想的,他肯定比谁都自责。


    又约定着放了假一起去探望覃老师。


    方世杰好不容易等到陈姝和罗斯抱完了,扑过去就像八爪鱼一样黏住陈姝,控制不住地掉起小珍珠,说着什么:“从今天起我再也不会和老大分开了,我要和老大同吃同睡,老大,你不能再离开我了呜呜…”


    银铄就也跟着说:“我也要跟老大同吃同睡!!”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到后来检查结果终于出来,安冉扫了两眼后,从柜子里抓了些药片塞给陈姝,直接就将人一股脑全赶了出去。


    有点太青春了,‘老年人’脆弱的神经实在受不了!


    姜勇和林雨泠两人的宿舍跟1202不同路,六个人就一屁股坐在了操场的路灯下,将那枚奖章传看。


    “能咬吗?”银铄张了张口。


    罗斯拦住她:“不行,这一看就是铜的,不是金子,你别想了。”


    “就咬咬看嘛…”银铄嘀嘀咕咕,尖牙已经蠢蠢欲动,开始试探。


    方世杰急忙一把将奖章从银铄手中抢过,小心翼翼用袖子擦了擦:“这可是三等功哎!”


    “小气鬼,老大以后肯定还有更多更多的奖章,我这只是咬她一个三等功奖章而已!”银铄不满意地哼唧起来。


    “哇,而已?”方世杰瞪着眼睛,将奖章举起来,对着路灯照了又照,稀罕的不得了:“我这辈子都不敢想自己能得这么个奖章,毕竟我还挺没出息的。”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方世杰自认在这方面价值千金。


    见状,陈姝一左一右的将两人揽过:“我们以后都会有很多很多奖章的,而且,这个奖章也不止我一个人的功劳,还有你们的配合,想咬的话,公平起见,一人一口。”


    罗斯震惊:“陈姝,你当玩具哄孩子呢?!”


    这说到底也是她用了五天禁闭换来的,真舍得就这样给他们咬?!


    “嗯…”陈姝顿了顿,看向林雨泠,以求严谨的问:“咬这个奖章不违反纪律吧?”


    “倒是不违反纪律。”就是有点神经病。


    林雨泠没把后半句说出来,而是露出一副‘算了,孩子的成长就这么一次,咬就咬吧!’的表情。


    陈姝就真的带头开始咬奖章。


    转了一圈,正好五人在五角星上都烙了个尖尖。


    然后有些中二的宣布:“这以后就是我们五个人的三等功奖章了!”


    “噢!我也有三等功奖章了!”


    “我要跟奖章合照!”


    “我也要,我也要,我得给我外婆看!”


    然而,欢乐中的五个人却忘了,他们约好去探望覃老师,而去探望覃老师当然要把奖章一块带上,再附上各自的检讨。


    直到辛辛苦苦度过考试周,迎来放假的那一天。


    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五人站在覃老师家门外,看着手里被咬的一个凹洞一个凹洞的奖章,纷纷往下咽唾沫,没一个人敢敲门。


    寒气顺着就往骨头缝里钻。


    “早知道不咬了。”


    银铄面如菜色,那叫一个后悔。


    方世杰抱着侥幸心理,道:“说不定老覃不看呢,他自己有那么多勋章了,还看咱们的干嘛,是吧!”


    姜勇一言打破他的侥幸:“可是覃老师为了咱们挨了处分,咱们总要给覃老师个交代吧…,也好让覃老师欣慰。”


    罗斯抻了抻胳膊,肘弯下意识往门上撑:“那就他不问咱不说,他一问咱惊讶。”


    说着,门铃被他不经意间摁响了。


    我草!


    五人反应过来,同时瞪大了眼睛。


    手里的奖章成了呈堂证供,烫得厉害,门打开的时候银铄正把奖牌往陈姝衣兜里藏。


    “来了啊。”覃老师好像一早知道他们来了,桌子上都摆好了五杯茶水。


    说出来都怕他们尴尬,那是个可视门铃。


    “覃,覃老师好!”五人立刻乖得像小鸡仔一样。


    原本想好的那些话全卡在了嗓子眼,只剩下身体上的习惯,军姿站立,然后微微低头。


    覃老师一怔,抬手一人给了后脑勺一巴掌:“都干嘛呢,在学校没训练够,来我家专门加练了啊?”


    噢这熟悉的力道!密码输入正确!


    五人被爱的巴掌激活,顿时吸溜起鼻子,泪汪汪将头抬了起来。


    “是熟悉的配方!”“嗷!就是这个感觉!老师再打我一次!”“覃老师我们好想你!”“覃老师,对不起!”“我们知道错了!!!”


    覃老师一米八八的壮汉愣是被群孩子围得往后躲:“别别别,怎么才半个月功夫,就都对我这么热情了?以前你们可是一个个看见我就跑!”


    五人同声:“那是我们不知好歹!”


    覃老师挥挥手:“行了行了,好好好,我知道了。”


    看着这一个个的突然知道起感恩,他反倒是有点不自在。


    “我知道你们想的什么,就别搞那么煽情,我也年龄大了,受不住你们这样。”


    说着推了推杯子:“都喝水。我平时一个人过,家里也没什么零食,凑合吧,要是饿了,营养液倒是管够。”


    但话是这么说,他又划起光脑叫外卖,不肯真让他们的嘴巴闲着。


    陈姝握着手里的杯子,目光在小小的房间里打量。


    无意的三言两语,却是覃老师经历妻子失踪又丧女后的全部生活。


    比起林家住宅世代积累下的庞大与豪华,覃老师住的是部队批给他的一处老小区。


    两室一厅,一厨一卫,装修是东拼西凑,颜色也不齐套。


    扔果皮的时候才发现,覃老师家是没有垃圾机器人的,他用的是有些老旧的塑料桶,扫把也就摆在客厅里。


    方世杰惊讶又心酸,覃老师是有着累累战功的老兵,工资竟然还不足以支撑日常生活。


    趁覃老师去拿外卖,义愤填膺地与陈姝嘀咕:“咱学校也忒抠门,年年家家爱拼出资,有那么多钱,也不知道都流哪儿了,居然连老师的基本待遇都不能保证!”


    陈姝深有体会,学校确实抠门,明明是半绑性质的挖她来读书,还要让她签贷款。


    覃老师拎着外卖进来,居然把对话听到了,一边发饮料,一边解释:“不是学校抠门。”


    “我就是回到家,一个人太闲了,想找点事干。”


    “现在科技太发达,很多事不需要人亲手做了,就会少去很多体验。你们不知道,亲自拿起扫把,弯下腰,把家里打扫干净,这种感觉很幸福,充满了生活的感觉,好像下一秒…,家人就该回来了。”


    家务的过程会让人忘记很多事,好像回归到某个祥和的午后,流淌着平凡的期待。


    一会儿妻子就该接孩子回来了吧…


    床铺好了吗,地干净了吗,锅里的饭可别糊了。


    覃老师在微微停顿的片刻,唇角依然是笑着的。


    生活被连根拔起的摧毁后,重新振作起来是一件很难的事。


    陈姝喝着手里的酸奶,忍不住想,覃老师买的这个,会不会是因为他女儿曾经喜欢喝?淡淡的忧伤弥漫在她心间,目光不经地看到了窗台上的摆台,那是一张四人合照。


    里面的人大概才二十出头,距离现在要有三十左右的年头,但依稀可以辨认出,最左边是安冉老师,中间是覃老师,右边女人怀里的,是一个棕黑色头发的小孩子,眉眼中隐约能看出覃老师的影子,而抱着孩子的女人…


    陈姝怔愣住。


    ——“浅棕色的头发,自来卷,褐色的眼睛,睫毛又长又弯,很像橱窗里的洋娃娃。”


    这真是一个巨大的八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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